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抹上一层异样的神色,眸色愈深, 浓长的睫颤动。
嘴角勾了半边,看似在笑, 眼神却无一点善意。
“毯子是他硬要我给他的,你也听他说了,我不同意他会杀死我。”他音调淡淡,染上一点不近人情的慵懒, “我能怎么办。”
“如果没人站出来灭火, 所有玩家都会死,总有人要站出来灭火,总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死。”
“我烂人一个不假,”李子越垂眸看他, “你呢,你没有刻意引诱吗。”
他眉眼弯了起来,像是在微笑。
“其他假意和他抢这个任务的人呢。”
“怎么,光我愧疚, 你们就不愧疚吗。”
季明蕴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子越。
他的瞳孔较一般人更大些, 此刻眼神阴沉,睫毛下垂,阴影使得他的眸颜色更深,像两块望不到底的黑洞。
面对李子越的挑衅, 他却无头无尾说道:“我知道。”
李子越挑眉看他,没吭声。
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 谁能知道你知道什么。
季明蕴轻蔑笑了一声,仿佛抓到了李子越的把柄般,意味深长道,“即使之前你的手还是干净的,过不了多久,你双手就会沾满鲜血。”
李子越心跳陡然快了几拍。
难道他……
面上表情却不变。
“我杀的人多了去了,”李子越眯眼笑,“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前几天我埋在后山的尸体。”
李子越手中捏着根半死不活的浅青色植物苗。
这东西长得诡异,乍一看像随处可见的杂草,然而它的根部却极其纤长,分虚多且杂乱,上面生出密密麻麻的刺,摸上去有种轻微触电的酸麻感。
而这不是最奇怪的,真正怪异点在于它似乎能像人一样自主活动,中间长了双圆滚滚的眼睛,缓慢眨动着。
此刻,它安静地躺在李子越掌心,与他大眼瞪小眼。
那差点被大火烧成流浪村民的老妇正捏着手帕对玩家哭诉:“没办法呀,干旱也得种庄稼,不种庄稼,大家都会死啊。”
闻言,李子越不自觉挑了眉。
这老妇最后一句话看似正常,实则不太符合人说话逻辑。
庄稼是拿来吃的,不种庄稼直接导致的是人饿死,如果是一般人会顺口说:“不种庄稼,大家都会饿死。”不会刻意省掉“饿”字。
大家都会死?怎么死?难道……不是饿死这么简单?
玩家中间穿梭过几个带着黄草帽的村民,他们身形瘦弱,皮肤被炽热的日光晒得黝黑,饿到脊背凸起,根根骨头清晰可见,皮松垮地贴在上面,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们手中同样捏着几株植物苗,另一只手无力地提着镰刀类尖锐工具,正弓着背缓慢往前走。
汗水滴在干涸的黄泥土上,又迅速被吞食。
李子越翻开刚才给的系统任务通知。
[恭喜玩家触发“谁是盘中餐”支线任务]
[任务难度:一星(拿锄头杀人很方便,拿锄头耕地可是不太容易了哩~)]
[任务要求:在日落前将植物苗埋入土地,是否正确埋入,将由系统界定。玩家可选择村中任意一片土地耕种]
[任务奖励:积分100(温馨提示,此为团队任务,如有人偷奸耍滑,夜晚来临时所有人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任务刚发布那刻就有玩家骂骂咧咧:“什么鬼,怎么进副本还要当农民耕地?”
“入乡随俗啦,不耕地哪里来的饭吃。”
“就是,总比你一踏进副本就被一群奇形怪状NPC追杀好吧,耕地怎么了,我就爱耕地,用劳动换生存不丢脸嗷。”
然而,很快玩家就笑不出来了。
这里的土地生态实在太差,常年干旱让地上全是聚不起来的沙尘,而更下方泥土硬如钢铁,锐器猛砸了几下,器具尖端弯曲了,那土只凹了一指甲盖大小的坑。
纵有大力士硬生生挖出了个能容植物苗的坑,下一个问题却又来了——不灌水将松动的泥土湿润,那植物苗也立不起来,系统不会判通过。
综上,这项任务看似简单,实际所要付出的比大家想象中多得多。
体力大量消耗,水资源匮乏,近39℃高温曝晒下玩家身体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已经有人开始感到头晕脑胀,四肢乏力,贴在滚烫的墙面暂且休息。
黄土堆成的墙将他的半边身体烫成不健康的桃红,而他本人似乎毫无知觉。
通常喜欢先把任务做完的李子越此刻却不慌不忙地在村里闲逛起来。
他并非不着急,时间是这个任务的软条件,虽然不知道如果玩家没有完成这项任务会遇到什么,但李子越觉得系统的提醒偶尔还是可以听一听。
然而有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任务如何完成,一眼就能看明——锄地然后浇水。
但系统表示土地可以随意选择,有可能就是变样的提示——虽然目前看不到,但应该存在比较松软的土地。
上述仅是原因一,他四处走动,还有与他本人相关的原因二。
他“杀人”的场景中存在几个关键点。
杀的谁?红衣女(身体娇小,头上别了支银钗)。
什么时候?下雨的夜晚。
在哪里?貌似寺庙,红衣女旁边有尊大佛,他身后有扇窗户,能听到钟声。
基于上述,汇总提炼关键点:红衣女(小,银钗)、下雨、夜晚、寺庙、佛像、身后的窗户、钟声响。
想要避免他意外“杀人”,就要把他陷入“杀人”场景的原因搞清楚,再一一规避。
然而,在看完一圈房屋后,李子越意识到这村子给他带来的莫名诡异感并非空穴来风。
村里好像只存在成年人,不见任何小孩,也没有任何小孩生活必需品,偶尔有屋子开了缝隙,李子越也上前查看过一番。
村子里所有孩子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种现象放在现实生活中肯定异常,但在无限流副本中并不少见,不至于让李子越吓一跳。
但配合上他的额外任务,就奇怪了。
鲜血长流,穿红衣的娇小女子倒在大佛旁边,她身体缩成小小一团,那尺寸不似正常女生,应该是个孩子。
可哪里来的孩子。
李子越眉头轻蹙。
他想错了?
应该没有。
李子越站在某扇大门前,看着上端挂着的,烂了半截的“XX希望小学”木牌,他眼眸微眯,抬脚走了进去,却又在迈出第二步时突然顿了脚。
“季明蕴。”他冷淡地喊了一声。
季明蕴眸光微闪:“怎么,这地方就你能来?”
“不是,”李子越和蔼一笑,“我就是叫你一声,你紧张什么。”
季明蕴不听他的玩笑:“我是不紧张,紧张的另有其人。”
李子越装聋作哑,那季明蕴又添了一把火:“你不随大流,偷偷一人走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是的。”俗话说脸皮厚的人哪里都能吃香,李子越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说。
“那你跟着我来又是干什么?是想看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想对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轻飘飘回了一句,“人心隔肚皮,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男同。”
季明蕴被说的面色愈白,在强烈日光下,他眼窝又黑,一时间竟像冥堂立着的纸人。
他还没说话,李子越便自顾自抬脚走了。
这村子穷苦,希望小学也修建差,只有个破烂的土大门,进去后能看到个没挂旗的升旗台,铁杆从中间折断,刚好落到这学校唯一一间教室门前。
师资严重缺乏的情况下,一个班级里会塞不同年龄的学生,让一个老师同时教学。
有的正在念五年级,有的才刚开始拼音启蒙,李子越看着写在黑板上的各年级作业,微微发怔。
指腹在粗糙的黑板墙上摩擦,刮落一片白粉笔灰,指尖最终停留在某个日期处——2X23年6月3日。
三个月前。
教室不小,课桌却不少,从教室前端挤到了后角,说明学生并不少,但为何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看到?
三个月前还有孩子,那些孩子去了哪里?又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让孩子从村里消失?
这并不是李子越想要担心的问题,如果真的没有孩子,那即将“死”在他手中的红衣女又是……
季明蕴似乎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只是跟着李子越,看李子越怎么行动。
这人也是奇怪。
李子越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在课桌里翻找。
里面还留有泛黄的草纸和只剩半个手指长的中华牌2B铅笔,灰黑的橡皮擦屑藏在缝隙中。
旁边是破烂的窗户,这里连蜘蛛都不存活,碎玻璃上只留厚重的黄沙,偶尔热浪吹过,风沙便卷到人眼眶中,让人掉眼泪。
李子越咳了几声,擦去眼角因生理反应溢出的泪水,视线抬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黄土平地,无任何作物,看上去和村子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然而……
他眼眸微眯。
反手拉出一张缺了腿的凳子,极其顺畅地坐了上去,再从背包里掏出必刷题,开始慢悠悠地写着。
站在一边的季明蕴面上终于有了点人该有的表情:“你这人真是奇怪,马上要日落了,你开始写作业了。”
“呃,”李子越很认真,“这村子穷困,基础设施落后,晚上有没有照明还不一定,现在不写,什么时候写?”
他嘴里念叨着:“文中一共出现了三次‘锄头’,请分析各有什么作用……”
“我怎么分析?”他无语道,“锄头就是锄头,除了拿来耕地还可以拿来杀人,还可以拿来……”
季明蕴实在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怎么转的,明明是问在文中起什么作用,他反而思考锄头的实际用途……而且,拿来杀人?也能写在答题册上算个答案?!
他上下打量了李子越一番,面上表情很难以形容。
李子越自然知道季明蕴心里怎么想的,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做作业,只是因为他需要等待。
等着日落,验证他先前的猜测。
空气虽依然燥热,太阳却没有正午时猛烈,教室内的阳光被遮了小半,后方的墙壁逐渐淹没在暮色中。
时间不多了,快到晚上了。
李子越揉了揉发酸的后脑勺,喉咙愈紧,现在咽口水像是吞刀子般难受。
空气过于干燥,人已经出现缺水症状了。
他抬起眼眸,收拾好作业,却见后面昏暗的墙角,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隐约可以看出是几个黑框圆圈,周围染了点其他色彩,混在褐黄泥土中,让人不太能看明。
走近一看,李子越呼吸突然一滞,前个副本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哪里是几个圆。
那分明是上吊的人。
没有阳光的地方,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头彩绘,剃了短发、梳的麻花辫、蘑菇妹妹头……配着小小的头颅和断裂的身躯。
全是死孩子。
他们要么低垂着头,偶有抬头,面容也是一片诡异的模糊。
日光下沉,墙上的颜色渐渐生出血肉来,却无骨头,只是单纯的肉//体堆积,一坨接着一坨,虽是人肉,却实在干瘪,像是被某种吸血生物将血液全部吸干了般。
又像过年时挂在阳台静候风干的腊肉。
肉中冲出异味来,愈发浓烈,刺鼻又辣目,李子越将视线移到窗外。
窗外那片平地此刻生出了道道裂缝,一些白晃晃的东西悄然凸了出来,将那片泥土顶开。
屋内光线更差,气温却不降一点,那墙上的烂肉盛在空气中,堵住人的鼻腔。
季明蕴不留痕迹地皱眉。
却听到一旁李子越道:“等会儿墙上的孩子还会伸出手来把你抓住,然后对着你哭,对你嚎,对你说,‘好疼啊,求你救救我’……”
季明蕴动作明显一停顿,呼吸乱了几拍,刚想开口,李子越已经翻墙出去,到了外边的平地处。
先前那段话都是杜撰,李子越只是不喜欢季明蕴像看犯人一样监视他,索性乱说点话吓吓他。
季明蕴年龄不大,看样子没怎么混过无限流副本,空有一身本领,没有经验,对他打心理战才是最有意思的。
闹了一番,李子越没忘记正事。
他弯下身体,将脚下已经裂开的黄土掰开,然而,见到下方埋藏的物体时,他的动作罕见地僵硬住——
山头那边,太阳已经藏了大半个身体,眼看着就要完全熄灭……
脚下的骨头仿佛活了起来, 李子越只觉得脚底板一阵让人心里冒寒的酥麻。
若是埋的大人尸骨还好说,小孩擅通灵, 尸骨也最为邪气,是他最不愿意沾染的, 然而……
他从背包里抓出已经半死不活的植物苗。
苗好像刚睡醒,对着李子越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
李子越摸了摸它的上端:“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植物苗揉眼睛的动作顿住,当它意识到自己所处位置时突然惊恐地叫了。
那叫声尖锐刺耳,像是鲜活的肥猪被抓到案板上, 看到尖刀向它刺来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声音持续了足足五秒有余, 一旁的季明蕴不留痕迹地皱了眉头,却也学着李子越掏出了自己背包里的苗。
李子越从背包里面倒出一点水,将那小片泥土软化,随即将苗深深扎进里面。
苗呜呼了一声, 整个彻底缩到了地面。
好似死了。
李子越蹙眉。
人怕死孩童就算了,这苗为什么也这么怕?
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李子越顺利种下植物苗,获得积分100]
李子越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眼尖的他发现另一侧凸起的泥土块上挂了张黄布, 布随风飘扬, 偶尔能看见一抹红。
布上面好像写了什么?
他刚要走近,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小孩儿。”
李子越陡然停了动作。
他将目光往后移,老妇站在教室那边,对着李子越微笑。
“小孩儿。”
她又喊了一遍。
老妇的表情亲切又和蔼, 一旁教室的墙壁遮了她面上一半的阳光,使得老脸诡异地像张太极阴阳图。
她好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石像, 只是站在那里,眯起的眼眸死死盯着李子越。
说话声音却格外温柔:“太阳要落山了,大家耕种一天也劳累了,村长请大家吃饭。”
李子越好似看不出这层怪异,只是打了个哈哈,走了上去:“劳烦了,婆婆您带路。”
三人走在村道上,李子越慢腾腾地擦着后颈流出的薄汗,漫不经心地听老妇说话。
“你也看到了啊。”
李子越动作一顿,暂且不明这是不是试探。
老妇不等他回答,主动挑起了话题:“我们村里确实没有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语中尽是悲凉:“几个月前,村里来了个邪神,要吃孩子,不然就把全村人屠杀殆尽……”
“我们……”
“我们也是没办法……”她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些孩子……多可爱……以前上课的时候我还经常去看他们,那背挺得多直,那写的作业本,多漂亮……”
李子越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将他的眼眸堪堪遮住,暂且不明他的神色。
季明蕴亦沉默着。
三人走过一片房区,周围地势开始变得复杂。
“邪神把骨头还给了我们,我们想着那些孩子爱读书,就把他们的骨头埋在了学校那边……”
老妇眼泪滚下眼眶,那双苍老的手在不停地揩,而眼泪却像断了堤的大坝,怎样也止不住。
在极度干旱的地方看到一个人哭成这样,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是的,很感人。”李子越毫无感情地回复,他垂眸看着老妇,步子逐渐往外迈。
“但是您能回答我一个和这个故事不沾边的问题吗。”
他声音微凉。
一旁的季明蕴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子越。
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被李子越拍了一巴掌,后背袭来的一股力让他难以站稳,就要往老妇身边倒去——
那李子越却极快地逃到了层层土墙边,对着面色微变的老妇喊道:“您身上的血腥味以及指甲缝里藏的血污,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话音刚落,他又对着脸色同样难看的季明蕴眨眼:“你说我是个坏人,我就做点坏人该做的事喽。”
似乎在先前闲逛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片地形熟记于心,三两下就不见了人影,闷热的空气中,他最后那句惹人愤怒的“拜拜”还未消散。
李子越先前虽表现淡然,内心其实并不安稳。
且这股不安随着他的奔跑而愈发浓烈。
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更沉重,但他前往的地方是先前大多数玩家逗留的田地。
按道理说他们此刻应该还在锄地、埋植物苗,难不成……
但是触发死亡的缘由又是什么呢?村民NPC能对玩家进行大范围杀戮吗?为了抢水?
乱七八糟的猜测在脑海中接二连三地浮现,然而,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李子越才意识到,真相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
脚下踩着已经发软的泥土,脚步却难以挪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猩红。
土黄的泥混着已经开始凝固的血液,高温让人血的腥气直往上窜,逼进人的鼻腔和肺部。
喉咙愈发干涸,空荡的胃里翻腾着无尽的酸水,大脑在晕眩。
远处,日褪了金黄,留下一片浓橙甚至泛红的厚云,下方留了密密麻麻还在锄地的玩家,他们弯曲着腰杆,蜷缩起身体,匍匐在地上,像年老体衰的病狗。
泥的红和日的黄将他们的脸照得发红发黑,许多玩家双手已然是一片血红,苍蝇在上面飞舞、盘旋。
天地间陷在一片黄昏后的死寂,唯有细小的水流声音和人喉道的吞咽声。
“咕噜,咕噜。”
刘峰峰的尸体斜挂在一棵弯腰的枯树上,那不像是尸体,更像是张被曝晒到一碰就碎的干人皮。
他身上的血液已经被抽走,背包中装有水资源的瓶子落在他脸旁,瓶口布满黄沙。
风一吹,他空洞的眼眶和微张开的嘴流出细碎的黄沙。
人已经死很久了,被抽了骨,吸了血,抢了水,最后干了的人皮被挂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的同盟玩家却在偷他的血混水来软和脚下的泥土。
无人悲鸣,唯天地风沙在呼啸。
李子越身体僵在原地。
灼热的热浪层层刮过,他的指尖却冰冷到好似没有温度。
说不愧疚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子越再怎么心狠,也是个讲感情会掉眼泪的普通人。
但是,如果永远当个被情感束缚的好人,他绝不可能活到今天。
他无力去指责这些吸同盟血的玩家,因为他无法肯定,如果自己亲眼看到死去的刘峰峰身上咕噜冒着热血,会不会也伸出手来去接一杯人血——水实在太少了,能节约一分是一分,在生存压力下,谈精神感情是最幼稚的奢望,最大程度节约水才是一切。
最后一丝阳光背高山吞没,李子越身前灰暗的影子逐渐融进夜的黑。
“轰隆!”
远方闷雷滚滚,温度急速下降,整个村庄陷入一片让人心颤的死寂。
天上灰云不断往下堆积,似乎要落到所有人眼前,偶见一片极致的亮光,刺目的闪电穿梭在层云间,空气一下变得湿润起来。
一片沉默间,突然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身边是他那已经坏了的纸质水杯。
富人不会更多给予,但穷人会被加倍掠夺——三种层次不仅水量不同,装水的杯子材质也不同,富人的水杯严实封闭,穷人的水杯只是一层极薄的纸,一开就破,仅有的0.5L水在瞬间就会在空中炸开,人除了一手的湿润外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直接打破了30%穷人玩家节约水的玩法,三天他们只能使用一次水,而且用量无法选择,一次就是全部。
倒在地上哭泣的玩家正是第一个试出这项潜规则的人,杯子破裂时他已经心如死灰,然而,厚重的乌云和空气中的水气让他又重燃了信心。
这是双重天气的副本,白日太阳猛烈,夜晚暴雨倾盆,水……夜晚会有大量的水……
李子越面上表情却并未多放松。
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夜晚的雨水能被玩家利用,系统就不会设置分配水资源这么一出。
雨来得快,如刷子粉刷,大块的雨滴砸在地上,激起一圈白茫的灰尘。
水逐渐打湿玩家的身体。
“呃!”
人群中有人惨叫:“这雨水!这雨水……有问题!”
如火烧般,那些看似清凉的雨水沾到人身上却像块带火星的石头,不断灼热人的皮肤层。
尖声惊喊的玩家越来越多,人们开始慌乱地奔跑,推攘、踩踏、殴打,雨落到人群中,犹如往蚁群里抛了块沉重的石头,人聚合又分散,一时间乱象群生。
那失去了全部水的穷人玩家,此刻彻底绝望,他目光呆滞地跪倒在地,任凭周围慌张的人对他拳打脚踢。
雨水让他变得像是煮熟的红虾,他倒在地上,像虾米般将身体蜷缩成弯月,眼泪混着雨水滚在地上,下方,他嘴巴微微张开,伸出干到发白的舌尖——
他在舔舐地上和云层中浑浊的雨水。
他的嘴角被烫出了泡,而他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在一片夸张的争吵中,他的世界却安静到只能听到雨滴落在地面的清脆响声。
他的专属系统提示音响起:[玩家XXX已经失去生命力]
同时,他所负责的虚拟世界天象突变,极端的硕大陨石猛地捅破大气层,地上的人全都惊恐地看着天空异样。
死亡,才刚刚开始。
回到副本。
此刻村里所有的房屋门都紧闭,人们无处可躲,即使到短小的屋檐下,依然会被顺着风飘来的雨给击中。
昏暗和惨叫中,亮起一道明晃晃的灯光,众人的目光被不自觉地吸引,皆朝那边看去——
只见弯腰老妇站在一点了灯的屋外,对着所有玩家眯眼笑。
“来吧,各位。”
她微微鞠躬,身体往后退,漏出明亮的屋门。
闪电直劈在她面前,映出她蜷缩瘦小的身躯。
她的脸在这片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上面的皱纹,诡异的嘴角,印了老年斑的额头还有白黑相接的发缝间潜藏的黑红血渍。
老妇的面容再度黑暗,“唰唰”的雨声下,只听到她慈祥的呼喊。
“请进来。”
“小孩们。”
留在外面迟早也会被雨水给“烧”死, 然而,进去就当真好吗?
有几个玩家清楚记得眼前看似和气的老妇是怎么把被吸成干尸的刘峰峰给拖出来的。
那时候她下半身还沾了血,脚踝处更是留了刘峰峰在地上爬行挣扎时抓的痕迹。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着。
进去还是不进去?
带头的玩家犹豫着缓慢了脚步。不明真相的玩家见状也狐疑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李子越混在人群堆里面,尽量将自己身体缩矮, 让高大的玩家替他挡住部分雨水。
不进去是立马死,进去是等一会儿再死, 就看玩家本人是想好死还是暂且赖活。
已经有玩家明白了这个道理,当机立断走了进去。
村民似乎也惧怕这些雨水,他们皆躬着背,双脚迈小步, 速度却极快地钻入房间, 犹如条条灵活的泥鳅。
玩家和村民在门口推挤着,第二次冲突似乎又要爆发。
与此同时,冰冷的系统声响在所有玩家脑海中。
[干旱、洪涝时期皆已解锁,现向您发布主线任务]
【副本名称】
自杀的农民
【背景故事】
常年的干旱和突如其来的洪涝让村里的农民苦不堪言, 辛勤耕作的农作物被恶劣的天气摧毁,走出去寻找出路的年轻人再也不回来
饥饿、疫病、缺水、孤独
比起亲儿子,药儿子(喝农药)、绳儿子(上吊)、水儿子(投水)更可靠
终于,他踢走了脚下的板凳, 苍老的双手在空中无力挥舞
他吊死在了房梁上, 成为村里第一位带头自杀的农民
【通关要求】
在村民中找到那位最先自杀的农民
【通关奖励】
保底8000积分,有一定概率掉落【真实世界】碎片以及六大异能中的一种
【温馨提示】:这名死去的村民藏在村民堆里,他能呼吸
什么意思?!
靠近门边的几个玩家突然停滞了动作,惊恐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村民身上。
那些弯腰驼背的村民浑身同样被雨淋湿, 却不见他们喊叫和疼痛,黄土色的面部被水烫红, 干涸的唇却是一片死白。
他们身上仿佛自带一股粘腻潮湿的死亡气息,让人内心发颤。
里面藏了死人?!
开什么玩笑!死人还能呼吸?!
李子越靠在布满灰尘的土墙上,身后的泥土颜色加深,已然是被他背后的雨水打湿。
他的眉间都挂了水珠,眼眸似乎盛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两边的眼尾因身体的热而染了点醉人的桃红,而脸色却愈发白,衬得他的唇瓣愈红。
终于能暂时松口气,他点开系统,调出了自己的直播间。
直播间设定是副本结束时观众才能对玩家进行打赏,所以晚开一会儿问题不大。
刚开播,没什么人,李子越便开了弹幕权限,让那几个蹲守他开播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笑死了,之前谁问主播乡村振兴主题作文怎么写来着?主播直接振兴到亲自耕地了】
【主播通关本次副本,以后做乡土类阅读理解可不能扣分了哦】
【不是,这个副本这么凶险,你们怎么一点不怕,这么信任主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