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过来,众人纷纷跪礼。
周瑾行行至床边,打量床上的人,皱眉道:“温淑妃的病情现在如何了?”
曹院使:“回禀陛下,淑妃娘娘应是受了风寒导致高热,先前扎过银针,喂过汤药,眼下情形已经平稳了些。”
周瑾行坐到床沿,伸手摸温颜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了。
他稍稍安心,问道:“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曹院使:“下午晚些时候兴许能醒来。”
得了他的话,周瑾行不再多问。
当时人们都觉得晚些时候温颜能清醒,结果她一直没有动静,心跳脉搏都没问题,但就是醒不过来。
采青急哭了。
程嬷嬷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想昨晚看到的荒唐情形,她把采青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采青你如实告诉我,你们去皇陵有没有撞到什么东西?”
采青:“???”
程嬷嬷严肃道:“娘娘的病情委实来得怪异,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躺着了,会不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她这一说,采青不由得胡思乱想。
自家主子确实从皇陵回来后就不太正常,难道真的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采青的后背莫名起了一层白毛汗。
第二天上午李娴妃过来探病,见温颜躺在床上像睡着的样子,皱眉道:“太医院的人来瞧过了吗?”
程嬷嬷焦头烂额回答:“方才来瞧过的,只说娘娘脉象平和,气息平稳,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们还问起娘娘是否有碰到过头,可是采青一直在身边伺候,未曾受过任何伤。”
李娴妃摸了摸温颜的手,“窦医官来看过了吗?去寻她来。”
于是他们又把窦春生寻了来。
窦春生仔细检查温颜的情形,并未发现异常。
她心思细腻,细细询问前几日温颜的饮食起居,采青等人一一应答。
窦春生觉得温颜极有可能是中毒了,却又找不出依据证实。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止李娴妃来探病,郑惠妃也来探望,问的话采青等人重复回答过数次。
上次温淑妃也是高热不退,差点没熬过来,这回又来了,当真是多灾多难。
郑惠妃回到永福宫后,脸上的表情是松快的。
伺候她的秦嬷嬷暗搓搓道:“温淑妃的病情实在来得蹊跷。
“前阵子莫名其妙要去皇陵,结果回来就病上了,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实在叫人揣测。”
郑惠妃缓缓抬头,“上回她能扛过去,这一回兴许也能扛过去。”
秦嬷嬷:“娘娘就是心慈了些,那般骄纵的女郎,连老天爷都看不顺眼要收了去。”
郑惠妃瞪了她一眼,“莫要嚼舌根,省得落下诟病。”
秦嬷嬷应是。
郑惠妃扬手,秦嬷嬷识趣地退了下去。
初秋不知何时来临,早晚温差大,白日里的秋老虎却还厉害着呢。
郑惠妃扭头看向窗外,想着秦嬷嬷方才说的话。
是啊,那般骄纵的女郎,连老天爷都看不顺眼想收了去。
她不想跟长春宫扯头花,一来扯不过,二来掉身价。
现在好了,有老天爷出手,委实省心不少。
与此同时,乾政殿的周瑾行一脸肃穆。
千机营的指挥使霍雄正在上报皇陵宫女跟温家的渊源。
那宫女是先帝驾崩后被发配到皇陵的,原因是内斗受牵连被处罚,跟温家并没有什么联系。
说起来温氏一族还有从龙之功。
三代干御史,骨头又臭又硬,特别是许太后架空皇权期间,那破嘴又毒又利。
后来许太后诛灭异己,却把温家留了下来,就是为了让世人见证自己的大度。
温家算是她的一块遮羞布。
再后来周瑾行发动宫变夺权,温家一直护在左右,只不过温家人实在嘴毒招人嫌。
周瑾行素来光明磊落,心胸是出了名的开阔,什么谏言都会斟酌。
以至于温氏一族开始爬到头顶上作妖。
监察百官动不动就弹劾,搞得满朝文武提到温家就脑壳痛。
包括周瑾行都开始脑壳痛。他家管得太宽了,讨厌到连他一顿多吃几碗都要管!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但是温家再讨厌,在朝中却是中流砥柱,总不能任性砍了。
于是为了平衡朝政把温家的势头压下去,周瑾行对症下药,知道他家偏疼幺女,索性脑壳发昏强纳了进来。
这下温家晓得厉害了,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自家幺女折在宫中。
勒紧在满朝文武颈脖上的绳索总算松了一头。
大家都舒坦不少。
唯独周瑾行不舒坦,因为温家女比她老子还能作死!
现在那泼猴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周瑾行有些坐不住。
他还不至于歹毒到取一个小女娃的性命。
指挥使霍雄没查出什么东西来,周瑾行心烦地打发他下去。
待他走了后,黄内侍差人去长春宫把程嬷嬷找来问话。
程嬷嬷心里头慌得要命,虽然知道周天子不信鬼神,还是不由自主往那方面引。
听到她说温颜半夜发疯嚎叫,周瑾行愈发觉得邪门。
程嬷嬷试探道:“老奴斗胆一求,太医院诸位对娘娘的病情束手无策,陛下可否请广灵寺僧人进宫来替娘娘诵经祈福,保娘娘平安?”
周瑾行听着不对味,“药石无医,请僧人管用?”
程嬷嬷不敢吭声。
一旁的钱嬷嬷适时道:“陛下,淑妃娘娘病得蹊跷,既然太医院束手无策,请广灵寺的大师来祈福,也算是为她积阴德。
“万一老天爷开了眼,怜她年纪尚小多关照着些就苏醒了呢?”
周瑾行没有说话。
把驱除邪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是厉害。
“朕是真龙天子,杀孽重,今晚朕就坐镇长春宫,就不信邪祟敢来侵身!”
钱嬷嬷:“……”
程嬷嬷:“……”
当真是个硬茬儿!
周瑾行上过战场杀过人,满手血腥,最不信那套鬼神之说。
如果世上有恶鬼,他早就被报复洗碗了,哪里还有今日的荣光?
于是当天夜里周天子开始坐镇长春宫,搞得所有人都亚历山大。
太医院的御医们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病情,研讨了一日都琢磨不出名堂来。
周瑾行坐到床沿,瞅着床上睡熟的人儿,忍不住手贱地去捏她的脸。
“温淑妃?”
自然没有反应。
周瑾行皱着眉头,再喊:“温三娘?”
还是没反应。
莫不是真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他神经质地打量寝宫,看到挂在墙壁上的私房画,顿时有些恍惚。
云鬓花颜,鲜活且灵动。
那么一个淘气的人忽然就枯萎了,他总觉得心里头不大舒服。
少了这个人,日后宫里头的趣味可就没有了。
虽然有时候他会被她气得半死。
接连数日温颜都陷入昏迷中,生命体征正常,太医院只能喂参汤吊命。
持续昏迷了五日,温颜的生命正式进入倒计时。
“跳楼大甩卖”账户的血条值掉落到了最后的百分之一。
系统009一直守在那个账户旁,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如周瑾行坐镇长春宫那般,除了会见外臣外,吃喝都在长春宫。
一场秋雨不知何染透了黑夜。
数日待机状态导致温颜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
然而在她即将与世长辞,彻底与这个世界说再见时,一条新消息忽然跳进了她的账户里。
系统009看到小红点,本能地查看。
那是一封信。
一封来自2028年的信。
系统009诧异地打开它,生平第一次,内心受到了冲击。
你好,温小姐。
我是方沛萍。
见字如面。
系统009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它明明没有呼吸,却莫名紧张起来。
信件里附带着一张照片,是一位穿着米色毛衣的女郎。
那女郎有齐肩短发,饱满的脸庞,五官端正温婉。
她站在南京地标建筑的紫峰大厦下,左手握着一杯奶茶,右手比着剪刀手,脸上拘谨腼腆,笑得有些不自在,似乎还不太习惯。
看到那张照片,系统009备受冲击,它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紧接着,一道机械的汇报声传来:
【恭喜“跳楼大甩卖”完成SSS级任务:穿越者。】
【此项任务完成度为百分之百,你将获得能量值二万八千+,金币九十六万……】
剩下的汇报系统009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而是疯狂激活“跳楼大甩卖”账户。
看到百分之一的血条还在往下掉,系统009急疯了,忍不住爆粗口。
“宿主,关键时刻别他妈给我掉链子!
“求求了,我们还没有干到位面第一人,你他妈别给我熄火!”
血条值从百分之一掉到零点四,疯狂激活却没有任何作用。
系统009彻底抓狂,当即联系其他部门的修复系统,上报修复账号。
好在是一番猛虎操作,血条值掉到百分之零点一时卡死了。
死机了?
随着“跳楼大甩卖”账户进入修复检测,昏迷中的温颜仿佛做了一个梦。
你好,温小姐。
我是方沛萍。
见字如面。
我想给你写一封信,我回家了。可是他们告诉我,温小姐你是已故之人,我唯有在子夜时分把这封信烧给你。
我不清楚你是否能收到它。
谢谢你送我回南京,我见到了你口中的盛世。
说来不怕温小姐笑话,我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就像一个存放了91年的老古董。
我正在努力适应它……
【激活倒计时:0、9、8、7、6……】
卡死的血条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正常值,账户由先前的灰色转变成为正常的绿色。
金币总金额:108万。
能量值转换率:18个月。
等级:新人。
一系列账户信息开始更新。
随着生命值恢复到百分之百,系统009激动地把账户与实体进行链接。
躺在床上的温颜逐步恢复意识。
她的大脑因为进行过深度睡眠,现在前所未有的放松。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温颜短暂性的断片。
【咦?我还没死透呐?】
坐在桌案前熬夜批阅奏折的周瑾行冷不丁听到她的心声,朱笔微微停顿。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立马放下朱笔朝床榻走来。
见到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周瑾行大声道:“黄文胜,传御医!”
门口的黄内侍忙命小安子去请御医过来。
周瑾行坐到床沿,看那泼猴一脸迷糊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儿,“温三娘,还迷糊着呐?”
温颜的脑子有些卡顿,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谁啊?”
周瑾行:“???”
坏了,脑子肯定坏了!
系统009怕她搞出幺蛾子,连忙在脑内提醒她道:“宿主,赶紧进入角色状态,这是你家男人!”
经它提醒,温颜这才明白过来,“我还没死透呐?”
系统009当即粗粗讲述前因后果。
在听到账户里竟然累积了一百零八万枚金币时,温颜跟打鸡血似的彻底膨胀了。
妈的,八块腹肌啊!
生子大礼包啊!
快乐吃瓜啊!
爷爷我又回来了!
不一会儿御医过来看诊,谢天谢地,除了虚弱些,并无异常。
数日未曾进食,脾胃虚弱,庖厨只熬了米油送来。
也就是浓稠的米汤。
温颜喝了大半碗,空虚的胃囊得到满足,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当天夜里周瑾行歇在了偏殿。
采青红了眼眶,望着自家主子道:“娘娘吓死奴婢了。”
温颜安慰道:“没事,我好着呢。”
采青小声道:“多亏圣上这些日都镇守在长春宫,他是真龙天子,阳气重,压得住邪祟,娘娘才得以康健。”
温颜:“???”
这是什么封建迷信?!
“圣上一直都在长春宫?”
采青点头,“他一直都在娘娘身边,除了接见外臣,寸步不离。”
温颜舒坦了,还算有点良心。
她刚刚才恢复过来,体力不佳,需要休息。
采青替她掖好被角,退了下去。
温颜在脑内翻看那封来自2028年的信件。
看到照片上的人,她无比满足。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方沛萍。
二十八岁,温婉端方,从事着教师职业,像网红那样在南京地标处拍照打卡。
系统009显然有点小激动,说道:“宿主你赌注对了,这才是方沛萍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温颜:“其实我还有些小担忧,她虽然回去了,会不会太孤独,毕竟她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系统009:“你放心吧,我问过了,作为SSS级难度的任务对象,她的前生已经够艰难了,后半生迎接她的将是新生。
“明天你醒来,这封信件上的字迹会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因为她正在把你遗忘,包括她在1937年里经历的苦难,一并消失。
“最后她会变成一个没有苦难记忆的新时代女性,并且遇到她亡故的家人,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团聚。
“她会铭记历史,知道1937年的事件,并对那件事有特殊的感情,但不会记起自己曾经的痛苦。
“如果无法洗去这段惨烈的记忆,她就会一辈子被困在过去,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这是上级对方沛萍的人物解读。
“我想你应该也是希望她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像新时代独立自主的女性那样去拥抱未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听了它的耐心解释,温颜释然许多。
做一位在太平盛世下生活的平凡人挺好。
她是滚滚红尘中平凡的一员,却又不那么平凡。
她见证过历史,走过那段苦难。而那段苦难,不应该成为桎梏她的沼泽。
“方小姐,别回头,前面有光,能照亮你脚下的路。”
这是温颜给她的回信,来自一千多年前的诚挚祝福。
那是属于女性之间的共情浪漫。
任务划下圆满句号,翌日温颜神清气爽,早食也用了许多。
周瑾行今日要朝会,很早就离去了。
待他下了朝会过来时,玉阳进宫探望。
温颜的精神好了许多,躺在床上同玉阳说话。
玉阳上下打量她道:“瞧你这模样,应是大好了。”
温颜笑着应道:“多谢长公主挂念,我已经好了许多。”
二人聊起了家常话。
玉阳问起麻将的算法,有一些什么满牌啊,带钩之类的,她弄得还不是太清楚。
温颜耐心解释。
没过多时周瑾行过来,见温颜精神状态不错,放心不少。
他刚下朝会,穿得比平时正式。
一袭交领宽袖玄色衣袍不怒自威,头戴高冠,通身都是天家的庄严肃穆,确实镇得住场子。
玉阳一看到他,就八卦问:“欸,七郎可知大理寺的大理正苗光华?”
周瑾行愣了愣,“朕知道此人。”顿了顿,“今儿还来朝会的。”
玉阳指了指他,“你养的好官,那苗理正被他老婆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府,这两天外头闹得是沸沸扬扬!”
此话一出,周瑾行一脸懵。
躺在床上的温颜立马坐直身子,忍不住插话道:“真是奇了,苗理正好歹是官老爷,若被自家媳妇给状告了,岂不是丢人现眼?”
玉阳拍大腿道:“那可不!
“所以说李氏生猛啊,按我朝律令,告官老爷不论缘由,都得先挨板子才会受下诉状,以此警告世人不可亵渎。
“可是李氏一介弱女子,竟然受下了。不仅如此,她还把苗理正的继子给一并状告了!”
温颜哗然。
周瑾行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
妻子状告丈夫与继子,且自家男人还是当官的,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解决,非得闹到公堂上?
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简直闻所未闻,瞠目结舌!!
因为在封建社会背景下,夫为妻纲,男性拥有着绝对权威。
而李氏作为一名从五品下官员的妻子,竟然敢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府,挑战父权官威,怎不引人轰动?
周瑾行原是不信的,怎奈玉阳信誓旦旦,说道:“这事就发生在前日,听说李氏当时受了伤,手臂都还是骨折的。”
温颜好奇问:“她难道是被苗理正打了吗?”
玉阳摆手,“不是苗理正打的,是被继子苗少冲殴打所致。”
当即跟他们讲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李氏原是平州人,商户出身。
在嫁入苗家前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姻,因男方病故,才二十岁就做了寡妇。
后来李氏在某次随父母进京走亲戚,得人牵线搭桥,于十年前与苗家喜结良缘。
一个商户女,与官宦之家本就隔着天堑鸿沟。
苗家原是寒门,以前在京中也算混得不错,后来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
苗理正的原配夫人去世后,有人上门说亲,苗家自然看不上商户女李氏。
但那时候他家日子过得窘迫,又挥霍惯了,格外拮据。
李父想攀官家,表示只要闺女能嫁入苗家做续弦,将会送上丰厚嫁妆。
苗家在权衡之下应下这门亲事。
李父经商数十年,以经营布庄为生。
为了闺女能在夫家抬头挺胸做人,硬是分了大半家产做陪嫁,给李氏带进夫家。
李氏自己也挺争气,侍奉公婆,打理中馈,经营家业,靠本事把苗家的落魄扭转乾坤。
府里差奴使仆,出门有马车,穿的是绸缎,吃的有油荤,一家子的生活水平得到翻天地覆的改善。
十年婚姻,李氏算是为苗家付出了所有。
这期间她生育了一个女儿,现年才四岁大,因着难产的缘故,之后再无生育。
苗家只有苗少冲一根独苗,是亡妻所出,备受公婆溺爱。
李氏心肠软,念孩子年幼没有亲娘的不易,对这位继子格外上心。
不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请先生授教,盼着他日后能重振家业,在仕途上有所造化。
可以说李氏是封建礼教下最传统的一位女性,事事以夫家为重,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遗憾的是,她对苗家的付出并未得到相应回报。
刚开始那几年,苗家对她的态度还算和睦,毕竟她曾真心实意盼着家业兴旺。
后来时日长了,丈夫便觉得她市侩。
读书人骨子里的那点清高在苗理正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他既享受妻子的无微不至,又嫌弃她不懂文人的风雅。
时长日久,夫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十年婚姻,苗理正不曾纳妾,他跟李氏的矛盾来自相互间的不理解。
二人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偏生凑到了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而加速夫妻怨念的还是在继子苗少冲身上。
小子打小受苗老太爷和苗老夫人溺爱纵容,早就被养歪了。
李氏盼着他能重振门楣,对他的要求自是严格,这导致苗少冲异常抵触,生了逆反心。
后娘难当。
继子经常在祖父母跟前哭诉继母苛刻,以至于二老不能容忍。
公婆施加下来的压力,丈夫的不理解,继子的挑拨离间,与打理家业的繁重令李氏疲惫不堪。
十年呕心沥血,在内操持家业扶持丈夫从大理丞升到大理正,盼着他能步步高升。
十年呕心沥血,她把夫家的任何人都放到了首位,唯独忘了自己。
忘了那个叫李文茹的女人。
李氏苦苦支撑,疲惫时唯一能慰藉自己的则是女儿苗少兰。
深知继子难教,公婆难缠,丈夫冷漠,李氏渐渐对这个家淡了。
不再那么强求自己,只想教养好女儿,让她日后能借着官家娘子的身份谋得好前程。
不曾想继子苗少冲实在荒唐。
十五六岁时结交京中的狐朋狗友,被他们当成钱袋子使,花钱如流水。
李氏忍下了。
结果那孙子拉了一坨大的。
前些日十八岁的苗少冲上青楼嫖妓,把怡红院的某位女郎看上了,起了心思要替她赎身。
小子没有营生,自然没有钱银,又不敢跟家里人讨,肯定是要挨批的。
于是脑壳发昏偷李氏的私房,被李氏发现后对质。
苗少冲自然不承认。
这触碰到了李氏的底线,事情闹得极大。
结果苗家二老护短,处处为孙子开脱,苗理正也埋怨她大惊小怪,闹得鸡犬不宁。
面对一家人的攻击,李氏怒火中烧,非要把苗少冲扭送府衙告官。
此举把苗光华激怒,朝她吼道:“泼妇!你要告官,我就是官!”
被丈夫这般施威,李氏失望至极,恨声道:“溺子如杀子,大郎你是读书人,应比我这个商户女更清楚其中的厉害!”
这话触碰到了逆鳞。
“啪”的一声,苗光华失控扇了她一巴掌,厉声道:“我苗光华不用你这妇道人家来教我怎么做事!”
李氏震惊地捂住脸颊,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苗光华看向自家儿子,命令道:“逆子,还不快滚出去!”
苗少冲挑衅地朝李氏努嘴,被苗家二老护送下去。
当时人们都觉得事情到此为止。
不曾想李氏忽然发疯,柔弱身躯里蕴藏着巨大的爆发力,迅速冲上去抓住继子的胳膊,要带他去见官。
此举把苗少冲惹恼,一脚朝李氏腹部踹去,把她踹得老远。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中。
李氏铁了心要硬刚到底,忍着剧痛爬起来又冲上去抓他。
苗少冲年轻气盛,又正是叛逆得无法无天的年纪,暴怒之下不顾他人劝阻,把李氏按到地上殴打了一顿。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
苗少冲却像疯狗一样不丢手,直到李氏的胳膊被他打骨折才作罢。
此举荒唐至极。
家丑不可外扬,事后苗家人意识到不妥,婆母放下姿态给李氏赔不是,劝她大度饶了孙子这一回。
苗光华也放低姿态跟李氏认错道歉,表示以后不会再纵容儿子放肆。
当时李氏不哭也不闹,只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幽幽,冷静得可怕。
之后两日家中恢复平静,李氏也没继续找茬儿闹事,只说想去别院小住几日散散心。
苗光华觉得这事应是翻篇了。
毕竟往日李氏极为识大体,他们又及时承认了错误,她应是会忍让的。
哪曾想,李氏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府,顿时把苗家送上京城顶流。
听完玉阳的讲述,温颜只觉得乳腺增生都要气出来了,说道:“苗家欺人太甚。”
玉阳却有不同的看法。
“李氏愚蠢,我若是她,早就抽身走了,何至于非要在那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温颜并未说什么。
她是长公主,谁敢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可是李氏不同,她只是商户女。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偏偏李父却想让女儿翻身。
想法固然没错,现在的外孙女苗少兰就已经是官家娘子。
但婚姻大多数讲求门当户对,只有夫妻双方处于差不多的层次,相处下来才能和谐稳定。
苗家落魄寒门,纵使李氏有再多的钱财,都无法从根源上改变士族骨子里对商户的轻视。
现在李氏不顾女儿苗少兰的前程豁出去告官,需要巨大的勇气。
温颜作为现代人,对她的处境是非常同情的。
而玉阳跟周瑾行处在权势的一方,自然没那么多同理心。
周瑾行客观道:“苗家空有读书人的体面,却不知感恩,欺人太甚。
“李氏妄想借夫家翻身摆脱商籍谋求前程,门不当户不对,这本就埋下隐患。
“若她能早日醒悟,与苗光华和离也不是不可。
“妇人担有生育之功,不论是寡妇再嫁,和离,还是其他,律令都不会阻拦。
“偏生李氏一忍再忍,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
“她所谋求的翻身,与十年心血的付出,全都白干了,实在不合算。”
温颜好奇问:“若陛下是李氏,当初又会如何抉择?”
周瑾行到底不是恋爱脑,有着男人天然的理性,回答道:“李父想让李氏嫁入苗家翻身,朕以为,可以赌注。
“倘若苗家二老通情达理,苗光华知其不易愿意体贴,那这场赌注就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结果却遗憾,在李氏意识到苗家是个火坑时,还执意在里头挣扎,朕实难同情。
“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当初若能及时止损抽身,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惨败。
“且先不说妇人状告丈夫继子一案能否顺利庭审,光告官就会先挨一顿板子,着实吃亏。
“再者,女儿苗少兰好歹是苗家的闺女,夫妻闹得身败名裂,谁也得不到益处,更是吃亏。
“李氏太过冲动,凭一时意气用事,反倒落得个两败俱伤,再无立足机会。”
玉阳也表示赞同。
三人就李氏状告苗光华一案唠了许久。
玉阳是抱着吃瓜人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周瑾行则是用世情的眼光去审视这件事。
唯独温颜觉得李氏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遇到一家子极品,被敲骨吸髓不说,还落得个身败名裂。
鉴于温颜身子弱,精力不如常人,姐弟俩并未坐得太久。
待他们离去后,温颜忍不住在脑内跟系统009八卦,吐槽李氏状告一案。
系统009对这桩八卦并无兴致,它只关心做任务。
温颜却不着急,同它道:“我想歇阵子,反正现在账户里的生命值有一年多时限,足够我躺平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