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在纸上涂抹, 反复修改阵法的林雾,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林雾:“能把邪骨困住,让它彻底消失的阵法。”
阵法细节复杂琐碎,光靠林雾一人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
姜挽霜聚集起所有阵修, 将一些比较简单的部分交给他们去布置,而最核心的阵眼需要天道之力,只有林雾能完成。
在布阵的时间里, 行尸群体慢慢变得庞大, 它们咬到活人之后, 会把毒素传递给活人,让活人也变成行尸,一时间人心惶惶。
似是知道林雾铁了心要对付自己,邪骨躲在暗处反击,威逼利诱收拢一大群人和妖为它效力,就如同它万万年前所做的那样。
一时间,人间战乱不断,姬无咎带着人镇压人界乱象,燕归辞回到妖域稳住形势。
邪骨不再躲藏,张狂反击,天空被淡淡的黑气遮挡,再看不见蓝天。
黑气进入人体后会刺激人的情绪,使人变得暴躁易怒,虽说没有引起大的动乱,但各种不大不小的纠纷层出不穷,让□□的修士疲于奔命。
如今天下将乱,谁也无法置身事外,然而人类的劣根性永存,何时出力、出力多少、怎么样将利益最大化变成某些世家更看重的东西。
林雾再一次召集所有人开大会,要商讨出带头人与各自的分工,若是众人仍如一盘散沙,灭族是迟早的事。
所有叫得上名的势力齐坐一堂,包括妖族人,现在双方暂时没有利益冲突,能够一致对外。
燕归辞和姬无咎一左一右坐着,两人分别代表妖域和人界的最高势力,最正中间的座位没有人。
会议匆忙,并没有准备宴席,桌上只有清茶一壶。
堂上众人小动作不断,都想拉拢盟友打压异己。
有人问道:“陛下,这场会议由谁主持,为何还不开始?”
说话的人是五大世家之一的韩家家主,一头银发精神矍铄,她一开口,原先充斥着说话声的大堂便都慢慢安静下来。
姬无咎:“人还没有到齐。”
韩家主环顾一周,“如此重要的会议,林姑娘迟到有些久,怕是不妥。”
召集会议是以姬无咎的名义,林雾并不在场上,若是林雾不来她也不会有异议,但若是姬无咎说要等人,那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她的架子还真大,让我们等她一人。”有人不满道。
林雾的存在依旧是个迷,她并未说明过自己的身份,也没真正表露过自己的实力,那深渊一般的威压也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装出来的。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她在八百年前是个天资出众的年轻人,而其中这段时间销声匿迹,再出现便是带着邪骨的消息而来。
她的个人实力不知,靠着和妖王与人皇的交情才让人给几分薄面。
燕归辞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天下大乱之际竟然还在为一己私欲相争,眼界小得令人发笑,此事过后,大陆势力并将重新洗牌。
他淡淡开口道:“王岗岭,五天前你王家范围内出现行尸五具,你不以为意,导致数千人被感染,而后你不顾他们性命强行将所有人斩杀,人尸堆积成山,可有此事?”
“是邪骨太过狡猾,行尸们东躲西藏,那些被咬的人贪生怕死不敢主动告知,才让感染人数增加。”王岗岭脸色不太好看,阴狠瞪着燕归辞。
“至于那数千行尸,他们已经是死人,难道不该杀吗?”
叶清黎怒喝:“出现行尸时就已经告知过你们,行尸还有救,只需困住即可,如非必要不可击杀,你明明有能力留他们性命!”
王岗岭冷笑,“谁知道真有救还是假有救,我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去看着他们,几个行尸而已,死就死了。”
叶清黎:“你罔顾人命,迟早会遭报应。”
“好啊!我倒要看看,我能造什么报应!”王岗岭猛站起来甩一下袖子。
“我身体不适,今日会议无法继续参加,告辞!”
“哪位身体不适,我正好可以帮忙看看。”
随着林雾的声音响起,几个被冰封的人头从门外飞进,当啷当啷落了一地。
林雾抬脚走进来,身上的衣服重新换为黑衣,由蛇的鳞片炼制而成,走路时衣服表面泛着流光。
王岗岭脸色铁青,看向地面的七个人头,气得嘴唇哆嗦,“林雾,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几个人说自己身体不适,我特意带大夫去拜访一番。”林雾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落在王岗岭身上,轻描淡写道。
“谁知我进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我把他们的头割下来给大家瞧瞧,看他们是怎么死的。”
堂内一时鸦雀无声,被冰冻的人头散发出寒气,让大堂的温度都降低不少。
林雾问道:“王家主也身体不适吗?”
“无事。”王岗岭脸皮抽搐,走回座位上坐下。
七个人头里,有两个是五大世家之一黄家人,一个是黄家家主,另一个是黄家老祖宗,前者死亡让人讶异,后者则是让人震惊。
他们身上的气息不会错,就是黄家人,黄家老祖已是化神修为,可以说世人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而今他的头颅就歪斜地倒在这里。
林雾慢步走上前,做到最高位置上。
黄家人倒伐向邪骨,她此举既是清除邪骨的羽翼,也是杀鸡儆猴。
下方的人脸色各异,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今日会议说是选出带头人,而今林雾的动作再明显不过,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林雾说道:“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只有一个立场,那就是和邪骨不死不休,不允许任何中立,希望这一点在座的各位都铭记在心,我不希望看见下一个‘身体不适’之人。”
随着话语出口,她不再屏蔽自己的修为,放出威压,等一段话说话,有些人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
这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实力,而是真真实实压迫在众人身上的高山,她的修为不容置疑。
特殊时期,她没有柔和劝说的耐心,快刀斩乱麻,他们可以不帮忙,但绝不能添乱。
威压死死压在众人肩上,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心中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大堂这么多人,都是人族和妖族的精英,她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将所有人压制住,让人连反抗之心都生不起!
林雾……她竟然这么强!
天地第一人从来没有定下过,谁也不服谁,然而今日开始,这个位置似乎再无疑虑。
一开始就把人镇住,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大家都很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各自做好防护。
林雾带着一众阵修开始布阵,这个阵法定在人界和妖域的交界处,众人日夜不休地布阵。
行尸也逐渐升级,已经无法简单控制,他们实力强悍不知疼痛和疲惫,若是困住会耗费大量精力,还不一定困得住,必须彻底杀死。
曾经的家人朋友转眼间就变成行尸,还需要自己去彻底杀死对方,这种惨剧日日上演,人间民不聊生。
即使有众人合力控制,也无法完全抵挡邪骨的进攻,妖兽们沦为邪骨的工具,它们同样变成行尸,破坏力比人还强。
大地的哀嚎日夜在脑中回荡,林雾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弱下去。
这一点她隐藏的很好,没有任何人发现,燕归辞在两界奔波不常在她身侧,也未察觉异常。
她的所有来源于天道,而天道与这个世界的生灵关联,若是民生煎熬,她也会收到影响,若是真让邪骨得逞,天道崩塌,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其他人在前线抵抗行尸,林雾带着人布阵,在拼命缩短工期之下,阵法在半个月后完成。
深夜,最外围的阵法画完,有人累得瘫坐在地,问道:“林姑娘,这个阵法是不是弄好了?”
林雾看着阵法,摇摇头,“还差最后一点,这部分只能我自己来,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林雾也跟着往回走,有人问道:“不现在就完成阵法吗,免得夜长梦多。”
林雾:“明日月圆之夜,布阵效果最好,最后这点明晚我自己过来补完。”
“林姑娘真是辛苦,我们还换班呢,你每天都跟我们熬。”
“是啊,明天白天你就好好休息,我们来守阵法,绝不让邪骨进来破坏。”
“这个阵法我连看都看不明白,你真厉害。”
“我也是参加过这样大阵布置的人,以后可以吹一辈子!”
阵修们勾肩搭背,热热闹闹地往回走,连上都是完成阵法的笑容,不见半分阴霾。
林雾被这气息带动,心中也松快不少。
众人在周边安营扎寨,轮班时就到这来休息,还有专门的人做饭打扫,其他人不像林雾可以随意来回,只能这样凑合。
林雾没回长兴郡,和其他阵修同吃同住,唯一特殊的点就是别人都是两人一间帐篷,而她可以一人一间。
她刚掀开帘子进去,就被一双手抱住,熟悉的味道将她环绕。
燕归辞:“我好想你。”
“才三天没见。”林雾笑开。
燕归辞:“我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
林雾推推他,“妖域情况如何?”
燕归辞:“还是那个样子,邪骨一日不出,事态就不会好,阵法弄完了吗?”
“还差一点,明晚再做。”林雾垂眸。
窗外泛起亮光,燕归辞稍稍松开她,“别担心,所有事情都会过去的,去休息吧。”
林雾拉住他,“你和我一起。”
燕归辞点头,“好。”
两人同榻而眠,林雾实在太久没休息,睡了整整一天,等醒来时,月亮悄然爬上枝头。
燕归辞为她整理好衣服,亲亲她的脸颊,“去吧,早点回来。”
林雾捧住燕归辞的脸深吻,天道之力涌入燕归辞身体,他瞳孔放大,想挣扎却无力反抗。
燕归辞:“你……”
他无力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住林雾的衣角。
林雾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轻轻抚摸他的脸,把衣角从他手中抽出,手指在他眉心拂过,天道之力渗透进去。
对不起,她又说慌了,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之前的喂他的茶水和糖果都有药,为的就是将他的记忆清除。
他受过太多苦,只有抛弃那些沉重的记忆,他才能肆意而活。
从今往后,天下太平,他将遗忘一切痛苦,此后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林雾站在阵法外,望着天上的圆月出神。
一些不听话但其他人不好出手的人她已经除掉,尽量为太平盛世去做铺垫,今夜过后,明天天下人睁眼醒来时,天下已无邪骨。
其实她想将所有人的记忆抹去,就好像她从未存在于这个世间,她宁可被所有人遗忘,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想让亲近之人承受痛苦。
但她的力量还要留着对付邪骨,没办法这样大规模的消除记忆。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林雾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略微眼熟的弟子,对方是布阵的阵修之一,身上穿着麓山学院的弟子服。
林雾:“夜深露重,你来这做什么?”
弟子朝林雾走近,“我睡不着,总感觉不安心,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不用了。”林雾走进阵法内,“你回去吧。”
弟子愣愣道:“噢。”
他没有立即离开,伸手绕到后面去挠背,他转身背朝林雾,“我的背有点痒,你能帮我看看吗?”
林雾垂眸,“好啊。”
墨伞划破夜色,刺向对方的背脊,击中一截脊骨,两股力量相撞让弟子往前扑倒,眼睛一闭,人事不知。
邪骨撕裂他的衣裳,从他背后逃出,悬浮在半空,以邪骨为支撑,黑气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它为彻底隐藏气息,并没有钻进弟子血肉之中,而是贴在他后背,让他依旧保有人的生机。
除了燕归辞之外,它在其他人体内会快速耗尽宿主的生命力,不出三天必成尸体。
邪骨怒沉沉吼道:“林雾!你早知我会来?!”
“是,我在此恭候多时。”林雾把弟子踹飞,让他远离战场,一会儿打起来她没时间顾及他。
她在邪骨身上削掉一片骨头是为了留下标记,她一直知道邪骨在哪里,今晚是特意在这里等她,就连阵法没完成也只是骗它到来的借口。
她嘲讽道:“你不是很能躲吗,为什么不继续躲?”
“留着你始终是个祸害,我要杀了你!”邪骨怒喝一声。
黑气凝聚成一道巨大气流冲向林雾,带着腐蚀性的黑气弄伤林雾的裸露在外的手掌。
墨伞再次朝邪骨攻击,伞尖撞击在黑色骨头上,邪骨张狂道:“就算我任由你伤我,你也无法将我彻底杀死!”
一条锁链飞出将邪骨缠住,林雾将其一把拉进阵法中,阵法立激发,白色光线缠绕,对应着天上的星宿。
林雾:“我既然知道你会来,又怎会没有准备?”
“阵法已经完成,你骗我!”邪骨大叫,黑气被阵法吸纳,它疯狂挣扎。
林雾:“你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着不出现,不骗一骗你,怎么让你心甘情愿地出来?”
黑气浓郁得遮住天上的月光,林雾牢牢抓着锁链把邪骨困在阵法中,她的右手被黑气包裹,腐蚀得鲜血淋漓。
阵法启动完成,林雾松开手,邪骨要冲出阵法却被拦下,它在里面转一圈,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消耗的速度十分缓慢。
它停下,面朝林雾,得意大笑:“你苦心竭力做出的阵法就这个吞噬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把我吸干,外围的困阵又能困住我多久?”
“困阵才是最核心的阵法,我可不想打到一半让你逃了。”林雾摇摇头。
至于吞噬力量的阵法只是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最核心的不是任何阵法,而是她。
阵法杀不了邪骨,只有她能杀。
邪骨被困在阵法当中,面对林雾的攻击避无可避,两个世间最强之人摈弃一切花里胡哨的招式,像是两只猛兽撞击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搏斗。
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夜色之下都是圈圈到肉的搏击声。
黑气凝成邪骨的四肢,林雾的手探入黑气当中,一把抓住黑色脊骨,黑气形成的手掐住林雾的脖子。
被掐住命脉的林雾无动于衷,眼神比月色更冷,反倒是邪骨愤怒大叫,声音里的恨意几乎淬出毒来。
邪骨:“你竟敢吸收我的力量?!”
林雾:“就像你想把我吞入腹中吸收能量一样,我也很想将你吞噬,被人吃的滋味如何?”
邪骨心惊,数万年来,它还是第一次碰上能够直接吸收它力量的人,连龙女也不能将它杀死,这个林雾天生是它的克星!
邪骨:“就算你能吞噬我又如何,你能容纳我所有力量吗?”
黑气转化为锁链缠住林雾的脖子,用力收紧。
林雾甩甩手,几滴血珠落地,阵法运转速度加快,将黑气灌进她体内。
她就是这个阵的阵眼,阵法无法容纳黑气,但她的身体可以,只要将阵法内的黑气送入她的身体,阵法就可以不断快速运行。
脖子上的锁链消散,林雾摸摸脖子,看向邪骨,“我们之间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你敢进入我的背脊,赌一把吗?”
她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脸颊被腐蚀出伤口,东一块西一块,更添几分癫狂。
邪骨大笑,“好啊,既然你都敢赌,我有什么不敢赌的?”
正好愁着不知道如今让林雾成为它的新宿主,林雾此举,真是瞌睡时正好给它送枕头!
林雾撤下所有防御,狂风吹起她的长发,一双眼在飞舞的碎发中冷静镇定,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
邪骨飞向林雾,正要剥开她背后的脊骨时,一道黑影冲进阵法,一把将林雾拉开。
林雾惊讶,“你怎么……”
燕归辞:“我不蠢,知道同生蛊没生效,你又在没有骗我,你根本没想活下来!”
邪骨被它一打断,上头的脑子镇定下来,站在一旁蛊惑道:“其实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何必非要鱼死网破,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保证不杀人,你也能和你的情郎朝朝暮暮,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林雾无视邪骨的话,惊讶看着燕归辞,“你没忘记我?”
“我就是太了解你,你递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没吃,林雾,我已经不敢再信你了。”燕归辞捧着林雾的脸。
她的脸被腐蚀得斑驳,皮和肉黏在一起,几乎不剩几块好地方,手指露出森森白骨,一副狼狈惨象。
被无视的邪骨脸色阴沉,调动起所有的行尸肆意破坏,今夜或许就是最后一夜,谁死谁活终有定夺。
行尸的疯狂让今夜所有人无眠,浓郁的魔气将许多人吸引到此,惊愕看着面前的一幕。
即使知道邪骨强悍,但第一次直面邪骨,它的力量依旧让人难以想象,光是站在它面前,就有一种难以呼吸之感。
裴修风看见阵法里的林雾,目眦欲裂,吼道:“林雾!”
怎么又是这样,自作主张,做事从来不与他们商量,他们就那么不可信吗?!
叶清黎想要冲进阵法,林雾瞥见她的动作,手一抬将阵法封锁。
林雾无奈叹气,“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按照她的想法,他们应该安安静静睡一觉,明天起来时一切恢复正常,所有乱象就像一场噩梦。
浮生趴在阵法外呜呜哭,“你又要丢下我们是吗?上次也是这样,你每次都说话不算话,他们你可以不要,但怎么能这样对我?”
林雾:“要是你们没认出我多好,非要那么聪明干嘛?”
如果没认出她来,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燕归辞一手紧抱林雾,另一只手抬起放到后颈,林雾瞳孔微颤,抓住他的手。
鲜血黏腻,将两只手紧贴在一起。
林雾:“你做什么?”
燕归辞没有回答,他的行为就是最明显的答案,一条金色脊骨从他背后抽出,他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红得像是要流出泪来。
林雾伸手去阻拦他,然而为时已晚,燕归辞的动作太绝决,将一截金色脊骨快速抽出。
一旁静观其变的邪骨见状,大笑一声猛冲进燕归辞体内,感受到他体内的力量后无比兴奋。
“不错,不错!这才是最适合我的躯壳,你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容器!”
黑气将燕归辞缠绕,一双红眸被深渊般的黑色代替。
林雾看着燕归辞手中的脊骨,说出的话有些颤抖,“你不要命了是吗?”
“是,我不要命,早在八百年前我就不想活了!”燕归辞盯着她,声音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此生要死一起死,你别想抛下我一个人,若是我们之间非要有个取舍,那你给我好好活着,看看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什么滋味。”
金色龙骨在他手中被炼化成一把匕首,他把匕首塞进林雾手中,“我与它一体,杀了我。”
水光在林雾眼中震颤,“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只要它死,我也一定会死,你做的牺牲根本没必要……”
“我不知道,这又是一件你没有告诉我的事情。”燕归辞温柔拂过林雾的脸,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般句句戳心。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我们一起死,化作天地间的风永远纠缠在一起也不错。”
林雾泣不成声,“你本可以活的……”
邪骨怒骂,“你们要死自己死,休想带我一起!”
它控制住燕归辞的身体,强行举起手中的匕首刺向林雾,燕归辞和它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脸上表情一时狰狞一时平静。
林雾夺过匕首,抵在燕归辞心口,迟迟下不去手。
燕归辞:“林雾,我那么爱你,你舍得杀我吗?”
燕归辞:“动手吧,一个人独活不如不活,我只有你了。”
燕归辞:“不,不,不要杀我,或许我们还有另外办法。”
燕归辞:“林雾,我爱你。”
邪骨和燕归辞彻底融为一体,已经被剥夺过一次邪骨的身体承受不起第二次,若是燕归辞不死,邪骨将永存。
金色匕首刺入燕归辞心口,林雾松开手,紧抱燕归辞,发出一声凄厉啼哭。
声音响彻天地,久久不散,引起天地同悲,花木枯败,地面震荡。
她终究还是杀了妖鬼,早被她抛弃的任务,兜兜转转之下竟然还是完成了。
邪骨还未完全消散,挣扎着从燕归辞的背后爬出,林雾抓住颜色发灰的邪骨,将它所有的力量全部吸收殆尽。
邪骨愤怒吼道:“不……”
但它再如何不甘,事情都已经成为定局。
手中骨头变成普通的灰白色,再无任何动静,林雾把手合起一捏,将邪骨粉碎。
天地一片死寂。
一切都结束了,她来人间一遭,完成自己的使命,一路走来问心无愧,唯独辜负燕归辞一人。
生机即将散去,她紧紧抓住燕归辞的手,将剩余的生命力渡过去,然而他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一滴红色血泪滴落地面,一时间,荒漠之地快速冒出一片绿草,鲜花开放,生机向外蔓延,所有的一切恢复如初。
天上下起磅礴大雨,没了黑气的笼罩,天上的朝阳露出来,天地灵力充裕,所有阴霾不再。
灵雨滋润大地,荒漠变为绿洲,所有行尸身上的魔气都被清除干净,但不管人们如何哭泣死去的亲朋好友,林雾都听不见了。
生机归还天地,林雾彻底消散,就如八百年前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雾回归天道,却意外地仍保留有自己的意识,她远在浩瀚宇宙之上,俯瞰世间一切生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已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身躯消散的那一刻,所有情绪也应当归于虚无。
然而不知为何,在漫长生命中,不过沧海一粟的短暂时光如同一颗种子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她与天道本该是一体,但意识的存留让她和天道之间剥离开来,天不该有情绪,它最爱众生却又最漠然无情。
她已经不是它。
无数岁月从眼前流逝,沧海桑田,沙漠变成海洋,高山变为低谷,夕阳返回朝霞,巨木一点点缩小,倒退为破土的嫩芽。
林雾睁开眼睛。
她看一眼自己的小胖手,化出一面镜子,看着镜中的人,她一脸黑线。
不是,重新捏个身体就捏好一点,有必要搞这么小吗?是有多缺材料,就不能捏个成年人?
镜中的自己大约也就五六岁模样,她把镜子收起,膝盖一弯,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才不要顶着这张脸去见人,她就待在这个破林子里等长到成年后再说。
如今正是清晨,阳光穿过雾气,一道道光柱打在她身上。
林雾摸摸肚子,正打算去找点食物,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呲着白牙转身看过去,刚觉得饿,这就有外卖送上门了。
一回头,眼前的不是动物或妖兽,而是一个人,还是熟人。
只能说这世界真小,这都能碰上姜晚霜。
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装傻道:“姨姨,你是谁?你有见到我娘亲吗?”
姜挽霜沉默片刻,开口道:“林雾。”
林雾后背一麻,脚趾开始扣地,姜挽霜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她咬牙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呀?”
“我测算天机,算到此处有异,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姜挽霜平缓道。
“此处方圆万里灵气震荡,妖气也变得格外活跃,除了你之外没有一只活物存在,这种灵气与妖气混合的情况,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林雾:……
哦豁,开场就是掉马。
姜挽霜不愧是姜挽霜,即使是在做扒人马甲这种事也依旧语气温柔。
林雾:“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不觉得惊讶吗?”
姜挽霜摇头,“自目睹你两次消失之后,我便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再值得惊讶的,你还是不愿说清你的来历吗?”
“那都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我将是全新的我。”林雾朝姜挽霜靠近。
“如果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说说,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的啦……”
从此之后她就只是她,不再是什么天道化身。
小短腿走起路来有些慢,林雾走到姜挽霜面前,姜挽霜蹲下来平视她,摸摸她的头发。
她这副身体年纪实在太小,脸上肉嘟嘟的,皮肤白里透红,头上扎着两根小辫,眼睛占据脸蛋的三分之一。
林雾:“晚霜师父,我变成这样,你可别跟别人说。”
姜挽霜:“不愿告诉别人你已经回来?”
“不是。”林雾摇头,“要说也要等我长大之后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被他们笑死。”
她已经能想象出他们如会嘲笑她现在这个小豆丁的身体。
“好。”姜挽霜点头同意。
姜挽霜站起,牵着林雾的手走出这片林子,林雾声音稚嫩,诉说着所有的事情,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保留。
阳光正好,光芒清透,一大一小两道影子牵着手并行。
林雾没有回麓山学院,现在这个时间是她毁灭邪骨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意味着熟人们都在学院里,被认出的概率很大。
她去到曾经和燕归辞在长兴郡租下的一间小院,当时燕归辞没进麓山学院时就住在这里,每周的放假时间,她会回到这个院子,燕归辞已经做好饭菜等待。
院子位置偏僻,没有另租出去,她想把院子买下来,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兜里空荡荡。
姜挽霜给了林雾一个芥子袋,林雾和邪骨一同消失的时候,芥子袋得以保留,里面都是林雾的东西,还有她的墨伞。
姜挽霜:“你真的不和我回去吗?”
林雾笑着婉拒,“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在学院,反正都是在长兴郡内,离得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