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确实住进来了。”卓梦看看他,“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吗?”
“是的。”小顾说,“她不在乎这点钱。”
“你什么时候跟卓太搅和到一起的?”
“应该是从卓东查出生病开始她就来我们会所了。当时她就想点我,我没敢接单。”小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后来从你那得知卓东病了,我才开始跟她接触。”
真是惊心动魄啊。
卓梦喝了口热茶压压惊:“所以你去迪拜的事……”
“是和她一起的。”小顾笑笑,还奚落她,“比你和四太出手阔绰。”
“那废话,她当时可比我俩财力雄厚。”卓梦说,“我还寻思你后来怎么不喊我梦姐了,搞半天……你勾搭上我妈了。”
“她到底没你干脆利落。”小顾耸耸肩,“她告诉我她受过很多委屈——男友突然结婚,她追逐真爱却一生背负小三上位的骂名;做了正头卓太后对方还是拈花惹草,她却早已没有离婚的底气。卓东想要儿子,她一个接一个地怀,甚至去国外做了试管,最后搞到失去生育能力。她是个很善良也很傻的女人,即便这样,她对卓东也依然有感情。”
“她是这样的。”
“我早就把卓想不是亲生的事情告诉她了,她也一直说会去查,会把这事儿捅到明面上来——一开始她是真的很兴奋,觉得老天有眼,还给了我不少钱作为酬谢。但是后来可能是看卓东病倒的样子可怜,又可能是还念旧情,就一直拖着不做。眼看卓东命悬一线,要是他死了就什么都迟了,我实在是急得没办法,这才联系你。”
小顾说:“只有她和她的女儿分得足够多,我才能最大限度地得到好处。”
“现在你确实得到了。”卓梦环顾四周,“我说卓太怎么会突然要买我这房子,原来是你点名找她要的——那会所那边,你现在……”
“不干了。”小顾脸色一冷,显然不是很想聊这个,“再也不干了。”
“嗯,挺好的。”卓梦伸手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爱给人规划的毛病又犯了,“你这人很稳健。去随便找点事情做,别挥霍,别做生意,也别刻意去寻求刺激。你这辈子能过得很舒服。”
“当然。”小顾笑笑,“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瞒您说,我小时候家徒四壁,房顶也是漏水的,一到夏天蚊虫咬得身上没一点好肉。到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还求什么呢?”
确实,跟小顾聊了这么久,卓梦倒是一直不知道关于他的事儿,他从来不说这些。
那是卓梦无法想象的苦难,她一边把葡萄放入口中,一边无所谓道:“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然而随着卓梦咀嚼这颗葡萄,熟悉的味道忽然在她口腔内炸开。
她完全懵住了,忙不迭地咽下葡萄开口:“这是我的赤霞珠?!我早就禁止向外售卖了,你在哪买到的?”
那一刻卓梦真以为自己遇上商业危机了,但小顾只是愣了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哎哟,被你发现了——这不是买到的,是我爷爷奶奶给的。”
“你爷爷奶奶?”
“对,你还记得吗?你吃到的第一颗这个品种的赤霞珠,就是在我这里。”小顾看着她笑,“我从四太那里知道你要办酒厂,当时在选葡萄,我就试着把我爷爷奶奶种的端给你尝尝。没想到一下就被你选中了。”
这意思是他不仅分别从卓太、四太和卓梦这里搞钱,甚至他的爷爷奶奶那里还会有大笔来自卓梦的租地费用。
卓梦叹服道:“太牛了,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成功的鸭子。”
“只可惜你是我唯一的观众。我没法向所有人炫耀我的手段有多高明……甚至对我的爷爷奶奶也不能。”小顾这个人最难得的就是,他非常清醒,他净说大实话,“付出全力也不过是从你们这些人的指头缝里抠钱罢了,又不是每个客人都像你这么好糊弄。”
卓梦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却猛地一震,是似懂freedom:【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才如梦初醒:“我我我我不能跟你聊了小顾,我得赶紧走了。”
倪航那边一个视频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卓梦手机险些没拿稳。
她一边抓起手包车钥匙,一边飞快挂断,然后打了电话过去:“这就回这就回,今天有点堵车,稍微晚点哦……”
“那视频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在哪儿呢?跟谁在一块儿?”
“我不是说了我在开车吗?视频就是手误点掉了,先不说了哦路况有点复杂。”
然后火急火燎地挂掉了。
小顾送了她出门,那眼神,说实话是羡慕的:“你对他真的很好。”
“他对我也不赖。”卓梦走进电梯,回头跟他摆手再见,“我走了哦,你也要好好生活啊。”
“爸爸。”!
“对了爸,这个给你。”
在倪斌愣神的空隙里,儿子就已经给他的手腕系上了红绳:“网上说辟邪用的,象征着跟牢狱之灾彻底道别。”
他有个好儿子,活泼开朗、聪明正直、热心有爱。总是这么乐观向上,浑身充满正能量。
不像他。
倪斌低头看了看,想说声谢谢,却又不愿儿子觉得他进过看守所后变化太大。
于是就随口和他聊起来:“你还信这个东西呢……”
他欠债入狱,倒是耳根清净,可他真不知道儿子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人在狱中时,律师给他拿了合同,说卓氏要收购酒厂。他二话没说就签字了,不要钱他都愿意卖,只求有人能接手债务,让债主能放过他儿子。
看得出孩子这段时间过得还行,聊了聊,说在卓三小姐那找了份家政工作。这卓三小姐他认识,以前他借着与三小姐相亲的由头想找卓家帮忙出资,被人家一眼识破。也亏得人家不计较,甚至还愿意出手帮衬。
应该算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吧,只不过现在他出来了,又成了儿子的累赘。
聊了一碗面的时间,也就听进去这点儿东西,其他时候都在发呆。直到最后起身时,说到接下来找工作的事儿。
他才回了神来:“嗐,还休息什么,我本来也闲不住的。一会儿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就去附近看看去。”
然后他终于把心底那句话说了出来:“拖累你了啊……小航。”
大概没有几l个孩子,被爸爸害得这么惨之后还能一句怨言没有,就这么笑嘻嘻的。
这是亡妻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是他活着的理由。
在最黑暗的那段时光里,倪斌唯一的动力就是让儿子能过上尽可能好的生活,只可惜事与愿违。现在他能养活自己、别让儿子操心就算好的了。
小航给他租的房子宽敞干净,公共交通也方便,感觉没有近5000块钱下不来。这让他压力陡增——不仅要赶紧找到工作,还要尽快换个住处,现在的他住这样的房子太奢侈了。
“那你休息会儿吧爸,我先走了哦,一会儿还得给卓姨做晚饭。”倪航说着就拿起外套往门口走了,“还有你最近能抽一天时间出来嘛?卓姨说想约你看一下酒厂的电路什么的……”
啊,这么快就要面对外人吗?甚至还是以前生意场上遇见的人。
倪斌焦虑症几l乎要犯了,但当着孩子的面还是故作轻松地应道:“可以啊,我都行。”
卓三小姐那么好心地帮他们父子俩,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好好感谢一下的,奈何兜里空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至少先找个工作吧。
他40岁留了案底,企业招聘不会要他,想试试餐厅服务员之类的,门口贴的又全是招30岁以下的。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进去问了一声,人家说最多放宽到35岁,40岁的不招。
第一天就这样无功而返,回来看着窗明几l净的家,心里只是越发焦躁。
第二天他捋了捋思路——人家说人生的尽头是保姆、保洁、保安,像他这样有案底的,做保姆、保洁怕是不会有人要,保安或许可以试试。
但很快也被赶了出来——他还没转换过来,人家保安主要防的就是他这种人。
手机小航在还给他之前就往里面打了笔钱,所以吃饭的钱他倒是有的,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不配吃太好,就去便利店买份泡面凑合了一下。
出来刚好看到隔壁奶茶店排着长队,看起来很忙的样子,也贴了招聘启事。
他就主动上前了:“您好,咱们店还招工吗?”
年轻的店员上下打量他一下:“多大?”
“40岁。”
“40岁不行。”
“……有什么不行呢,我也有手有脚的,我也认字的。”他脸都快红了,“而且我形象、形象也不差的。”
“这不是形象不形象的事,是35岁以上我们都不收,规定就是这样,好吧?你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了——大杯对吧,几l分糖?”
“或者就让我干今天也行,你们不是也很忙吗……”
“哎哟你有完没完,我都听不清客人讲话了——小李你把他弄出去先,不然这活没法干了!”
那个叫小李的大小伙子闻言放下手上的活就来赶人:“今天天热店里忙,我告诉你你赶紧走啊,别在这耽误事!”
“可我……哎哎——”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竟踩空了,眼看就要摔下去。
边上忽然过来个人,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扶:“哟?这不是倪先生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把这人认成了卓三小姐,但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气质上有很大区别。
这个人感觉比卓三小姐更开朗点,动作语气也更有活力,因此显得年纪比三小姐要小。
但倪斌知道,卓三小姐是没有妹妹的:“您是……”
“哦,我是卓梦的二姐,卓万。”她伸出手去,热情微笑,“我就说我没认错吧,您是倪斌先生,真是多谢您对我妹妹的照顾。”
倪斌慌忙同她握手,甚至有点想鞠躬:“不不不,还得感谢卓三小姐对我儿子小航的照顾呢。要不是她给了小航一点差事做,那这段日子……唉,我真不知道小航要怎么过来……”
“嗐,那您想太多了。他这么大点儿的年轻人,工作机会可多了去了,又不是年纪大了不好找工作……”卓万说着说着捂住嘴,刚意识到一样,“哦,不好意思啊倪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没事,”倪斌连声道,“您说的也是事实,我这边确实难……我还正想着呢,实在不行的话明天我去附近工厂、工地碰碰运气,下午是没空了,下午还得跟卓三小姐一块儿查一下酒厂电路。”
“哦这么巧啊,下午我也得去趟美人关酒厂呢!”卓万看起来又惊又喜,“不过工厂、工地的差事我还是不建议您去做——您也是办过厂的,说实话基层氛围不适合您,保不准在那还得受欺负。说起来,我的酒行最近还缺员工呢,要不我们聊聊?”
“那最好不过了!”倪斌立刻就进入了面试状态,“那我们……”
“去你那聊吧倪先生。来,这我车,上车。”卓万说着,便钻进了路边一辆兰博基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倪斌这么想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卓万也是这样想的。
倪斌本就是在出租屋附近转悠,于是车没开两步路就到了。
进了家门,倪斌忙不迭地擦了下桌子椅子,招呼卓万落座,然后又烧了壶热水给她倒上。
他局促不安:“不好意思啊,刚搬进来没什么东西,只能喝点白水……”
卓万也四处打量着:“唉,看着挺难过的。住这样憋憋屈屈的地方,也太委屈倪先生了。”
“怎么会呢,孩子赚点钱不容易,我还嫌他租这么好的房子乱花钱了呢。”倪斌挤出个笑来,“卓小姐,您刚才说的酒行的岗位……”
“哦,对,我不是负责卓氏的白酒板块嘛,名下有几l个酒行,主要就是负责进货、清点、售卖,倪先生要是能接受的话,可以来试试啊。”
“能接受!我当然能接受!”倪斌忙道,“那我那个案底……就是,会影响入职卓氏吗……”
“这没事,家族企业,这点小事好操作的。”卓万跟他笑嘻嘻,“那,我这边也想问您几l个问题啊。”
“好,卓小姐尽管问。”
“倪先生之前做过酒行相关的工作吗?”
“没……但是我可以学。”
“在开办倪氏酒厂之前,您都做些什么呢?”
“最早大学毕业是当老师的……”
“哇,这真没听说过,您还做过教师啊!”卓万捧着脸,眼里全是星星。
倪斌倒羞涩起来:“对,后来我妻子病了,为了照顾她,就辞职了。”
他说:“那个时候就是能卖的全都卖了,筹钱治病,还发起了捐款,不过最后还是……小航那时候人还没灶台高呢,就踩着小板凳做饭,每回见我回家还乐呵呵的,在医院也不掉眼泪。那之后我曾一蹶不振,酗酒,也都是小航照顾我。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不行,应该是我照顾小航才对,所以就开始找路子办厂赚钱……一度也景气过,但最后的结果您也知道了。”
“倪先生真是个好男人啊。”卓万看着他,眼神都开始飘了。
倪斌却受之有愧:“我算什么好男人呢。好男人应该努力赚钱,把老婆孩子照顾好,成为他们的堡垒。但事实是,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照顾我罢了……是我太没用了。”
他说出来才惊觉不妥:“对不起卓小姐,我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的。”
“不不不,倪先生,我听了非常感动,真的。”卓万忙道,“您知道的,我们家家庭情况复杂,我对您的这种感情非常羡慕……”
话到一半,却听门外转动钥匙的声音,然后门就开了:“爸,我过来跟你一起去酒厂,我刚打电话跟卓姨说过我们……”
他说着说着也停了,因为已经看到了莫名出现在倪斌出租屋内的女人:“……卓万阿姨?”!
倪斌的工作,就是在那次回酒厂看电路的时候最终敲定的。
不是酒行的工作人员,而是卓二小姐卓万的私人家政,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那天真的很热,晴空万里,阳光烈烈。他为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不用与太多人交流的工作而欣喜若狂。
殊不知生命中的每一件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这会儿啊,正跟我老公闹离婚呢。”在开往美人关的路上聊high了,卓万竟冒出这么句话。
倪斌一时哑火:“啊,这……”
“没关系,对我来说是好事,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卓万惬意地敲着方向盘,看上去真不像说假的,“在这虹都商圈,适龄适婚、门当户对的算来算去也就那么些,这婚呢,又不能说不结,实在逼到份上了也就挑一个结了拉倒了,反正……”
反正结了也能各玩各的。
卓万太开心了,差点把实话说出来,意识到后嘴巴一拐弯:“反正……女人不就这样,有些苦只能闷在心里,说多了别人还要笑话的。”
倪斌坐在副驾一脸了然:“竟然是这样,那我觉得您选择离婚就对了。如果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能让您在某一方面变得更好,反而让生活状态变得越来越差了,那就说明他对您来说不是个好选择。”
“呵,还好选择呢。”卓万话匣子打开,“生意生意要我家帮衬,住的房子、开的车也是我爸出钱买的,他也不用为这个家做什么,他就出个请家政管家的钱,我难道缺这个吗?我自己又不是没有。”
倪斌眉头紧皱:“那他既然得了岳家这么多好处,他难道也不提供情绪价值什么的吗?”
“他倒是想提供,我不稀罕。”
“哦——”倪斌又懂了,“所以您其实就是不喜欢他。”
卓万又开始整那凄凄切切的死出:“唉,其实哪有完全不喜欢的呢,他长得不错,我一开始也是认认真真动心的,但是谁能想到……唉……”
倪斌听得心惊肉跳:“怎么了,他还打你吗?”
“不是。”卓万在红灯前一脚刹车,“是他不中用。”
倪斌还懵着:“怎么个……不中用法?”
卓万瞄了一眼后头正玩手机的好大儿,又看向身旁的倪斌,微蹙着眉毛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当着孩子的面,就不细说了吧。
好家伙,他真的好家伙。
好消息:新老板跟我掏心窝子了。
坏消息:掏太深了。
未来老板公不能人道的事都被他知道了,这万一婚没离成他还能有好吗?他知道得这么多,这要真没离的话老板不会针对他吧?不会想把他挤兑走吧?
倪斌如临大敌:“那不行,那肯定是不行的。那这婚……必须得离,一定要离。”
倪航在后头听个没头没尾,光听见他爸劝人离婚了:“爸,你说什么呢,哪有还劝离的。”
被他爸疯狂使眼色:“你别插嘴,你还小不懂这个。”
倪航撇撇嘴,继续低头玩手机。
卓万便叹气:“这话哪里还需要倪先生说呢,我自己是受够了这个苦了,身心都被伤得透透的了,有时候我都想干脆我去外面……”
被倪斌疯狂摆手提醒。
卓万便也只得把后半句话咽下:“唉,总之离婚我已经提了,现在正在冷静期内,一个月一到我就领离婚证脱离苦海。”
“好事。”倪斌擦着汗,“这绝对是好事。”
在这样的混乱中一路把车开进了倪氏酒厂。
不,应该说是,美人关酒厂。
物是人非,让倪斌心里颇为感慨,卓三小姐热情迎接他这个缓刑犯,也让他满心忐忑。
他本以为卓三小姐顶多派个高管跟他一起跑跑电路,但没想到不光卓三陪他一块儿,卓二和小航也非要跟着。
这大太阳天的,图啥啊。
卓家姐妹待人宽和,说话也真诚,没怎么让他感到尴尬难堪。相反,倒是让他进入了一种更加自洽的心境中。他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作为倪总的时光已经是过去式了,那些从睁眼到闭眼都在紧张如何待人接物、焦虑如何筹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他没有钱了,好在也没有债了;没人瞧得起他了,便也意味着他不必再强撑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了。
他终于只是倪斌了,倪先生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称呼而已。在那个骄阳下的田垄上,他似乎彻底知道了到底什么叫活明白——什么钱财,什么社会地位,如果是要让他一生做不喜欢、不擅长的事来换取,那这辈子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大老板,是天赋点、兴趣点在这边的人才做得来的,就像卓二、卓三这样。就连儿子倪航都开悟得比他早,他现在格外庆幸在倪航选择家政学时他没有强行阻止——当时他只是想着只要自己多赚些钱,孩子想学什么就让他学什么,现在才是真理解了儿子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就是天赋在此嘛。职业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倪航想做这行,那说不定就是这行的状元,听见卓二卓三夸儿子能力强、做得好,倪斌深感欣慰;听见卓二甚至还试图跟妹妹讨要小航,他嘴上让儿子不要骄傲,心里却乐开了花。
讨要未果,卓二小姐叹道:“我不是最近闹离婚搬出来单住嘛,身边刚好缺一家政。有时候是真羡慕你啊,家里头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日子还得这么过啊——话说你给小航开多少工资?”
“两万。怎么了?”
那一瞬间,倪斌更能理解儿子的选择了。
“多少?!”他被这月薪给震住了。
而卓二小姐的声音比他更夸张:“才两万?那么大的房子就靠小航一个人收拾,还一天四顿换着花样做,时不时还得兼任个司机吧?加起来你就给个两万?”
什么,两万都算少的吗?!
这一判断似乎得到了卓三模糊的肯定:“没啊,他当什么司机,他又不会开车。”
“我会!”倪斌脱口而出,“我会的卓二小姐,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让我试试?”
这样的毛遂自荐其实有点自讨没趣——他又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也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培训,他凭什么做这个家政,凭什么一个月两万?
但当时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了——机会是给会争取的人的,他现在争取一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拒绝,要是不争取的话可什么都没了。
他是无所谓,老家伙一个,可小航还年轻啊,他以后还要买房买车娶媳妇的呀。现在年轻人压力这么大,他哪里舍得让小航一个人去打拼呢?他多少要帮点忙的。
一个月两万,按他现在的身份,他干别的得几个月才能赚到这两万?
他说什么都要试一下。
但没想到卓二小姐还没说话呢,卓三第一个站出来驳道:“这哪能啊,倪先生您开玩笑呢。您从商还在我们姐妹俩前头,算起来还是前辈,这不折煞人了嘛。”
她在说什么呢?她明知道他刚从看守所出来,生计都成问题。
倪斌急道:“没有这个说法,我觉得是可以试一下的。我和卓二小姐聊得很投缘,也很同情卓二小姐的遭遇,哪怕就是在离婚冷静期内我去给搭把手什么的也好,等生活稳定下来再换用长期的、稳定的家政人员,我也没什么二话的……”
碍着倪航在场,他极力克制自己没有说出哀求的话来,但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了——就拿离婚冷静期内这两万他都愿意干,现在就是能赚一笔是一笔。
好在卓二小姐是个心善的,立刻就应道:“是的呀,还好今天遇到倪先生,要不我这一肚子苦水都不知道往哪里倒——倪先生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职场女性啊,在外还必须摆出一副要强的样子,在家里受了点什么委屈根本就无处倾诉的,尤其是一些比较私人的……唉,我跟我妈跟我妹妹都不好说。我今天就是一见倪先生就觉得特别亲切,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倪先生你别见怪啊……”
她应该是真没好意思跟她妹妹说,倪斌分明看见卓三迷惑地眯着眼睛,问她二姐道:“你到底跟人说你受什么委屈了?”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倪斌都明白。
他毕竟也从商多年,虽然没什么天赋,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又一套。
尤其是像这种受了情伤、内心苦闷的富家女,他绝对手拿把掐:“我明白的,我也是拿卓二小姐当妹妹看待,你这么辛苦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觉得我真可以试试。”
“说真的倪先生,我特别希望你能来。”听到这话,倪斌就知道这把算是拿下了。
卓万几乎要跟他撒起娇来:“就中午跟你聊天那会儿我就想呢,要是你能直接住我那就好了,我还能省一心理医生……我知道我要求有点高了,但工资这方面好商量,真的……”
倪斌赶忙推拒,树立清高人设:“不是的,卓二小姐,我真不是图钱。我纯粹是看你过得这么累于心不忍,我是真想帮你分担一些……”
那卓万也确实好哄,眼里已经尽是崇拜之情:“倪先生,你人真好……”
卓三小姐和倪航已经不知道干嘛去了,他们就在酒厂的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他的过去,聊他的情史,聊他的压力,又聊他对这次工作机会的感激。
直到后来卓万说想要请他吃饭,晚上边吃边聊,他知道这个工作应该是稳了——如果卓三能不再拆台的话。
好在苍天助他,卓三小姐这晚有酒局,不能参加这次晚餐,只让小航悄悄给他捎了句话:“爸,卓姨说让你喝酒留点量,千万别喝醉,卓万阿姨好像很烦喝酒没数的。”!
这也是倪斌不太擅长的事。
他这人耳根子软,遇上会劝酒的通常顶不住,在做生意初期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好在后来能顶住些事了,酒量也练大了。
那天卓万好像有点考验他的意思,一直不停地给他倒酒。好在卓三小姐事先提醒过,所以他早早声称自己已经醉了,怎么劝都没有再喝。
于是那顿饭早早结束,卓万给倪航打了个车把他送回去,倪斌则是直接跟着卓万的车去了她家。
或者应该说,是离婚冷静期期间暂住的地方。
“这房装了之后就没住过,到处都是灰尘。”卓万按下指纹开门,声音醉醺醺的,“倪先生你随意,我就不给你多安排了,你看哪儿好坐坐哪儿,喜欢哪间卧室就睡哪,反正哪儿都不太方便。”
真夸张啊,这么好的大平层放到全是灰的地步吗?
倪斌羡慕得不得了,却还要装作心疼的样子:“啊……确实是委屈卓小姐了。平时白天工作已经这么忙了,回了家还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吗?”
卓万也不开灯,就把沙发上的罩布往一边掀一掀,然后旋转跳跃翘着二郎腿坐下:“别这个语气了倪先生,我觉得挺好的啊,总比在家跟我老公相看两厌要好。”
她往扶手上一倚,醉酒当歌不胜酒力:“不过工作上确实很难啊。我大姐跟我关系不好,举报我的酒行导致关停大半;我二妹说是帮我,其实更多是为了把美人关握在自己手上;我弟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爸的所有目光都在他那里,为了能把一个足够强盛的总公司交到他手上,不愿意出钱救我……”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颤抖着身子流下泪来,忽然哭得像个小孩子:“倪先生你不知道,我压力真的很大……”
还好刚才吃饭时倪斌把用剩的付费纸巾揣包里了,不然这会儿连个擦眼泪的东西都没有:“卓小姐你、你缓缓,来,深呼吸,对……”
他着急地给卓万擦着泪,只记得倪航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小学的时候了。
但卓万不仅没收,反而哭更大声了:“哇——我爸从来就没给我擦过眼泪!他天天嘴上说疼我,其实就是喜欢笑嘻嘻的我、阳光开朗像小公主一样的我,就连我妈都会说女孩子多笑才讨人喜欢。但活人怎么可能一直开心啊,我怎么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