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好消息是褚洄之还没有出局,这意味着他起码还有战斗能力,但没人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也没人看好他。
【莫岁都已经出局了,估计褚洄之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太可惜了,莫岁还是夺冠热门呢,没想到真的要爆冷止步初赛了。】
【遇到这种异常情况也是够倒霉的,谁能想到D131-α星会有这么多变异木蛛啊。】
【要我说莫岁和褚洄之完全有资格进入复赛吧,不能多加一个名额吗?】
【乐了,淘汰就是淘汰,莫岁粉丝搞黑幕都这么明目张胆的?】
大量的信息自眼前涌过,莫岁却一点都看不进去,他紧张地咬住了下唇,死死盯着屏幕中的风吹草动,不想错过有可能属于褚洄之的任何一点音讯。
他绝对不可以出事。
他绝对不可以为了自己出事。
就连强烈的胜负欲都被瞬间涌起的奇怪情绪盖过,能不能晋级这件事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知道褚洄之一定会尽全力实现目标,所以他害怕看见为了替他实现目标而遍体鳞伤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当中依然风平浪静,藤蔓兀自生长,不见任何转机。
望着没有丝毫变化的画面,不安的莫岁彻底坐不住了,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就要向病房外奔去。
在旁的缪特一惊,当机立断地拍下了医护人员的紧急呼叫铃,同时抱住莫岁的胳膊把人拖住。
“你疯了?想干嘛?”缪特不可置信道。
“你不会想去找他吧?不说这里封闭管理,你出了门就算违规;就算你能出去,等你赶回比赛场地,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你别拦我,要是现在处在危险中心的人是柒柒,你救不救?”
莫岁心急如焚,他一把推开缪特,刚要出门,却听缪特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会救。”
莫岁诧异回头,看见缪特不解地询问自己:
“莫岁,你是不是谈情说爱把脑子谈傻了?”
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理了理因拉扯而散乱的发尾,理所当然地向莫岁道:
“我以为他只是你解闷的工具,你怎么为了个宠物动真感情?就算他死在D131-α星,凭你击杀S级的表现,也并不会影响你的声誉,反倒为你参加下一届星炬杯先造了一波势。总归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你为他有失身份才是因小失大。”
莫岁瞳孔一缩,觉得缪特简直不可理喻。
他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是我的工具,他……”
“那是什么?”
缪特打断莫岁,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和他不是包养关系吗?你出钱,他提供自己的价值,买卖而已,和养家仆养宠物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交易的东西特殊了点,你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缪特的视线掠过莫岁唇角还未消失的暧昧痕迹,意有所指:
“不过听了两句漂亮话,做了点新鲜有趣的事,你就晕头转向了?”
“莫小少爷,拜托你搞清楚,你是莫总长的儿子,就算不给钱,都有大把的人上赶着伺候你,何况他褚洄之离了你在维拉利加根本就混不下去,他不哄着你还能哄着谁?”
“在他的视角里,对你好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什么真?”
“你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莫岁一把揪起缪特的衣领:“我跟你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瑞卡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也没掉,你天生冷血,我没兴趣跟你同流合污!”
缪特眼皮一颤,表情却并未失控,他按下莫岁的手,冷静道:
“没必要提我的陈年旧事。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我相信你有判断。无论如何,褚洄之都只会是你光辉人生中青春荒唐的点缀而已,他本人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你们俩随时都可能分道扬镳,说不定就是现在。”
莫岁心乱如麻。一边,大屏的直播画面还占据着他的注意力,另一边,缪特的话又不可能对他来说全无触动。
他确实没认真想过,褚洄之会是怎么考虑二人关系的,真像缪特说的那样,褚洄之只是为了从他这里谋求利益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褚洄之的目的,可他好像变贪心了,他不希望褚洄之对谁都可以亲昵到这种程度,他不希望他们的关系真的全然基于金钱,可是用金钱建立起两人关系的那个人偏偏就是他自己。
莫岁愣在原地,他冲下床的时候没顾着穿拖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地板的凉意,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光屏画面终于传来了异动。
莫岁抬眼看去,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画面中心,由寄生藤蔓结成的巨大茧房正在扭曲膨胀。
茧房内部似乎在遭受了巨大的破坏,就连最外层的枝条都开始剥离,下一刻,幽蓝的刀光斜劈开厚实的茧房,从中薄发而出的蓝色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燃尽火舌所及的一切,连弥漫的毒雾都能吞噬,几个眨眼的工夫便火焰遍野。
一只被诡异蓝色焰光包裹的手扣上茧房裂缝的边缘,原本坚韧的枝蔓立刻在掌心焦化,连寄生的机会都没有。
莫岁紧紧盯着茧房的裂缝,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那道裂缝被男人的手骤然撕裂,清晨的天光泄入,照亮茧房中褚洄之阴郁漂亮的脸。
莫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因为褚洄之现在的样子太过异常。
男人苍白的肌肤上写满了朱色的异体图纹,连脸颊和额头也不例外,幽蓝色的火焰因而得以缠绕他周身而生,在隔绝一切外界危险的同时也仿佛在燃烧着褚洄之自身。
褚洄之依旧漂亮得不似凡人,却和温柔沾不上半点关系,看上去只让人觉得诡异畏惧。他仿佛从地狱业火里爬出来的恶鬼,眼底尽是疯狂的破坏欲,所经之处蓝火流坠、万物成灰,手中木剑随意挥砍,便是一片焦炭。
肃杀阴郁的眼神扫视一圈,瞄定不远处的电子眼,褚洄之缓缓向镜头走来。
伴随着他的身影在屏幕画面中一点点放大,弹幕上刷起一片尖叫和惊呼。
画面一抖,应该是电子眼被褚洄之握在了手心。
男人的鼻息喷洒在镜头,形成一片模糊不清的白雾。
白雾被不太细致地擦去,镜头随后出现褚洄之因过于贴近而占满了大半个屏幕的脸。
“莫岁,你在看吗?”他哑声问。
虽然是对着面向星际全体观众的镜头,但褚洄之凝视镜头的目光里明显只能装下一个人,其余成千上万的人对他来说都不存在。
他在看我。莫岁呼吸一滞,竟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褚洄之微笑,光是想象莫岁看着他的样子,他的眼神便软下来,语调温柔,和刚刚的满身杀意判若两人。
“我猜你没听清楚我最后说的话,所以再重复一遍。”
“我不会有事,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见面。还有,记得相信我,不要听任何人胡说八道。”
晨雾稀薄, 万籁俱寂。
一枚子弹居高临下划破空气,看上去直直命中了靠在掩体旁闭目养神的褚洄之。
男人栽倒下去,伤势不明。有两人探头探脑地从流弹发出的方向现身, 确认褚洄之是否丧失战斗能力。
而就在这两人现身的瞬间, 褚洄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莫岁留给他的离子枪顿时入手上膛, 没有多余的瞄准动作,眨眼之间, 他已经完成抬手射击。
“21号小队,淘汰。击杀人,8号小队褚洄之。”
伴随着机械音播报,躺倒在地的褚洄之面无表情地坐起,第一件事是擦干净离子枪上沾染的灰尘。
这已经是两天来第四组打他主意的小队了。
还有三个小时, 初赛就将结束。仍旧留在场上、分数却不够晋级的小队都已经火烧眉毛,解决一个疲惫受伤的褚洄之看上去显然要比解决同分值的异兽要容易得多。
褚洄之看了一眼积分榜, 因为清剿虫潮耽误的时间, 目前他是第二,柒柒以量取胜, 以150分的微弱优势暂列第一。
位列前七的选手目前应该都会选择求稳的策略, 毕竟谁也没有必要为了名次而大意失荆州。
就在这时,空旷环境内突然响起的女声却与褚洄之的思忖完全相悖。
“没听到击杀播报也敢露头, 他们很不聪明。”
褚洄之起身,目光锁定自迷雾之中现身的不速之客。
“你好, 我们见过的,我是柒柒。”
足有两米高的黑金轻型机甲出现在褚洄之视线中, 机械手指灵活卸去面部装甲,露出女孩清秀的脸。
“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单挑, 你也不太聪明。”褚洄之缓缓说道。
他对女孩的行为表示不解:“我以为在场所有选手里唯一不会对我动手的只有你,你的分数比我高。”
“嘉利给我的命令是,稳居第一。”
女孩瓮声瓮气地解释,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
褚洄之唇角勾起不太明显的弧度,在危机时刻依旧不忘见缝插针地提及莫岁:
“那你的上司实在不太贴心,我们莫岁对我就没这么多要求,他关心我,生怕我有危险。”
【谁问他了……究竟谁问他了……】
【他有什么不提莫岁会扣分的特殊规则吗?】
【他怎么做到每次在我想转粉的时候都提醒我一遍他就是个恋爱脑的。】
同样正在观看直播的莫岁似懂非懂地看着弹幕,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被带偏的。
他打字,发送弹幕:
【褚洄之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啊,莫岁确实是担心他出事才不要求他拿初赛第一,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大家还是关注比赛吧。】
【这是磕cp磕魔怔了,都开始臆想了?】
【乐,跟莫岁说话的时候你看见了似的。】
【姐妹圈地自萌,我们真糖很多,别造谣磕假糖。】
什么真真假假的,怎么更看不懂了。
莫岁蹙眉,关闭弹幕,专心看向比赛现场。
“虽然莫岁是这样说,但你没打算按他说的做吧。”
“嘉利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对你斩草除根,不然吃亏的人就会是我。”
柒柒说着,机甲已经在瞬间变幻形态,她俯身,拟态机甲如同流线型的黑豹,直冲褚洄之身后的掩体。
轰隆一声巨响,掩体破碎,藏在掩体后方的,赫然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已然晕倒的选手。
原定计划败露,褚洄之轻轻嘁了一声。
他只来得及送昏迷两人中积分更高的那一个出局,另外一人已经落到了柒柒的手里。
“场上每一组选手的大致位置我都有了解,28号小队,他们在偷袭你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却也没有出局,我只能猜,是你把他们当成备用的分数补给藏起来了。”柒柒道。
“嘉利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很狡猾的人。如果我放着你不管,有很大概率会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被你反超。”
柒柒说完,再次检查积分榜。
28号小队中两人的积分差不多,经过刚才这场变动,柒柒依旧领先,与褚洄之的分差却被拉小,现在两人之间只差八十分。
“所以呢,既然已经撕了我的底牌,现在你放心了吗?”
褚洄之笑意不达眼底,冷冷道。
“不行。”
柒柒摇头,一板一眼地小声解释:“我不如你聪明,必须要送你出局才能放心。”
“你会后悔的。”褚洄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柒柒并没为此而犹豫,比这更狠的话她早就听过太多了。
在第六星区的时候,她以挖矿采矿为生。她们家东拼西凑出一家九口,都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她排行第七,也是全家最健康的劳动力。
是缪特·嘉利把她从矿场带出来的,也是缪特·嘉利给了她们家九口人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所以她很感激。
她清楚,自己干的就是卖命的活,只要是缪特·嘉利的命令,她就必须完成。
“抱歉。但我会不会后悔,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柒柒如此道,全身机甲已然启动,黑色金属形如鬼魅,移速快到只在视网膜下留下一道残影。
如重千钧的一拳轰来,褚洄之堪堪闪过,凌冽的拳风霎时在脸侧划出血痕。
机甲轴承扭转,没有缓冲,柒柒直接以违背人体正常构造的力量与速度再度攻来。
褚洄之已经被消耗到极点的身体却无法做到在瞬间再次躲避机甲的重击,虽然尽力卸力,但他整个人依旧被这一击轰出几米之远。
“咳咳,全副武装殴打我一个伤员,不太光彩吧?”
褚洄之嘴上插科打诨,锁定对手的目光却坚定,脑内思考一刻不停。
就算是在抢夺主动权的时候,柒柒也没有使用远程武器,应该不是不想,而是因为侧重性能提高的全身机甲并未配载会拉低性能的外部火力装置。
硬碰硬没有胜算,他能做的只有拖住柒柒,但就算他成功拖到最后,获胜的人也依旧不是他。
褚洄之撑着膝盖勉力起身,冷汗自额前的发梢滑落,他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谁看,褚洄之都已经不可能翻盘了。虽然只差八十分,但他不可能在柒柒的进攻下找出再得八十分的办法。
保住第二,是所有人眼中褚洄之的最优解。
“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不如自行出局。抱歉,我也并不想对你赶尽杀绝。”柒柒道。
褚洄之觉得荒唐:“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们也算日后好相见。”
“那可能不行的。”
柒柒语气怯懦,态度却强硬:“还有一个小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还藏了什么后手。”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怎么,这也是缪特教你的?他看上去不务正业,心眼倒是不少。”褚洄之冷笑一声,把话题抛给柒柒。
柒柒下意识要维护缪特,却发现褚洄之的右手背在身后似乎有所动作。
她神经一紧,没有接话——他在拖延时间。
褚洄之想要拖延过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很正常的想法,但问题是,他并不以拖延本身为目的,似乎还在筹谋着什么。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没有放弃吗。
柒柒不觉得褚洄之有任何可以胜过她的方法,但为了保险,她驱使机甲前冲,试图夺下褚洄之手里未知的东西。
出乎她意料,本该力竭的褚洄之不知哪来的力量,依旧能够勉强跟上机甲的速度,虽然两人交手之间褚洄之轻伤不断,但配合着离子枪的掩护,柒柒始终无法完全压制满身血痕、连移动都在硬撑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面色苍白如纸的褚洄之再度成功与自己拉开距离后,心急的柒柒已经忘记,占据绝对上风的人是自己,就算褚洄之能躲到最后,赢家也依旧是她。
还有三分钟。
胸口剧烈起伏的褚洄之偏头,吐掉口中的血沫,尽力调整已经完全错乱的呼吸。
“咳,就这?”
他挑眉,秾丽的眼尾尽是嘲讽,唇角颤抖,却依旧牵起,露出不屑的笑意。
柒柒瞳孔一缩,表情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彻底消失,她提升至全速,瞬间绕至褚洄之身后,在踹向褚洄之膝窝的同时夺下褚洄之手里的东西。
她成功了,却发现自己夺下的东西只是一把短刀,一把绝对不可能被用来当做最终杀手锏的普普通通的短刀。
柒柒一愣,手下攻击的动作依旧凭借着训练的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她反身,机械臂掐住褚洄之的脖颈,将人按倒在地。
狠狠撞上地面的褚洄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灼辣的疼痛感令他几乎丧失行动力,他没有反抗,他已经将所有剩余的力量都用于刚才的追逐战,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余力。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秒。
就算柒柒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褚洄之也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再、见!”
被褚洄之耍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柒柒不再思考褚洄之到底想使什么花招,手中的短刀顺势高举,随后狠狠刺下——
一声脆响。
刀尖传来的触感并非血肉的柔软,好像有什么坚硬的金属物件在柒柒的刀下碎裂了。
破碎的玻璃镜头和金属元件自褚洄之衣摆下方滚落地面,机械音同时响起:
“31号小队柒柒,恶意破坏公用设施电子眼,扣100分。”
他什么时候在衣服里藏了一只电子眼?
短刀落地,柒柒愣住,眼见积分榜再度浮动,褚洄之以20分的优势跃升第一,与此同时,倒计时结束的角声吹响,比赛结束。
“你有一点想得不错,你确实应该彻底解决我。我从没想在排名这个问题上乖乖听从某个小少爷安慰人的谎话,他才不愿意要别的名次,所以我的目标从来都是拿下第一名。”
依旧被柒柒掐住命脉的褚洄之笑得云淡风轻,在柒柒的大力钳制下,他连发声都困难,眼角眉梢却是胜利者的倨傲。
“可谁说拿下第一非要我再得一百分才可以?让你扣一百分,效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第43章 错位
在生命舱内接受治疗的褚洄之中途醒过一次, 当时似乎有数只医疗机械臂在他身上同时动刀,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伤得好像是有点重。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强撑着想起身观察情况, 却被机械臂又补了一针麻醉,这才老老实实继续接受治疗。
再度醒来的时候, 是因为右臂实在酸麻得不行。
褚洄之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温柔如水的夜色, 月辉映在天花板纯白的吊顶上,并不急躁的晚风吹动窗帘,形成催人入睡的白噪音。
自己的右臂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势才对,怎么会麻到几乎没有知觉。
褚洄之疑惑转头,看清压着自己右臂的是某人圆滚滚的脑袋。
蓬松微卷的浅金色, 因为睡久了有些乱蓬蓬的,柔软的碎发垂下来, 盖住了睡梦中恬静的眉眼。
褚洄之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 他凝视莫岁,良久后, 用实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轻声道:
“好久不见。”
但有一点很可惜, 离天亮还剩大半夜,要是褚洄之不想第二天被截肢, 只能把自己被莫岁压着当抱枕的胳膊抽出来。
他本想轻手轻脚地完成抽出手臂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全身痛得跟散过一次架又被暴力重组了似的, 别说被莫岁压住的右手,就连正在输液的左手都抬不起来。
没办法, 褚洄之只能叫醒莫岁。
他用指尖轻轻拽了拽自己能够到的莫岁的衣料:“莫岁,先醒醒。”
莫岁一直绷着根筋, 睡得并不沉,他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还带着点含混的鼻音:
“嗯?你醒啦?”
“嗯,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褚洄之以为莫岁另有去处,示意莫岁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
“回哪儿去?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我让他们把你安顿在我这里的,我这儿更舒服。”
小少爷撇撇嘴,对褚洄之没能第一时间领会自己的特意安排表示轻微的不满。
“你往里面一点。”
莫岁说着,不太怜香惜玉地推了推褚洄之,本就算得上宽敞的单人床空出足够的空间,他自顾自地上了床。
只这几个动作,莫岁就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抽了个抱枕横在两人中间,打架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他嘟囔着说了句晚安,便沉沉睡去。
褚洄之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身边已经躺了个毫无负担睡着的莫岁。
床位很宽敞,两个人并排躺着也并不拥挤,但褚洄之却莫名有些紧张。
乱七八糟的一堆念头自脑海跑过,喉结缓缓滚动,修长手指在绵软被褥的遮掩下,却只是极轻地勾住了莫岁垂在一旁的小指。
“……晚安。”
心跳声在寂静的深夜震耳欲聋,褚洄之闭眼,同样沉入睡梦。
其实莫岁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
在D131-α星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光是回想起来都要脸红心跳;回到主星后,他隔着屏幕看着褚洄之独自屡遭险境,却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被牵动,因别人产生强烈情绪的感觉极其陌生,莫岁很不适应。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褚洄之,只能暂时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绝口不提自己的慌乱。
“这还不简单,你得稳住。这种风流债,谁当真谁就输了。”
次日清晨,莫小少爷唯一能求助的对象,狗头军师林文毅在通讯中如此向莫岁出谋划策道。
莫岁隐约觉得不对,可他在这方面实在太没经验,竟然觉得林文毅说的倒也有两分道理。
“为什么不能当真?”莫岁虚心求教。
“咳,情场如战场,这就跟你作战是一样的嘛。哪有上来就直捣黄龙的道理,不都得虚虚实实互相试探,做到知己知彼之后才有胜算啊。”
林文毅硬着头皮解释道。
“而且你不是说,当天你们俩都身处毒雾,本来都不太清醒。你要是太当回事,自然显得你小题大做,一看就很没经验。”
“既然你想不明白该怎么办,那就先拖着呗,反正这段时间你也忙得很,等星炬杯结束之后再专心解决这件事也不迟。”
林文毅越说越觉得自己逻辑很是自洽,自信满满地给莫岁支招。
“可是……”
莫岁觉得林文毅也不是很靠谱,刚要刨根问底,却听身后传来褚洄之醒转后轻微的咳嗽声。
“行,我知道了,先不跟你说了。”
莫岁匆匆结束通讯,回到病床前。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莫岁正襟危坐,干巴巴地询问褚洄之。
这是两人分别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面对彼此,视线相接一瞬,又立刻错开,一时竟有些尴尬。
谁也没提分别之前那个冲动且仓促的吻,但很明显,两个沉默的人脑海中都在回放当时的场景。
莫岁不敢看褚洄之的眼睛,只低头盯着人下半张脸,眼见褚洄之双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有话要说,他猛地站起,逃避话题:
“我,我去给你接杯水。”
屋内的智能护理机器人接收到语音信息,不等莫岁离开,立刻把温水送到床头,莫岁的一号逃跑计划泡汤。
莫岁再生一计,他眼疾手快,按掉机器人的开关,同时道:
“那我去洗点水果过来。”
一室寂静中,莫岁低着头,拿出对付军工零件的架势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水果。
自己表现得应该还算自然吧。
举手投足分明僵硬到极点的莫岁正忐忑想着,听到褚洄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要是紧张,我就不提那件事了。”
“我没有,我一点都不紧张。”莫岁猛地抬头,矢口否认。
果盘里一圈圈落下的果皮被莫岁精湛的刀工削得细如丝绳,怎么可能是不紧张。
褚洄之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莫岁故作镇静地道:
“我不在意的,只是小事,很正常。”
“只是、小事?”
褚洄之心一沉,重复莫岁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褚洄之身上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没法坐起身来靠近莫岁,他连语气都虚弱,只能再度向莫岁寻求肯定的答案:
“莫岁,你看着我。只是小事吗?”
不论是莫凌昭、缪特还是林文毅,莫岁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件不该介怀的小事,他自己想不出别的处理办法,只能暂时迷迷糊糊跟着别人的指导来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理,却不想被褚洄之看出自己的虚张声势。
躲闪的眼神迎上褚洄之晦暗难辨的目光,莫岁垂下眼睫,也因此错过褚洄之眼底隐隐的紧张,他违心道:
“当时我们,都不太清醒。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你也不用在意。”
莫岁很明显在说谎。
心脏瞬间沉如谷底的褚洄之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莫岁。
但他能不能看出莫岁说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岁选择用谎言来遮掩这件事,与自己的过度亲密只是他并不想承认的一时冲动与荒唐。
是自己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切实际的幻想骤然被戳碎,褚洄之缓缓移开视线,极克制地深呼吸。
没关系的,慢慢来就好,不管是自己还是莫岁,都需要时间。
理智这样劝说自己,褚洄之内心却涌上巨大的危机感。
不在意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他似乎是可以随便就被替代的,感情地位上的悬殊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跨越鸿沟。
莫岁不知道自己的缓兵之计给心思深沉的褚洄之带来了怎样的误解,他只庆幸自己暂时蒙混过关,略微放松了些,转移话题道: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在这里没见到洛达,我问过医护人员,他们说洛达在来到霍斯医院的当晚就因为情况恶化,被转移到专门的兽化者治疗中心了。”
褚洄之阖眼,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分析道:
“你是觉得,有人刻意转移走了洛达?”
“但愿是我想多了,可我们在D131-α星时处处被人针对,幕后者杀人未遂,谋害我们的目的也不明,让我没法不多想。”莫岁道。
“还有一点,除了可以被诬陷为由洛达携带的声波发射仪,所有的物证全都已经被销毁,幕后主使没泄露任何与其身份相关的线索,我们很难顺藤摸瓜。”
褚洄之犹豫几秒,还是说出了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能在装备匣和保护手环上动手脚,幕后主使或许与星炬杯主办方有关系。”
莫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一个人。”
“谁?”
“方覃。”
莫岁道:“调查总局局长,现阶段,拜托他去调查这件事,比我们自己无头苍蝇似的逞英雄要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