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吃完回家,已?经八点?多了。
季凡灵进门的时候,傅应呈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男人长腿屈着,膝盖分开?,姿态稍显放松,冷淡地应着。
见她回来,掀睫无声投来一眼。
季凡灵换了鞋,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傅应呈已?经打?完电话了,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微微挑眉,等着她开?口。
“哎,你别说,”
季凡灵掂着手里的奖牌,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还挺沉。”
“怎么还得了个奖?”傅应呈微微弯唇。
他放下手机,走过来,俯身,手指拈起她胸前的奖牌,看清了什么的字,然后?,笑意渐敛,抬眼看她:“……这不是你的?”
“江柏星的。”季凡灵语气依然骄傲,“他今天参加市篮球决赛,拿了冠军。”
“是么,”傅应呈放下奖牌,没什么兴趣,“你要?他的奖牌做什么?”
“我是要?这种东西的人么?”
季凡灵慢吞吞道,“我不要?,是他非要?塞给我的。”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很轻地嗤笑了声:“奖牌这种只对自己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送给别人干什么?甚至还是个铜制品,卖破烂都不值几?个钱。”
季凡灵:“……”
她内心其实有点?赞同他说的话,但一边掏自己的书包,一边嘴上说:“你懂个屁。这是有意义?的。”
“……你要?把它挂在我家里?”
傅应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微妙地隐着不悦。
“我还能真要?他的?”
季凡灵转了两?下笔,开?始写作?业:“下次去他家吃饭的时候,我直接去带给江姨。”
季凡灵晚上本来打?算写两?张卷子,或许是下午篮球赛加油的时候跳得太猛,喊得太大声,她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
八点?刚过一点?,作?业没写多少,她就放弃了,丢笔进屋,倒头就睡。
可能因为?头一天睡得太早,第二天季凡灵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迷迷糊糊眨了几?下眼,才?想起来是周日。
窗外鸟鸣啁啾,她抓起手机一看,才?早上六点?。
虽然想倒头睡个回笼觉,可惜无论如?何睡不着了,季凡灵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准备去洗漱。
穿过走廊时,她听见过道处房间紧闭的房门里,隐隐约约传来闷响。
季凡灵还不知道那?房间里是什么,她一直以为?那?是个空置的储藏室,傅应呈家虽然不小,但活动空间极为?固定,季凡灵从没见他进过这个房间,也没那?么多无聊的好?奇心。
她下意识以为?是加勒比乱跑,跑进屋里去了,随手推开?门,想把它放出来。
谁知门一推开?,季凡灵就僵在了原地——
刺眼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这间大约三十平米的健身房,在各种泛着漆光的金属器具上镀上一层金色。
侧面的墙壁是一整面玻璃,玻璃里倒映出她面前的那?一根单杠。
和单杠上,正在做引体向上的男人。
裸着上身,单穿着一条深色长裤。
季凡灵不知道他是几?点?起的,但肉眼可见一层汗,汗滴从绷紧的薄肌上滚落。
从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腹,一直到长裤下若隐若现的大腿,都因为?锻炼导致的充血而露出流畅内敛的线条。
看见她,傅应呈眼睫动了下,松手,轻松落在地上。
女孩长发披散着,带着睡意,神情?有点?呆呆地看着他。
又好?像没醒。
傅应呈没说话,抓起旁边挂着的洁白的毛巾,草草擦了下汗,将一贯得体的黑发擦出几?分凌乱不羁。
他丢下毛巾,扯了扯唇角,好?笑似的盯着她:“这个点?怎么起了,梦游呢?”
别说是周末,就算是工作日,季凡灵也没这个点起过。
她在傅应呈家住了快一年了,竟然从来不知道他早上在这里健身,甚至不知道这间?是个健身房。
男人穿着西装的时候,真挺显瘦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股子矜贵清俊的味道。
谁知道竟然还真有……腹肌。
傅应呈倒是坦荡,他性格高?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觉得好笑:“睡懵了?怎么也不敲门?”
季凡灵嘴唇动了动,挠了下鼻子:“哦,我还以?为?猫呢……”
她仓促地?别开视线,视线投在镜子上,又?被镜子里男人侧面的倒影吸引住了,匆匆扭回来,正撞上傅应呈盯着她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高?强度的运动,或许是他此时没戴眼镜。
乌黑狭长的眼不自觉地?眯起,汗湿后眼眸显得更深,眼神像晦暗不明的钩子。
有种隐晦的侵略性。
季凡灵下意识退了半步。
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好像错觉似的。
傅应呈垂下眼,伸手拿起架在旁边的眼镜,戴上,银框镜片在他脸部?轮廓蒙上一层斯文的冷气。
“家里除了我,能开门的活物就你一个。”
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道:“……它怎么进来?”
“难道我还能是,故意进来看你的?”季凡灵声调微扬。
傅应呈眼尾很轻地?挑了下,像是在说也未必没可能。
“我呢,看过太多男人的身体了。”女?孩慢吞吞道。
傅应呈:“?”
“早就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她拈着手指。
傅应呈:“?”
季凡灵上下扫了他一眼,耳廓微红,强撑着说完:“你的话……也就那样吧,还需要继续努力。”
说完,她飞快地?退了出去?,嘭的关上了门。
傅应呈:“……”
男人把毛巾搭在旁边的架子上,垂着头,拨了下额发,气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两声。
门外,季凡灵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太快了。
她确实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
往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季国梁和他那些赌友经常一起光着膀子,抽烟喝酒吹牛逼,还觉得自己?很有男人气概。
她见得多了,只觉得混着汗臭味和烟味的白花花脂肪看得人作呕。
傅应呈却。
简直好像跟他们?不是一个物种。
女?孩垂下眼,趿拉着拖鞋,若无其事地?去?厕所呼噜呼噜洗脸。
只不过,用的是冷水。
洗得比平时更久了一些。
早上第三节 物理课结束以?后,陈俊把手里的粉笔头一丢,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到这里。”
教室里瞬间?趴倒睡下一大片。
陈俊抄起桌上的卷子,走下讲台,对着后排说了句:“季凡灵,来趟我办公?室。”
季凡灵本来正托着脑袋发呆,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下。
喊屁啊。
有什么事不能微信上说。
女?孩走出教室。
在这群小孩面前,她还是挺给陈俊面子的。
进了办公?室,陈俊表情极为?严肃,从桌上高?高?一摞作业抽出一本,哗啦啦翻开,摊在她面前:“我周末布置的作业你是一个字没写啊?”
季凡灵没兴趣地?掀起一丁点眼皮:“……就这事?”
陈俊气得头疼,把课代表统计没交作业的便利贴递过去?:“什么叫就这事?喏,我布置的卷子你也没做。”
季凡灵啧了声:“太多了,不会做。”
陈俊正义凛然,字字铿锵:“不会做难道就不写吗,那在高?考考场上碰上不会写的题目你也跟考官说你不会?”
季凡灵:“……”
这只狗真的字字句句都剽窃老唐。
当年他怎么被老唐教训,现?在就怎么来教训她是吧?
女?孩低下头,诚恳认错:“对不起啊陈老师,您上学的时候,每次都把作业做完是吗?”
陈俊哽了下。
季凡灵温吞道:“尤其是语文作文,您特别喜欢写吧。”
“……”
陈俊额头青筋突突跳:“别拿我说事儿,我那是年轻不懂事,我要是好好搞语文英语,我最?后高?考绝对能多考二十分。”
季凡灵撇了撇嘴:“那你确实是,有点儿,高?估自己?了。”
“……”
陈俊深吸了一口气,公?事公?办的语气:“我现?在是你的老师,我要对你负责,你来,就坐在我的位置上,把我的卷子写完。”
季凡灵皱眉:“我语文课不上了?”
“别跟我扯这些,反正你也不听。”陈俊没好气。
季凡灵:“……”
双方?拿捏着对方?的黑历史,在心里互骂了一波,但还是保持了表面的和平。
季凡灵坐在他位置上闷闷补作业,陈俊拿着U盘去?印刷室印物理卷子。
他从五楼往下走,走到三楼的时候,突然想起来。
——被老师留在办公?室写作业这件事,当年也发生过。
季凡灵跑了。
还是拉着他一起跑的!
他妈的太大意了!
陈俊一拍脑门,三步两步冲上楼,推开门,果?然办公?室人去?室空,女?孩早就不见踪影。
陈俊:“……”
他咬牙切齿地?攥着U盘。
好好好,期中考试不也近在眼前了么?
她既然不服他,他就只能摆出老师的架子找她监护人谈一谈了!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边钧过十八岁成年礼。
边钧被几个狐朋狗友称为?“少爷”不是没有原因,他家里是北宛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鞋厂,边父慷慨出资,让他请同学吃饭,地?点选在跃通商城一家很有档次的自助餐厅。
江柏星是他最?好的朋友,当然被邀请了,不仅如此,边钧还看在江柏星的面子上,也喊着季凡灵一起去?。
“自助?”季凡灵自觉跟边钧没什么交情,“我不太喜欢……”
“季姐你来嘛,你来我们?都能高?兴得多吃两口!”孙万兴起哄。
“就是,不吃白不吃,”向榆说,“一人228的自助呢,哈根达斯畅吃!”
季凡灵拗不过一群热情的小孩儿,就同意了。
她手里好歹也有大几万的存款,两百也不是什么还不起的人情,索性给边钧买了个差不多价格的生日礼物,装在书包里一起背去?餐厅。
228是自助餐折后的价格,这家店工作日比休息日便宜,午餐比晚餐便宜,所以?大家一致敲定?周五中午去?吃。
中午时间?紧张,几个男生也不讲究,进店就各奔东西,纷纷端了几大盘东西聚在桌子中间?,各种品类堆积成山,也不论是谁拿的,全都混着吃。
“咦,这屎黄色的是什么,谁拿的?”
孙万兴突然皱起眉,“一股子腥味儿,是不是坏了。”
季凡灵伸手,用叉子挑了一点,闻了下:“海胆刺身,蘸生抽和柠檬汁吃的。”
大家都是普通学生,对如何在自助餐吃回本这件事上还停留在狂炫三文鱼和哈根达斯的阶段,听到这话都纷纷抬起头。
“就是这味儿吗?”孙万兴还是苦着脸。
季凡灵尝了一点:“是的,”她顿了顿,“但是不新鲜了,新鲜的比较甜,没这股腥味。”
女?孩把那一小坨海胆挑进自己?的骨碟里,淡淡道:“别吃了吧。”
“姐姐懂得好多。”江柏星忍不住感慨。
“我靠季姐讲究人!”向榆也起哄。
“人家是混大码头的,”孙万兴自愧不如,“不像我,觉得吃这玩意还不如整点炸鸡。”
季凡灵有点窘迫,往嘴里塞了块烤鱼,装作很忙没工夫说话的样子。
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起哄,甚至回想起刚才的话也觉得奇怪,不像是自己?说的。
九州集团高?层的小食堂自助餐里每天都有新鲜海鲜,季凡灵一开始确实不懂,但傅应呈也会和她说一些话,类似于:
“今天雪蟹腿挺新鲜的,帮我再去?拿两根”
“牡丹虾烤过头了,别吃了”
“你怎么能剥得这么丑,给我”
季凡灵会帮他拿顺便也给自己?薅两根,或者?附和说是啊我也觉得,或者?一气之下把所有的螃蟹都倒在他盘子里,让他爱剥多剥。
这些东西一开始吃觉得珍贵,吃多了就觉得是家常便饭。
季凡灵刚才没留意,居然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女?孩垂下眼,周围的声音逐渐淡去?,耳膜里震出鼓点一样的心跳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她身上开始有了傅应呈留下的痕迹。
一顿饭吃完,一圈人都撑得够呛,季凡灵倒是没吃太多,她私心觉得这家自助餐还不如傅应呈的食堂。
江柏星热情地?问了大家喜欢吃的口味,给每个人都拿了哈根达斯,当然第一个给了季凡灵,等江柏星给其他人都挖了冰淇淋球之后,她的球也吃完了,江柏星还特地?给她又?挖了个大的。
结果?回学校的路上,季凡灵就隐隐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没当回事,网约车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冷汗已?经渗透了她的后背。
“姐姐,你没事吧?”下车后,江柏星注意到她脸色苍白。
季凡灵咳了两声:“没事,好像有点过敏。”
江柏星立刻反应起来:“你刚刚吃花生了?”
季凡灵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误食了花生,她一般都是很小心的,几个男生听说了都在帮着回忆,边钧突然啊了声:“是不是冰淇淋?”
江柏星猛地?扭头看过去?。
“哈根达斯好像有几款都是含花生的。”边钧皱眉,“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花生。”
江柏星脸色明显难看起来:“我应该想到的……”他转过头,“姐姐我送你去?医院。”
“没必要。”
季凡灵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我过敏不严重,先回班吧。”
他们?吃得太久,眼看着就要上课了,一群人权衡之下还是先往教室去?了,季凡灵强撑着自己?走回去?,到了座位就直接趴在桌上了。
她很清楚自己?花生过敏什么症状,就是没力气,浑身上下虚得像是刚生了场大病。
这次吃得好像有点多。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她有经验,出不了什么事。
季凡灵一整节课都趴着,头都没力气抬,下课铃一响,江柏星就冲过来,发现?情况不妙,急得团团转:“不行,得去?医院。”
季凡灵难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不去?。”
“至少去?校医院,”江柏星急得冒汗,他想扶女?孩起来,奈何她不配合,江柏星焦急地?原地?打转,实在没有勇气不听她的。
“怎么搞?”上课铃响了,边钧在旁边也着急了,他请客把人吃坏了,他觉得也有自己?的责任。
“我去?找陈老师。”江柏星拔腿就跑。
季凡灵想阻止他,但是实在是有心无力,很快,江柏星两手空空地?跑了回来,边钧见状问:“陈老师呢?”
江柏星:“他不在。”
边钧:“那现?在怎么办?”
“十二班王老师在,”江柏星语速很快,“她让我们?先送她去?校医院,陈老师桌上有姐姐的档案,她会打电话通知姐姐家长……”他搀起女?孩的臂弯,“你来搭把手。”
边钧默契地?架起季凡灵另一边胳膊:“好。”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同时动手,一人一边,轻而易举地?把她架了起来,健步如飞地?把她运下楼。
季凡灵:“……喂,喂喂……”
她想骂人,又?虚弱得骂不出来。
她根本就没事,打电话找什么家长?!
她他妈的哪来的家长!
到了医务室,两人七手八脚把她扶上床,医务室的校医问了情况,给她吃了一片过敏药,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季凡灵连抬起手都难,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脑子却依然很清楚,她耷拉着眼皮,瞥见江柏星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焦虑地?绞着手。
季凡灵有气无力:“回班上去?。”
江柏星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姐姐……你要有点什么事,我,我……不能又?是我害得你……”
“……”
季凡灵闭了闭眼,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唇角:“……别搞得像我要死了,行吗?”
另一边,九州集团会议室。
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冷峻,推门而入,在此起彼伏的“傅总好”之类的问好声中落座。
这场会议主要是刘成明的项目汇报,有工作交接的部?门和上下级旁听。
傅应呈向来讲究效率,他刚入座,刘成明立刻点了点头,简单开场白以?后就开始汇报。
他刚说了几句,傅应呈面前桌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傅应呈伸手拿起手机,不耐地?瞥了一眼,见来电显示没有备注,随手递给身后的秘书,眼神示意刘成明:“你继续。”
温秘接过手机,走出会议室,在身后带上门。
刘成明立刻道:“好的傅总,那我继续讲。”
傅应呈忙的时候让温蒂帮他接电话也是常有的事,一般接到的电话不是工作上的事,就是苏凌青又?在没事找事。
没有来电提示的电话更是等于不重要,温蒂事后会把对方?的电话内容精炼地?总结转述给他。
谁知刘成明刚说两句,温蒂又?推开门,拿着手机走了进来,手机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
她自己?不能处理的电话内容,甚至要打断傅应呈的会议来请示意见,这样的事除了她刚开始工作还显稚嫩的那半年,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温蒂走到傅应呈座位旁边,俯身,低声道:“王老师打来的电话。”
傅应呈:“?”
温蒂说:“……找季凡灵家长。”
傅应呈脸色微变,伸手接过手机,起身离席,匆匆丢下一句:“不好意思,你们?先走流程,我一会来。”
北宛一中,医务室。
下课铃响彻整个校园,眼看着这堂课都要结束了。
江柏星在凳子上如坐针毡,焦急地?看着躺着的女?孩,情况却没有太多好转的迹象。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
隔着布帘,能听见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步伐急促,值班的校医发问:“你是……”
“季凡灵家里人,王晴薇老师给我打的电话。”男人嗓音磁性低沉,夹杂着行色匆匆的喘气声。
“她在休息,”校医又?问,“你是她哥哥?”
傅应呈无心解释,快步走近,倏地?拉开蓝色的布帘。
光线透了进来,折射在银色的镜框上,镜片后的人脸色很沉,唇线紧抿。
床边坐着的江柏星惊呆了,腾的站起来:“傅先生?”
他脑子完全乱了,明明王老师说她会打季凡灵在档案里的家长电话,怎么来的是傅先生?
校医在傅应呈身后开口:“她误食花生过敏,呼吸急促,四肢乏力,我给她吃了一片氯雷他定?,后来看效果?不是很明显,又?吃了一片。”
傅应呈走近床边,俯身轻轻拍了拍她,嗓音低沉:“季凡灵?”
女?孩睫毛颤了下,睁开眼。
她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起来更瘦了,一张浅蓝色的薄毯一直遮到小巧的下颌。
早上还好端端的人,此时额头一层薄汗,眼尾微红,嘴唇张着,急促又?很轻地?喘着气。
她睫毛垂着,瞳孔移到傅应呈脸上,很轻地?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声音也是轻轻的。
傅应呈心里仿佛被重重地?拧了一下。
他伸手撩开她冷汗湿透的额发,探了下额头,额头发烫,还有点低烧,脸颊和鼻尖却是冰凉的。
身子还有点微微发抖,应该是冷的。
“明知道过敏了,为?什么不去?医院?”傅应呈声线微哑,脸色冷得有点吓人。
“傅先生,姐姐说她之前也过敏过,她说不用去?……”江柏星匆匆解释,无意中对上男人掀起的眼神,后面的话噎进喉咙里。
傅应呈随手把她身上的薄毯拽掉,两下将?自己?的身上的风衣脱了,把她身子罩得严严实实,俯身,抄起她的膝弯,想把她抱起来。
季凡灵有一瞬间?的抗拒,仓促瞥了眼旁边的江柏星,似乎是觉得丢脸,抬手按在他胸前。
她手指都是冰凉的,连推拒都没力气,还是任由他抱起来了。
“对不起,”江柏星站在一边,慌乱地?道歉,“是我给姐姐的冰淇淋里有花生,我明知道姐姐过敏却忘了问……”
女?孩叹了口气,费力地?扭头看向他,忍无可忍道:“好了,是我自己?要吃的……”
“少说两句吧。”傅应呈冷冷打断。
季凡灵不吭声了,闭了眼,偏头靠在他肩上。
女?孩素来逞强,几乎是死也不肯示弱,胃痛吐到去?医院输液也只有睡着了才肯被他背着,醒来的瞬间?就慌不择路从他身上窜下来了。
那一靠,轻得跟只猫似的,甚至没有增加什么重量。
震感却好像一路传到了跳动的心脏。
她是真的难受到不行了,才会一声不吭地?依靠他。
傅应呈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每跳一下都在闷痛,一刻也没有停留,大步流星地?抱着人往外走去?。
江柏星不知道该做什么,跟了上去?,又?觉得自己?多余,停在了楼梯口。
与此同时,下课了就第一时间?赶来的覃杰也从一楼往上跑来。
他跑到一楼和二楼交界处,抬头看见杵在那儿的少年,惊异道:“江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她怎么样了?”
覃杰前脚刚在楼梯上和傅应呈擦肩而过,愣是没看见他怀里被风衣笼住的女?孩,跟个睁眼瞎似地?左右张望:“季姐人呢?”
“……傅先生送她去?医院。”江柏星示意傅应呈的背影。
“这你不跟着去??”
覃杰看着男人还没走远的背影,扭回头,疑惑道:“你不是喜欢她吗?”
江柏星眼?瞳一缩:“啊?什么喜欢?谁说的?”
“边钧说的啊?”覃杰理直气壮,“你不是?在篮球场上表白了吗?”
江柏星面红耳赤,快步冲下去?,远远望了一眼傅先生。
男人宽阔的背影完全挡住了女孩的身影,从江柏星的角度,只能看到季凡灵垂落的白鞋鞋尖。
男人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应当?是?没有听见。
江柏星缩回头,把覃杰一路拽上二楼,气得难得爆粗口:“我他妈什么时候表白被?你听见了?!你不要乱说!”
覃杰失望:“哦,没有啊,那你什么时候表白?”
江柏星被?这家?伙气得咬牙切齿:“我不表白!”
覃杰反问:“那她怎么知道你喜欢她?”
“我不……我不是?……我没有……”
江柏星结巴了三次,像是?话?烫嘴似的,硬是?说不出“我不喜欢她”这几个字,将指节捏得咔哒咔哒响,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
覃杰:“?”
“我小时候,一直把她当?姐姐的。”江柏星低声?说。
“哈?”覃杰感觉莫名其妙,“你小时候把她当?姐姐,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再说,她怎么看都跟你差不了多少吧?”
覃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缺根筋,但这句话?歪打正着,一下子敲醒了江柏星。
她现在明明和他一样大。
江柏星原本混乱没有焦点的瞳孔,像是?找到了头绪一样亮起来,喃喃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覃杰:“……”
覃杰忍无可忍地吐槽:“不是?江哥,你这个智商怎么数学考147的,我感觉你好像在侮辱我。”
季凡灵被?笼在傅应呈的风衣下,耳边咚咚咚的,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傅应呈的心跳,倒是?真没听见覃杰的话?。
上了车,傅应呈又把她带去?安升医院输液。
季凡灵觉得以她来这家?医院的频繁程度,医生都该认识她了。
前几次她来医院,医生护士都对她特别温柔,谁知今天?医生是?个极为严肃的老学究,做皮试的时候板着脸跟她说了好大一通“过敏不是?开玩笑?的,急性过敏可能会出人命,一点半出症状,两点半才?来医院,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这样吓唬人的话?。
季凡灵半天?才?心虚地插了一句:“我之前过敏也没……”
“也没什么?”医生盯着她,“仗着年轻就想硬抗,免疫系统全给你搞坏了。”
季凡灵:“……”
女?孩没有力气反驳,求助地望向傅应呈。
男人站在一边,侧脸冷峻,没有丝毫帮她说话?的意思。
季凡灵:可恶。
到底念在她是?个病人,医生训了几句就让她休息了,过会儿还给她拿了床更厚的毛毯。
季凡灵回了陈俊的消息,跟他说自己好得很,但也没力气再玩手机,就一直闭着眼?。
傅应呈来得匆忙,笔记本都没带,打了两个电话?之后,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发消息,界面在聊天?框和合同文档中不停地切换。
季凡灵睁开眼?,偷偷看了他一会,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班里总会有同学因为受伤或者生病被?家?长领回家?,那个时候其他同学的眼?神都是?羡慕的,毕竟小孩子眼?里生病不算什么,翘课不上学才?是?真的爽。
季凡灵其实也偷偷羡慕过他们。
江婉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而季国梁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家?长。
当?年她低血糖晕过去?,老唐打电话?给季国梁,打了半个小时才?打通,季国梁忙着打麻将,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再拨过去?直接关机,气得老唐那么好涵养的人民?教师都忍不住骂人。
原来,他们被?人领回家?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傅应呈冲进医务室的时候,说他是?季凡灵“家?里人”,季凡灵猜到大概是?档案里家?庭联系方式那一栏必填,所以他只能填自己的电话?。
她明知道傅应呈不是?那个意思,心里还是?可耻地动了一下。
大概,其实。
她一直想要有个家?人。
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来接她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