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by拉面土豆丝
拉面土豆丝  发于:2024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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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油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汪露曦发挥不?浪费的优良传统,尽量把肉都吃光,至于蔬菜,都扔进了袁北的菌汤锅里。袁北倒也不?拒绝,照单全收。
汪露曦吃饱了,开始晕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被袁北看见了,于是又匆忙闭紧嘴巴。
“一会儿去?哪?”
“都行。”
晚餐时分,火锅店客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桌子靠近窗的一侧,这时已经瞧不?清楚外面的街景了,因为店内灯光太亮,只?能看见映出的人影,来来去?去?。
汪露曦又菜又爱玩的这颗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她问袁北:“找个喝东西的地方?”
她以为袁北会拒绝,毕竟之前几次要喝酒的提议都被拒绝过?了,好?像他由心底还是把她当小孩看。但,出乎意料的,今天没?有。
袁北拎着?她的包起身:“走吧。”
“……真去?啊?”
“你今天不?去?,以后?也会去?,你能老实?”袁北按下直梯,等她,“带你探探路。”
汪露曦很快就知道?这个所谓的“探路”是什?么意思了。
大学聚集的地方,从来都不?缺夜生活,袁北带她去?了一家很安静的小酒馆,精酿是招牌,汪露曦进门还在?打量,袁北已经和吧台里的老板打起招呼。
她自?顾自?找了个小桌坐下,问回来的袁北:“认识吗?”
“大学室友。”袁北说。
“!!!”汪露曦脸上的惊讶藏不?住,“好?厉害啊……”
能在?北京,还是竞争这么激烈的区域开启一家像模像样的店,不?论是什?么店,在?汪露曦眼里都是很厉害的。况且这也才刚毕业没?两年嘛。
“是,他很厉害。”
袁北讲起这位大学室友的经历,在?大一大二别?人还在?因为雏鸟出笼刚获自?由而大把大把花钱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赚钱了。
那时夜市小摊还在?,他就租了个小面包车,后?箱门打开,挂上小条幅和小彩灯,现场调酒和饮料,别?说,客人还真不?少,因为他健谈,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而且人好?心善,会给环卫工人和保安大叔准备冰水。
这种小摊没?有座位,成本就低,后?来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档口?,再后?来,变成了一家小酒馆,有了店面。
毕业时,他决定全职开店,包括袁北在?内的几个关系好?的,每人入了点股。
汪露曦没?点东西,是袁北替她点的。
每杯酒端上来时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名字和度数,还有一首很文?艺的小诗,大概是这杯酒名字的来源,汪露曦这杯的名字简单,叫苹果薄荷,她喝了一口?,有点像青苹果味的美年达。
“这么说这家店你也有份?”
“一点点。”袁北说。
更多的是大学时代同学交情?的证明。
“……我这杯特别?好?喝,一点酒精的味道?都没?有。”
店里灯光很温馨,是暖黄色,暖意盈盈,汪露曦夸赞了一句这酒,转头却看见灯影之下,袁北看着?旁边似笑非笑的,霎时明白过?来,拿来那小卡片一看,酒精度0。
“……”
“我答应带你找个喝东西的地方,谁说带你喝酒了。”袁北喝了口?自?己的。汪露曦不?服气,把他的夺过?来抿一口?,更过?分,柠檬水。
“我还要开车。”袁北说。
店里除了吧台和小桌椅,还搭了个小小的舞台,顺着?舞台走到拐角,里面也别?有洞天。
汪露曦发现这家店门头小,但面积还挺大,白墙上安了投影仪,前面坐了些?客人,都是小马扎,端着?各自?的酒杯。投影仪上播的不?是电影或球赛,她凝神看了一会儿,好?家伙,ppt,中?国现代史。
“啊???”
袁北乐了:“坐着?,听会儿。”
……是在?后?来,“学术酒吧”的概念在?网上大火,汪露曦才知道?,原来有很多城市的大学附近都有这样的小酒馆,每天有不?一样的嘉宾来分享内容,大多是附近学校的同学,分享范围五花八门,从微积分到世界史,从文?学鉴赏到ps入门……像开讲座一样,主打一个互帮互助,“微醺学法”。
“以后?和同学出来玩,想喝东西,可以来这儿。”袁北说。
汪露曦眼睛盯着?ppt,轻嗤一声:“干嘛?我的学业就不?劳您费心了吧。”
“不?是,”变幻光线落入袁北的眼睛,“有熟人在?,怎么也安全点儿。”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傻乎乎的酒鬼。”
“酒鬼你不?够格,前面那形容词挺准确。”袁北正抿着?笑喝水,被汪露曦一推,饮料差点洒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的小舞台也有了动静。
是一道?很好?听的女声,用麦克风和大家say hi。汪露曦拽着?袁北去?看热闹,发现是一个小乐队,主唱是个女孩子,长发,卷着?泡面卷儿,很“野”的打扮,声音却很柔,就好?像校园剧里的温柔学姐。
“确实是学姐,”袁北说,“咱们学校的,常来这演出。”
汪露曦悄悄用手机查了这支乐队的名字,发现乐队刚成立不?久,但作品很多。
“好?厉害啊……”她再次发出感慨。
这一晚见到的,听到的,都在?不?断刷新汪露曦的认知。
她的惊喜不?在?于见识到了大学生活的精彩,而是,她原本以为大学毕业后?,大家的出路无非是继续升学和进入职场,至少这两种居多,但这一晚,她发现,其?实人生很广阔,不?是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大家都在?为了生活奔波,奔波之上,追求那么一点点“理想”。
不?一定要跟着?前人的路走,也不?一定要有特别?漂亮的成绩,才能拥有很漂亮的人生。
自?由。
汪露曦来到北京后?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个词。自?由不?是别?人给的,自?由是靠勇气、努力还有执念,然后?才能得到的。
台上的女主唱开始了第一首歌,结果第一首就很炸,和她的嗓音有点违和,但气氛很燃。
汪露曦看到里面“上现代史课”的同学探出头来瞄了几眼,然后?关上了门。
互不?打扰。
听歌时的汪露曦很开心,她的烦恼似乎被并不?高级的现场音箱砸出来的杂音打散了。
歌曲间隙还有一些?小游戏。
她玩嗨了,自?然要拉着?袁北一起。
能瞧得出袁北兴致不?高,但她更知道?,袁北不?会拒绝她。
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一个要求。
从小酒馆出来,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甫一自?封闭的空间踏进室外,会有一种丢失时间、恍如隔世的错觉。街上行人还是不?少,外卖小哥匆匆而过?,空气里仍残余着?雨后?水汽,但汪露曦冷不?防抬头,竟看到了星星。
天晴了。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她高高昂着?脖子看天,手腕被袁北拽住,往后?拉了下,一辆电动车就这么贴着?她的面前飞速过?去?了。
“看路,别?望天。”他说。
汪露曦不?管不?顾:“袁北,我们看日出去?吧。”
……彻底玩疯了。
袁北一言难尽看着?她:“我为什?么永远听不?见你喊累?”
“不?累啊。”她实话实说,“北京哪里能看到日出啊?”
……看日出。
亏她想得出来。
袁北又回了店里,拿了罐红牛走。
路上汪露曦就睡着?了,睡前还不?忘连一下自?己的手机歌单,她刚刚收藏了那个乐队的所有歌曲,等轮播完一遍,就是随机歌单了。
袁北听出有几首是北欧歌手的歌。
大数据是个坏东西。
它让人变透明,让人最近的所思所想,都苍白地摊开,毫无秘密可言。
余光瞥了下汪露曦的侧脸,发现她睡得熟,头发丝儿粘在?脸上,压出了印儿,睫毛微颤着?。
袁北没?有喊醒她。
是她自?然醒的。
“到哪了?”
汪露曦醒来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搓了搓脸,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脸上尽是油光,但她今天不?想顾及形象了:“我还没?学驾照,不?然可以替你开,嘿嘿。”
傻乐什?么呢。
袁北这样想着?,可脸上也难以自?控地浮了点笑意。
情?绪会传染,他和汪露曦在?一块儿,却总是她传染他。
“我们去?哪呀?”
“鬼笑石。”袁北说。
要是路远,他今天真就未必有体力长途跋涉,可巧就巧在?天时地利,鬼笑石在?西山森林公园,路程挺近的,他大学时和室友有一次喝醉酒,大半夜骑车来过?。
这大概是北京近郊爬山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汪露曦补了一会儿觉,这会儿特精神。到了停车场,发现已经有不?少车和游客了,有人还带了帐篷。
她上网查了查,爬到鬼笑石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慢慢走,难度不?大,不?过?此时是黑天,要注意安全。
“袁北,你不?要和我讲话,我要保持状态。”她打开手机手电。
一条上山路,尽是人,大家都朝着?鬼笑石进发,路上还有人聊天唱歌。
汪露曦不?让袁北讲话,自?己却顾着?和同行的一位老爷爷攀谈,没?注意眼前树枝之间的蜘蛛网,匆忙一避,刚好?脚踩湿泥,一下子跪那了。
“没?过?年呢。”袁北把她扶起来,“还能走么?”
“能!”她拿湿纸巾擦了擦膝盖,不?让袁北用手电查看,“没?关系!快走快走,不?然就错过?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五点半日出。
他们于四点左右到达鬼笑石。
此时天际已经有明显的泛红了,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有人支起帐篷,有人铺着?野餐布团团围坐。
汪露曦牺牲了自?己包里的一个笔记本,撕了几张纸,和袁北席地而坐。
“你要不?要先睡一下呀?”她特仗义地拍拍自?己肩膀,“借你,革命友谊,别?客气。”
袁北笑了:“好?。”
却没?有真的枕她的肩,而是低头,额头抵在?双膝,就那么凑合着?休息。
汪露曦有些?愧疚。
她伸手,指尖碰了碰袁北后?脑勺的发梢,然后?快速收了回来。
天边的金红色越来越盛。
雨过?天晴之后?的日出,好?像格外有纪念意义。
汪露曦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日出,她摸不?准时间,什?么时候该起身,什?么时候该拍照。
是跟着?旁边的人一起站起来的。
袁北也醒来了。
他牵着?她的手腕,尽量往前,占一个好?些?的视角,不?要像上次景山公园看故宫那样遗憾。
汪露曦眼见天尽头,有夺目的光彩渐渐显现。
一轮火红的太阳,就那么缓缓地升起来了。
照耀着?整个北京城。
另一个视角,CBD,中?国尊高耸着?,在?视野中?央。
真是好?天气。
周遭的云彩都被染上绚丽颜色,那样刺目,令人眼眶滚烫。有人在?呼喊,有人在?拍照,有人还带了小小的国旗,挥舞着?。
汪露曦也好?想哭。
她伸手去?包里摸拍立得,却恍惚想起,自?己忘记更换相纸。
……是天意吗?
可能吧。
汪露曦耸耸肩,这样她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场完整的日出,不?错过?任何一秒,也不?必透过?相机镜头去?观赏。
好?像任何境遇都可以被接受,她能够自?洽,汪露曦想,之后?的人生,她不?会忘记这场日出,是她十八岁时看到的日出,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自?由浪漫的日出。
在?碰到黑夜和沟坎之时,她不?会忘记今天是如何一步步爬到山顶的。
还有陪她一起爬山的人。
汪露曦转头,看见袁北安静站在?她身边。
旭日万方,璀璨的晨光尽数披在?他肩膀。
“……袁北。”她叫他名字。
“嗯。”
“我不?怨你了。”汪露曦深深呼吸,“我承认,你拒绝了我,我除了难过?,还有点埋怨你,因为你笨,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袁北笑了笑:“这么夸自?己。”
“事实嘛。”她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不?过?我也平衡了,至少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且我们留下了很多瞬间,以后?再碰到类似的时刻,不?论是下雨,刮风,日出还是日落,你都会想起我。”
袁北没?有说话。
“还有,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汪露曦眼底有光在?闪,但她忍住了,“不?要再这么丧里丧气的了,袁北,虽然我没?资格妄谈人生,但,生活确实有挺多值得的瞬间,对吗?”
“你哪一天的飞机呀?”她问。
袁北默了下:“二十九号。”
那就刚刚好?,剩一个星期。
“我就不?去?送你了,”汪露曦用力合了合眼皮,再次睁开,眼神清清亮亮,“祝你一切顺利,祝我们都开启新生活。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胸腔充盈着?清早冰凉的、清澈干净的氧气,耳边蝉鸣声越来越汹涌,甚至盖住了袁北的回答。
汪露曦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走吧,下山!”她手一挥。
下山路要比上山路好?走多了。
但因为刚刚摔那一跤,膝盖每每弯曲,就会疼得皱眉。袁北注意到了,于是站到了她面前,低两个台阶的位置:“上来。”
“?”汪露曦有点尴尬,“你背得动我?”
袁北倒是真诚实:“……够呛,走走歇歇吧。”
“……”
……就这么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下来休息一会儿。
汪露曦后?来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转过?弯儿来,什?么时候想通的。
大概就是这一天。
很多个瞬间。
比如,在?吃火锅的时候,袁北隔着?雾气看她的眼神。
比如,临走时,他小心翼翼带走了那支被她忘记的玫瑰花。
比如,晚上喝酒玩小游戏的时候,他们作为搭档要牵手,袁北与她十指紧扣,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掌纹里。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牵手。
再比如,刚刚在?日出时,袁北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看见了,看见了当她说那一番“总结陈词”时,他也红了的眼圈。
……哦,还有。
还有现在?。
她趴在?袁北的背上,目光落在?他的耳侧和脖颈,那里有汗珠滑下来,他背着?她,走完了下山的路。
汪露曦忽然觉得,一切也没?那么糟糕。
她所求的,她一直劝说袁北要珍惜的,不?就是过?程中?的浪漫,不?经意的瞬间吗?
如此说来,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好?抱怨?
一切都很完满,到此为止,一切都很好?。
这就够了。
汪露曦心念在?闪烁,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可能会有点出格,但既然已经到了最后?了,所谓规则就理所应当变得宽泛一些?。上天会原谅她的小小任性。
她借着?自?己困倦的由头,轻轻低下了头,下巴抵在?了袁北的颈窝。
然后?轻轻地,将嘴唇贴在?了袁北的侧颈之上。
是温热的,还有些?汗湿。
她轻轻亲了一下,在?感觉到袁北脖颈皮肤僵了一瞬的同时,迅速挪开了。
完美的结局。
汪露曦在?心里给自?己的初恋打板杀青。
到了停车场,钻进车里,空调冷风扑在?脸上,也让又红又烫的脸颊得以迅速降温。
汪露曦重?新连上了手机歌单,对袁北说:“哦对,有首歌我昨天想播给你听来着?,故意气气你,忘了。”
袁北启动车:“什?么?”
“算了算了,我还是忍着?吧,不?播了。”汪露曦觉得不?大好?。
袁北看她一眼,眼神内容很明朗,他不?信她能憋得住。
车子过?了一个路口?。
汪露曦开始操作歌单。
“说好?,不?许生气啊,我只?播一遍。”她咬着?指甲,有些?犹豫,“说了不?怨你,但你总要让我泄泄愤嘛!”
在?汪露曦的大笑里,袁北听见了这首歌。
周杰伦。
《算什?么男人》
“……”
“说好?不?生气!你这什?么表情?!”
“……”
汪露曦的笑声溢满了这一天的清晨。
又或许,是溢满了一整个八月。
不?论如何,2023年,北京的夏天,终于行进到了它的末尾。

这?一场日出过后, 接下?来的几天里,袁北都没有联系汪露曦。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样的, 他也没有收到?来自汪露曦的任何消息。
朋友圈倒是更?新照常, 上一条是在今天早上,定位在鼓楼大街的一家包子店,配文:黄芥末酱加上蒜泥和醋, 完全不黑暗,好好吃啊!
袁北皱着眉把那照片放大, 细细观察,桌上一盘包子,一碗炒肝儿?, 一碟蘸料。
一个人的分量。
再点开和汪露曦的对话框,发了一会儿?呆。
若说完全没有交集, 其实也不尽然。
袁北收到?了三?个快递包裹,两小一大。两个小的纸箱里是猫罐头,猫条, 带粉红色蝴蝶结的陶瓷小猫碗,两只猫各一份,大的纸箱里是一个自动喂食机。
袁北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笔,一个电话打过去。
“把猫咪送给朋友照顾, 也要备齐东西, 带资进组, 待遇总不会太差。”汪露曦原话,“这?段时间麻烦你啦, 想来想去应该要感谢你,但又不知道送什么好, 所以……”
袁北不爱听她这?些?没用的客套,直截了当:“你在哪。”
他听到?话筒那?边特吵。
“我?在剧本杀。先不说啦。”
电话被挂断了。
袁北坐在沙发上发愣。
从下?午坐到?了天黑。
离开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临出行的前三?天,发小攒局,给袁北送行。
浩浩荡荡一伙人约在饭店包间,饭局的主人公看上去情绪低迷,发小揽着袁北肩膀:“当初又申学校又辞职,不是挺坚定么?好像我?们这?群人就不值得?您驻足,现在怎么了这?是?临了要走了,舍不得?啦?您早干什么去了。”
“滚蛋。”袁北没好气。
“我?觉得?袁北未必是舍不得?在座的吧,”另一个朋友开玩笑,“前几天我?媳妇带孩子去环球,说是看见袁北了,和一姑娘在一块儿?,还以为是看错了,问我?来着。”
饭桌上一下?子开锅了。
不但有传言,还有照片为证,那?朋友拿出和媳妇的聊天记录来,就是路人视角,有点糊,照片里,俩人站在礼品商店的货架前,袁北微微俯身低头,任由汪露曦踮脚往他头上试戴tim熊的发箍,她自己则戴了顶无牙仔的帽子,从背影看,翅膀耳朵都支棱着,奇奇怪怪。
袁北好像能回忆起那?时两个人的交谈。
汪露曦说那?帽子太厚,太热了,况且她还披散着头发,快要中暑了。最后是他擎着小风扇,给她吹了半小时的凉风。
“真是哎!”
照片被朋友们顺次传阅。
“袁北你谈恋爱啦?”
“……没有。”他说。
“那?这?是?”
“……”
袁北特刻意?地?找了个话题,把这?茬掀了过去。
酒过三?巡,几个朋友勾肩搭背之时,有人问及袁北:“你要是真舍不得?北京,就过两年?麻溜回来,别?跟外面瞎晃。”
舍不得?吗。
袁北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脑袋昏昏涨涨,好不容易得?出答案。
他舍不得?北京。
临出行的前两天,要把两只猫所有行李都打包好,送到?发小家。
发小俩孩子,老二闺女?还很小,老大是男孩儿?,正是调皮的时候,得?知家里要有新成员了,兴奋得?满屋转圈狂奔,一会儿?闹着要摸摸小猫,一会儿?又要给猫拿冰淇淋吃。
“它吃不了冰淇淋。”袁北苦笑。
“那?它们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他捏了捏孩子小脸蛋儿?,“你给他们取名字吧。”
发小朝着儿?子屁股踢了一脚:“昨晚爸爸妈妈怎么告诉你的?今天要和袁北叔叔说什么?”
小男孩儿?原地?一立正,敬个礼:“袁北叔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猫的,等你回来,我?会把小猫还给你,那?个时候它们就会变成大猫了!”
袁北笑了,蹲下?来:“好,到?那?时候,你也变成大人了。”
临出行的前一天,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
车也交给发小了,完全空闲的一天时间,袁北在空荡荡的家里呆不住,就坐公交车出去晃悠,瞎转圈,没有目的地?,晃到?哪算哪。
57路公交车,由东到?西。
西城就是更?安静,更?有烟火气些?,然后再到?丰台……行至六里桥时,上来一群大爷大妈,袁北起身把座让出来,正好听见一奶奶和人闲聊,说附近市场的西红柿鸡蛋馅饺子好吃,清爽,而且是现包的,塑料盒装好了,回家自己煮,特方?便。
袁北听了一耳朵,忽然想起这?也是自己小时候常吃的饺子馅儿?。
西红柿鸡蛋的饺子挺考手艺的,容易下?汤,那?馅料调好了就得?马上包,时间一长就捏不成形。
好像有挺多年?没吃了。
他厚着脸皮问了一嘴,市场在哪,然后在下?一站下?车,步行过去,买了一盒,拎在手里。
从闹哄哄的市场里走出来的时候,袁北在市场门口停了停,抬手遮阳光,恍惚一霎,觉得?自己八成是魔怔了。
他好像被传染了。
这?一天,坐公交闲逛的习惯像是汪露曦,厚脸皮和人打听事儿?的行为也像汪露曦,最要命的是,刚刚买饺子,汪露曦的脸就一直在他脑袋里打晃,她缠着他,拽着他胳膊来回那?么摇。
“袁北袁北,你说两句北京话给我?听呗。”
“说什么。”
“就说,西红柿,”她嘿嘿笑,嗓音清亮,模仿那?四不像的儿?化音,“凶儿?柿,凶儿?柿……”
……袁北一下?子不饿了。
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堵得?慌。
他猜到?自己今天可?能精神不大正常。
但没想到?能疯成这?样。
原地?打车,到?天坛公园,在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了整整一下?午,目睹黄昏时分的蓝调时刻,再到?天彻底黑下?去。
晚上的天坛瞧上去和白天是不一样的风景,静谧,深邃。
只可?惜今天不是周末,祈年?殿不开灯,不然可?以瞧见清白灯光映衬下?的蓝瓦圆顶,运气好的话,还有一轮圆月做衬。
袁北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黑咕隆咚的,什么都没有,像是被黑洞吞噬掉一切的寂寞宇宙。
从天坛出来,打车回家,路上接到?了快递的电话。
快递小哥告诉他,有个件,挺大的,标注易碎,要亲收,问袁北在不在家,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件,要下?班了。
明天的飞机,都这?会儿?了,袁北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买了什么东西还没到?,只能告诉对方?,搁门卫吧。
网约车到?了。
袁北刚上车,就听见司机在打电话,和孩子,手机开着免提,话筒里传出来稚嫩声?音,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司机和袁北对了下?手机尾号,和孩子说了句:“冬天就回去了,你在家听姥姥话,别?总玩手机。我?这?上乘客了。”然后匆匆将电话挂断。
袁北其实不介意?:“您接着打吧,没事儿?。”
司机则看了眼袁北,憨厚笑笑,示意?车内:“有录音,平台现在管得?严,别?说打电话了,我?们都不敢和乘客聊天儿?,容易吃投诉。”
袁北也笑了笑:“那?要是乘客主动聊呢?”
“那?就……那?就唠呗!”
就这?么,聊了起来。
司机大哥操着东北口音,由孩子始,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己为什么要把孩子扔在家里,一个人在北京开网约车。
“我?白天送外卖,还和人合伙弄了这?么个车,他白天,我?晚上……现在活不好干,攒不到?多少好评就不给你派单,就只能干着急。”司机大哥说,“没办法,咱文化也不高,也不会干别?的。”
“您爱人呢?在老家陪孩子?”
袁北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看见司机大哥挠了挠头皮,笑了笑:“不在了。孩子跟她姥姥姥爷在老家。”
戳人伤口,自觉不礼貌,袁北道了个歉。
“没事儿?,我?第一次来北京就是前几年?,陪媳妇来北京看病,协和。废了老大劲排的号,那?号排的呀,哎呀……”
……似乎没有哪里比医院更?能见证人间疾苦。
其实不必说协和,北京任何一家医院都算在内,门诊,急诊,有人的地?方?永远都是拥挤不堪,摩肩擦踵,医院门前的公交站从早到?晚,都挤满拎着影像资料袋的病人和家属。
但这?里也见证了最多的真情真意?。
司机大哥说:“我?在北京反正能比在老家挣多点,我?得?好好挣钱养孩子,不然以后在天上见面了,我?媳妇非得?扇我?。”
讲完,俩人都笑了。
当袁北说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司机大哥好像也有评论要发表:“挺好,挺好,人这?辈子不就活个过程和经历?有的人经历长点,有的人经历短点,哪有什么漂泊不漂泊,归宿不归宿,大伙都没长前后眼,到?头来都是天上见。身边有人,哪都是家,好好珍惜。”
路过建外soho,上国贸桥,那?应该是北京最漂亮的都市夜景,两侧建筑规整,流光溢彩尽收眼底,车流不息,好像汩汩流淌的脉搏。
这?座城市,有人来,就有人走。
司机大哥哼着歌,把车窗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温热夜风涌了进来:“北京真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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