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叔,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或者说,是那个鬼?
冯管家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芒,与此同时,玄凤鹦鹉那漆黑的小眼睛,也散发出来了同样的光芒。
一段时间后,冯管家有些无奈地道,“暂时没有找到。”
程安茉也没有太过着急,而是道,“那就再等等。”
然而,直到凌晨,冯管家和玄凤鹦鹉都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灵魂。
“难道是出错了?”眼看着天色快亮,就是冯管家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程安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那哪儿都酸。
“醒了?”冯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觉得阳光十分刺眼,她恍惚中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和冯管家还有玄凤鹦鹉在滕王阁那儿守了一晚上,结果,什么都没有捞着。
“还是没有人吗?”程安茉只看了早餐一眼,就问道。
冯管家摇了摇头,“但是,也有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
“我所能感应到的那个灵魂,在白天似乎更加明显一些。”
程安茉眸子瞬间睁大,“难道鬼不应该是怕阳光的吗?”
冯管家有些无奈地道,“虽然他们的状态很像鬼,但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鬼,对于我而言,他们属于一种特殊的数据。”
“我懂。”程安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冯叔,你说,如果那个灵魂真的是王勃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坐船去赣江上去看看?”
“我对此抱有怀疑态度。”小船上,冯管家仍旧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三件套,正在认真地开着船。担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在冯管家出示了相关证件以及一大笔租赁费用后,他们,一人一统一鸟,就占据了一整艘船。
程安茉趴在床边,伸手轻轻捧起了一捧水,“但是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冯管家似乎是对程安茉的异想天开有些无奈,他操控着船行驶到了距离滕王阁不远的地方。
从船上看过去,滕王阁好像躲在了阳光的背面。
“冯叔,能不能帮我在这个角度合一张影?”一边说着,程安茉一边将相机往后塞去。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这是何物?娘子所言合影,又是何意?”
程安茉的手一顿,她猛得扭头,便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她刚刚塞过去的相机,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
那个年轻人长得颇为清秀,身条有些瘦削,头上缠着幞头,身上是月白色的的圆领袍,眸子黑亮,却在程安茉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看向了一旁的冯管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姓冯,是一个管家,您称呼我冯管家便好。”冯管家将船往江心处开了一会儿后,停下,“这位是我家主人,姓程,名安茉,安然的安,茉莉的茉。”
“原来是程娘子,失礼了。”年轻人手里捧着相机,只能微微弯腰,以示行礼。
“不知您如何称呼?”程安茉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此年轻,又穿着典型的唐代服饰,不得不说,程安茉的心里立刻就有了一个名字。
“在下王勃,字子安,程娘子唤我的字便可。”
程安茉在心里尖叫无数遍,但是脸上却纹丝不动,或许是这段时间和嵇康学的。
她轻轻点头,“子安。”
说完,她示意王勃走上船头,指着不远处的滕王阁,道,“子安,你猜那是什么?”
第181章
顺着程安茉指出的方向看去,王勃首先看到了一座高楼,碧瓦红墙,绿树环绕,两边各一小亭,和中间的楼阁呈山字形,仔细看去,还能看到有小小的人影在长廊上穿行。
“滕王阁。”王勃肯定地道。
程安茉愣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滕王阁?
大约是程安茉的疑惑全都写在了脸上,王勃抬手指了指最上方的匾额,“那上面写着呢!”
程安茉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好嘛,原来是自己忘记滕王阁上的那块牌匾了,上面正明晃晃地写着滕王阁三个字呢!
“不过……”王勃迟疑了一下,“数载过去,这滕王阁是翻修了吗?”
和他记忆中的滕王阁完全不一样了。
但很快,王勃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滕王阁两侧的各种现代高楼大厦上。
“那些……又是何物?”王勃在心里猜测着,四四方方的,看着像是某种建筑,但无论是风格还是材料,都和他曾经见过的相去甚远。
程安茉看了一眼,“哦,那些啊,是现代建筑,有住人的,也有办公的。”
“不知是如何建成的?竟如此高耸!”王勃眸子里异彩连连。
程安茉看看一旁的滕王阁,再看看远处的高楼大厦,啊了一声,道,“是用的钢筋水泥,不过唐朝的时候应该还没出现这东西。”
“钢筋水泥?”王勃疑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程安茉话里的异样,“唐朝?”
这个称呼可有些奇怪,王勃的目光狐疑地在程安茉和不远处的冯管家身上打转。
“是的。”程安茉点头,“唐朝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千多年?”王勃眸子颤动了一下,下一瞬,他忽得捂住了脑袋。
程安茉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王勃扶着一旁的栏杆,同时摆了摆手,缓了一会儿后,他眸子里的情绪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有些恍惚,有些了然,也有些混沌。
“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王勃开口,声音却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更准确点儿来说,最开始的王勃,声音和语气更加活泼,而现在的王勃,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像是背负了无数岁月。
深吸一口气,王勃缓缓道,“只是那些记忆断断续续,无法连成一线。”
闭了闭眼睛,王勃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滕王阁,滕王阁,我似乎……见过许多滕王阁,但有的时候,却是一片废墟……”
王勃的描述让程安茉皱起了眉,她看向一旁的冯管家,“冯叔,你怎么看?”
冯管家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或许……那些都是王勃以灵魂状态被困此处时所看到的。”
王勃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同,按照冯管家的说法,他并不是被从时间的长河中带回来的,而是徘徊在此地良久。
“所以,”程安茉思索着道,“王先生所看到的,其实是整个滕王阁的历史。可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程安茉看了一旁愣愣看着滕王阁的王勃,又看了看旁边的冯管家,低声道,“但是我记得王勃最后是溺亡在了南海,南海距离滕王阁可是有千里之遥,他怎么会……”
冯管家轻轻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正在程安茉闹不清楚的时候,他缓缓开口,“我确实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
程安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该不会是地缚灵吧?!”
冯管家无奈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那就好。”程安茉松了一口。
不然的话她可要担心王勃无法离开这里了。
“我们先上岸吧。”程安茉看向一旁的王勃,征询着他的意见,“王先生?”
王勃回过神儿来,轻轻颔首,“客随主便。还有,程娘子唤我的字便好。”
程安茉想了想,“我没有字,你叫我小茉就好。”
将船开回去后,船老板收回船后,忙着忙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奇怪,我怎么记得一开始租船的就只有两个人呢?”
可刚才从船上下去的,可是三个人!
“嘶——难道我是撞鬼了,还是他们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越想越觉得渗人,船老板思虑再三,直奔天后宫而去。
“要先在这儿买票。”程安茉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同时给王勃解释着,“不过,也有一个方法可以免门票哦。”
因为先前已经解释过景区门票,所以王勃并没有太多的疑惑。忽然,前方两道重合的童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勃忍不住循着声音上前,便看到两个小童站在前面,他们的父母笑吟吟地站在一旁,附近的游客也或好奇或善意地看着他们背诵。
走近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对双胞胎,看着不过是小学生的目光,但是两人背起《滕王阁序》的时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卡顿。
等到两个小家伙儿背完,众人纷纷鼓掌。
“哎呀,背得好流利呀!”
“小朋友们,你们几年级了呀?”
“小朋友你们真棒!”
仔细一看,程安茉惊讶地发现,那两个小家伙儿竟然还是熟人,正是前几天坐飞机时候遇到的那对双胞胎。
想起这对双胞胎什么都必须一模一样的性子,程安茉不由得感慨,“竟然连背《滕王阁序》也是一模一样的流利,连卡顿的地方都一样。”
程安茉忍不住怂恿一旁的王勃,“子安,你要不要也去背一下试试?”
王勃:……
就在程安茉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便看到对方昂首挺胸地走上前,然后被程安茉一把拉住。
“等会儿等会儿,”程安茉连忙把人拉回来,“先排队!”
王勃:……
等轮到王勃的时候,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这才缓缓开口。
甫一出声,就被工作人员打断,“不好意思,请使用普通话背诵,国内方言太多也太广,我们不一定能全部听懂的。”
王勃:……
待滕王阁序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工作人员也利落地给出了门票。
直到离开窗口,王勃还在仔细地观察和摩挲着那张门票,是纸,却不是王勃记忆中的任何一种纸,上面印着如今这座滕王阁的模样。
王勃看看门票,再看看如今的这座滕王阁,不由得喃喃,“真是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啊。”
登上滕王阁后,程安茉看着远处奔流的江水,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登上滕王阁,可是等真正站到这里之后,心中还是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只是有的时候,程安茉又不禁思索,自己的这些感慨,到底是因为滕王阁而生,还是因为那一篇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而生呢?
想到这里,程安茉转过身去,寻找王勃的身影,却没看到人,她狐疑地看向一旁的冯管家,冯管家默默地指了指人堆处,“在最里面,正在合影中。”
程安茉:……
好家伙,这是来参观景点结果自己被当成了景点的具象版。
好不容易脱身后,饶是王勃也大松了一口气。
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打卡地点合了那么久的影,王勃觉得自己嘴角的笑容都要变得僵硬了。
好不容易从滕王阁离开后,王勃忍不住转身,再看了一眼这一座已重建二十九次,却仍旧与他息息相关的地方。
“这是要去哪儿?”王勃问道。
“去接嵇先生。”程安茉道,“最近滕王阁景区搞了一个活动,以唐琴,奏唐音。嵇先生就是特邀嘉宾。”
“嵇先生?那是谁?”
程安茉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勃却不由得在心里思索,姓嵇,或者姬,精通音律,难道……是他?
程安茉几人赶到的时候,今日的活动已经结束,她拉住一位现场的工作人员,问清楚嵇康的位置后,便带着几人急奔而去,“嵇先生!嵇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闻言嵇康抬起头,停下了收琴的动作,眸子里带上了几分疑惑,“哦?是何人?”
程安茉将王勃推上前,“就是这位!”
王勃抬起双手,微微一礼,“在下王勃,字子安,见过嵇先生。”
听到王勃的名字,嵇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震惊。
来到现代世界这么久,这次又是在滕王阁附近,嵇康当然知道王勃的名字,也知道那篇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
未免……太巧合了点儿?
见嵇康疑惑地看向自己,程安茉也有些无奈,“真的只是巧合。”
“嵇康,字叔夜。”嵇康起身还礼。
竟然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
就在王勃斟酌着怎么开口的时候,人已经被嵇康拉过去了。
“唐代琴曲?子安倒是知晓不少。”或许是因为还不够熟悉,在嵇康面前,王勃竟然还多了几分拘谨,只是两人越聊越投入,那点儿拘谨很快便烟消云散。
“以唐琴,奏唐音”活动的最后一天,程安茉早早地就在观众区等着了,她的肩膀上停着玄凤,身侧是王勃。
趁着周围没多少人,程安茉压低声音问道,“子安,嵇先生今天弹的是真正的唐音吗?”
王勃微微点头,“家父曾有幸听琴师赵耶利弹奏琴曲,家中藏有赵师所写琴谱,子安幼时曾看过几次,所幸还记得一些。”
程安茉简单地从王勃的话里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小时候看过几次,就全都记住了,经历过贬谪等几次打击后也还能记得起来。
更有甚者,以魂魄的形式回归滕王阁后,又浑浑噩噩了一千多年,到现在,仍旧能够记得起来。
“我就是来凑数的吧?”程安茉喃喃道。
“嗯?”王勃微微弯腰,“小茉,你在说什么?我方才没有听清。”
程安茉叹了一口气,幽幽开口,“和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一对比,我觉得自己都要被打击得没有信心了。”
王勃一愣,片刻后轻笑起来,“小茉未免太低看自己,嵇中散曾言,若不是有小茉巧手修复文物古董,我等也不可能有此奇遇。”
说罢,王勃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程安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
话未说完,便听到铮然一声,台上,嵇康已经开始抚琴。
那是程安茉从未听过的古琴曲,起初,琴声清婉,若长江之流,绵延徐逝,却又不知何时,琴音逐渐变得急促,如急浪奔雷,浩浩汤汤。
一曲毕,在场人皆静寂。
片刻后,才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没一会儿的时间,掌声如雷。
从滕王阁回去后,嵇康自然是被吕默教授拉去琢磨王勃给默出来的唐朝古琴谱,同时也不能放松自己的学生周妍的课业以及琴艺,整个人可以说是忙得不行。
所以,当王勃写完《再临滕王阁》以及《嵇中散操琴赋》后,压根没找到嵇康的人。
虽然茉园的建筑和唐朝时候的有所区别,但也算是一脉相承,王勃在茉园里住得还算是习惯。
听闻这次来的人是王勃,裴局长便乐颠颠地跑了过来,恰好碰到了在茉园里因为找不到人而颇为困扰的王勃。
于是,等程安茉忙完后,看到的便是和裴局长相谈甚欢的王勃。
“小茉来了?”裴局长笑呵呵地道,“方才子安已经答应我,要去A大任教了。”
“啊?”程安茉愣了一会儿,“你认真的?他现在可是连手机都不会用。”
裴局长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以子安的学识,教一教诗词歌赋,唐代文学还是不成问题的。”
“哦。”程安茉点了点头,裴局长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以王勃的学识,教一教怎么写诗还真不成问题。
“唐代文学鉴赏以及写作?后面那个写作是认真的?”薛思齐仔细确认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选了这门选修课。
等正式上课后,薛思齐仗着自己的位置在角落里,悄悄拍了一张照片给自己的好朋友。
“!!!!!这哪门选修?老师这么帅的吗?”
“刚查了一下,这个老师叫王子安,似乎是今年刚来的。”
“哦哦哦,课讲得怎么样?”
“很好!超级好!”
“有多好?!”
“他在带着我们八卦唐朝皇室!”
“?????”
王勃年少成名,十六岁中进士,后被授朝散郎,且得到了沛王的赏识与器重。只是与文学上的才华相比,他在政治上的敏.感度不够高,在沛王与英王斗鸡时,王勃写下了《檄英王鸡》的檄文助兴,此事传至唐高宗耳中,高宗勃然大怒,认为王勃此举是在二王之间挑拨离间,将其逐出了王府。
飘零几年后,才在虢州担任参军一职,却因为太过恃才傲物,为僚吏共嫉。后收容了自己学医的恩师曹元的一位亲戚,曹达。却不想,这个名叫曹达的人实为一名逃犯,王勃担心收容逃犯牵连家人,便将曹达杀死,为此获死罪,后遇朝廷大赦才免除死罪。甚至他的父亲也为此事牵连,从雍州司功参军贬为交趾县令,也就是如今的越南北部。
对于曹达一事,也有人猜测是王勃当时得罪的人太多,被人故意陷害,但无论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落在史书上,也不过“官奴曹达抵罪,匿勃所,惧事泄,辄杀之。”十五个字而已。
对于王勃的死亡,亦是如此,“勃往省,度海溺水,痵而卒,年二十九。”
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成就了如今的王勃。
在课堂上,他并不惮于提起自己的那些陈年旧事,有好奇的学生提起他的名字和王勃的字一样,他也会笑着承认自己确实是王勃,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开玩笑。
直到……
“子……安?”程安茉看着那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眸子里满是震惊,不是,这怎么回事?也就半年的时间,王勃怎么就从一个翩翩少年郎给整成了这副颓废中年人的模样?
王勃转过头,叹了一口气,“小茉,我觉得我可能要丢工作了。”
程安茉:“啊?”
见程安茉不解,王勃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她,“看看吧。”
将档案袋内的东西取出,程安茉发现,那是一封封的书信,文辞优美,骈俪清新,看来王勃的教学成果还不错。
但写得再好,那也是……情书。
程安茉:……
难怪王勃觉得他要工作不保。
“所以……”程安茉指了指他如今的打扮,“你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
“对!”王勃展示了一下自己,“你看我现在够不够丑?我要不要在课上抠个脚?还是挖个鼻孔什么的?”
片刻后,程安茉幽幽开口,“那什么,有的时候,才华比外貌更吸引人。”
王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