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发麻的感觉,意味着没有任何一只水母或触手靠近她。
黑色的世界里只有声响勾勒出外界的模样,在这样紧绷的环境下她却难得放松,手掌搭在小舟边缘,感受飞溅而上的水珠。
耳边的动静渐渐小下去,看样子是已经脱离水母的包围,小舟归于平静,匀速向前行驶,温柔的海风吹过脸颊。
微凉的触感落在眼皮上,林雾动动眼睛,“干什么?”
“感觉怎么样?”燕归辞梳理她被海风吹得凌乱的碎发,别到她耳后去。
林雾:“有点麻,倒是不疼,过一会儿应该就能看见了。”
燕归辞勾住林雾的小指,没有说话。
林雾没躲开,乍然失明,如果说心里没有出现任何不安全感,那是假话,全黑的世界很容易让她想起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光线昏暗的屋子。
她这个模样太乖,燕归辞克制着心中想法,目光转移到远处的岛屿上。
识海中的小人哈哈笑道:“是不是希望她永远是这个样子,一直听你的话?只要你足够强大,她还不是你的笼中之雀?”
燕归辞:“不,她喜欢自由。”
小人:“如果她的自由里没有你呢?”
燕归辞沉默。
刚平静没多久, 海上风浪渐起。
这次不是任何海中生物所为,而是自然的力量,天上阴云密布, 白色闪电若隐若现。
轰隆——
天边先闪过一道白光, 而后一道巨大的雷声响起, 近得仿佛贴着头顶,响声震耳欲聋。
漂泊大雨说下就下,伴随而来的还有持续不断的飓风,小小的轻舟在风雨中摇摆, 几乎要被掀翻。
雨水被风裹挟,从四面八方袭来,墨伞挡不住风雨的侵袭, 燕归辞把身上的外衣脱下,套在林雾头上。
鳞片所化的衣裳水火不侵,对于林雾来说又宽又大, 十分适合当雨衣使。
他极力控制小舟, 避免它被掀翻或击碎的结局。
他们没有准备任何运输的工具,如果这艘小舟再废掉,就只能靠自己游到岛屿。
雷电声接连响起, 声音从小变大,持续的时间不短,每一道都震人心神。
本是午后,乌云让天色黑透,时不时闪过的雷电照亮海面。
“燕归辞。”林雾喊道,清亮的声音穿过雨幕和雷声, 清晰传入燕归辞耳中。
她说:“别害怕。”
在燕归辞的梦魇里,她见到过无数个雷雨的深夜下, 那些买家是如何折磨恐吓他,想打碎他的脊骨。
他们把他绑在铁柱上,扔于空地中任由闪电落下,好几次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
或许他应该是要感谢邪骨的,若不是邪骨的存在,强行保住他的肉身和魂灵,他根本活不到她穿越来的这一天。
燕归辞眼睫颤动,“我不害怕。”
林雾:“别跟我说谎,你害不害怕我还不知道吗?”
梦魇之中,那些雷雨之夜他们一同度过,她亲眼目睹燕归辞的恐惧与狼狈,知道他对雷电的排斥厌恶。
燕归辞:“现在不害怕。”
这不是谎话,他所恐惧的雷雨夜是不知未来,是困于牢笼,是孤独一人。
而现在这些都不复存在,天高海阔,她就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可惧的?
海面映出燕归辞鲜红的眼瞳,他注视着毫无察觉的林雾。
林雾:“果然是长大了啊,小时候怕的东西现在都不怕了。”
密集的雨水遮住水镜,捕捉不到两人在雨中的画面。
燕归辞抬手抚摸林雾的头,“从始至终,我一直都不是小孩子,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林雾:“你这句也像是叛逆期小鬼会说出的话。”
燕归辞的手指移动到她唇上,她瞬间噤声,改口道:“好吧,我收回上句话和上上句话。”
小黑蛇的气质怎么越来越恐怖,还变得开不起玩笑,说两句就要炸毛。
指腹在柔软唇瓣上摩擦片刻,又克制地拿开。
风雨飘摇,人力有限战胜不了自然,燕归辞稳住小舟,和林雾一起挤在放大的墨伞下,至于小舟会被风吹到哪里,就看命吧。
潮湿的空气吹拂而来,林雾身上没沾到半滴水,眼睛的失明使她目光空洞,怔怔望着前方。
他们被海风越吹越远,不知将要抵达何方。
林雾伸出手碰到燕归辞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一起,她无奈道:“用灵力挡掉雨水不行吗?”
燕归辞:“要控制小舟。”
不能让小舟太颠簸,林雾会产生不安全感。
林雾:“小舟有什么要紧的,大不了坐在伞上飘过去。”
燕归辞:“被淋湿也不要紧,很快就能干。”
“我才不信这是普通的雨水,长老们那么坏,说不定淋雨之后会得到风寒之类的负面buff。”林雾光明正大地说长老坏话。
雨渐渐小了一点,燕归辞问道:“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
“快了,又没有什么急事,如果有敌人我看不见也能对付。”林雾抓住他的头发,用灵力给他烘干。
燕归辞:“雨停之后或许会有彩虹。”
林雾:“彩虹我见得多了,不稀奇,你要是没见过可以多看两眼,把我的那份也看掉。”
燕归辞:“可我没和你一起看过。”
林雾:“看彩虹还要人陪,你还说你不是……”
后半句话堵在嘴里,她察觉到燕归辞的靠近,具体的距离已经近到无法精确感知,但应当就在眼前,她明智地收回后半句话。
燕归辞近乎是贴着她的鼻尖,见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头顺势往下落压在她肩上。
林雾手中捧着绸缎般的长发,警告道:“别乱动。”
周围忽地升起浓雾,继续遮挡水镜的记录。
一片朦胧中,燕归辞张口咬在林雾的脖颈上,动作很轻,毒牙的牙尖蹭着皮肤。
林雾被他弄得痒痒,咯咯笑着后退,语调不满,“你到底是蛇还是狗,黏人撒娇还爱咬主人。”
“主人?”燕归辞轻声读出她话中的最后两个字。
声音离林雾的耳朵太近,低沉的嗓音带着轻微的酥麻感,说话时热气拂过她的脖颈。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带了点不正经的意思?
林雾背后一阵酥麻,伸手把他推开,“一边玩去,别妨碍我化解毒素。”
大雨彻底停下之前,林雾的眼睛重新恢复光明。
刚睁开眼睛,一只手掌就覆在她眼前,眼前亮了又暗下,她扒拉着眼睛上方的手,“你干什么?”
睫毛上下滑动的时候划过掌心,带出勾人的痒,燕归辞手指微微蜷起,“先别动,给你看个东西。”
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林雾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往左边转一点。
手掌拿开,光线投射进林雾的眼睛,世间万物入眼。
乌云散去,雨后的天碧空如洗,水面轻微荡漾,一只巨大的蓝色鲸鱼跃出水面,头顶的气孔喷出一条水柱,四溅的水花一颗颗落地。
它身形流畅,跃起又落下,即将彻底坠入水面的落日是它的陪衬。
一抹蓝色出现又消失,林雾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道彩虹出现在天空上方,离得极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半弯的弧形倒影映在水面,色彩随着水面漾开。
这一幕的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然之力鬼斧神工,人力所不能及也。
一条嘴巴细细长长的小鱼掠过水面,大约只有手指大小,出现得突然。
林雾定睛去看,又一条小鱼跳跃而起。
一条又一条的尖嘴鱼从水面下跳起,距离小舟非常近,林雾控制小舟往后退一些,免得被鱼砸到。
往后退一大截后,眼前的小鱼变多,密集程度甚至和刚才的大雨有得一拼。
有一条尖嘴鱼朝小舟的方向跳来,林雾将其斩成两半,鱼的嘴连带着头落在小舟上,后半截身体掉入水中。
它的嘴又尖又硬,正面砸下时将小舟砸出一个小坑。
林雾:“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燕归辞:“这不是预感。”
糟糕的事情果然发生,鱼群不知为何改变方向,尖利的嘴朝他们飞射而来。
他们不仅要保证自身不被尖嘴鱼扎出洞,还得保护小舟免受尖嘴鱼的伤害,不然它们持续扎在小舟上,估计能把舟戳出无数个坑洞。
林雾把墨伞变大挡在前方,尖嘴鱼撞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响到她都有点担心伞面会不会被鱼给扎坏。
正面的鱼群被挡住,脚下的木板又响起“笃笃笃”的声音。
林雾:“不是飞鱼吗,怎么还会在船底下进行攻击?”
美丽之下必暗藏危机,长老用实例证明这一点,刚安逸没多久又出幺蛾子,千方百计阻挠他们上岛。
海面宽广,碰不到几个弟子,各种海中生物倒是层出不穷。
燕归辞:“我下去。”
他跳入水中,人身变成蛇躯,张开嘴咬在聚集于小舟下方的鱼群上,一张口便把一大片尖嘴鱼吞入腹中。
林雾低头往下看,只看得见黑色的蛇身,问道:“怎么样?”
燕归辞给她传音,“没问题。”
墨伞极其坚硬,是由世间最稀有的材料制成,区区尖嘴鱼还突破不了它的防御,唯一的问题是林雾举伞太久手有点酸。
上面无法突破墨伞,下面又反复被黑蛇吞吃,鱼群位于下风,逐渐散去。
燕归辞回到舟上,林雾看见他手臂受伤,红色血液从白色里衣中渗出,染红一大片衣衫。
她找出丹药喂给燕归辞,顺嘴问道:“你的衣服不是可以抵挡攻击吗?”
燕归辞:“外衣才有这个效果。”
林雾把套在头上的衣服递给他,要是他不提起她都忘了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你穿着。”燕归辞接过外衣,却又把它套回林雾身上,怕她受伤。
林雾:“你现在弄明白衣服的原理了?”
燕归辞应一声:“嗯。”
他没进行具体的解释。
妖形的皮毛或鳞片在化为人形时可以变成身上的衣物,此时带有防御效果的就变成身上的衣服,若是攻击裸露的皮肉会和人族一样容易受伤。
具有防御功能的仅有一件外衣,会融入一部分的力量,若是脱下外衣实力会被削弱,一般而言没有妖会轻易把外衣脱下。
林雾不清楚具体缘由,见他不穿也不强求。
她看着海面上的最后一缕光线,摸摸肚子,“你说这些鱼能吃吗?”
第二关没有表明补给点,说明食物可以自行寻找,海里资源丰富,不像沙漠一样啥都没有。
燕归辞:“可以,味道很好。”
林雾:“你怎么知道?”
燕归辞:“刚才下面的尖嘴鱼全部被我吃掉。”
林雾:“……我还奇怪你有什么厉害招数,竟然那么快就把尖嘴鱼解决掉。”
原来是靠吃!
既然他已经试过毒,林雾也就不再犹豫,小舟里之前掉落进不少尖嘴鱼,饱腹绰绰有余。
燕归辞捡起小舟上的尖嘴鱼,鱼表面没有鳞片,摸上去滑溜溜的,他掐着鱼的鳃,手中拿着匕首把鱼开膛破肚。
自动发热的锅再次派上用场,倒油进去加热,等油滚烫之后放入尖嘴鱼,把鱼炸得香香脆脆,端出锅撒上调料。
一口下去,鱼骨都炸酥了,满口鲜香。
水镜外,看客们吞吞口水,争相问道:“有没有炸小鱼?”
“太香了,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
“这是比赛吧,不是度假吧,我没有看错水镜吧?”
“刚吃完饭现在又饿,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今晚我必吃上炸鱼!”
“新鲜出锅的炸鱼,十颗灵石八条,谁要?”
“我我我!给我来上十六条!”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海面,天空逐渐透明化,露出背后的满天繁星。
星子闪烁,大小各有不同,密集地拥挤在一起,布满整片夜幕,不留一点缝隙。
银河倒泻,水面映出繁星的倒影,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天上地下都被星空占据。
林雾咔嚓一口咬下炸得酥脆的尖嘴鱼,鲜香满口,外酥里嫩,尤其是前面吃的都是辟谷丹,一对比起来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拿起一条递给燕归辞,燕归辞张嘴咬掉一整条,连鱼头也不留,只剩下林雾捏着的小小一点鱼嘴。
林雾:“……牙口不错。”
到也不必吃得如此干净,鱼头很硬,嚼起来废牙。
燕归辞吞下嘴里的鱼,眼波流转,盯着林雾。
“自己没有手吗,非得让人喂。”林雾嘴上嫌弃,手中又捏起一条尖嘴鱼递过去。
燕归辞不答,抬手擦去粘在她嘴角的炸得焦黄的鱼鳍碎片。
一颗星子从天上坠落,在林雾眼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它拖着长长的白光消失在天际。
林雾:“看!有流星!”
在她说话的时候,又有几颗流星划过,像一根火柴擦过夜幕。
燕归辞:“要许愿吗?”
人间关于流星的说法很多,无一不与好运扯上关联。
林雾摇头,认真道:“流星只是和我们脚下一样的行星,当它们和我们所在这颗星球发生摩擦的时候会产生火花,跟实现愿望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燕归辞眼中漾起些许笑意。
认真解释的她和天上的流星一样,美好地让人想要祈愿。
林雾:“不过当个情感寄托还是可以的,你要是想许就许呗。”
燕归辞:“好。”
说完便没了动静,林雾见他不做任何动作,问道:“你不是要许愿吗?”
燕归辞:“我许完了。”
“你这怎么一点仪式都没有,许愿不是这样许吗?”林雾十指交叉合起放在胸前,眼睛闭上,给燕归辞做个示范。
燕归辞学着她的样子,重新许一遍愿望。
林雾好奇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燕归辞反问:“你想许什么样的愿望?”
“我的话。”林雾依靠在小舟边缘,抬头往上看,“希望世界太平。”
该活的人都好好活着,该死的人早点去见阎王,世界和平。
夜色太宁静,让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被渲染上浪漫的底色,平时不轻易说的话自然流淌而出。
燕归辞:“你现在还是觉得所有事情都很无趣吗?”
因为感觉无趣,所以无所谓,甚至对于性命也是这样。
如初见的那段时间,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飘荡,活着,但没有牵扯的线,所以戴上一层鲜活的面具,撑着皮囊下空洞的魂。
林雾仰望天空,“人生在世,我什么都经历过。”
守着师父坟墓的百年,她的情绪被消磨,反反复复思考活着的意义,但至今未找到答案。
这世上并不缺她这一个人,人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而她没有。
燕归辞:“在此之前,你吃过这种这种尖嘴鱼吗?”
林雾摇头,“没有。”
燕归辞:“你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你没经历过的东西,这些不值得你去看看吗?”
“不用劝解我,我现在没有要死的想法,更不会带着你一起死。”林雾被逗乐,不知道那句话戳中她的笑点,她笑得停不下来。
燕归辞:“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存在。”
所以可不可以为了我,去爱上这个人间?
星空映在他眼中,黑色瞳孔自成一片星海,无尽的星子点缀在其中。
他眼睛一眨不眨,浓密纤长的羽睫下眼神如冰川消融。
林雾一手支着脸,“跟你一起之后,确实体验了很多新鲜事。”
此时和燕归辞和千年后的妖王不是同一个人,他的生命有她的参与,她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守护,他是不同的,他是唯一的。
一颗流星坠落,擦过小舟直直砸入水底,溅起的水花泼了两人一身。
林雾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水珠,“我就知道肯定有事要发生。”
燕归辞控制小舟避开下一颗流星,美丽的景色瞬间化身为杀机,流星持续不断地往下落。
他喊道:“站稳。”
小舟以各种诡异的姿势躲避流星,尾端频繁甩动,林雾被带动着快速摇晃,有一种置身于洗衣机的感觉,感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流星接连不断,越来越密集,而无论小舟行驶得多远都逃不出流星的范围。
一波波水花飞溅,打湿林雾的头发,她察觉不对抬头看向天空,上方的星星排列整齐,若是连接起来正好能闭合,形成一个阵法。
怪不得他们怎么也跑不出这个范围,越来是头顶上有阵法,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盯着天上的星子入神,这是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阵法,脑中尝试多种拆解方式都没办法把它拆开来。
星子如水,天空上似有流云浮动,像水一般荡漾起伏,天地仿佛倒转过来,脚下是星河,头顶是大海。
燕归辞控制小舟在流星群中左右腾挪,将一颗直直砸向小舟的流星粉碎,石头四溅,没入水中。
他注意到林雾的状态,用手抓住一颗朝林雾飞去的石子,灵力防护撑开,不让她受半分侵扰。
手中的石子滚烫,将掌心烫红,他随手将其抛出,石子和一颗下坠的流星撞击在一起。
小舟之外流星密集,海水震荡,小舟内被燕归辞保护着没半分损伤。
第一波流星攻击力不强,主要针对他们脚下的舟,过高的温度会在小舟上烫出一个坑。
第一波结束后出现一个短暂的空隙,第二波冲击力比之前更强,砸在人身上能直接把人砸成肉糜。
大雨般的流星在逼迫他们做出决定,流星稳稳锁定小舟,或许弃舟而逃会是一个破解之法,但林雾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燕归辞支撑着一方天地的和平,让林雾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流星坠入水中,水面像是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小小的一艘轻舟如此渺小,难以抵抗这天怒一般的危机。
小舟坚持着,没有被浪花掀翻,它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这一次也一定能安全撑过去。
他看一眼林雾,林雾仍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任何反应。
天上的星子在林雾眼中分散又聚合,聚合又分散,这个阵法是如此神秘强大,仿佛融合天道之力,怎么也看不透其中蕴含的规则。
她在脑中反复推理破阵之法,思绪沉入其中,完全注意不到外界的动静。
这个阵法是如此繁杂,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只看一眼就无法移开目光。
看客们嚼着香喷喷的炸鱼,评论水镜里弟子的表现。
“这个阵法这么难吗?谁能给我说说?”
“谁是阵修来解释一下,我也看不明白。”
“就没有哪个弟子是不跳舟游水的,这是故意的吧?”
“长老们真是发了狠,这一届弟子不好过啊。”
“一个塞一个狼狈,到现在一个登岛的都没有。”
观众议论纷纷,解说的长老也谈起阵法的事。
长老甲:“恕我眼拙,我竟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阵法,不如请阵法的主人姜院长来帮我们解答一下。”
姜挽霜的声音响起,“其实这个阵法并不算是我打造,我无意中得到一颗补天石,投入阵法之后意外引起这样的变化,其实连我自己都暂时找不到破解之法。”
这个阵法就像没有剑鞘的剑,用不好反倒会伤到自身,弟子赛场上的阵法只是真实阵法的一部分投射,在芥子空间内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听到姜挽霜的回答,两位长老一时语塞,长老乙打趣道:“姜院长都无法破解的阵法,拿来为难新晋弟子们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姜挽霜无奈,“不是你们说往年的关卡太简单,比较不出弟子实力,让我做个难点的关卡吗?”
她没封死弟子们的路,只要他们放弃小舟,流星就会停下,阵法会从外面强制关闭。
弟子们几乎如她所想,没人纠结于小舟,在察觉这道关卡的目的后纷纷弃舟而逃。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个例外……姜挽霜看着水镜里的林雾和燕归辞,伸手揉揉太阳穴。
她这个弟子啊,总是会在出人意料的地方钻死胡同。
即使燕归辞极力护着小舟,但过于猛烈的流星还是有一颗突破他的防御,将小舟的边缘砸出一个大洞。
幸好损毁的地方不在底部,小舟没有漏水,他脸色沉沉,分出一丝心力拿出炼器材料填补漏洞。
火焰只有一点点,体内的业火涌动着想要把橘色火苗吞噬,他必须压制住蠢蠢欲动的业火,体内力量胡乱冲撞,撕裂的疼痛传入大脑。
繁星在林雾眼中打散又重组,重新排列成新的形状,她体内有什么在鼓动。
有一刻,她的眼睛不再是黑白之色,而是和星海如出一辙,所有的星子在她眼中无所遁形,每一颗都如此清晰。
穿越前白胡子老头教她的阵法在脑中浮现,有一部分和此刻的阵法重叠在一起。
一刹那间,她想起穿越阵法的所有细节。
她下意识看向燕归辞,他的外衣还披在她身上,白色的里衣被灼烧出一个个洞,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摆,他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住所有风雨。
燕归辞感知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去,正好对上林雾的眼睛。
缀满星子的眼瞳没有一点人的情绪,好似天上的无喜无悲恒古不变的星星。
她明明就在眼前,又好似和天空一样遥远,仿佛一眨眼就会远去。
他的手收紧一瞬,喊出口的声音带上嘶哑。
他喊:“林雾。”
略微嘶哑的嗓音穿过流星入水的声音, 清晰传入林雾耳中。
“疼吗?”林雾的语气一如既往,眼中繁星渐渐退去。
燕归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出这一声,有点像受到欺负所以委屈撒娇, 喊完自己都愣住。
但是如果不喊, 总感觉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那种不安感迟迟没有散去。
林雾走上前,摸摸燕归辞的脸,又拿出铁链穿过小舟还未完全修补好的漏洞,打上一个活结, 铁链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
她抓住燕归辞的手,说道:“准备好哦。”
燕归辞:“准备什么?”
林雾:“跳水,潜下去。”
燕归辞没问为什么, 反手握紧林雾的手,十指紧扣。
失去控制的小舟被风浪拍打,当两人都站到同一边时, 小舟轻重不平衡, 在海水推动下掀翻。
两人落水,水下并不漆黑,一颗颗和天上星子一样闪着光的白色光点在周围浮动, 他们置身的仿佛不是海,而是银河。
林雾牵住燕归辞,拽着舟,一路向下游去,光点自动散开,为他们铺开一条路。
水下寂静, 流星在没入水中后消失,水面上方的声音被隔绝开, 像一场泾渭分明的电影,从各种紧张刺激轰隆响的画面忽然变成一场默剧。
场景依旧是那个场景,只是被导演关闭声音,只留下混乱的画面。
林雾的头发在水中漂浮晃动,浓密如水藻,她好似一条游鱼灵活又快速地向下潜。
海下一片空茫,不知道要游多久才能抵达海底,周边的光点逐渐稀少,光线随之暗淡。
长久的静默是种折磨,但牵在一起的手彼此支撑,这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
就这样一只向下,仿佛要游到时间的终点。
海底没有任何东西,连游动都没了阻力,死寂和黑暗像是另一个空间,将世界分割开来。
再往下,底部出现一层朦胧亮光,他们安静地、没有丝毫犹豫地突破这个空间。
天地倒转,他们冲破水面,头顶是天,脚下是地。
朝阳浮在海面,将一切映照成橘红色,小舟也浮出水面,抹上一层红色光晕。
林雾:“我们出来……”
话没说话,燕归辞将她紧紧抱住,她不明所以,手掌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燕归辞力道收紧又放松,缓缓摇头,“没什么。”
眼前的林雾是鲜活的,不似阵法中那般飘渺空灵,朝霞穿过水珠打在她脸上,描绘温和笑意。
两人爬上小舟,目标岛屿远远冒出一个尖在远处,不管他们行驶多久,它一直是这个模样。
水镜内的两人说说笑笑,并没有对先前的阵法过多评论,仿佛那只是一个和其他关卡一样带点危险但无关紧要,不值得刻意去复盘。
水镜外的一群看客却被这个操作惊呆,天与地交换,怎一个妙字了得。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硬看出来的?这还是人吗?”
“我是阵修,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天才的人物,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她,我要改道!”
“没必要,改道之后你会发现不管哪里都有天才,看开点。”
“天才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哪里多了,这么长时间,不也就这一个人能破解阵法吗?”
“这可是姜院长都破解不了的阵法啊!”
就算不懂阵法,但先前姜挽霜说出那样一番话,众人都知道这个阵法的威力,一个姜挽霜都无法破解的阵法,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新晋弟子解开?
林雾先前只是偶尔在有画面的时候被谈论起,现在水镜里的人已经变化,然而人们嘴里说的还是她的名字。
她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作为姜挽霜名义上的弟子,她破阵之举就带上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风言风语四起。
“不会是姜院长提前透题,想让自己的弟子出风头吧?”
“说不定说什么自己破不了是为林雾做台阶推她上去,一个新晋弟子哪有那么厉害。”
“麓山学院今年为了赢还真是不择手段,但就算林雾能破阵又怎样,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
也有人出声反驳。
“姜院长最是公正,不可能做出透题的行为!”
“承认别人厉害就那么难吗?林雾当初入门考核的时候都能画出问天阵,她就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