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坐上小轿,连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稍稍得到放松。
只要有长公主助力,苗家必败。
不把夫家搞得家破人亡,实在对不起她这十年的心血付出。
吃了她的,就吐出来。
欠了她的,就还回来。
绝不手软。
这不,雅音阁里的玉阳确实被李氏给吸引了,如果她哭哭啼啼博取同情,玉阳只会不屑。
偏偏不是。
头脑清醒,果决狠辣,倒颇有一股子利落干练。
玉阳欣赏这样的女人。
戏台上的潘小郎君不知何时已经退场,玉阳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
“景嬷嬷。”
守在外头的景嬷嬷进屋来。
玉阳道:“差人去打听打听苗家的事,勿要走漏了风声。”
景嬷嬷应声是。
玉阳端起茶饮,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从不轻易动用权势。
平时干的都是纨绔子弟的把戏。
因为她深刻地明白,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周瑾行的纵容。
二人虽然是姐弟,但总归不是一母同胞。
做人有时候就得有自知之明。
倘若因着他的纵容,她就滥用私权为所欲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小子可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怪物,没有点狠辣心肠,哪能走到至今?
这些年她就是靠着自己的觉悟蹦跶过来的。
今日李氏求上门来,她虽同情她的遭遇,但决计不会给京兆府施加压力。
更不会把手伸到衙门去。
现在李氏想要顺利庭审,如果按正常流程,多半无法进行。
要如何才能鬼推磨呢?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
晚上家奴回来复命,李氏所言那些确有此事,并无夸大其词。
玉阳心里头有了底。
之前她跟小姐妹们论起李氏状告夫家一事时无不嗤鼻,而今见过李氏后,对她有所改观。
也该李氏天无绝人之路,玉阳思来想去,便进宫去了一趟。
那温淑妃瞧着机灵狡猾的样子,鬼点子也多,索性问问她有没有法子给李氏解难。
最初温颜给李氏指路,原是想她如果有本事说动玉阳,玉阳肯定就会出面处理了。
哪曾想那瓜又给她抛了回来。
寝殿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吭声。
玉阳伸手戳她的肩膀,“你倒是吱个声呀。”
温颜:“长公主去求圣上,只要圣上一声令下,那京兆府还敢不从?”
玉阳“哎哟”一声,打了她一下,“你这不是害我吗?”又道,“七郎日理万机,哪有这些闲心?”
温颜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有了,那些人可都是靠他赏饭吃呢。”
玉阳摆手,“我不妨跟你交个底儿,我只是个公主,朝廷上的事,官场上的事,我是一概不会插手的。”
温颜没有说话。
玉阳又道:“你们温家是御史,不是最喜欢弹劾……”
温颜打断道:“长公主别坑我们温家,眼下我爹夹着尾巴做人,这风头还是让给别人出吧。”
玉阳:“……”
温颜:“这事,我不沾染。”
玉阳还不死心,“那你替我想个法子,我瞧着李氏也挺不容易。”
温颜颇觉稀奇,“先前长公主不是认为她自作孽不可活吗?”
玉阳:“嗨,我还以为她是受气包呢,哪曾想倒是个杀伐决断的,我还挺欣赏。”
温颜撇嘴。
玉阳又道:“你鬼点子多,给我出个主意,有什么法子能逼京兆府庭审?”
温颜轻轻抚掌,“不动用人脉关系?”
玉阳点头,“不用。”
温颜:“那就只有用流言蜚语了。”
玉阳:“???”
温颜认真道:“你想啊,李氏状告夫家一案是不是挺吸引人眼球的?”
玉阳点头,“对。”
温颜:“你我作为吃瓜人,是不是很有兴致去围观八卦?”
玉阳:“所以呢?”
温颜:“让市井百姓也去围观八卦呀。
“李氏那么倒霉了,藏着掖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到市井里卖一波惨,博取人们的同情。”
经她这一说,玉阳顿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猛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借刀杀人啊!”
温颜严肃道:“我可没这么说。”
玉阳笑了起来,忍不住戳她的脑门道:“难怪七郎吃你那套,简直是个人精!”
温颜:“今日我没见过长公主。”
玉阳掩嘴,“好好好,不扯上你们温家。”
她到底是有心帮扶李氏一把,意识到可以用舆论给京兆府施加压力后,回府便差人走了一趟李氏的别院。
得知公主府来人,李氏欢喜不已,忙将景嬷嬷请进院子。
这回景嬷嬷对她的态度更和善了些。
“我家主子差我来给李娘子指条路,你们院里平日总归得外出采买,难免要跟外头唠上几句,对不对?”
李氏愣了愣,不明所以道:“所以呢?”
景嬷嬷:“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苗家丑的不是你李娘子,对不对?”
李氏点头。
景嬷嬷:“主子说了,让你们自己在市井里把委屈传扬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剩下的主子会想法子替你周全。”
一旁的孙婆子担忧道:“倘若惹恼了苗家……”
景嬷嬷:“无妨,公主府里养着大把人,派两个过来护着也没什么,就是你们自个儿得多添双碗筷。”
李氏展颜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景嬷嬷坐下跟她细说了许久,李氏一一记下。
临别时孙婆子又识趣地送上一大包钱银,景嬷嬷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她后,孙婆子回到屋里,说道:“这法子管用吗?”
李氏斟酌半晌,应道:“应是管用的。
“先前我们糊涂了,总是惦记着家丑不可外扬,反而不利自身。
“长公主说得不错,就得大势传扬出去,把我在苗家受的屈辱,与官官相护仗势欺人都传出去,叫市井里的百姓们评评理。
“一旦事情闹大了,京兆府总不能像现在这般拖延。
“若是惊动了朝廷,苗光华多半会被言官弹劾,到时候上头施压下来,我这案子就有眉目了。”
听她这番分析,孙婆子激动道:“如此甚好,老奴立马差人去传苗家的不是。”
李氏点头,“传得越凶越好。”
积压在她们心里头的阴云总算有散去的苗头了,孙婆子严肃道:“这可是一场硬仗,娘子可要做好准备了。”
李氏:“我就盼着上公堂呢!”
那该死的苗少冲,她非得亲手把他折断不可!
话说李家的家奴们得了信后,纷纷外传家丑。
马叔在外采买时,同米铺的老板状作不经意间唠了几句,说道:“现今这世道,咱们小老百姓真是没法过了。”
那米铺程大郎好奇道:“老丈何出此言?”
马叔:“我家主子惹上了官司,上头是官官相护,官官相护啊。”
此言一出,引得旁边的妇人好奇。
马叔道:“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主子就是前阵子状告苗家的李娘子。”
程大郎好奇不已,当即八卦问起苗家的事情。
马叔同他讲述一番,其他进米铺的人听到他们的八卦,立马围拢过来。
马叔绘声绘色讲李氏在苗家的遭遇,故意用官家的高人一等拉仇恨,果然博得吃瓜群众的同情。
有妇人骂道:“苗家真是吃相难看!”
“是啊,若说李娘子当初攀门户,可是人家进门侍奉公婆,打理家业,养着一大家子老小,也算对得起苗家了。”
“依我之见,李娘子上辈子肯定干了缺德事,才会遇到这一家子极品!”
“继母难做,里外不是人,出了这么晦气的事,以后哪家的姑娘还敢去做继母啊。”
“对对对,更可气的是苗家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是官家,与京兆府勾结,要绝了李娘子的路,简直欺人太甚!”
“这世道,官官相护比比皆是,倒也不奇怪了。”
“我看呐,苗家就是心虚,不敢到公堂上与李娘子对质,一旦双方上了公堂,谁对谁错,总有分晓。”
“这还用分晓吗?告官呐,可是告自家男人呐!且还没庭审就得被打一顿板子,谁吃饱了撑着去惹晦气?”
“这话说得有道理,那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豁出去拼他个鱼死网破。”
“……”
人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横飞,慷慨激扬发表自己的见解。
老百姓处于弱势群体,天然对当官的就有偏见,再加之官官相护的帽子扣下来,更是义愤填膺,纷纷为李氏打抱不平。
马叔听着人们激愤的言论,默默地退场,深藏功与名。
不止他一人外传,其他李家的家奴全都造势。
布庄传八卦最快,一时间,市井里闹得沸沸扬扬,全都是声讨苗家的话题。
玉阳为了把火势烧得更旺,特地差人使钱银给茶馆里说评弹的下九流,让他们在茶馆里讲苗家的破事。
那些人欣然应允。
因为苗家是眼下最热门的话题,就算是路边路过的一条狗,听到苗家一事都会“汪”一声表示嫌弃。
于是一夕间,舆论全都倒向李氏。
先前案子爆出来时多数人都骂她愚蠢砸自己的饭碗,而今全都朝一边倒,同情弱者,同情她的遭遇。
甚至市井里还流传着这样一句骂人的话。
祝你家闺女找到苗家那样的夫家。
简直恶毒至极!
突如其来的传言打得京兆府措手不及,谭京兆慌了神儿。
有胆子大的百姓围到京兆府门口叫骂,骂官官相护,吃人不吐骨头。
也有人砸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人砸狗屎。
谭京兆骂骂咧咧道:“哪个杀千刀的在外头造谣生事,若被本官逮着,非得剥了他的皮!”
在听说金福茶馆有人造谣后,差役立马去抓人。
好几个说评弹的下九流被抓了来,他们也是一帮软骨头,无需威逼,就把花钱请他们讲苗家事的人供了出来。
结果京兆府暗中一查,妈的,顺藤摸瓜到了公主府。
谭京兆一下子就阳痿了。
那尊大佛,他们可招惹不起!
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声张,毕竟按正常流程来讲,李氏的案子早就该庭审结案了。
这都拖延快一个月了,办事效率是差了些。
一时间,市井里的舆论把京兆府和苗家架到了火堆上炙烤。
苗光华气得暴跳,亲自去了一趟别院,结果被公主府的护卫拦了下来。
得知李氏竟然把公主府搬来镇场子,苗光华面色煞白,连滚带爬回府。
苗老夫人震惊得血压飙升,说道:“那泼妇哪来的脸请得动公主府?!”
苗老太爷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因为在他们眼里,李氏不过是低贱的商户女,哪来的本事得玉阳长公主撑腰?
这简直匪夷所思!
也在这时,京兆府为了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出去,差人来跟苗光华通气儿。
说他们压不住了,李氏状告一案很快就会进入庭审程序,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雪上加霜的是,苗家的丑闻在市井里委实闹得太大。
御史台的言官公然弹劾苗光华纵子打母,蔑视人伦纲常,激起民愤,当该严惩,以儆效尤!
那弹劾的奏折上达天听,落到周谨行的桌案上。
一场官场私德风评整顿即将拉开序幕。
满朝文武群体激愤:
妈的,苗光华那龟孙害我!!
京兆府怕自己受到李氏一案牵连,连忙散布消息,定于七月底庭审。
事到如今,苗家知道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这件事不止市井百姓关注,连朝廷也开始关注了。
京兆府若敢从中生事,只怕乌纱不保。
在这个节骨眼上,溺爱苗少冲的苗家二老干了一件荒唐事。
那就是背着苗光华把孙子送离京城。
一旦上公堂,谁也保不住苗少冲。
大梁以孝治天下,殴打继母实乃大逆不道,若被判流徒,多半回不来。
苗老夫人泪涕横流,心疼自家孙子竟要受这等波折,抹泪道:“冲儿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苗少冲惊惧道:“祖母莫要赶我走。”
苗老太爷也是泪眼花花,“事到如今,你爹是保不住你的,冲儿赶紧走,趁着京兆府还未来拿人,赶紧离京。”
苗少冲被他们吓着了,哭道:“孙儿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们。”
苗老夫人推开他,“去躲藏起来,把这风头避过再说,日后再让你爹找关系把事情压下来。”
苗少冲还想说什么,苗老太爷道:“赶紧的,走得越远越好!”
二老决意送他走。
苗少冲无奈,只得含泪打马逃亡。
苗光华被蒙在鼓里。
这两日他焦头烂额,因为他被弹劾了,纵子打母,且还激起民愤,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为了保住苗家,苗光华四处寻人脉,可谓跑断了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愿跟他扯上关系,只想撇得干干净净。
苗光华彻底绝望了。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他像木头似的坐到椅子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那么一瞬,他似听到有谁在喊他,忍不住道:“琴娘?”
外头的仆人以为他在唤人,忙走到门口道:“郎君?”
苗光华回过神儿,颓然朝他挥手。
仆人默默退下了。
过了许久,这个饱受心理折磨的男人才去了苗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反常的平静。
苗光华也未察觉到其中的异常,犹豫了许久,才道:“爹娘得做好心理准备,儿跑尽了人脉,只怕是保不住冲儿的。”
苗老太爷:“真的保不住了吗?”
苗光华点头,“儿被弹劾了,只怕连乌纱都保不住。”
苗老夫人着急道:“有这么严重?”
苗光华指着外头,“现在市井里到处都在传儿纵子打母,激起了民愤,御史台的人弹劾上奏,已经传到了圣上手里。”
苗老夫人闭嘴不语。
苗光华疲倦问:“冲儿呢,把他叫来,我有话要同他说,到了公堂上,若态度和软,争取能从宽也好。”
苗老太爷欲言又止。
苗光华后知后觉问:“怎么了?”
二老各自沉默。
苗老夫人撒谎道:“冲儿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苗光华:“???”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他出去?!刚开始他信以为真,欲回自己院子时忽地顿身,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娘,你说句实话,冲儿他究竟在何处?”
苗老夫人嘴硬道:“冲儿等会就回来了。”
苗光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看着自家母亲,说道:“明日京兆府会来提人,他究竟去了何处,你赶紧去给我找回来。”
见他态度强硬,苗老夫人这才有些心虚,说不出个所以然。
苗光华彻底炸了,揣测道:“你们是不是把他放走了?!”
此话一出,二老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吭声。
苗光华只觉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咆哮道:“阿娘愚蠢!你这是要害死冲儿啊!
“造事逃逸罪加一等!冲儿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连日来的奔忙令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只觉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泪涕横流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
“我苗光华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遇到如此冥顽不灵的父母?!
“你们当初何故生养我,就该一把掐死我才对啊!”
他失去理智彻底发了疯。
苗老太爷看不下去了,懊恼道:“大郎说什么胡话!”
苗光华满脸怨恨,眼里布满了血丝,泣血道:“爹,阿娘不明事理,你也跟着糊涂不成?!
“苗家落拓到今日,你二老功不可没啊!
“如今好啦,让苗家彻底断子绝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好!甚好!”
这话把苗老太爷气煞了,吹胡子瞪眼骂道:“逆子!逆子!”
苗老夫人连忙上前扶住他,着急道:“大郎休得胡言乱语,你爹也是为你好。”
苗光华目光呆滞地望着二老,愈发觉得面目可憎。
他忽地笑了起来,质问道:“你们把冲儿放走,是不是把我送去流徒才舒坦了?”
二老:“……”
苗光华:“我悔了,对不住琴娘,不愧做一个好丈夫,更不愧做一个好父亲。
“冲儿没有管教好,是我的过错,我苗光华罪该万死。”
他似失望透顶,默默爬起身,拍干净衣裳上的尘土,取方帕擦净脸上的泪痕。
乏了,真乏了。
苗家二老看他落魄离去,苗老夫人心有不忍,喊道:“大郎……”
苗光华没有应答。
托二老的福,他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当天夜里苗光华独自坐在书房,回想李氏嫁进府里的这十年。
针没有扎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感同身受。
而今他悟了。
面对那样冥顽不灵的父母,李氏得咽多少委屈才能坚持十年啊。
苗光华平静地研墨,亲笔写下悔过书。
那既是他的悔过,亦是他的绝笔。
想起女儿苗少兰,苗光华想给自己留个体面,写下和离书。
他是读书人,骨子里清高自傲,如今走到绝路,心如死灰。
那逆子兴许是来讨债的吧,造事逃逸罪加一等,判流徒多半是回不来的。
父母愚蠢而不自知,他不想伺候了。
妻离子散,再无修复可能,离开了也好,他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前程也断了,造下这般孽来,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人到中年,把家庭事业经营得一塌糊涂,也是一种本事。
苗光华的心里头异常平静,回顾这半生,愚孝害人。
他终归太过软弱。
在李氏艰难时,没有坚定站到她身后。
在父母和儿子一次次犯下过错时,依旧护短。
苗光华在深夜里写下了三封信。
一封和离书,愿意与李氏和离。
一封悔过书,忏悔十年婚姻过错,以及把苗少兰的抚养权交给李氏。
毕竟苗家已经把苗少冲养歪了,不能再害了闺女。
一封指证书,指证苗少冲殴打李氏,偷盗继母私产的口供实情。
唯独没有留给二老只言片语,因为已经无话可说。
明日京兆府就要来拿人,他交不出人来,只有把自己交出去。
不出所料,翌日一早京兆府的差役便来提人。
苗光华差人打发他们在前厅候着,自己则回了书房。
昨夜写的书信整齐地呈放在桌案上。
他平静地换上官袍,整理衣冠,体体面面,干干净净。
一根麻绳挂到房梁上,苗光华仰头看了看,四十三年的光阴,到今天结束了。
他是不会上公堂与李氏对质的,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他要给自己留点体面。
只愿日后闺女长大了,忆起他来,不是那么不堪。
差役在前厅整整等了一刻钟都不见苗光华,家奴忙去书房找人。
哪晓得书房的门紧闭着,被反锁了。
家奴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郎君?郎君?”
无人应答。
不一会儿前头的差役也过来了,人们合力撞击房门,却始终都撞不开。
另一边的苗家二老正惶惶无法交差,听到家奴说书房那边恐怕出事了,慌忙过去看情形。
待他们过去时,书房的房门总算被撞开,只见苗光华一袭绯袍,悬挂于房梁上,早已气绝。
那情形把在场的人们吓坏了。
苗老夫人顿时腿软,悲声呼道:“儿啊……”
众人连忙上前去把苗光华放下来,试图抢救。
为时已晚。
他的身体还是温的,却没有了呼吸,已经过身了。
苗家二老扑到苗光华身上痛哭流涕。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只怕永远都悟不透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差役在桌案上看到了苗光华留下的绝笔书,忙将其拆开查看。
一切了然。
那信件被当做了证词,将会呈递到公堂上。
苗光华选择自尽,是苗家二老怎么都没料到的,但差役来提的是苗少冲。
苗少冲早已逃逸,京兆府展开抓捕。
当苗光华悬梁自尽的消息传到别院时,李氏震惊不已。
她失措打翻了杯盏,久久回不过神儿,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马叔道:“听说是上午。”
当即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了。
李氏一时心情复杂,内心翻涌不已。
苗光华悬梁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炸翻了不少吃瓜群众。
他人虽然死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束,苗少冲的通缉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回京兆府的办事效率奇快,仅仅两日,就在通州那边把逃逸的苗少冲抓了回来。
因其拒捕,被打断了一条胳膊,吃了不少苦头。
庭审那天,京兆府被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李氏跪到公堂上,状告继子打母。
门口聚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脖子观望审案流程。
苗家家奴原想替苗少冲开脱,结果京兆府呈上苗光华的供词。
父供子。
铁证如山。
当初李氏曾说过溺子如杀子,如今死去的苗光华亲手杀子。
苗少冲在公堂上发了疯,泪涕横流辱骂李氏毒妇。
差役死死把他制住。
李氏冷眼看那张年轻的面庞,围观的百姓纷纷叫骂苗少冲畜生。
说他是苗光华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的,打母杀父,当该碎尸万段。
声讨声刺激得苗少冲发狂,嘴里叫嚷着要杀李氏泄愤。
李氏深冷地盯着他。
小畜生,她岂会让他活着回来报仇?
这案子原本就不复杂,而今又有苗光华的证词,进展得非常顺利。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案子就当场下了判词。
苗少冲偷盗打母,且还造事逃逸,性质恶劣,判挺杖四十,三年流徒。
李氏要求和离拿回陪嫁,以及拿回女儿苗少兰的抚养权,苗光华的和离书当场解除婚姻,他的悔过书也声明将苗少兰的抚养权转交给她。
至于陪嫁,这是娘家给李氏的体己,理所当然全部带回。
而苗光华纵子的责任,因其身亡,不予追究。
李氏允了。
判词宣读后,围观的百姓拍掌叫好。
苗少冲在那些谩骂声中被挺杖四十。
少年人哪里受过这种苦头,叫苦不迭。
他越是嚎叫得凶,众人就笑得越恣意,无不叫嚷打得好,逆子就该打死!
苗家二老被堵在外头,听到孙子的哭嚎声,心痛不已。
现在苗光华的遗体还停放在家里的,无暇顾及,两位老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夕间苍老不少。
待苗少冲的挺杖执行完毕,就被差役拖到了狱中,围观的人们陆续散开。
李氏由孙婆子搀扶着离去。
外头艳阳高照,人们纷纷祝她摆脱那一家子极品,重获新生。
李氏心里头痛快至极,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远处的苗家二老得知她出来了,家奴拼命掀开人群。
苗老夫人高声大骂李氏是扫把星毒妇,逼死她儿子,迫害孙子入狱,恶毒至极。
李氏听到她的叫骂,孙婆子怕她受影响,忙道:“娘子莫要上心。”
李氏没有说话,只望着远处朝自己挤过来的苗家二老。
面对前婆婆,骂战肯定是少不了的,她绝不会退缩。
结果苗家二老在半道儿上就被周边的百姓们堵截了。
一妇人高声大骂道:“两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苗光华上吊自尽,还不是被你们逼死的!”
“对对对!若非你们溺爱苗少冲护短,何至于造下今天的孽来!”
“该!苗家这样的狗东西,就该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人家顶好的一媳妇儿,嫁进你们苗家来,把老小好吃好喝供养着,你们倒好,吃人不吐骨头,反倒纵孙打母,且还是官宦之家,我呸!什么狗屁官!”
“苗少冲那孽种就该杀!你们苗家就该绝了子孙,省得去祸害他人!”
各种恶毒言语铺天盖地泼向苗家二老,毫不留情鞭打他们的体面。
苗老夫人本就有中风的毛病,一连遭遇丧子和孙子入大狱的打击,而今又被百姓围观辱骂,顿时血压飙升,天旋地转,只觉眼前一黑,被活活气晕厥过去。
苗府家奴慌了神儿,连忙把她抬出去请大夫救治。
百姓不放过他们,追着骂街。
李氏原本已经做好了战斗姿态,结果围观的群众太热情了,简直是她的嘴替,直接让苗家熄了火。
心里头舒坦了。
苗老夫人回去后情况糟糕透顶,因为中风又犯了,口眼歪斜,不能言语。
整个苗家只有苗老太爷一人支撑。
儿子的遗体还停放着,没有下葬。
孙子挨了挺杖入了大狱,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下去。
妻子中风,大夫说情况很不乐观,叫他做好心理准备。
几l乎一夜间,这个家彻底败亡了。
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天李家的家奴前来清理李氏的陪嫁,几l乎把家当都搬空了。
苗老太爷骂骂咧咧。
他年事已高,晚年遭受这般境遇,已是强弩之末,唯一支撑他的是孙子苗少冲。
那畜生李氏自然是容不下的。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倘若让他流徒活着回来,必成隐患,故而李氏亲自走了一趟京兆府。
她使了不少钱银给牢里的狱卒们吃酒。
说苗光华以死谢罪,苗少冲好歹是他的独苗,望狱卒们多加关照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