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没几天,就闹得满城风风雨雨,奇闻传遍,城中从上到下都想结识一番,却始终闭门?不见的何小姐。
百闻不如一见。
很多人没见到当时紫云山、东湖畔的奇景。
但这一幕却扎扎实实看见了。
那匪徒,一身的腱子肉,高?大威猛,狞恶持刀。再看何小姐,漆发雪肤,纤弱柔美,手?无寸铁。
但匪徒倒在?断壁下,人事不知。何小姐身上却毫发无伤。
不由得议论纷纷。既为今日的命案,也为这奇女子。
衙门?的吏员、捕快顾不得何小姐,上去一看倒地的匪徒,当即惊叫出声:“‘夜鹞子’!”
“夜鹞子”的画像就贴在?府城的大门?外。他是流窜在?附近州府间出名的江洋大盗,背着起码十几桩二十多条人命案,却仗着武艺超群,警惕性高?,逃脱了数次朝廷缉拿,逍遥法外。
嗡地一声,四面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作孽哟,张秀才?夫妇两个穷酸,怎么会招惹上这种江洋大盗。就算求财,他家有多少可以偷的东西?
也有人说,夜鹞子这种丧心病狂的凶徒,杀人哪里还?需要缘由?不顺眼可能就动?手?了。
等大致辨认出匪徒的身份,班头走到少女身侧,客客气气的:“何小姐,人命关天,烦请您带着这位管家,来府衙一趟。”
何小姐却没理?他们,在?许多双眼睛下,用手?拂过管家背后的伤口。
那皮肉翻卷,看着极其狰狞的刀伤,旋即以奇快的速度止血、收缩、愈合,微微泛了白?。虽然乍一看仍然狰狞,实则已不再严重。
看得官差、百姓又都发出惊讶之声,还?有人群中的大夫都看直了眼。
等赤黄衣裳的老者?背部大致愈合,能自己站起了。她才?问?被她搀扶的老人,示意一眼夜鹞子:“现?在?杀了?送衙门??”
闻言,官差当即就紧张起来了,紧紧盯着何小姐、老人的动?作。
夜鹞子身上还?背着十几桩大案,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可不能让这位颇有些神奇法术的小姐当场杀了夜鹞子,有失衙门?体面。
老人先?是挣扎站起,朝夜鹞子走了几步,神态隐约泛着野兽嚎啕般的凶狠与凄厉:“杀……”
走了几步,衙役们几乎以为他要扑上去狠狠咬碎夜鹞子的喉咙。
老人却又慢慢顿住,神色茫然,喃喃自语:“老师说,不要只想着自己,要想一想其他人。其他人怎么办……还?有十几个人也死在?恶徒手?下……明正、法典……”
“不懂……杀……”
“老师说……”
“不懂……杀……”
“老师说……”
胡虫虫喃喃自语了很久,衙役也不敢动?,警惕地看着他。
最?终,胡虫虫抱着脑袋,慢慢蹲下来,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咯咯”“咯咯”,他喉咙里咯咯几下,哽咽道:“尊者?,衙门?。”
所有衙役、吏员都松了口气。
何小姐山中恐吓官眷,湖畔戏弄市民,还?在?夜色里排演鬼话本,罔顾世俗,狂放肆意。
此时却出人意料的温和。叹了口气,像摸小动?物那样,摸了摸人形外貌苍老的胡虫虫的头顶,如安慰,又将他牵起:“好。走。”
便果真跟着衙役们走向宁州府衙。
听说官府要开堂审理?此案,众多百姓,当即跟在?何小姐、胡管家身后,纷纷涌向宁州府衙。
夜鹞子被抬到府衙时,情?状看起来很不妙。
他杀人时被胡管家当场撞破,又被闻讯赶来的何小姐打倒,还?试图逃跑,又被打折双腿,胸口的骨头几乎粉碎了大半,要是不好好医治,按常人,这恐怕都活不了太多天了。
对自己潜入宁州城,随手?选了一家杀人夺财的事实,竟供认不讳:“本以为是读书之家,好歹有点闲钱,还?真是穷秀才?,没几个子,还?惹来这一桩大祸……”
“什么胡管家,那就是狐狸……”
话没说完,惨叫一声,更加气息奄奄了。
何小姐踩断了他一支手?:“说一句话屁话,废一具肢体。”
四周的衙役都阻拦不及,这称得上当庭行凶了。
但堂外百姓轰然叫好,堂上的知府、官吏也都没吱声。
在?何小姐面前,夜鹞子彻底老实了,江洋大盗的谱也不敢摆了。
这种自恃武功的凶人,在?碰到比他更凶,本事更高?的人后,一下子泻了心气。
这桩案子并不复杂,又被许多百姓所目睹。
彻底证实持刀男子就是大盗“夜鹞子”后,录了其口供后,仵作也验完了尸。
一旁就是张秀才?夫妇死不瞑目的尸首。仵作验了尸,确实是死于刀伤。
胡管家自从离开张秀才?家的院子后,站在?衙门?里,对着这两具尸首,除了回?答堂上问?讯外,就始终沉默而立,连身上染满血的外衣都没有换掉,脸上、手?上也都溅着血。
这外貌佝偻的老人,说着一口宁州话,但却跟着初来乍到的何小姐称是管家。
此时又说自己是宁州本地人张秀才?的旧相识。
堂上的知府摸了摸胡子,说:“此案大体已明,不过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有些疑点。不能模糊,否则上官审核时怕要打回?重审。”
“小姐的这位管家,姓胡吧。胡管家,你自称是张秀才?的旧相识,因心血来潮,凌晨去找他。可左邻右舍,都说没人见过你。清河坊的人则说,你是第一回 ?跟着何小姐到我?们宁州来。你们的口述自相矛盾。作何解释?”
何小姐道:“他们肯定认识,只是一时没对上人。当面认一认就行了。”
知府闻言,挥挥手?,便让张秀才?的邻居们都上来,与胡管家当面对一对。
张秀才?的邻居们刚上来,开始对上胡管家这张细长?眼的陌生面庞,先?是懵了一阵。
何小姐却看他们一眼,抢先?说:“这是胡虫虫。曾经跟着张秀才?读过书。你们真的不认得了?”
邻居们跟她一对上视线,略微迷糊了一瞬,记忆开始翻滚,半晌,个个恍然大悟,仿佛终于把名字和长?相对上了号,讪笑不已:
“噢,原来是胡虫虫,认得,认得。”
“老张总说自己有个孝顺学?生,姓胡。见过几次面,也是赤毛长?眼……嗯?我?在?说什么?噢,是赤黄衣裳细长?眼。”
何小姐这才?说:“我?跟胡管家情?同亲人,他近年本已随我?定居外地,但人老念旧,心念恩师,特意回?来宁州探望。我?就随着他到宁州城来,一是游山玩水,探访宁州名胜古迹。二是作为小辈,陪同管家看望其恩师。”
“不想碰上这样的惨事。还?望知府禀公办理?,严惩凶徒。”
其他官吏中还?有人细究疑点,知府却挥挥手?,压住了衙门?其他人的口。
他的夫人、儿女,在?紫云山里遭了何小姐的戏弄恐吓,被她的老虎给吓得贵人颜面全无。
夫人,孩子跟他愤怒地抱怨不休,知府刚开始确实也有气,但随着后两日,何小姐的种种举止传闻传遍宁州城,他们就不气了。
这位是真高?人啊,大可以伤人杀人,然后拂袖而去。城中卫兵都阻拦不得那种。
但何小姐虽连日作一时之戏,有些伤了自家颜面,却并未伤害任何人性命,甚至连稍微重一点的伤都没有。
而高?人何止戏弄他们一家,全城大半人口都受了她惊吓。
那还?有什么好气的?
跟这种别人讨好都来不及的世外高?人作对?真当他做官做到知府,脑子里都是水?
知府一家回?过味来后,何府门?外排长?队等着讨好、拜见何小姐的人里,就有知府的妻儿了。
此时想见都见不着的何小姐因为家里人的事上了衙门?来,虽不能讨好得太明显,但也不能得罪了人家。
知府当然知道那个“胡管家”有问?题,估计不是人。
因为张秀才?活着时,确实没什么姓胡的跟他来往。但私底下,有人传言,说他家里养着一窝狐狸……也有人给他取绰号,叫他“狐夫子”。
胡,狐也。
但胡虫虫又不是杀人者?,甚至是受害者?的学?生,还?帮忙捉住了朝廷悬赏的江洋大盗。
那这种神神怪怪的事,堂上也不必追究得太细,能过得去,糊弄得了上官就行了。
夜鹞子被关进了牢狱。知府向胡虫虫、李秀丽保证,很快就能把这匪徒身上的其他案子结了。这人一定会被判死刑。而且判决会尽快下来。
但胡虫虫得了保证,走出衙门?时,还?是失魂落魄。
张秀才?一家没有其他亲戚,只有一个儿子,远在?他乡。衙门?的信已经寄出去了,但现?在?是盛夏,等他们赶到,尸首都烂完了。
最?后知府建议,让左邻右舍与张秀才?的学?生们家里,凑了钱,准备请人给夫妇俩收敛遗体,买棺下葬。
因为师生之义,当下,面临这种情?况,学?生是有义务为老师负责后事的。
张秀才?在?街上教了很多年的书,不少学?生甚至学?生的父亲,都是他教过的。
但他们抠抠搜搜,甚至还?为哪种棺材最?便宜争吵起来了,还?提出要不要干脆省了棺材,买个好点的席子得了。
他们活着时看不起张秀才?的“穷酸”,常嘲笑他三十年考得须发皆白?不中功名。尽管张秀才?虽然“穷酸”,但教书一向用心,也从来不随意涨学?费。却还?是舍不得死后多施舍他一文钱。
胡虫虫气愤得涨红了脸:“不必吵!不必你们!老师的丧事,我?全负责!”
没有人跟他抢。等出了衙门?,其他邻居的脑子一下子转过来了,陆续想起了张秀才?这些年的奇闻。眼睛都悄悄地觑啊,转啊,打量胡虫虫。
果然是一张狐狸脸。
回?到家,有人说:“虽为异类倒有情?义。”
也有人说:“什么有情?义?穷酸书生穷酸狐,一辈子假正经没有富贵命。要不是姓张的,当年告发了……那桩事,说不得我?们早就鸡犬升天,都发达了!”
“嘘……别提当年的事了。小心把你抓起来。”
“切,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贵人里信的都多了,我?们谈谈都不行?”
“贵人跟我?们能一样吗?”
胡虫虫听不见他们的抱怨声。
若听见了,以它的笨嘴拙舌,估计也想不出什么有力反驳的话语。
李秀丽却眼皮也不抬,将手?指一弹。
所有张秀才?的邻居都开始做噩梦,一直到做足一个月噩梦,这道炁才?会散去。
张家的院子里,案子已经告破了,现?场的血迹也被清理?了。
张秀才?夫妇的遗体被放在?竹席上,四周一片哭声。
小狐狸们陆陆续续赶到,蹲在?席旁,它们跟张秀才?一家也熟悉,有的叫着“师公师婆”就大哭起来。
胡虫虫摘下树叶,褪去幻术,满身浸满了血,略微泛白?的皮毛一咎咎黏在?身上,显得它又瘦又佝偻,小小一只,趴在?两具尸首旁,一动?不动?,仿佛痴了。
就这样,狐狸们陆续来祭拜,整整围着张秀才?夫妇哭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黄昏,才?擦着眼泪爬起来。
而胡虫虫却还?是卧在?竹席旁,一动?不动?。
这窝狐狸里最?机灵的一只叫点点,劝道:“三舅姥爷,您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再伤心,也要给师公师婆下葬了。天气太热了……”
胡虫虫终于说话了,它动?了动?狐吻:“再等等。等我?最?后见了一次老师师母,就装殓……”
它喃喃,歉疚地说:“我?答应老师来还?书,却迟了一步。我?答应师母,要给她捡山茶花,但还?没有捡。我?七年前,还?答应过要练一篇大字,却写得不好,所以迟迟没有给老师……”
“等到他们来了,我?就跟他们道歉。道歉完,就……”
李秀丽大步而来,皱眉道:“‘等他们来’?胡虫虫,再说瞎话,犯失心疯,不要怪我?抽你!”
“你想用自己的炁供养出鬼怪洞天来?就你这点灵炁,会变成狐干,微末修为会彻底耗竭,身体根基大损。”
虽然世界不同,但一些基础规则并不会改变。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鬼魂”在?人死的一霎就会消散。
鬼怪溢出区想要长?久存在?,出现?,必须是活人以炁塑造、供养。
“杀人犯还?没被处刑,你自己先?凉了,你老师的丧事谁负责,以后谁常在?本乡祭拜?”
谁知,胡虫虫却很不理?解地看她一眼,似乎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反而眼睛一亮,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口中说:“来了。”
李秀丽皱眉看向门?口,此时,张家院落内外,都浮起淡淡的白?雾,将物质的世界朦胧一线。
雾中,有几道飘渺的影子由远而近,从虚渐实。
最?后显出两个身影来。
一张脸。
舌头吐得及地,刷漆似的白?脸,诡异的笑脸,头戴一见生财的白?帽子,手?执哭丧棒。
一张脸。
狰狞面目,青黑肤色,头戴乌帽,身穿乌衣,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手?拿锁链。
赫然是地府的一员,也是城隍手?下常有的黑白?无常。
祂们来干什么?
胡虫虫、小狐狸们看到黑白?无常,却都十分高?兴。
胡虫虫更是迫不及待地问?:“老师、师母一生不曾行恶,判决下来后,应该是允许他们回?到人间吧?今天,还?是头七?”还?将头往黑白?无常身后看,似乎以为祂们身后会跟着什么东西。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不笑了,黑无常的脸变苦了。
白?无常道:“胡虫虫,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询问?你与和何小姐这件事。”
“我?们并未接引到张文福与林凤英的魂魄。向城隍、判官请了生死簿观看,簿上明白?无误地浮现?了他们的死籍,却没有他们魂魄在?地府的判决结果。也就是说,泰山府君、后土娘娘也没有接收到他们的魂魄汇入。”
“我?们调查了此事,发现?张文福、林凤英死亡不久,现?场有两个修士出没过。一个是你,一个是何小姐。”
“擅自吞没魂魄是大罪。或许不是你们所为,但也请两位配合调查,到城隍庙,出示你们的记忆之炁。”
什么?!胡虫虫的表情?一时凝滞,如遭雷击,猛然跳起:“怎么会这样!”
老师师母被杀害,魂魄也消失不见?
它难以置信,悲痛欲绝。
李秀丽却也啊了一声,十分吃惊。
但她的吃惊与胡虫虫不同。
什么意思,这个世界,难道真有“鬼”这种东西???
难道这种最?基础的客观规则,局外界也跟方圆界不一样??
李秀丽惊讶于局外界的基础运转规则与方圆界的差异时?,胡虫虫却几乎要崩溃了。
听到张秀才夫妇的魂魄没有进入地?府,它抱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大叫:“是他,是他!”
“七爷、八爷,我知道老师魂魄是谁偷走的!夜鹞子!杀害我老师的那个匪徒!我看到他在老师刚刚断气不?久,低头在老师胸口有吸、嗅的动作!他的力气很大,武艺也不?寻常,可能不?是寻常凡人!”
李秀丽也想起,之前看到的胡虫虫的记忆之炁里,确实有这一幕。但她不?是本世界土著,不?知道本世界的凡人真有鬼魂存在,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胡虫虫抽了一缕自己的记忆之炁,给两个阴差辨认。
黑白无常看到这一幕,也顾不?得带二?人回城隍庙讯问,神色凝重,连忙追问:“‘夜鹞子’现?在何处?可是潜逃了?”
李秀丽道:“我早就把他抓住了。已?经送到了凡人的府衙,现?在初次堂审都过了,他被关进了死刑犯的囚牢。”
“但他并?非修行者。”
胡虫虫修为浅薄,李秀丽本体却是炼炁化神,当时?早就看出了夜鹞子只是气血旺盛、元炁浓郁些的凡夫。
白无常道:“冥府不?管活人之间的事,我们?只管理鬼魂、督察修士。但此?人的举止确实不?同寻常,恐怕涉及地?府的重罪。多谢二?位告知,我们?这就去一趟凡人府衙。”
胡虫虫忙道:“七爷,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事涉老师、师母的魂魄,它不?能干等?着。
李秀丽说:“那我也去吧。”
白无常道:“正好,等?我们?带出夜鹞子,两位可以直接去城隍庙中与这恶徒当面对质。”
黄昏渐沉,终于入夜。
宁州城内都泛起淡淡的雾气。
府衙外,雾气犹其浓重,将台阶旁的两只石狮子都笼罩其中。
雾中传来?哭丧棒上纸节簌簌摇动的细微声响。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倏尔一闪,以诡异的姿态逐渐接近。其后还?跟着一少女,一狐狸。
等?到近了衙门?口,雾气中,左边的石狮子的石头眼珠转了一下,右边的石狮子伸了个懒腰。竟齐齐活转过来?,跳下坐台,拦在四位来?客跟前,嗡嗡而语:
【无常鬼,夜闯朝廷府衙,所为何事?】
“狻猊,我们?来?此?捉拿擅吞魂魄的疑犯,还?请通融则个。”
石狮子道:【嫌犯是谁?】
“是你们?府君白日里刚捉住的江洋大盗夜鹞子。现?关押在监牢中。”
石狮子道:【可有冥府公文?】
“事关紧急,只有口谕,未有公文。”
【那便不?能让你们?进去。】
黑白无常就让急得快哭了的胡虫虫上前展示自己的记忆之炁:“两位狻猊,请看则个。此?事不?同凡俗,在我地?府的管辖职权之内。等?我们?冥府审毕竟此?人,必定送还?阳世府衙。”
石狮子们?看了,交头接耳,眉头间的碎石咯咯直落,仿佛在皱眉。
过了半晌,才说:【虽是凡人,但行诡异之事。确在冥府管辖范围之内。】
才挪开,让他们?进去了。
跟着黑白无常行走在雾中,一路上畅通无阻,偶尔有差役往来?,也对四人视若无睹。
到监狱大门?前,两个看守的狱卒跟黑无常面对面,却毫无所觉,只在原地?搓了搓两臂:“怎么忽然起了雾,有点冷。”
“夏天你还?冷。”
嘎吱一声,门?开了,雾气丝丝缕缕涌入门?后。
狱卒回头一看,左顾右盼,挠挠头,以为自己没把门?关好,遂重新?掩上。
李秀丽却已?经跟着黑白无常下了台阶,进入监狱内部:“这是幻术,还?是什么法术?”
黑无常沉默寡言。白无常却笑面善谈,解释道:“非是幻术,人间隔绝万法,但阴曹地?府庞然无边,整个大齐的幽世都在它覆盖之中,我等?地?府的差使,根据职级不?同,可以临时?唤起一点属于地?府的洞天,以隔绝阴阳,避免凡人干扰公务,也免凡人受惊。”
“刚才门?口的石狮子又是什么东西?”
连城隍都对这位何小姐很客气,黑白无常对她便态度也十分友善,对她这些分外没有常识的问题也一一回答。
“大齐虽是凡人的朝廷。但凡人朝廷、各级官衙,乃是政之所。一举一动,轻易可以牵连天下百姓,或者至少是一方百姓的生死祸福。自然容易聚炁。有名望的官员容易入道,象征朝廷各色事物的东西,也容易在幽世形成?‘魂魄’,即成?精。那对石狮子是府衙的象征之一,年深日久,有了幽世对应的‘魂魄’,便有了神识,被朝廷中的高?人所招揽,镇守衙门?,防备超凡之士擅自闯入官署、冒犯法度。朝廷中这样的‘精怪’多得很,几乎自成?体系了。”
祂们?说的“魂魄”,即幽世中“现?象”的另一种称呼。
这倒也很合理。虽然本世界没有仙朝,没有幽官体系,但朝廷官府治理天下,一举一动容易牵连本表人族,同样也是非常容易聚炁入道的修行好地?方。
这样说来?,这表虽然没有仙朝,但大齐朝廷也未必就能小觑,肯定卧虎藏龙。
果然,白无常对她说:“虽然上有天庭监察,下有地?府注视。但许多门?派还?是争着抢着派弟子入世为官,以图传道、修炼。只要他们?不?大肆张扬,遵守凡间规矩,以凡人的身份工作生活,天地?皆许可。故而大齐朝堂之中,也有不?少炼炁士。城隍爷劝您不?要行事太张扬,太惊吓凡人,也是因为如此?。”
李秀丽心道,大齐这表人间,从她看到的城隍、判官、无常、夜游神等?人来?看,修为最高?的还?是府城隍。堂堂一府城隍,竟然只有炼炁化神初阶。其余城隍庙的阴差,也就炼精化炁修为。
而仙朝的那些幽官,连修为最低的土地?,都有炼炁化神初阶。
更?妙的是,本表虽然也是华夏人族血脉,却没有社稷图。
没有社稷图给大齐的那些官员加成?。再强,能强到哪去?
不?过她这傀儡只有炼精化炁高?阶修为,白无常说这番话,也是好意。
李秀丽也不?反驳,只点了点头。
胡虫虫却无心关注这些,它一进了监狱,就到窜来?窜去,一间一间地?辨认夜鹞子。
这关押重犯的监牢昏暗幽深,臭气熏天,时?而有脏水流淌、老鼠出没。
栅栏后,关押的犯人大多蓬头垢面,面目难辨,囚衣有施刑后的血痕。不?少人麻木地?直接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
仗着被裹在黑白无常唤起的雾气中,无人看得到它。胡虫虫从栏杆间挤进去,直接凑近了去认:“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它不?可能忘得了那个凶手狰狞的脸。
很快,它就飞快地?把牢房蹿了一遍,忽然尖声大叫起来?:“没有……没有……尊者,夜鹞子不?见了!”
黑无常皱眉,将手中的勾魂锁链一抖,口含灵炁,大喝夜鹞子的本名:
【于财!】
连喊数声,如衙门?上呼名传姓,威严洪亮。勾魂锁链不?断延长,在监狱里环绕。
但灵炁随着声音震荡开来?,一圈一圈扩散。监牢里的犯人却始终仿佛没有听到。
勾魂锁链盘旋又盘旋,始终没有勾到被传唤者。
这不?是普通的呼唤。城隍手中有生死簿,无常们?也有自己的法宝。
如果是夜鹞子在这里,听了这一声,就是腿断了,也会被锁链捆来?。
白无常道:“那厮血债累累,穷凶极恶。为防他逃走。可能不?关在这里。”
便举起哭丧棒,也含着灵炁,低低一叫:【于财,于财……】
声音幽远怨恨,如同索命。
哭丧棒上的纸钱无风而转,立了起来?,其中一枚的纸面上,倏尔显化出于财的名字,朝着一个方向?激射而出。
果然是这处监狱外的方向?。
白无常道:“跟上!”
他们?追着纸钱飞去的方向?,穷追不?舍。
但跟了一路,甚至都出了府衙,过了街,甚至出了城,纸钱还?在往前飞。
白无常的笑脸越来?越僵,追到一处荒野,祂忽然停下,叹了口气:“我们?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已?经出了宁州地?界。”
胡虫虫懵了:“您是什么意思?”
白无常:“夜鹞子,恐怕已?经逃离了宁州。逃出了我们?管辖的范围。”
胡虫虫的声音颇尖利,顾不?得眼前是它素日很畏惧尊重的阴差:“不?可能!那凶徒,早已?被尊者打成?重伤,还?打断了双腿!伤成?那样,怎么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就跑出宁州府!”
动手的本人李秀丽却道:“那个伤势,他自己是跑不?出去。不?过,他如果还?有同伙呢?一天时?间,足够把夜鹞子带走了。”
胡虫虫道:“可是门?口还?有那对石狮子!它们?一直守着府衙,跟府衙一体,怎么可能有犯人逃走而没有察觉!”
白无常道:“冷静。狻猊只管感应阻拦闯入衙门?的超凡。如果是凡人手笔,它们?可能?*? 确实也没有察觉。”
“我这就回去禀告判官,请祂发文,通告附近州府的城隍,立即追拿此?人。”
“等?你们?通知附近州府再缉拿,有点慢了。”李秀丽道:“你的纸钱出了府还?能用吗?”
白无常道:“凡有地?府处,皆可追索。只是我与黑帽子职责在身,不?能离开宁州地?界。”
“那给我。”李秀丽道:“我去追。回来?还?你。”
“这……可是……也好。请何小姐先?行追索。我等?立即去请判官发文附近州府,一并?通缉此?贼。”白无常本来?很是犹豫,想起什么,还?是点点头,将哭丧棒递给李秀丽:“持此?法器,可追索到纸钱去处。真名纸钱去处,即犯人所在之处。”
哭丧棒在手,李秀丽果然感应到了纸钱飘去的方向?。毫不?犹豫,朝其而去。
胡虫虫见此?,也立刻跟了上去。
黑白无常站在原地?,看着他俩渐渐离开宁州地?界。
黑无常说:“这位小姐,真不?是地?府主官的化身?”
白无常摇了摇头:“她对城隍爷说,不?是。”
祂的笑脸咧得大了几分:“不?过,谁知道呢……毕竟,”
“毕竟,我们?的法器本是地?府之炁所附着而成?,若非泰山府君认可,名在地?府之列者,不?可使用。”
“在普通修士手上,应该只是串民?间的寻常哭丧棒,毫无法力。”
祂们?站在原地?,看李秀丽远去,她手上的哭丧棒,发着淡淡的地?府之炁,运转自如。
李秀丽追了一会,吹声口哨:“二虎!”
遥遥地?,便有一声虎咆响应,遂有一斑斓大虎从紫云山中颠颠奔出。
到近前,却眼睛里含了一泡泪,貌似委屈坏了,不停地?低下头蹭主人的腿,嗷呜夹喵嗷地?乱叫。
阳世隔绝万法,点化傀儡倒是可以,但傀儡炁耗完前,在人间一般都?是点化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