他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刚想说句对不起,在抬头看到那人时突然又卡住了话语。
“你……”
李子越罕见地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四个字的巧妙。
那男子皱了眉头,神色间全是慌乱,明明是他撞的人,却不搭理李子越,只将身体转了个角度,疾步离开。
待他走后,李子越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先前撞他的男子,不是他人,正是李子越在进庙前看到的……
被丧尸啃食了脖颈的寸头男子。
李子越默不作声地抿了嘴唇,这一撞反而把他撞地清醒了一些。
“我老天,”孙远诚走在前面,突然大呼小叫了起来,打断了李子越的思维,“好肥的大公鸡,没想到这破村子还养鸡呢!哥,我们把那个鸡抓来烤了吃吧,我要饿死了。”
【我的天呐,孙远诚你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吃鸡,另一种意义上的强者】
【能吃是福,比起饿着被丧尸咬,我觉得还是吃饱了再被咬更有尊严】
【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还有个选项是不被丧尸咬?】
李子越闻言抬眸,另一只手抓住已挽起衣袖准备捉鸡的孙远诚:“新郎官你也要吃吗?”
孙远诚一愣。
“啊?”
李子越叹气:“看见它身上别的大红花没?”
“民间习俗中,公鸡擅驱邪通天,阳气足,常用来替代不能出场婚礼的新郎。这新郎要么是远在天边,要么是已经死了,要靠公鸡牵起阴阳两道。”
“等等。”
李子越话语突然停顿,视线停在门前拴了公鸡的房前。
新娘按理来说应嫁给房里的佛,为何唯独这房间门口留了只公鸡,难道进入这房的新娘嫁的是他人?
换句话说,难不成这房间里没佛像?
李子越让孙远诚闭了嘴巴,两人悄悄往那边走去。
那毛色暗红的大公鸡被人用绳捆住拴在房前的柱子上,只剩上端脑袋可以左右摇晃,它漆黑滚圆的眼珠一直跟着李子越和孙远诚的移动而转。
李子越冷眼看它。
这道来自公鸡的视线好似监视器,有人通过这双眼睛在偷窥他的一举一动。
这让李子越身上泛起一层不舒服的鸡皮疙瘩。
他暂且将这份厌恶压下,步履放慢,躲在门口,眼睛余光探进房内。
这房间实在奇怪,门前竟见不到佛,里面仿佛安置了无数道相同的木门,皆虚掩了一道缝隙,再往深点只是一片黑了,看不清尽头。
李子越这边还没摸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孙远诚突然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无力地往后倒,眼眶泛红,上面滚着受了惊吓的泪水。
李子越:“?”
平白无故怎么哭了?
孙远诚不敢说话,他害怕地闭上眼眸,不住摇头,手颤巍巍地指向他所在位置的前面。
李子越顺着他所指看去。
第30章 今夜不见月
映入眼帘先是一道长条的惨白, 那东西中间微折叠,藏在长袖中的双手横在腰间,似乎是在鞠躬作揖, 纸糊的脸上印了红黑两色,黑的是细小眼珠, 几乎被点到了头顶。
红的是只剩上半的嘴唇,两端嘴角生硬地上扬。
整个脸部与地面垂直, 眼珠子仿佛骨碌骨碌打转,它站在两道门阴暗的缝隙间,正盯着孙远诚看。
再仔细看过去,房内门一层接上一层, 每两扇门旁边都立了这纸糊的假人。
门所处位置越深, 那假人便越逼近门中央,视野里能看清的最后一道门前两假人只间隔了一个孩子宽的距离。
玄之又玄。
冥婚场地选在寺庙,门夹缝中却塞了该布置在灵堂的纸扎假人……
李子越并不急着进入这个房间,而是准备从旁边窗户试探。
目前有太多疑问没法解决, 贸然进入死亡的概率很大,谨慎行事才是首选。
孙远诚乖巧地跟在李子越身后,却见他突然停了步子,随即听到他刻意压低分贝的话语从前方传来:“刚才在庭院中被丧尸咬的几个人, 你记住样貌了吗?”
孙远诚愣住, 不知道李子越冷不丁问这个是为何,却还是先点头:“有个印象。”
“之后如果你还能碰见他们,记得仔细观察。”
“啊?”孙远诚挠头,“观察什么?”
“可供参考的样本太少, 我不能肯定我的结论,只能让你自己去看, ”李子越沉了声音,感觉鞋底踏上一片柔软,他视线往下看去,这房间周围不知为何铺了一层厚枯草。
枯草积了水,踩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潮湿感。
这草又有什么作用?
李子越心里隐隐升起一层不安:“……等会儿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恐慌。”
“什……什么……”
孙远诚呆了几秒,听到自己心脏紧张地砰砰跳动。
李子越没有回头,说话的声音逐渐沙哑:“副本里,大多数人不是死于身体的疼痛或者体力的匮乏,而是死于精神的绝望。”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坚信,这个副本存在通关道路,不管眼前境况多么严苛,你都要用眼睛去看,用脑子去想。”
“只要思考不停止,总会找到解题的办法。你一定要相信这点,它会救你于千万次。”
孙远诚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股无名的慌乱浮在他的心间。
李子越这段话……不像是正常和他分享过副本经验,而是……
他喉咙仿佛突然堵住,眼眶晕了红。
孙远诚不敢想,更不敢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他怕自己一语成谶,怕自己乌鸦嘴。他只是抬头看着李子越。
雨声潺潺,廊间刮过的寒风一层接着一层。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子越原本挺立的脊背已经因难耐的疼痛而悄然弯曲了起来。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李子越把整个副本掌握在手中的淡然自若,忘记了李子越实际上也只是个普通人。
忘记李子越同样也会受伤和犯错,而他却一直不作为地跟在李子越身后,静静等待李子越为他撑起这片天。
好像只要被李子越拉着跑,就能顺利通过这个副本了。
孙远诚默默捏紧了拳头,视线愧疚地往下移,逐渐变得不敢看李子越。
却突然感到头上一阵温暖。
李子越挑眉看他,替他顺了头顶翘起来的杂发,忍不住叹气:“难过什么?”
“你只是个新手,能容忍你成长的时间还有很多,苦难成长固然有一定的帮助,但人一定要在痛苦中才能成长吗?”
“登上顶峰不是比谁吃苦吃得多,而是比谁想得对,这只是你第二把无限流副本,你躲在我身后一会儿有什么好愧疚的。”
“难道我说孙远诚你自己去把这个副本主线解开,你就一定能得到飞速成长吗?”李子越认真思考如何安慰孙远诚,“不,结局大概率是我给你收尸。”
孙远诚原本感动到想哭的心情突然卡住。
谁想李子越继续补刀:“虽然我第二次下副本时已经是副本玩家中武力值top了,但你也不比我差太多,最起码我拉你跑时你没有摔倒过。”
孙远诚此刻恨不得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谁这样安慰人!不摔倒不是个不拖后腿的基本要求吗!
李子越慢悠悠哼了一声,见孙远诚情绪回了正常,便转过身去继续观察。
孙远诚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变化。
第一次初级伪人副本中,李子越掐着他脖子怒骂他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而现在,随着两人的接触加深,孙远诚才意识到……
李子越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尽管他本人一点不承认。
李子越缓慢地深呼吸了几道,默不作声地捅破了房外纸做的窗户,他将那洞逐渐扩大,却依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大雨急降,外面声音嘈杂,听不清房内一点声响。
他缓慢凑近那个洞。
距离越来越近……
10cm。
5cm。
4cm。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
“轰隆!”
滚雷轰鸣,惊天闪电直劈,一道惨烈煞白的光亮如急速飞过的流星般骤降至所有人眼前,将整个寺庙照得如白日般明亮。
在这短暂的0.2秒的闪亮间,隔着不到两厘米的距离,李子越看清了那黑洞里潜藏的东西的样貌。
那是一只僵硬、发颤的眼球,四周都是浓黑,中间那点眼球却白,缩成极小的一点,藏在一片稠如黏液的黑暗中。
房屋内的纸人上半身呈极度荒谬的180°旋转,它四肢扭曲,整张脸贪婪地贴在纸墙上,眼珠将窗户上的破洞填满,在夜色的遮掩下,阴森地盯着毫不知情的李子越许久。
直到那道闪电劈过,光让它显了形。
孙远诚被吓得四肢瞬间酸软,冷汗霎那间袭上全身,“哐哐”两声,他毫无抵抗地摔倒在地。
地面的雨水灼烧着他的掌心,他却仿佛浑然不知般,声音颤抖着,“哥……”
过了几秒,依然无人响应,孙远诚心间突然一紧,先前李子越的异常再度浮现在他心间,他颤颤巍巍地将视线移到另一边。
不见了。
李子越不知何时从他身边消失了。
雨势减缓,积水却半点不降,人走过时会掀起一阵水颤抖的波纹,急促的水流声钻进耳里。
季明蕴面无表情地站在檐下,手中握着一条冰冷的铁链。
铁链另一端的壮汉已经奄奄一息,正靠在墙角,灼热的气流在他体内飞窜,脖子附近的皮肤莫名生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浓泡。
铁链微微发抖。
季明蕴却没看壮汉一眼,只是盯着角落那片黑暗。
“你为什么觉得李子越一定会杀人?”
角落那人笑了一声:“你看我这张脸,李子越会做什么,我猜不到吗?”
他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季明蕴眼眸微眯,借着并不明亮的一点过道的光,他只能勉强看见那人轮廓。
步履缓慢慵懒,身形高挑,略微纤瘦却又不失力量,微露出的半截手臂线条优美,最下端骨节明显。
似乎是刚睡醒,他面上带有点困意,额前的碎发不安分地向上翘了几段,下方,一双悄然含笑的桃花眼微眯。
天气尚冷,空气潮湿,他缩了缩挺翘的鼻,嘴里似乎含了块糖,正不慢不紧地咬着。
和李子越并无二般,硬要说区别,这人神色似乎更加轻松一些。
季明蕴想到在玩家大厅看到的李子越,他虽面色平静,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警觉和压抑,而眼前这人……
若不是他突然来找季明蕴合谋,季明蕴只会觉得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学生。
只会苦恼试卷太难和中午吃什么,与无限流副本一点边不沾。
季明蕴叹了口气,还未搭话,却听【李子越】说道:“我需要你在正门对着的房间门口的柱子上捆一只公鸡,公鸡身上戴朵红花。”
季明蕴皱眉:“然后呢?”
“然后在房间周围铺上一层枯草。”
“为什么?”
【李子越】挑了挑眉:“你等会儿铺草的时候会发现,那个房间周围地下是空的,下面围了一圈暗道,人很容易踩空掉下去。”
“铺草是为了不让李子越发现下面是空的,毕竟实地和空板踩上去的感觉有明显差异。”
“暗道?”季明蕴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你怎么知道李子越一定会……”
他还没问完,【李子越】便打断了他:“他一定会。”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冷笑一声,“当李子越发现周围房间千篇一律时,他会格外注意独特的房间。绑在门口的公鸡会让他以为这个房间内新娘是嫁给公鸡而非大佛,换句话说,这个房间里面可能没有佛像。”
“这是第一步,引诱他过来。”
“然后房内摆放的纸人会让他再度起疑,”【李子越】手指附上一旁房屋的窗户,那里破了一个大约个手指宽的洞,“李子越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如果没有找到足够的理由,他极大概率不会贸然行动。”
“因此,正门是不会踏入的,绕到旁边观察才是他会选择的答案。”
“这是第二步,引他掉入陷阱。”
季明蕴没吭声。
“他掉下去后,会立马想解决的办法,这时候需要你身边人出手,”【李子越】瞥了一眼一旁看似快要死去的壮汉,“他对你真的衷心?”
“衷心。”季明蕴眼皮微抬,漫不经心道,“他的软肋在我手上,不对我衷心也得衷心。”
【李子越】扬了半边眉,倒是笑了。
“你知道刘峰峰是怎么死的么?”他突然提起这茬。
季明蕴思忖道:“那几个村民杀的?”
“不是,”【李子越】只是摇头,“真正杀死他的,是没有时间思考。”
“举个例子,防诈骗宣传搞了那么久,依然有很多人上当受骗,其中不乏高智商人群,他们被骗个百来万是常有的事情。”
“诈骗的人之所以能如此成功,是因为抓住了时间,”【李子越】道,“他们通过营造时间紧迫的氛围,逼迫受害人在极短时间内决定是否转账,受害人怕承担不起风险,会下意识选择送钱求安心。”
“当时很多玩家佯装要和刘峰峰抢这个任务,其实就是变相逼迫他在极短时间内决定自己是否要浇水。”
“但凡有时间给刘峰峰思考,他都不会死。”
【李子越】只手撑着下颚,懒散道:“引诱李子越掉入暗道,让他处在狭窄空间无法正常行动是其一,让你身边人去追杀他,剥夺他思考的时间是其二。”
“而这第三道保障,”他伸手接过檐前落下的冷雨,“李子越会因为保护他身边的那个孙什么而发烧,思考速度和体力都会大幅度下降。”
季明蕴“嗯”了一声。
“不过即使他身体状况差,你身边人还不一定能杀死他,所以只需要将他逼到暗道最里,让他通过暗道钻进我为他准备好的‘杀人现场’即可,真正杀死他的,是村民的绞刑。”
季明蕴深深地看了【李子越】一眼:“现在我是真相信你对他行动的推断了,不管做什么都要找几个理由,确实是他做事的风格,你和他很像。”
【李子越】只是微笑,他看着连绵的雨水和从另一边山上不断涌下的丧尸,说话的声音在这雨夜显得格外森冷:“是啊。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懂他了。”
“你也和他一样奇怪,”季明蕴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你俩明明是双胞胎兄弟,却要相互厮杀,也是有意思。”
【李子越】“啊”了一声:“双胞胎啊……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双胞胎。但照你这么说,他是比我大六岁的哥哥。”
明知季明蕴误会,【李子越】却没有直接挑明。
事情开始往好玩的地方发展了。
季明蕴微蹙眉:“你对你哥也真狠,上绞刑而死最为可怜。”
“我哥很讨厌我呢,”【李子越】叹气,“如果我落到他手上,恐怕会死得更惨,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罢了。”
“而且,”【李子越】瞥了一眼角落的壮汉,对着季明蕴似笑非笑道,“真说狠,我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季明蕴面上虽挂着笑,目光却逐渐阴冷起来:“这件事不用你管。”
【李子越】只是微笑。
季明蕴刚想离开,却听到身后【李子越】喊了他一声。
“喂,季明蕴,你也来,”【李子越】对他灿烂一笑,“侦破犯罪时,侦探怎么可以不在现场呢,你说是吧?”
季明蕴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李子越】这样明朗的笑容。
【李子越】漂亮的双眼弯成两道可爱又略带稚气的月牙,嘴角上扬,露出两边小巧尖锐的虎牙。
他原来是有虎牙的。
季明蕴莫名其妙地想。
【李子越】他哥的笑却截然不同,季明蕴只过见他目含冷意的微笑,嘴角象征性扯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像是晕了一坛寒到骨子的泉水。
这两个字仿佛被人残忍地从他身上剥夺了一般。
离开的路上,季明蕴不自觉想起先前【李子越】和他的闲聊。
“倒是有很多人喜欢我,”【李子越】笑道,“他们说我笑起来眼睛会变成天上的月亮,看到我心情就好。”
月亮吗?
季明蕴微抬头看天。
雨夜昏沉,浓厚的乌云中间藏了沉闷的雷声,闪电如杀人的寒刀,直端端刺在云层中。
今夜不见月。
在察觉到脚下松动的那刻, 李子越瞬间清楚自己中计了。
然而头脑能反应过来,发烧的身体却难以跟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入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光亮的暗道。
还未站稳, 一股浓郁的人肉腐烂臭味便袭上了口鼻,李子越嫌弃地皱眉, 刚伸出手想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指尖却触碰到一串突起莫名小泡, 刺激地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一瞬,只感觉一道灼热又浑浊的呼吸袭上他的脖侧,身体骤然高度紧张,冷汗自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那边漫延开来。
李子越没半点犹豫地往前跑去, 暗道异常逼仄, 强行压迫他只能弯曲身体前进,速度不免大幅降低。
身后那来路不明的喘息声愈发沉重和清楚,李子越明白,这说明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
他还发着烧, 意识昏沉,弯刀也不在他手上,虽然极度讨厌这种被人逼迫的被动感,李子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然而越往前, 心里那份不安便加深一层, 他难耐地微合上眼眸,嘴唇悄然张开。
鼻呼吸已经供应不上他身体行动所需要的氧气,而更糟糕的是,此刻他的身体仿佛被火烧一般, 每个关节仿佛都在“咔咔”作响,疼痛难忍尚且不说, 力气是明显地直线下降。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是几分钟。
汗水逐渐濡湿他的衣衫,额前碎发已经被水渍结成条,口腔深处酸水滚动,腹部像是被人用刀切般疼痛。
李子越缩在暗道的某个角落,眼眸微合,在尽力压抑自己呼吸声音的情况下大喘气。
那东西应该还在附近,这暗道光线差,李子越看不清楚,那怪物也瞧不见,双方一个在明面上寻,一个在暗处躲。
借着点喘息时间,李子越尽量不出声地继续前进,暗道越来越狭窄,到最后他不得不爬着走,与此同时,能感觉到前面的空气愈发清冷,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困难,大概是要走到通风口了。
李子越压抑的心情终于能得到一点松……
“哐!”
后方右脚踝突然附上一层极致的冰冷。
李子越整个人犹如被铁钉瞬间固定住四肢般,所有动作在这一瞬间卡壳。
“砰!砰!砰!”
心跳声如雷,在这仿佛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暗道骤然响起。
那道诡异的、不知来源的寒意顺着脚踝一点点往上爬,逐渐到了小腿深处,再到……
下一瞬间,只听一片清脆的切割声,一汪透着恶臭的脓液在这逼仄的通道瞬间炸裂开来,些许溅了李子越半个身体,他皱着眉头,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
在他无法控制发颤的右手上捏着一块被他刻意打磨过的碎石,上端还沾了那东西冒着热气的体/液,李子越深呼吸了一口。
同时,一道疑问自他心间冒起。
刚才那怪物明明可以对他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
为什么只是……毫无杀伤的触碰呢?
怪物大概已经休整好,又悄然逼近,李子越摇了摇因发烫而格外沉重的头颅。
没时间想这些了。
越往后,空气中的潮湿气息越重,与此同时,先前听不到的雨声也逐渐清晰起来,暗道周围粘附了些不明的黏稠液体,饶是李子越刻意回避,也难免沾了些在身上。
终于,面前出现了扇被生锈的锁勉强框住的木门,李子越手指微发力,那锁便碎成了两节,木门随即打开。
一股浓郁的香火味瞬间钻进呼吸道,李子越愣了两秒,还是缓慢爬出了隧道。
外面依然一片浓雾般的黑,好在先前在隧道已经适应了黑暗,李子越能贴着墙壁走动而不至于撞到周围物体。
摸索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一截细长的缝隙,李子越偏头往那看去,发现是扇被微微合上的木制窗户,外面的冷风透过这道缝隙拼命往里钻,李子越的指尖已经开始泛寒。
窗外雨声连续,传到屋内来时,已经带了一份压迫人心的沉重。
窗户、雨声、浓厚的香火气味……
“哐当!”
他的脚后跟不小心蹭到某个巨物,那物体内部似乎留有空隙,仅仅碰了一下,就发出了几道“嗡嗡”的回响。
等他看清那物体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掉入万丈冰窟。
浑身没有一点温度,流动的血液仿佛在此凝固,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连呼吸也变得极度困难——
那是一尊金光渡边的大佛。
瞬间,无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上头闷着厚重的雷鸣,狂雨倾盆而下】
【接着,一道明亮的火光“咻!”地燃烧起,橘黄的烛光颤动着,勉强照亮半边屋子】
【空气阴冷,后方窗户刮进刺骨的雨丝,李子越低着头,视线停留在他双手上。】
【那上面,沾满了黏稠而发腥的人血。】
【血液滴答,滴答,漫延到前端。】
强烈的视觉刺激让他一瞬间昏了头,视野逐渐模糊,恍然之间只见一片混乱的血红。
红衣女子头朝下躺在前方,并不动作,似乎已经失去了活气。
那支银钗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黑直的长发垂到地上,下方掩了层浓厚的血液。
没躲过。
躲不过。
他“杀人”这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李子越感到头脑愈发眩晕。
而指认他“杀人”的证据也在。
他难耐地睁开眼眸,透过一点光亮,看到自己身上沾满的红色液体。
原来先前隧道口那黏稠的液体并不是自然生成,而是人为涂抹,目的就是让他身上沾红,以便村民指认他杀人。
而退路,退路又在哪里呢?
他将视线往窗外瞥去。
李子越所在的位置为寺庙二楼,透过窗户能看到楼下贴了密密麻麻几排仰头正企图往上攀爬的丧尸。
他缓缓合了眼眸,听到自己清晰而快速的心跳声,嘴却微微张开,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季明蕴。”
季明蕴靠在烛光照不到的门边墙角,似乎并不意外被李子越发现。
“我说过,你会杀人。”他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子越沉着声音,“你好像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季明蕴冷哼了一声,“你弟还真是懂你,你的每一步都被他完美算计,他说你会现在到,真就分毫不差。”
“弟?”李子越微皱眉,再配合“算计”一词,他瞬间明白了季明蕴的意思。
“兄弟”?他和那人何时成了“兄弟”?
但他同样没有反驳季明蕴的话。
李子越缓慢道:“从公鸡开始?不对,这个局应该更早就布下了。知道我谨慎,便用谨慎来害我,防不甚防,也没办法防,毕竟改掉一个人的思维习惯难如登天。”
“但你又为何要来这里?”李子越看着角落的季明蕴,“我想想……扮演侦探来抓住我这个杀人凶手?”
季明蕴短暂地怔了一瞬,随即大笑:“你们果然是兄弟,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真是太神奇了。”
“不过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指腹轻轻摩擦,他的声音带了一丝轻快,“我只是想确保你不会逃掉,也防止那小子突然对你心软。”
“如果你是恨先前我将你推向老妇……”李子越抿了抿嘴,“但你的敌意似乎不是从那时开始的……在玩家大厅时候你就已经盯上我了吧。”
“但当时我与你无冤无仇。”
“那又怎么样?”季明蕴笑意更加猖狂,“没有仇就不能害人了?你别标榜道德君子了,刘峰峰死我固然有罪,但真正罪魁祸首是你,你现在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的?”
“我太喜欢,太喜欢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死得凄惨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当初你把我推向那老太婆的时候,可想过有这一瞬间!”
李子越垂了眼眸,硬是没吭声。
季明蕴只有十五六岁,正是心智打磨成型阶段。
当初在玩家大厅,他仅凭一掌就能把壮汉打到流血昏厥,武斗天赋点高,这样的人如果性格沉稳,经过几个无限流副本的磨练,积分榜前十位置迟早有他一个。
然而他情绪波动极大,生性格外残忍。
性格并不会直接判一个人死刑,但很多人常常忘记,越残忍越需要匹配高强度思维,如果计谋跟不上自己的心狠,最后只会沦为可怜的阶下囚。
嚣张,最需要能力资本作为后续支撑。
而现在的季明蕴……
当他选择来到这里的时候,不管理由如何,就已经在朝着沦为阶下囚的道路前行了。
只不过,他好像一无所知。李子越也不打算提醒他。
李子越先前因为善良,吃过很多苦,受到过太多人暗算,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想要救下所有人的圣人了。
他早烂在了肮脏的淤泥里。
在想清楚这一切的那刻,李子越便明白,他真正的对手不是季明蕴,而是——
李子越缓慢叹气,目不斜视地看着季明蕴:“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哦,不对。”
“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
季明蕴眉头轻蹙,似乎还在思索李子越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