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碗碟都用稻草包裹着,样式不太多,像粗碗两文钱一个,那些烧出来又或者刻上花纹的,就要贵上几文钱。
张大娘看了那些甚好的碗,目光就停留在粗碗上,反正只是用来盛东西,也用不着那么好。
她每一个碗都拿起来,看看稍微有些磕碰或者毛病的,张大娘就要和掌柜的讲价一番。
掌柜苦不堪言,最后只好多绕了他们两个碗。
张大娘像打了胜仗一样,指挥着伙计把这些碗放在车上,仔细别磕着碰着了。
最后又买了两口铁锅,说了下半晌再来拿,只花了那些个钱,张大娘恨不得一分利也不让给掌柜,走时还恋恋不舍。
前面不远处就是镇上摆摊的地方,林春燕拿了十个碗,和林桃红一道下了车。
见他们姐妹两个过来,糖水老婆婆和方娘子都激动的不行,连声问他们昨个怎么没来。
不等林春燕回答,就见到了些熟面孔,胡小郎君身边的小厮,赵大官人家的两个儿子……
“哎哟,可算是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林春燕和林桃红就被包围了起来。
“给我称些昨个儿卖的那果冻豆腐。”
“我也要些果冻豆腐,再来些豆干和肉夹馍。”
林桃红听到有人要肉夹馍,已经动作熟练地把案板支好,捡了几块卤肉和鸡蛋,一旁的方小甜赶紧给她递出炉的烧饼,咚咚咚的声音过后,一阵整肉香就飘散在空气中。
“真是太香了!”
“就是这个味儿,昨个儿没吃着,把我难受的不行。”
“我倒不是馋那肉夹馍,就想尝尝那新出的果冻豆腐,听说特别的软弹。”
林春燕把几个碗拿出来,台面上摆了些调好的料汁,“前儿个是第一次卖这果冻豆腐,好些人不知道怎么吃,今儿个我便带了些调料来。”
听到她这里还可以给调好,想要果冻豆腐的人更多了些。
胡小郎君身边的书香庆幸自个儿来的早,排在了最前面,他就指着那一排的调料,挨个地询问了起来。
“这些是蒜姜,腐乳茱萸……是咸口的。”
林春燕挨个挨的介绍起来,书香再看向另一边,这边放着些甜卤子,糖水,和一些果干。
“那这边是甜口的?”
林春燕点头,“这是些果酱,花酱,还有一些晒好的果干。”
这些果酱花酱,都是先前林春燕从山上摘下来的野果子野花做的,果干也是这样晒好的,放里面调个味,酸酸甜甜,十分的开胃。
“给我来两份甜卤的,再来两份咸卤的。”
书香也不知道哪个好吃,就一样买了两份回去,让胡小郎君慢慢品尝。
后面的人早就踮着脚听了林春燕的介绍,等书香一走,也学着他一样要了一些。
赵官人家的两个儿子个头小,没挤在前面,他们也不知道哪个好吃,在那里纠结起来。
这调好味道的果冻豆腐,要比单个卖果冻豆腐贵上一文钱,两个小郎君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手上拿的也不过几个铜板子,还是从赵官人那里拿的。
要是被他们娘知道出来吃这些东西,回头又要挨训。
林春燕见他们纠结,也不催,干脆给他们调了一小碟咸甜口的,让他们先尝一尝。
两个小郎君知道这是林春燕照顾他们,朝她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也不拘束,先吃口甜的,再吃一口咸的。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选了那甜卤子。
那甜卤子甜滋滋的,里面的果干也是酸酸甜甜,再配上那果冻豆腐软弹润滑,吃起来格外爽口。
后面的糖画老大也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先前这果冻豆腐买回去之后,他就按照林春燕的法子让老伴给做了一下。
还别说,那味道是挺不错的,对他这种没牙的人来说,吃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可看到这两个小郎君吃了那甜口的,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又想尝尝那甜卤子的味道。
他也不让林春燕白送她,拿了两分钱出来,正好当成晌午饭。
糖水老大爷就盯着糖画老大爷,看见他慢悠悠的把那糖卤子送到嘴边,又慢悠悠的吃掉了果冻豆腐,急的在旁一直问味道怎么样。
“想吃就自己买份尝尝,你多吃一口,你那孙子也不会少一块肉。”
糖水老大爷吭哧了几声,不再问是什么味道,却也没说要买了吃,他舍不得勒!
原先以为这是道菜,不曾想,加了甜卤子之后,竟然是道不错的小吃,肯定受孩子们欢迎。
想着方娘子自从跟着林春燕一块做起生意来,脸色日渐红润,每天收的铜板都有一匣子那么多,可把他们都羡慕坏了。
糖画老爷爷也是个有成算的,想着这糖水卤子里面是放了蜂蜜的,但想来蜂蜜也不会有太多,倒不如用麦芽糖来的划算。
而他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麦芽糖了!
糖画老大爷恨不得现在就和林春燕商量一下,可那排队的人不减反增,都是慕名来买果冻豆腐的。
别看果冻豆腐只卖一文钱两文钱,可架不住来买的人多,算下来,倒是比那肉夹馍挣的还要多一些。
第47章
码头上的张大娘就一个人, 也忙的脚不沾地,她这里的甜卤子比较少,大多数人都选的那咸口。
干了半天的苦力,这些人累的都是满头大汗, 要上那一碗加了蒜汁调味的果冻豆腐, 吃的是浑身舒坦, 连暑气也解了不少。
“太爽了!”
“有些像凉粉,爽口。”
胡大强嫌那一碗果冻豆腐没吃够, 又要了一碗,问能不能回头再把碗还回来。
后头有人笑话他, “莫不是你家那泼皮被抓了起来,你敢给你媳妇买吃的了?”
这也是王家村的, 胡大强也不恼,只怕张大娘知道了他和胡二强的关系,生气了不卖给他。
张大娘真这么想了, 又听着话音不像, 就多问了几句。
“那泼皮早就惹了不少事, 我们村早就想把他赶出去,人也忒不是东西, 大强这样好的人也被折腾的够呛。”
又说起王锤子和王大厨家被泼了大粪的事,一家子人急的在那里跳脚,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胡大强那有些不自在的小表情,张大娘眼珠子一转就猜到几分, 心里觉得这人仗义, 也多亏了这些人帮忙, 给他的果冻豆腐就盛得满满的,还让他吃了再来。
金娘子听说了, 也为张大娘感到高兴,“这下子,那家人怕是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张大娘点头,刚才卖果冻豆腐的时候,这金娘子也来帮了一会儿忙,想了想,她就给金娘子也盛了一碗果冻豆腐。
金娘子早就眼馋了,她先用牙齿轻轻的咬了一口,这果冻豆腐要比那黄豆做出来的豆腐更要弹一些,虽然不知道果冻是什么,但觉得这名字真是十分贴切。
“我看你得找个人帮忙了。”金娘子把那果冻豆腐吃完,碗还给张大娘,张大娘就在桶里清洗了一下,又放在了桌子上。
张大娘也觉得得找个人帮忙,今儿个又是卖东西,做肉夹馍,又是给果冻豆腐调味,还要洗碗,真是累得她头晕脑胀。
金娘子就问她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的话,她就把自家的闺女带来。
张大娘不太想用外人,况且这件事情需要和林春燕商量一下,就没立刻答应。
金娘子有些失望,更让她失望的是张大娘家里也没个男娃娃,不然以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还能说说亲。
她家倒是有男娃娃,不过比林春燕林桃红都要小上一些,怕张大娘瞧不上,也怕自个儿的儿子去张大娘家里入赘,就没提这些事。
码头上的宋娘子早之前就注意到了摆摊的张大娘他们,周边的人少不得总是提起他们,说卖的新鲜吃食有多好。
宋娘子也好奇的往张大娘那边看过,对她卖的吃食很是好奇,总想说买些尝尝,可天天要忙着做鱼肉羹,倒也没顾得上。
今儿个听说他们又拿了新鲜的吃食,那些来码头搬货的人都跑去尝了,光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那新鲜的吃食味道,定然是不错的。
在她旁边是一做面条的大娘,从前那些码头的人还会来她家吃上一碗面,来的人不多,但也能顾得上买卖。
可自从这张大娘来这里摆摊之后,那些个人就不爱来她这里买面条了,只要花上一两文钱,配上自家带的窝窝头就能吃的又饱又香,何苦来花那四五文钱吃一碗面?
这卖面条的沈大娘,早就看张大娘他们不顺眼,时不时就盯着他们这边看。
这不巧让她知道了一件事,这张大娘的闺女手艺不错,听说还能做席,前段时间就去给卖馄饨的金娘子家做了一次席面。
听说这林春燕最拿手的就是那拆鱼羹,席面上就被抢光了。
沈娘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宋娘子,被张大娘卖的那样红火一刺激,就把这事同宋娘子说了。
宋娘子一开始不信,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我家这鱼肉羹可是祖传的,我也在这边卖了快有十来年,还没见过能做出来一样的,大娘快别瞎说,让人听了去,指不定会给那小娘子带来麻烦。”
沈娘子见宋娘子不信,一拍大腿,“这事可不是我先说的,是那金娘子村里的人说的,这事可是真的,他们村的那李员外都特地请了那小娘子过去做拆鱼羹。”
说的如此一板一眼,这宋娘子也不由信了几分,她还没如何,旁边帮着她打下手的那小娘子快言快语的说,“定是偷学了我家宋娘子做的鱼肉羹,怎地如此不安好心!”
宋娘子听了这话,眉头却微微的皱起来,不太高兴的看着那口出狂言的梅子,“这话可不能再说传出去了,还以为我有多轻狂!”
那梅子吐了吐舌头,不再提刚才的事情,只也看向码头的张大娘,在心里想着宋娘子会如何做。
宋娘子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她和别家不同,虽然出了嫁,但是男人早早死了,她和没嫁也没什么两样,如今还住在娘家隔壁的屋子。
他们家兄弟姊妹不少,只她这鱼肉羹做的最是地道好喝,奶奶就力排众议,让她来这码头上卖鱼肉羹。
回头还得和奶奶商量一番。
好不容易等人少了,林春燕和林桃红也能喘口气,果冻豆腐还剩这些,说不得一会儿就能买的干净。
糖画老大爷就等着这个机会呢,见人少了,让旁边的糖水老大爷帮着看一下摊子,自个儿走到了林春燕他们跟前。
林春燕见他过来,先和他打了招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想着却是等会儿卖完了,还得去一趟杂货铺子,再买几个篦子。
秋天阳光好,得趁着这个时候多晒些野果干,到了冬天的时候,那些晒好的果干,不管是冲茶还是拿出来当零嘴,都是极好的东西。
糖画老大爷踟躇了一下,才开口,“刚才我尝了那果冻豆腐,甜口的果然很好吃,只是我看你们那卤子用的是蜂蜜,怕是不大够用吧?”
林春燕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着眼看着糖画老大爷,“可是呢,那蜂蜜是我们村里一人送来的,原也不多,就是为了尝个鲜。”
“那用麦芽糖怎么样?”
林春燕立刻就明白了这糖画老大爷的意思,往他身后的摊子看了看,笑着回,“那大爷您的麦芽糖可是怎么卖?”
老大爷就等着这句话,说了个价钱,这麦芽糖是从粮食里熬出来的,价自然要比小麦贵。
若是放在以前,林春燕肯定不会考虑,可如今她要正经做这个生意,少不得就要用这麦芽糖。
林桃红在一旁听了直咋舌,“怪道那一个糖画就要卖上两文钱,原道是这麦芽糖竟然如此贵。”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买过麦芽糖,可从来没有想过一斤要值多少钱,乍一听可不就被吓了一大跳。
糖画老大爷生怕他们不买,且林桃红那眼神一直看向林春燕,分明是觉得林春燕能做出来。
不仅如此,一旁的糖水老婆婆也虎视眈眈,他们就是做糖水的,家里也不缺那麦芽糖,只是不曾往这方面想,让这糖画老大爷钻了个空子。
“你们要是买的话,我再便宜一些。”
糖画老大爷赶紧说,生怕被人抢了去。
最后商定好价格,糖画老大爷才算放了心。
糖水老婆婆和糖水老大爷难得没有互相挤兑,一起同仇敌忾的看向糖画老大爷。
“巴巴的让我看了摊子上的东西,原道是替自己挣前程去了。”
糖画老大爷忙拱手讨饶,几个人在这里摆了多少年的摊,互相挤兑几句,也就放下这事。
剩下的东西没卖完,林春燕却不打算卖了,林桃红还差异,“今儿个如何走得这样早?”
“我想着去打听些事。”
才过了两日,也不见那王锤子再来摆摊,不知道王英娘怎么样了。
那姑娘是个心眼好的,两次都来给她送了信,一次更是救了她的命。
回去了她也没敢和张大娘声张,她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怕她出去乱嚷,再让王英娘的日子不好过了。
可这不代表不惦记,总得过去看看。
林桃红是略知道一些的,听了林春燕的话,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背了篓子一路打听。
还没到王家村,就听了消息,说是那王锤子因为坐了牢,家里欠了债,要把他家那小娘卖给李员外家。
若是当普通丫鬟也还好,那何大娘为了卖个高价,竟想让那王英娘去当李员外的通房,对王锤子他们却说是,那李员外要娶了王英娘,两头糊弄着。
听了这个,姐妹两个都震惊不已,那李员外家他们也是去过的,李员外已经快有六十岁,头发都花白。
这时候人普遍没那么高寿,六十已经算是一脚踏进了棺材,把王英娘卖给他去做通房丫鬟,能得了什么好?
“这也太不是人了些!”林桃红皱着眉头,“难不成那王英娘不是她娘亲生的,何苦这么作贱!”
林春燕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镇上跑。
“大姐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林桃红急忙在后面跟上,扯了一下林春燕的袖子,“咱们不该往这边走。”
“就咱们两个小娘,去了又能如何,说不得还被打一顿!”
她得去找孙捕快,王锤子见了官坐了牢,最怕的还是官差了。
两个人到了衙门门口,却没找着孙捕快,另一个王捕快却是在的,说孙捕快今儿个休假。
王捕快有公务在身,林春燕只好问明白孙捕快家的地址,又把背篓里剩下的一些吃食塞了过去,算是谢礼。
那孙捕快在的村子正好在他们青山村和王家村的中间,上次送王英娘的时候,姐妹两个也是路过的。
又快走到那村里,打听了两回才找着了孙捕快的家。
倒也很好找,他家的房屋盖的要比别人敞亮一些,用的也是泥砖瓦。
领他们来的婆子啧啧称奇,林春燕敲了门,她也不着急走,眼巴巴的等着看热闹。
十里八村谁不认识孙捕快,这家有兄弟两个,一个在镇上当衙役,另一个是走镖的,手里都有不少钱。
只这两人性格也古怪的很,到了如今谁也没有娶亲,他们那老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林春燕不理会那婆子在想什么,心里只惦记着赶紧去救人,敲了门便在一旁等着。
“会是谁来?”孙捕快正半卧在炕上,桌子上放了几碟小螃蟹和豆干,吃的是津津有味。
他不耐烦开门,让自家兄弟去,“这些吃食可都是我带来的,回回你都吃上不少,合该你跑腿。”
兄弟两个玩笑几句,孙捕快的兄弟孙安元就起了身,一开门见是两个陌生的小娘子,先愣了一下。
旁边的婆子见他们这样,以为是有什么狗血的剧情,先了林春燕一步开口,“人这两个小娘子是找你大哥的,莫不是你大哥在外面干了什么混账事,让人家两个找上了门。”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孙安元看了林春燕一眼,就朝那婆子拱手,“大娘可不要这么瞎说,我们兄弟两个的名声不打紧,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很。”
屋里的孙捕快听到动静,趿拉着鞋出来,听到那婆子的话,一时觉得尴尬和愤怒。
“大娘,你要若是无事做,便去把你那成天在赌场里鬼混的儿子寻来,何苦用那话说这小娘子。”
那婆子讪讪的,她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最喜欢说闲话了,乡里乡亲的就没人不知道,往日里也是没人敢同他们来往的。
只不巧,林春燕病急乱投医,胡乱找了人来领路,就找到了这婆子。
孙捕快又朝林春燕他们拱手,“让两个小娘子受委屈了。”
“这倒无妨。”林春燕混不放在心上,眼睛里透着几分急切,“只是不知道孙大哥,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孙安元把地方让了出来,让他们两个人进去,大门却敞开着,他也在院中坐下。
孙捕快一听那声孙大哥便知道定是有事的,从前还叫他孙捕快呢。
“你且说来听听,可是那王锤子一家又来找事?”
林春燕就把王英娘救了她的事情说了出来,“方才听了好几个他们村的人说,他们家就要把王英娘卖给那李员外,她这样一个小娘子,以后还如何有活路!”
林春燕把来意说了,因为着急,额角上都出了一层汗,“只想着请您和我一道过去,把那王英娘救出来。”
孙捕快沉思了一下,“去倒是能去,只是咱们又不是人家生身父母,这事衙门也管不着,怕是不能如意。”
“她那老子娘都不是个什么东西,既然愿意把英娘卖给李员外,自然也肯卖给其他人,只把她先从苦海里救出来才是。”
孙捕快听懂了她这言下之意,不由诧异挑挑眉,倒不想着林春燕竟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如此这样,我就和你们走一趟。”
孙捕快还特地回屋换了官服,手里拿了刀,光那样子就能唬住人。
孙安元也换了身衣裳出来,说了跟他们一道去。
林春燕自然巴不得去的人越多越好,朝他们福了身,谢了又谢。
林桃红没听明白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只跟着一道去了,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
“你这贱蹄子,我如何作孽生下了你,早知道就该早早的把你淹死在尿桶。”
“何苦与她废话,但拿了绳子将她绑了去,就是死也要死在那边。”
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分明就是那何大娘。
王英娘被逼得无法,拿着剪刀的手都在发抖,那些个污言秽语,听的多了也就不往耳朵里去,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海里却出现了林春燕的那句话。
“你想换个活法?”
林春燕好像就站在她的身边,正朝她缓缓的伸出了手,那天回来之后,她就反反复复的在回忆这句话。
后悔过,迷茫过,不知所措过,到了如今要被当成四脚羊卖出去的时候,还是在想这个事。
王英娘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她也想像林春燕一样,光明正大的挺直着身子活,没有打骂,没有斥责。
一滴泪爬在她的眼眶上,王英娘的手一抖,剪刀就划了上去,硬生生将一截头发剪了下来。
何大娘更气,觉得今儿个王英娘像是要反了天,就要上手去夺那剪刀,门突然一下子被推开。
林春燕快走几步,到了院子里,就见何大娘正在抢王英娘手里的剪刀,她那三个兄弟在一旁冷眼旁观。
王英娘只觉做梦了一般,不然林春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有人冲进来,王锤子吓了一大跳,刚要呵斥,看见身后跟着的孙捕快和孙安元,到嘴的话就打了个磕绊,脸上重新堆了笑容。
“原来是孙捕快,还说要请您去吃酒,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快快请进。”
孙捕快不理他,只把目光放在那王英娘身上,看得出来这小娘子是挨了打的,头发凌乱不已,身上也有几个泥印子,地上还有些散乱的头发。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这一辈子都是不兴剪头的。
怕是这小娘子被逼的实在没了活路,说起来也是可怜的很。
王锤子见他的目光在王英娘身上打转,倒在一旁唉声叹气,“生了个孽障,替她寻了个好前程,她偏要闹起来,还把头发也剪了,说要去当姑子,我们这当爹娘的,如何不着急。”
又看向那林春燕,眼睛里全是愤恨,“不知这林家小娘来是做什么,难不成又看上我家大郎,想嫁过来?”
林桃红一口呸了过去,原只觉得王英娘可怜,见了如此情景,地上那绳子分明就是要把她捆了去,只觉得心口一片发凉。
那剪了头发的剪刀,就在刚刚何大娘上去争抢的时候,不知道刺伤了哪里,上面还有些血迹。
王英娘一直没有哭,从她知道自个儿被卖到了李员外家开始,就这样一副表情。
只有在看到林春燕的时候,才有些反应。
何大娘开始还说是要把她嫁过去,她又不是三岁小孩,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这事是哄了她去的。
当了通房丫鬟,还是那一个可以当她爷爷岁数的人,她还有什么活路,不若就剪了头发当姑去,也能干干净净的活着。
可连当姑子都是不能的,王英娘只觉心内一片凄凄凉,想着不若还是上了吊,或者投了河,也好过让人这样折辱。
她正想着如何挣脱他们跑出去寻死,就见林春燕推门进来,人一时都是麻的,反应了半天,才知道看见的不是个幻景。
先前剪头发的时候,王英娘就想,如果是林春燕的话,她会怎么做。
会不会觉得她投了河,是个没本事能耐的。
再确定那不是个幻影,是真的林春燕来了,眼泪再也没办法忍,哗啦啦的往下流。
林春燕见王英娘这副惨的样子,心里也是难受的紧,有些后悔今儿个来晚了,只先上前看了她的伤势。
那剪刀捅伤在胳膊上,伤口挺深,血一直呼啦啦的往外冒。
“走,我带你去我家。”
林春燕拉着王英娘的手,那边何大娘却不放人,扯了嗓子喊有拐子。
“这丫头是我生的,我如何处置她,就是官老爷来了,也说不出个一二。”
何大娘说完,有些洋洋得意,觉得总算占了理。
“你要是强行把人带走,我也去告了官府,让你去蹲大牢。”
那三个兄弟还想上前来拉拉扯扯,被孙安元直接挡了回去。
孙安元是常年走镖的,身高体大不说,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副让人心生畏惧的样子,王大郎三兄弟自然不敢上前如何。
王英娘扯了扯林春燕的袖子,脚步却不再动,回头看了一眼何大娘。
她不能连累林春燕,即便林春燕说的让她换一个活法,是那样的吸引她。
自从生下来她记事起,家里的活全都是她在干,人还小的时候,累的连翻身都困难。
何大娘却永远不满意,只一味的责罚。
也有好的时候,会拿的话哄她,让她在家好好干活,以后给她多些嫁妆。
何大娘见王英娘不走了,更是得意洋洋,“你且快来,等到了那边,不用干活不说,还能日日吃香喝辣,也是我疼你才这样。”
王英娘没理会,只说,“娘既然定要让我去,我也只得把这条命还给你。”
说完就挣开林春燕的手,要往那井边撞,她是真的要赴死,原本还有些遗憾没见着林春燕,如今见到她倒是再也没什么遗憾,所以力道大得很,也许下辈子她能换一个活法。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他们身边的孙安元拦了一把,才只让王英娘额角碰了个血窟窿。
何大娘和王锤子吓了一大跳,孙捕快在一旁凉凉的说,“咱们虽然不禁止人口买卖,但是这把儿女逼死的事情,官府确实管的。”
王锤子可不想再去蹲大牢,只拿了眼瞪何大娘。
何大娘已经把钱收了,用来把他们这一家子赎出来,刚才也是一阵后怕,要是人真的死了,她拿什么去给李员外?
“造孽啊……”
幸好人还没死,她还能再送过去。
刚这么想着,那王英娘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见自个儿还活着,又要挣扎着往井边撞。
是真一点不想活了。
何大娘这才真的后怕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要是把这丫头送到了李员外那里,她再寻死觅活,倒把李员外给得罪了。
“那可是四贯钱呢!”何大娘小声的嘟囔,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块肥肉。
孙捕快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要把他们拿去关大牢,王锤子不敢再闹下去,只说钱收了没法。
“一贯钱,死契,我出。”
何大娘听了这话,赶紧去看林春燕,和她讨价还价来,“那李员外家给的可是四贯钱!”
“那是王英娘好的时候,如今磕破了头,怕是看病都花不止这个数,且我又不需要通房,价格哪里能一样!你爱卖不卖,不卖且就算了。”
刚起了个头,林春燕已经冷冷的把眼睛横了过去,“反正与我又没什么关系,一会儿她真的投井死了,你们且就跟着去官府吧。”
何大娘一听着急起来,真怕钱不落砸在自个儿的手里,她还得给王英娘看病抓药。
只是让她吐出来那么多钱,心里犹豫不定。
孙捕快在一旁冷冷说,“你们且好想想,若是真要把她送到李员外家,她这样寻死,可就把人李员外家得罪了,以后你们哪里能讨得好。”
又说,“我看就签了那死契,也不用再给人看病抓药,回头我和那李员外说一下,也不关你们的事。”
何大娘和王锤子对视半天,最后王锤子咬牙,“两贯,再少不能有!”
“只一贯钱。”
林春燕也咬死不松口,“一个好的丫鬟也不过才三四贯钱,我还要拿了药给她看,也不知能不能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