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看着不像是小孩,大人斗殴吧,乱的很,还有点凶,说不定这两天就有人来报官。”牛武志随口道,做这一行久了,有些人抓来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现场也一样。
狄昭昭表情有些茫然。
为什么大家笑着逗他两句,就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难道都没有听到刚刚的声音吗?
还有,他才没有被吓到!
狄昭昭气得鼓鼓脸。
狄先裕大致已经摸清他爹狄松实的情况,也有点忧心被拐的孩子,不过还是走过来,弯腰把自家崽抱在怀里,揉揉他的脑袋问道:“昭哥儿喊爹做什么?”
他倒是不觉得昭哥儿是被吓到了,这小家伙从小胆子肥,今儿爬树摘果子,明儿下池塘捞鱼,后天还敢徒手捉蛐蛐,判案的故事都听了不少。
这几句话能吓着他才怪了。
狄昭昭忙指着虚浮在碎陶片上的字条,着急扯着狄先裕,小声道:“爹,你看!”
旁人都像是看不见,听不着一样,他爹呢?
狄先裕顺着昭哥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到字条,倒是看到土陶片上一小块模糊的痕迹。
很小一块,恰好就在手指正对的方向。
不是恰好被指着,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指印?”狄先裕呢喃,昭哥儿是不是以为是证据?毕竟他早就给昭哥儿讲过签字画押可以认人的事。
狄昭昭也看到那一小块,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呀!”
真的诶!
相比自己不认识的字条,和大家都没听到的奇怪声音,小孩的注意力,一下被实打实的指印吸引。
好多故事里,抓到人按了手印,对上了,坏人就害怕得说出真相。
然后就可以把坏人关起来了!
狄昭昭有点激动。
而且他看着这小块手印,好像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由低头,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
小小的狄昭昭,成功被他爹带偏,徒留一小行小孩不认识的字在风中哭泣。
狄先裕见状气氛严肃凝重,抱着昭哥儿走到一旁人少的角落。
他想,昭哥儿终究是小孩,平日里听多了破案的故事,对能抓坏人的神探、神捕都尤为崇拜,又是头次来大理寺,难免有些激动了。
陆续回来的差役都脚步匆忙,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疲惫。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食盒里的肉夹馍就消失了一半,许多人几乎是下意识被香气勾得拿了一个在手上,就大口开始吃起来。
“香!”
“可算是感觉活过来了,你们到报官人家里问到有用的线索没?”
“我这边恨不得把那天去逛过集市的都问了,没一句有用的。”
即使有美食抚慰身体,打起了些精神头,但随着一个个结果传回了,屋子里的气氛还是逐渐凝重。
如今几乎陷入僵局,除了知道丢了孩子,都是在热闹的集市丢的,知道孩子的身高、长相、丢时衣着,其余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
怎么让人不心焦?
更让人忍不住怀疑,人是不是已经跑了?
毕竟有点经验的差役都知道,拐卖孩子的案件很难破,比杀人放火都难破。
杀人起码有凶器,有尸体,放火需要提前准备油等工具,最起码也有一条“仇家”“最近得罪了谁”的思路可以排查。
毕竟没有点恩怨,谁会杀人放火呢?
总归是有很多线索的,一条条捉,一条条摸排,凶手只要有一个不小心,有一个疏忽,就会被抓住。
但人贩子是不讲这种逻辑关系的,谁家孩子好下手,就对谁家孩子下手,谁出价高,就卖给谁。
这种不讲道理,没有逻辑,任谁都会头疼。
除了搜查有嫌疑的屋子、找可能看到过的人询问线索,基本没有别的有效途径。
狄先裕也在角落里,低声给昭哥儿说这些,他不懂拐卖人口案,但他丢过电动车。
拐人和偷电动车,他觉得还挺像。一个偷了人就跑,一个偷了车就骑走,连作案的对象都一并带走了,哪里会留下什么线索?
小偷都还有本地的关系网,拐子却大多是外来的。
信息化时代找电动车都只能依赖监控,这个时代连监控都没有,难上加难。
唯有大量的人力,大量的时间,不惜体力,不顾代价的努力,才可能有一丝希望。
否则,小孩一旦被带走,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狄先裕叹口气,不自觉把怀里的昭哥儿抱得紧了些:“所以啊,已经很难了,咱们就先别说这个打架的指印了,九谷巷很多商人租用小院放货物,两个大人打架,指不定是因生意起了龌龊。”
狄昭昭昂着头听他爹讲,小脸皱巴成一团,担忧得不行,拐走别人家孩子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但听到最后这句,他赶紧摇头。
他飞快地瞧了一眼牛高马大,胳膊都快比他腰粗的牛武志,有点背后说人的心虚,对狄先裕悄悄地说:“爹,我觉得他说的好像不对。”
狄先裕惊:“哪里不对?”
人家可是有经验的!经手过的案子,说不定比他听过的破案故事都多。
他这个当爹的大人都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平日里只记得吃和玩,成日缠着人讲故事的小豆丁,竟说人家说的不对?
狄昭昭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摊开自己一双小手,伸到他爹面前:“爹,你觉得像不像?”
“像啥?”狄先裕这会儿真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了,他上辈子好歹也是读了大学的,怎么感觉还不如一个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小豆丁?
难不成小时候不是做梦?真是因为智商不够,才没绑定上系统的?
呸呸呸,不可能!
绝对是因为系统嫉妒他有个好爹!
狄昭昭急吼吼,指着自己一小节指腹:“像刚刚那个指印啊!”
狄昭昭现在满脑子都是指头印。
平日里自己玩泥巴留下的指头印,听完故事后,拿着印泥盖在每个玩具上的红指印,偷偷拿娘的亮晶晶的琉璃镜玩留下的小指印……
“难道不像吗?”
越想越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狄昭昭抿着嘴,有点倔强地说:“刚刚爹发现的小块指印,真的很像是小孩的手,大人的不一样。”
虽然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就是感觉是小孩的手印。
狄先裕上一秒还在想,“等等,不是你指给我看的吗?怎么变成我发现的了?”
下一秒就对自家崽的结论感到愕然。
这也能看出来?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想到总有人能在一堆长得差不多的熊猫里,精准地喊出熊猫的名字,对着他看着都是红色的口红,说出上百种不同红的名字。
狄先裕:“……”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眼见为实,于是对怀里的儿子道:“要不,咱们试试?”
狄昭昭捣蒜般使劲儿点头:“试试!”不亲眼看看,他其实也有点心里打鼓。
狄先裕先把昭哥儿放回地上,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散落在屋子各处的粗陶碗上。
许多渴极了的差役回来,也不顾谁用过的,倒一碗摊凉了的茶水,仰头就一口气喝光,就跟闷了一碗酒一样豪放。
狄先裕瞄准了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趁着人不注意,就薅了回来。
父子俩狗狗祟祟地在角落做起了尝试。
手指在碗外侧按了几下之后,狄昭昭傻眼了,他两只小手捧着粗陶碗,对着自己按的那一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狄昭昭眼巴巴地看他爹。
狄先裕被看得头秃。
怎么让指纹显露出来?狄先裕脑子里,下意识浮现了看过电视剧里的场景——紫外线灯斜着一照?透明胶带对着指纹一沾?洒一洒他不懂的某化学药剂?
一个又一个粗略模糊且不会的技能,在脑子里不断的浮现。
狄昭昭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爹身边越来越长的字条,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有点懵懵的。
爹身上也长出字条蘑菇了!
爹居然会这么多办法让手印露出来!
爹是不是也坏掉了?
狄昭昭瘪瘪嘴,眼眶一下就红了,他觉得爹好厉害,又怕爹和碎土陶片一样坏掉,鼻头酸酸的喊:“爹~”
狄先裕:!
别哭啊!!!
他家昭哥儿平日里不这样啊,怎么欺负都不哭的!
“不就是看个手印嘛,爹给你想办法。”狄先裕略有些无措地拍背、哄人。
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边哄边拉着崽蹲下来,从墙边角落用手扒拉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灰,往碗上撒,然后用嘴吹。
模拟悬疑剧里不知撒了什么粉,然后用刷子刷刷刷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
也许是父子俩刚刚都碰过食盒里的油纸包,多少沾了些油脂,多少有些吸附灰的能力。
很粗糙、很模糊、很浅的几团指纹从土陶碗上显露出来。
原本还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的狄先裕,一下子精神了,就像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真的不一样!
虽然都是那么一个大致的形状,但是小孩指纹的面积偏小,重要的是,纹线显得细,密集程度也不同。
有了这个认知,再去想刚刚看到的,即使是一小块不完整的指印,也十分可疑了!
狄先裕知道大理寺里有专门显指纹的方法,他想去找安录事,好好看看那块指纹。
有些凌乱的院子不可疑,九谷巷大多是做买卖的人租来当仓库中转,人多物杂,难免杂乱。
有碎在地上的土陶器也不算什么,谁干活没个失手搞砸的时候?
但是加上差役都觉得值得注意的打斗环境,还有小孩的指印,种种巧合在一起,就不寻常了。
狄昭昭脑子里也冒出好多好多想法。
爹的字条蘑菇是真的!虽然很多东西他都听不懂,但是爹真的把指印从碗上弄得显出来了!
那碎土陶片的蘑菇字条“杀人了,好可怕!”会不会也是真的?
还有和他一样的小孩在!
狄昭昭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小身体都在颤抖:“大坏蛋!”
恰好这时,狄松实从外面步履匆匆的赶回来,风尘仆仆。
还没进门,就看到熟悉的一大一小背对着他,蹲在墙角不知在做什么,狄松实额角青筋狠狠一跳。
听到有人喊“狄大人”,狄昭昭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祖父!
他想也不想,端起还有缺口的碗,也不顾弄得脏兮兮还气得通红的脸,转身就急吼吼地往门外跑,两条腿蹬的地面哒哒的响。
小钢炮一样飞快冲出门去,扯着嗓子就喊:“祖父!!!抓坏人啊!!!”
小脸有点脏兮兮的狄昭昭,端着灰扑扑的破碗,冲得很急。
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让周围人不由侧目。
只见那个冲着狄寺丞喊祖父的小娃娃,活脱脱像个落难的小乞儿。
尤其是手里那个灰扑扑的破碗,可谓点睛之笔。
大理寺许多官员不由莞尔,甚至噗嗤一声笑出来,“狄寺丞孙儿性子竟如此活泼。”
“真是看不出来,这虎头虎脑的小子胆子还挺大,竟一点也不怕狄大人。”
“你看那胳膊腿多有劲儿,估摸平日里就是皮实的,狄寺丞在家估计有的头疼喽。”平日里被家里皮孩子闹过的,这会儿不免调侃。
狄昭昭很急。
狄松实则镇定得多,即使眼下情况无比糟糕,他面上也不露出多少急切、焦躁的表情来。
即使听到了周遭的议论,狄松实仍目不斜视。
他把冲来的小钢炮抱起来,让小孩坐在自己臂弯,然后径直往厅里走。
“昭哥儿莫慌,”狄松实安抚地拍小孩的背,稳声安抚,“还记得祖父教昭哥儿的吗?急事缓办,忙则多错。”
祖父的臂弯有力,步子也稳,被抱着的狄昭昭,感觉自己小马驹般撒欢的心脏,逐渐安稳下来。
他有点懵懵的小脑瓜,从急切和混乱中理出了头绪。
他塞满了好多想法的小脑壳,像是从凌乱的毛线球中找到了线头。
狄昭昭想说:“祖父,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瓷片说话了!那儿有坏人杀小孩了!”
可张嘴就发现,喉咙像是失了声。
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狄松实则是扫了一眼儿子。平日爱逗弄家中幼子就算了,这会儿竟用拐子吓唬半大的孩子。
不怨狄松实往这方面想,实在是狄先裕前科太多。
狄先裕:!
他把摸过灰的脏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藏,朝狄松实讨好的笑笑,“爹。”
顾不上教训他不像话,狄寺丞问安录事道:“如何?”
录事做的就是记录和撰写这份文书工作,安齐都不需要看手中记录,直接道:
“铜定巷的菜市口,还有周边几条通向四方的街道,是拐子下手最多的地点。不过目前对铜定巷周围的铺子、小贩的询问,都没有有用的结果。”
“京城的牙行、人牙子、牙婆也都摸排过一遍了,没有发现丢的那几个孩子。”
“几处城门,校尉们也都让手下的人把几个孩子的画像和特征记熟了,严加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城。”
安录事逐一汇报,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狄昭昭试了好几次,说不出来“碎土陶片说杀人了”和类似的话,气得想咬人,愣是小牛犊一样哼哼出气两声,干脆又换了件事说:
“祖父,爹发现碎土陶片上有指印,小孩的!”
几乎是同时,狄先裕也整理完前因后果,打完腹稿说道:“爹,昭哥儿发现牛捕头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陶片上,有疑似小孩指印的痕迹。”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倒是让人听不太清具体内容,唯有关键词格外清晰——小孩,指印!
这让一屋子人都情绪难以控制的波动起来。
拐子为什么难抓?就是没入人海了无踪迹,只能大海捞针。
一旦耗子露了头,就好抓多了。
牛武志第一个站起来,都顾不上自己的判断被质疑,忙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些碎土陶片上?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即使在他看来,现场所有痕迹,都不是小孩能造成的。但只要有指印,还是碎在地上的土陶壶上有。
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安录事赶紧去取了那一堆碎土陶片来。
狄先裕拿着竹制镊子,翻找了一小会儿,夹出那块碎片。
这个土陶器真的很旧很脏了,每一块碎片外侧,都像是有一层污垢附在上面,还染了不少灰土,是以看起来有些斑驳。
“就是这儿!”狄昭昭指着一处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是污渍的小块痕迹。
许多双眼睛,顺着小手指的位置,死死地盯着那一小块痕迹。
“这么小点,怎么注意到的?”
“看起来真像是新痕迹。”
“这么小一块,怎么看出是小孩指印的?”
从古至今,痕迹检验都是个略有门槛的技术活。
除了拿两个差不多的指纹放在一起,可以判断出是同一个人,大多数普通人,看到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老母猪似的。
——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这个时代,要么有师徒传承;要么会读书认字、且家中有相关书籍、且钻研此道;要么脑子聪明、且勤奋、且善于观察总结、且愿意在指纹上花时间。
总之条件不低。
安录事也盯着小块痕迹皱眉,建议道:“要不请陶老来看看?”
陶多算是三种中的后两种结合,他原是个读书人,但天赋有限,后来托了点关系进了衙门当个小吏。
起初做文书工作,专门管户籍田地、人口买卖的登记。接触多了指印,机缘巧合中有了点小名气,就被“借”来了大理寺。
这一“借”就是许多年。
可怜天见,天天被案子追在屁股后头撵,被急于破案的差役追着要结论,日日看,月月瞧,又找来前人所撰书籍捧读,一句句对比大量指纹观察、学习研究。
如今年过半百,也算是对指纹有了一番心得。
牛武志立马点了个手下,“你去请陶老来,快点。”门口那差役飞跑着离开。
他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狄昭昭一个小孩,哪里等得了?
他不懂专业人做专业事,也不懂看指纹就能判断大致年龄范围是多大的能耐。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找到差别,只当大伙都跟他刚刚没亲眼见到一样,心里有些打鼓。
于是小手往前一伸,献宝般捧出自己手里的小破陶碗。
他把小破碗捧高,自信满满道:“这几个小小的指印是我的,旁边大的是爹的,看起来是不是很不一样?”
虽然大家看单个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猪,好像一个样,但是如果真的把两头猪拍照,左右放好,来找不同,稍微细心点的人还是能看出一些不同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老从门外赶来,下了定论:“确实是幼童的指印。”说完,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狄先裕和狄昭昭父子俩。
他也是看了许多年指印,才有了一眼区分幼童、成人、老人指印的能力。
差役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到了确切的准信,顿时精神一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狄寺丞也神色肃穆,点了几个好手的名字,包括去过现场的牛武志那一班人,共八人。
那八人上前一步,拱手齐声:“属下在!”
狄寺丞道:“你等随我同去九谷巷查探。”
八人都毫不犹豫:“遵命!”
狄寺丞确定了去现场的人马,又有条不紊地安排布置起来。
首先是一拨去找院子的主人,他强调,若不是自行租赁,则连同牙行的牙人一起找来。
其次又派两人,去官署调取这间院子近段时间所有备案在官府的租赁文书。
在狄松实的一系列安排下,对人贩子步步紧逼地搜查和摸排继续缩紧,同时针对九谷巷这间可疑的院子,从各个方向撒下天罗地网。
命令下达得很快,所有人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以雷霆之势,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除了……来送饭的父子俩。
不管什么事,都要等案子破了,抓到人贩子之后再说。
狄先裕其实松了口气,他倒是希望他爹把今天这茬忘了,他摸摸自己脑袋,还是有点闹不明白,怎么发现小孩指印的?
莫名有一丝有种昔日听高数课的熟悉,课上例题听得嗷嗷点头,课后作业看得哇哇大哭。
再给他一个指纹碎片,他还真不一定有把握。
狄先裕抱着自家崽,有些感慨:“你祖父真辛苦,从外面赶回来还没一炷香的时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去干活了。”
还在皱着眉头惦记着字条蘑菇声音的狄昭昭,眼珠子一转,立刻兴奋地提议说:“爹,咱去给祖父送点水和吃的吧!”
说完,他用乌亮乌亮的眼睛去看爹爹。
其实有点担心被拐小孩,还有点好奇现场的狄先裕:“这个借口会不会太假了?完事了肯定会被你祖父祖母骂的,尤其是还带你去……”
某狄姓言不由衷、时不时被骂、乐天派咸鱼,最终还是带着崽出发了。
出发去九谷巷,给崽他祖父送饭!
没错,送饭咱是专业的!
九谷巷。
狄家父子送饭小分队到达的时候,院子已经又被仔细搜过一遍了,连地窖都没有放过。
小孩是没有的。
小孩的痕迹也没发现。
倒是和牛武志说得基本一致,像是有成人在这里很凶的打过一场。
连狄昭昭这个小家伙,都能看出来,地上浅浅的一层灰上,都是大人的脚印,有点乱。
狄昭昭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小好多,有眼睛都能看出来。
他又看向断裂开的椅子腿,抬头问狄先裕:“爹,你能打断这个椅子腿吗?”
狄先裕咽了下口水:这可是实木的,胳膊那么粗,开什么玩笑?
他也没啥不好意思:“估计牛捕头可以。”
狄昭昭看向三口一个肉夹馍,膀大腰圆的牛武志。
牛武志正皱眉说:“做得太干净了。”
狄松实也正色道:“若这里真出现过孩子,那拐子肯定是得手过多次的惯犯。”
头一次拐卖孩子,肯定没法这么娴熟,几乎不留一点小孩痕迹。
因为就算限制小孩的行动,也无法避免吃喝拉撒。打扫的再干净,也绝对会留下生存痕迹。
这也是差役们搜查时的一大标准。
思考到现场许多细节,狄寺丞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这里会不会是中间人交易的地方?”
那租赁这个院子的人,还有发生激烈争斗的双方,就非常可疑了!
他连声问:“去牙行的人回来了没?”
“周围人有没有看到这个院子的人马进出的?”
“发生争斗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动静的,具体是什么时刻?”
狄昭昭站在主厅门口,板着小脸,拿眼睛到处看,企图找出小孩的痕迹、或者“杀人啦,好可怕”的线索。
主厅有一张桌子,供拮据的商贾就地给工人算工钱,或方便被派来的管事,好用算盘和纸笔,盘算记下货物的数量,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因为破旧,几乎与土黄色墙壁融为一体的画。
狄昭昭看了这幅画一会儿,正准备挪开,忽然又看到“咻”的一下,从画上长出一个字条蘑菇。
【吁——幸好血喷到天花板上,要不然我这么漂亮的山水画就脏了。】
狄昭昭看不懂好长的一串字,但他认识“天”“上”
狄先裕低头看一脸认真的昭哥儿,莞尔又感慨,毕竟只是个小孩,又没学过相关知识,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还没经验。
这么多人都找不出来的线索,昭哥儿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不过他也没出声打击小家伙的积极性,认真的小孩多让人稀罕啊。
正这么想着,他看小家伙高高仰起脑袋,朝上方看去。
啥这么好看?
狄先裕也好奇的抬头,顺着狄昭昭的视线,也朝上方望去。
父子俩都看天,好像天上有什么稀奇一样。
旁边一低头感觉脖颈酸胀的差役,抬头活动一下脖子,也顺便沿着他们的视线往头顶看。
四人、五人……
人传人。
狄先裕还没看到顶棚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听一旁有人喊,“顶棚上有血迹!”
听到这道声音,屋子里的人,几乎是下意识抬头,齐刷刷往顶棚上看。
等看清那一抹暗红的痕迹,牛武志立马弄来个高凳,踩着就站上去,凑到近处,仔细盯着那一滴血渍。
“这血是新留下的。”片刻后,他下了判断。
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见了血,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独独顶棚上有血?肯定是清理过了。不是行了凶,为什么要清理血迹?
要知道,即使是械斗,掩盖血迹的行为都少。
狄寺丞面沉如水,声音却丝毫不乱,稳稳下令:“去取血蝇来。”
除了寒冬腊月,春秋两季,大理寺都会专门养上一批对血腥味更敏感的血蝇,用于寻找和发现血迹,这并不难,只需要保暖就好,但效果是极好的。
“谁发现的血迹?”狄寺丞问了一句,这种隐蔽线索的发现,大小算个功劳。
这一问,倒是忽然把大伙问得有点茫然。
“不是我,我看他们都往上看,我才往上看的。”说完,他看向旁边的兄弟。
“不是我,我是看他看,我才看的。”
幸好人不多,还真把最先往上看的父子俩逮出来了。
这一下,气氛倒是稍缓和了些。
“行啊!刚刚发现了指印,现在又发现了顶棚上的血迹。”牛武志竖起大拇指,看过来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稀罕。
有时候做这一行久了,难免信点风水玄学。有的案子不是多高明,偏偏凶手运气好下了场雨,就是死活抓不到,有的案子其实挺周密,但是一个疏忽,一下就把凶手揪出来了。
不讲道理的。
牛武志现在就觉得,这父子俩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咱们都一寸寸看得那么仔细了,谁能想到天上还有血迹?真是奇了!”年轻差役方小石跟着感慨。
他们找了半天小孩的痕迹,或者能追踪和辨别的特殊物件,谁也没觉得小孩和拐子有飞檐走壁的功夫。
还能上天了不成?
结果还真上天了!
狄先裕在一群粗壮汉子的注视下,感觉后脖颈有点凉飕飕的。
“没有的事……”他略感不妙,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赶紧把傻乐呵的崽挪到前面:“都是昭哥儿发现的。”
他今儿算是感觉到了,别看傻儿子平时就惦记着吃和玩,但好像真继承到了他祖父几分天赋。
狄昭昭小团子眼睛亮晶晶,显然被夸得很高兴。
不过听到他爹的话,小孩乖巧又诚实地摇摇头:“不是昭哥儿发现的啊。”
手指印是爹爹发现的,爹爹显现出来的,血滴是蘑菇字条上面的字告诉他的。
说完,被挪到前面的狄昭昭,还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爹,小表情真诚又无辜。
一众官差:?
他们看看狄先裕,又看看旁边无辜的小不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相信了狄昭昭的话。
随即,用略复杂的目光看向狄先裕——这么大个人了,至于吗?
早就听闻狄大人家有个性子惫懒的嫡次子,看来传言不虚!
狄松实眼睛微眯,也凝视了父子俩几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
有年轻的大理寺差役拎着几个竹筒跑进来,“狄大人,血蝇取来了。”
狄寺丞当即道:“先在屋内放一筒,院子里放一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