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年纪越大眼白就越浑浊,眼神也不似年轻那般。
云逍真人却不,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长了许多老年斑,牙也掉光了,嘴有些瘪。
老人家身骨清瘦,精神世界早已超脱凡尘俗世,他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周瑾行非真面目示人。
不过倒也没有多问。
二人相互致礼。
云逍真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瑾行跪坐于蒲团上,说道:“某心中有一惑,想请真人解惑。”
云逍真人捋胡子,语气温和道:“善人请讲。”
周瑾行想了想道:“真人相信因果吗?”
云逍真人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也自有定数。”
周瑾行沉默。
云逍真人:“不知善人想问何因?”
周瑾行:“某想问命数。”
云逍真人:“哪方面的命数?”
周瑾行忽悠道:“不瞒真人,某家中经商,往来西域累积下不少家财,却苦于后嗣继承。
“某想问,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得后嗣延续家业?”
简而言之,他被许太后诅咒断子绝孙生不出儿子继承家业,想问一问玄学。
这确实是一门玄学。
既然对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云逍真人倒也没有为难,只道:“善人可以卜卦一问。”
于是周瑾行用龟壳卜卦。
云逍真人让他投三次,结果也真是巧了,投三次卦象都是一样的。
没有丝毫变动。
周瑾行看不懂卦象,见云逍真人盯着卦象久久不语,皱眉问道:“请问真人,这是?”
云逍真人捋胡子道:“先前贫道曾与善人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自有定数。
“善人若相信因,那这个‘因’就是定数;善人若不信这个‘因’,那它就不存在。
“今日善人所问,与此卦象并不相投。
“善人所问后嗣传承家业,若从卦象来看,不尽人意。”
周瑾行心中一沉。
云逍真人淡淡道:“贫道不清楚善人种下的因果,单从卦象来看,确实与善人所求的背道而驰,不过……”
“不过什么?”
“卦象所示,善人虽不尽人意,却有良臣辅助。所谓良臣,便是有助益之人。”
听到这话,周瑾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云逍真人极少见过连卜三次都是同一卦的,当下有几分好奇,说道:“善人可否再卜一卦?”
于是周瑾行又投了一卦,结果跟先前一模一样。
云逍真人摇头,“看来真是天命所为。”
周瑾行心里头不大痛快。
云逍真人睿智道:“贫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瑾行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逍真人正色道:“善人若信这一卦,贫道有一句赠言,顺应天命而为。
“善人若不信这一卦,便无需记到心上。”
周瑾行点头道:“某明白。”
云逍真人:“道家,讲求的是道法自然。
“万物演绎皆有自己的天性变化,无论是事,还是人,亦或物,它都有自身的踪迹。
“有些事情乃命定之数,强求不得,这就要看善人怎么去想。
“贫道能解卦,却解不了人心,一切还得看善人自行去悟。”
周瑾行严肃道:“真人所言的因果定数,可有更改的机会?”
云逍真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强行逆天而行,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苦恼。
“贫道还是推崇道法自然,顺势而为。”
周瑾行闭嘴不语。
他并不满意云逍真人的答案,可是他心里头同时也明白,信念是动摇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趟了。
许太后的诅咒到底入了他的心。
他清晰记得那道冬雷,更记得许太后诅咒的话语,一字一句,无法忘怀。
这天晚上周瑾行在紫云观彻夜未眠。
他一直子嗣艰难,继承人几乎成为了心病。
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周皎不是小皇子呢?
那个跟他母子连心,让他承受生产之痛的小公主明明令他刻骨铭心,却偏生是个闺女。
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吃尽苦头得来一个亲生的孩子,却无法满足继承人的条件。
是的,条件。
男丁,皇族,能说服世人臣服的皇子。
满朝文武,包括整个天下,要的太子是带把的男娃,而不是女儿。
这意味着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并不能得到他最好的东西,因为性别就把她淘汰了。
这是皇权最残酷的现实,甭管她血统有多高贵,甭管他这个父亲有多偏爱。
想到这里,周瑾行满腹憋屈。
翌日一早几人就下山去了,周瑾行昨夜没睡好,眼下泛青,有些疲惫。
霍雄敏感地意识到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宫。
温颜不知周瑾行的去向,闻着院子里的桂花香,叫采青她们打点桂花做桂花露。
眼见快到九月了,这时候西域那边的棉花想来已经采摘了,可惜离京太远,要不然真想去看看那壮观场景。
晚些时候周瑾行回宫,脸色一直不大好看,黄内侍瞧着不对头,偷偷问霍雄。
霍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夜时周瑾行满怀心事,他把钱嬷嬷叫来,提起当初许太后的诅咒。
钱嬷嬷皱着眉头道:“陛下莫要多想,你乃真龙天子,岂会因一句诅咒就被困住?”
周瑾行始终有心结,说道:“可是许太后是朕的阿娘。”
钱嬷嬷闭嘴不语。
周瑾行:“不管我二人生伤到何种地步,她养育朕是事实。
“朕始终无法释怀与温三娘互换一事,总觉得有什么因果在其中。”
钱嬷嬷不忍他困住自己,担忧道:“这难道是陛下去紫云观的原因?”
周瑾行点头,“朕昨日见过云逍真人。”
钱嬷嬷愣了愣,她是最信鬼神的,云逍真人名气很大,有许多信众,不禁好奇问道:“陛下何故去见他?”
周瑾行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到底对许太后的诅咒耿耿于怀,特地去问过卦。”
当即把在紫云观的情形粗粗说了说,彻底把钱嬷嬷的嘴堵住了。
愈发觉得有点邪门。
连着四次都卜同样的卦,委实匪夷所思。
周瑾行:“我求后嗣,他说不尽人意,可见与许太后的诅咒是合谋的。”
钱嬷嬷欲言又止。
周瑾行从未怀疑过云逍真人,因为那老儿就是远离世俗的修道者。
哪怕年事已高,也仍旧在外云游,极难见到。
当时他只说了卦象,非常客观,不掺杂任何情绪。
后来周瑾行又让霍雄卜卦,那龟壳并没有什么问题。
钱嬷嬷发愁不已,因为她知道周瑾行这个人有点拧巴。
许太后的诅咒显然成为了他的心病。
这需要他自己去克服。
但目前看来,他是没法克服的,甚至因着与温颜互换更加笃定他被诅咒了。
他需要破解这道难题。
钱嬷嬷心情复杂,嗫嚅道:“陛下且宽心,也不用太记到心上。”
周瑾行看她,发出灵魂拷问:“以前朕抱养太子,结果废了。
“现在朕亲自生产得了一个子嗣,结果是公主。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天命吗?”
钱嬷嬷忙安慰道:“陛下还年轻,且贵妃也年轻,你们可以继续生养子嗣。”
周瑾行冷不丁道:“嬷嬷莫要心存侥幸,朕替妇人生产本就匪夷所思,那过程不提也罢。
“这次朕侥幸换了回来,且过了鬼门关,万一下次又走一遭呢?”
钱嬷嬷:“……”
周瑾行皱着眉头,“朕好端端的,忽然一夜醒来就变成了妇人,这情形实在匪夷所思。
“倘若是生病了,还可以求医问药,可是这个完全摸不着头脑,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朕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要受这般罪。
“如果再来一次,朕没有勇气再去赌注,也害怕,从骨子里害怕。”
钱嬷嬷觉得他想得太多了,安抚道:“陛下忧思太重,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莫要再琢磨。
“眼下得往前看,你与贵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瑾行沉默,他满脑子都是云逍真人所言的不尽人意。
以及许太后诅咒的断子绝孙。
按说他已经有一个闺女了,不至于绝了后。可是对于时代大环境来说,没有男丁就是绝户。
现在他周瑾行成为了一个绝户。
这对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周瑾行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做了个手势。
钱嬷嬷还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因为她知道他的脾性,如果不能自己想通想明白,旁人再多言也无用。
钱嬷嬷叹了口气,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中。
周瑾行胡思乱想,细细深思,愈发觉得温三娘的怪异之处。
他能听到她的心声,并且还能通过她听到别人的心声。
不仅如此,他还能与她灵魂互换生孩子。
以前他沾沾自喜,有窥透人心的本事。
现在反而发愁了,因为带来的弊端是他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成女人。
周瑾行觉得心里头有点烦,反正都睡不着,索性去长春宫看崽崽。
当时温颜正在翻看她的艳俗读物消遣。
突听采青来报,说周老板过来了,她连忙把小黄书藏到枕头下。
周瑾行进寝宫,命乳母把小公主抱过来。
不一会儿刚吃完奶的周皎被程嬷嬷送来营业。
近两个月大的婴儿成长得极快,已经能抬头扭动,对周遭的声音特别敏感。
也能与父母互动,嘴里发出他们听不懂的婴语。
小家伙见到自家老爹似乎很欢喜,小腿儿一个劲儿蹬,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单音节,以示欢喜。
她努力营业的样子实在可爱。
周瑾行被她的活泼逗乐了,先前的烦恼一下子烟消云散。
温颜坐到一旁,说道:“陛下怎么想着过来了?”
周瑾行:“来瞧瞧淼淼。”
他乐于与小家伙互动,看着榻上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儿,心都化了。
温颜在一旁瞅着。
她对小崽的感情自然没有周瑾行深,完全没有进入到母亲的状态。
周瑾行却不一样,但凡忙完政事,就会跑过来逗小家伙玩儿。
这似乎成为了他的日常娱乐。
因为跟孩子相处,能让他暂时忘却许多烦恼,脑子放空,也算是他对亲情的一种缺憾弥补。
小时候缺乏亲情,导致他把所有缺失的情感都倾注到这个由自己生产的孩子身上。
那种倾注,温颜是体会不到的,因为她生长在一个正常家庭里,什么都不缺。
寝宫里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声音和周瑾行的逗哄声。
一大一小明明无法交流沟通,却鸡同鸭讲哄了老半天。
温颜坐在烛光下看他们,同系统009道:“周老板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
系统009:“这是自然,他亲生的。”
温颜:“可惜不是小皇子,倘若是个小皇子,他只怕会更加偏爱。”
系统009:“这是他自己决定的,旁人左右不了。”
两人在脑内八卦。
坐在榻边的周瑾行忽然问道:“三娘可喜欢淼淼?”
温颜回过神儿,应道:“当然了,亲生的自然喜欢。”
周瑾行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会不会嫌她是个女儿?”
温颜的求生欲极强,“陛下说什么胡话,甭管淼淼是谁,始终是陛下的血脉。
“妾有一个小公主傍身,陛下总会给几分颜面。
“对于妾来说,只要有孩子,不论男女,妾在陛下心里头就有一定的分量,对吗?”
周瑾行默了默,她真的很聪明。
见他没有答话,温颜心中忍不住腹诽,好端端的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阴阳怪气的,无端叫人揣测。
周瑾行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到周皎身上,抱起孩子亲了亲。
软乎乎的小东西,可爱得紧。
稍后命人把周皎抱走,周瑾行在这边歇下了。
他心里头始终藏着事。
温颜敏锐察觉到了异常,试探问:“陛下忧心忡忡的,好像有心事。”
周瑾行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忽地问:“我们还会有子嗣的,对吗?”
温颜愣了愣,说道:“只要陛下想要,那就继续生养。”
周瑾行想了想,“万一又是一个小公主呢?”
温颜:“那就继续生?”
周瑾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有点奇怪,似乎特别热衷生孩子。
“你不怕吗?”
温颜:“???”
周瑾行严肃道:“生产是道鬼门关,朕体验过,一点都不好受。”
温颜“哦”了一声,“可是妾没有体验过,自然不知道怕。”顿了顿,埋汰道,“是陛下怕了吧?”
周瑾行:“……”
温颜主动提起互换一事,“上次的荒唐,妾一直不敢同家里人说,怕吓着他们。
“倘若这次妾又受孕了,还会像上次那样与陛下互换吗?”
周瑾行:“……”
温颜似乎有几分小兴致,“陛下上辈子是不是做了缺德事,今生来还债的?”
“你莫要胡说。”
“那为何会发生这般荒唐之事呢?”又道,“可是陛下又需要小皇子承大统,你定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子嗣。”
周瑾行闭嘴不语。
他求小皇子,可是云逍真人告诉他不尽人意,还让他顺应天命。
或许他命里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只要是命里没有的东西,找多少女人都是一样。
周瑾行并不想变成种马,更害怕女人受孕后,又会变成他去生。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过于此。
他是决计不会再走第二回 的。
温颜亲昵地搂着他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正又不是她受罪。
周瑾行瞅着她,跟喜欢的人行亲密事本是一件愉悦的体验,但现在他毫无兴致,因为他说不定会怀孕!
并且还是玄学无法破解的那种!
简直要老命。
美人在怀,他却像苦行僧那样禁欲,周瑾行有点想发癫。
他为什么总要因为子嗣继承的事情苦恼呢?
如果他真的无法拥有儿子继承王位,难不成又去宗室里抱养一个培养?
想到这里周瑾行心里头很不平衡。
自己豁出性命走了一遭鬼门关生出来的孩子,就因为是女儿,就没有权利继承他的一切,还得让他抱养别的孩子来拿家财。
什么狗屁逻辑!
周瑾行就是双标狗。
他自己亲生的种,自己亲自生的闺女,就应该得到他所有的全部的爱,包括他现有的一切!
那是他的淼淼啊,他亲生的骨血,就应该被她的父亲供养着,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娇惯她。
他从小缺失父母之爱,以前把那些遗憾弥补到废太子身上,结果翻车了。
现在自己生养的孩子,自然而然会疯狂宠她,爱她,养她就像重新养一遍小时候的自己。
他怎么能忍受女儿受委屈呢?
无法忍受!
周瑾行恨恨地想着。
到了深秋时节军器监再次呈上改良过的大炮,总算让周瑾行郁闷的心情好了些。
因为之前温颜提议用铁模,这次就是用的铁模铸造,效果确实好得多。
周瑾行亲自观览,大炮连发五六枚铁弹都没有出现炸膛。
他很满意这次的结果。
制作大炮的主意是温颜提出来的,当时她是用的周瑾行的身份,故而军器监和工部的人都以为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圣上提倡。
却不料周瑾行非常给力。
他心情好,第一次主动把温颜推到前台,解说大炮是温贵妃受到炮仗启发想出来的主意。
听得军器监的人瞠目结舌。
温颜并不满足一代大炮,她想鞭笞他们搞出第二代来,把铁弹改成炸药,使其射击出去发生爆炸。
周瑾行对这个很有兴致,觉得威力更猛。原本史监丞对温颜持着怀疑的态度,毕竟在他们古板的思维里,女人大多数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不曾想温颜讨论起技术来让他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以前曾沟通过。
那种感觉非常熟悉。
史监丞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当时他觉得应该是周瑾行私底下同温贵妃提及过,要不然对方哪会知晓得这么多?
鉴于沟通有先前的基础,商讨起来进展得非常顺利,温颜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表述。
周瑾行在一旁静听,时不时插上几句,或提起疑问。
这是属于温贵妃的专场。
那时女郎毫不怯场,跟老头儿们讲怎么才能把炮膛里的炮弹推出去爆炸,达到击伤敌人的效果。
如果说铁弹大炮适宜攻城,那炸药大炮就适宜大面积杀敌。
威力是相当生猛的,可以有效解决战场上力量悬殊。
唯有军事力量的强大,才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
这段时日周瑾行把诅咒的事抛之脑后,一门心思盯着军器监那边搞大炮。
温颜则想把他哄上床整个小皇子晋升,结果那家伙用上了羊肠避孕套。
温颜:“……”
她千算万算,真没有算到这个。
目前两人已经相处得算合拍了,事业上算是小伙伴,身体也磨合得默契。
某次事后温颜忍不住发牢骚,说他嫌弃她。
二人泡在浴桶里,周瑾行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耳朵,说道:“生产损气血,需要好好调理身子,朕怕你受不住。”
温颜不信,扭头看他,发出灵魂拷问:“陛下是不是害怕又像上回那般,是你去生产受罪?”
周瑾行:“……”
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嘴硬道:“那点小事,朕还受得住。”
温颜撇嘴,倒也没有戳穿他,摸到他的腰腹似乎紧实了些,有些诧异,“陛下好像瘦了。”
周瑾行没好气道:“倘若你与朕再互换,朕还得辛苦早起练拳。”
温颜:“……”
她有金手指,只需要花金币购买美容之类的药丸就可以恢复往日。
但周瑾行不行,得自己去减肥。
温颜不禁有些悻悻然,因为减肥需要毅力,还得管住嘴。
她反正是没有那个毅力的。
稍后周瑾行把她捞起来,打横抱到床榻上,说道:“再过两天就是淼淼的百日宴,朕要大肆宴请百官庆祝。”
温颜懒洋洋裹进被窝里,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不,周皎百日宴那天宫里头热闹非凡,不仅王公贵族来参加送礼,文武百官也不少。
按习俗,婴儿得穿百家衣,戴长命锁。
小家伙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咿咿呀呀很是欢愉。
有的人出生就是巅峰。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因着有周老板这个双标爹,未来那是相当的光明。
周老板疼她到骨子里,亲自抱着她坐在宴席上逗弄。
周皎第一次面见文武百官就是在百日宴上。
好多人啊。
她骨碌碌东瞄瞄西看看,一双眼睛里透着狡灵。
有时候看到自家老子进食,也会好奇拉他的衣袖,想尝尝。
周瑾行拿筷子沾了少许银耳羹让她尝味道。
哎呀,甜甜的,好像还可以。
不过没有手手好吃。
朝阳殿人们举杯相祝,祝福这个小公主茁壮成长。
他们对她没有恶意,因为是个小公主,仅仅是个小公主而已。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女婴,他们会大方给予祝福。
因为她影响不了他们的利益前程。
总的来说,这场百日宴非常愉快。
周老板高兴,底下的人们也愿意奉承,夸小公主长得好,祝福她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上司的场子,百官还是要捧的,并且还要捧到位。
百日宴的第二日,户部上报各地方的田赋战绩,自去年实施税改后,今年国库明显增收。
就算下放到地方的补贴增多,也还是有多余的。
周瑾行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因为证明当初他坚持税改的方向是正确的。
紧接着他又放宽了商税。
为了给底层人留下生存的空间,不仅放宽他们的流动自由,还鼓励百姓自营业谋生。
也就是创业。
减免小商贩税收,把商税落到大户身上。
上次他许诺窦春生把女医官方扶正,也命中书省起草诏令,准予民间女医行医问诊,开设药铺。
这极大的鼓舞了还在坚持行医的女郎们,也为因妇科而难以启齿的妇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不仅如此,还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讨论,对大梁律令进行修改。
为促进人口增长,保障妇人权益,要求在妇人孕产哺乳期间禁止夫家休妻和离或武力家暴。
并且把律法偏重产褥期的妇女,保护她们在特殊时期的自主权不受到侵害。
对于这项律法修改,政事堂的老头儿们并无异议。
女性承担着生育重任,理应给她们更好的条件促进生育。
不论是从情理,还是律法上,都应偏袒。
官方认证女医和保护孕产妇人的律法令温颜甚感欣慰,周老板的觉悟还是挺高的。
只有针扎到自己身上才能感同身受。
天气愈发寒冷起来,殿内已经供应地龙,温颜收到来自西域的信函和一份奏折。
是章青佑寄送来的。
目前那边的籽棉亩产一百斤左右,好些的能产一百多斤。
今年气候好,种植棉花的农户们赚到了第一桶金,在衙门的牵头下,农户与商户接洽,棉花脱销得极快。
各织坊已经把棉花进行纺纱织布,估计明年春日的时候棉布就会陆续流入中原。
温颜反反复复把信件看了好几遍,心中无比欢喜。
她给章青佑回信,一字一句斟酌又斟酌,却写不出什么来。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忽然明白,当初周瑾行为何极有耐心回复临州刺史的鸡毛蒜皮。
因为许多小事都是他们这群人凝聚的心血,亦他们对世道的细微改变。
那份来自西域的奏折被温颜送到了乾政殿。
当时钱嬷嬷把周皎抱了过去,周瑾行正逗弄小崽崽玩儿。
几个月大的婴儿特别好动活泼,周皎看到温颜,嘴里咿咿呀呀要抱。
周瑾行不让她往外头蹭,为了哄小祖宗,他竟然把自己的皇帝私印拿给她玩耍。
小祖宗果然被哄乖了,安静了一会儿。
这个时期周皎喜欢咬东西,抱着私玺研究了片刻就开咬。
周瑾行连忙拿开,结果不慎滚落到地上。
那是玉制品,幸亏有地毯,要不然铁定碰碎一角。
温颜受不了大人不分轻重,脱口道:“陛下怎么不把大梁的玉玺拿给淼淼咬?”
周瑾行:“……”
温颜皱眉道:“这才多大的孩子,就拿私印给她玩儿,倘若摔坏了,外头指不定怎么传淼淼不懂事。”
周瑾行沉默。
温颜还想叽歪两句,他一身反骨,忽然道:“你再叽叽歪歪,朕立马把国玺拿给淼淼摔!”
温颜:“……”
她的脸一点点变绿了。
大哥,求求你正常一点,别他妈这么癫!
老子害怕!!
他倒也没有跟她掰扯,因为她家就是干御史的,不想费口舌。
那私印被他收捡好,温颜呈上章青佑的奏折,没好气道:“这是章少卿从西域送来的奏折。”
周瑾行闹小脾气,“搁那儿。”
温颜:“陛下现在就看。”
周瑾行又盯着她,忍不住道:“朕看贵妃的胆儿愈发肥了。”
温颜:“赶紧的,别磨蹭。”
周瑾行:“……”
还命令上了!
干过几天皇帝就是不一样!
他嘀咕着打开,不太乐意阅那份远道而来的奏折,温颜则自行坐到椅子上,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
看完奏折后,周瑾行夸赞道:“明年春日那些布匹就能流入中原,甚好,甚好。”
温颜:“待朝廷把产业扶植起来后,必当促进纺织业发展。
“到时不仅妇人们多了讨生计的路子,日后从商户那里抽取到的商税也不少。
“倘若进展顺利,这些衣被之物必当走进千家万户。
“哪怕才开始昂贵,待把量做起来之后,自然便宜,最适宜平民所用。
“妾以为,这应能解决大部分百姓冬日御寒的难题。”
周瑾行点头,“贵妃高瞻远瞩,朕心甚慰。”
两人就西域那边的情况细说一番。
虽然方才有点不对付,好歹说起正事双方都不带情绪。
目前朝廷投入不少钱银扶植棉花纺织业,势必要把这条利民的产业链做起来。
在搞事业上两人都很有默契,几乎是达成了共识的。
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临近年关时周瑾行变得忙碌起来。
温颜则相对闲暇。
冬天不用早起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每天睡到自然醒。
有时候周瑾行还会心理不平衡叽叽歪歪,他享受过孕期的待遇,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
温颜刺激他道:“那陛下就生二胎,说不定还能继续潇洒。”
周瑾行:“……”
他想了想,似乎有些觉悟了,埋汰道:“你想无痛白捡一个娃,没门儿!”
温颜撇嘴,“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又不用承受生产之痛,便能得子嗣冠姓,现在反过来就不乐意了?”
周瑾行:“……”
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
他还想多赖会儿床,温颜推他道:“赶紧的,黄内侍已经催促好几遍了。”又道,“妾和淼淼还得靠陛下养着呢,莫要懈怠了。”
周瑾行很无奈,“什么时候淼淼也能养她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