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外婆在窗边垫着脚往外看,“老头子,你让让,你个老花眼看得清什么?让我看看。”
向老忍不住嘟囔:“谁让你放这么多花盆在阳台上,都没处下脚。”
看着向晴进了楼,两人赶紧退回来,被孙女发现,多尴尬啊。
向晴进门的时候,就见电视里放着八卦新闻,外公装模作样在沙发上看报纸,外婆正在收拾坏掉的花盆。
为什么知道外公是装模作样?他鞋子上还有花泥呢!难道不好意思在孙女面前帮妻子换花盆?向晴想不明白,放下公文包,去帮外婆。
“花盆怎么突然裂了?是不是晒太久又突然浇水降温惊住了?还是危险的,外婆,下次让刘姨换吧,你当心腰。”向晴接手,利落把花泥拢到新花盆里,把花重新种好,再浇透水,把花枝剪掉,等着来年春天再发新芽。
一边打扫,一边观察,向晴突然道:“你们今天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外公把报纸抖得簌簌作响,人在心虚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多说几个反问句。
“哪里都不对劲啊。”向晴指着电视机,“你们只看新闻和纪录片,什么时候关心八卦了?”
电视上正播放娱乐消息,赵清澈出席某某时尚晚宴,主持人正在分析赵清澈为张华生了一个儿子,日后家产要怎么分。赵清澈在时尚圈的地位如何如何,她得到了多少多少的生育奖金,她现在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怎样怎样地提高。
啊这……外公老脸一红,打开当背景音的电视,怎么会突然放这种鬼东西!
洗干净手,向晴坐下,听听大众对赵清澈是怎样的观感。
总的来说,羡慕她的生活,嘲讽她的手段。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列举往年赵清澈在社交领域受到的冷遇,以及如今剧情大反转受到的追捧。
“众所周知,张总在结婚之前就领了十年的工资,目前他的工资是年薪一块钱,对的一块钱。当时多少人嘲讽赵清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张总能把事业干那么大,总不能真是慈善家,防着这位小娇妻呢。”红衣主持人佯装刻薄。
“哎呀,全世界的超级富豪都这样,没工资、做慈善,有事儿没事儿配资产,常规三件套啦。”黄衣主持人捧哏。
“是啊,没工资就不交个税,做慈善能抵消交税,游艇是金融资产,买了不仅有面子,还能当成资产运营。玩法不一样,这些超级富豪之所以这么有钱,不就是割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韭菜吗?”
“偏题了,偏题了。话说赵清澈出国产子,儿子天然拥有两国身份,像他这样的情况,按照我国现行法律,孩子满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选择一次国籍。众所周知,我国的国籍是出了名的难进,商业监管是出了名的严格的。这也说明,张总在下很大一盘棋啊。是不是,等孩子成年之后,哪边的事业发展的好,就把孩子的国籍保留在哪里。”
“赵清澈是真的赚,一个普通中产阶级的女孩儿,凭借美貌一步登天。她成立了以自己命名的投资公司,据说这笔两千万的注册资金,就是张总给的生育奖金。具具新闻独家照片,拍到张总的父母到美国照料新生儿。唉,现在要为张总的前妻可惜了,生了个女儿,老公、家产全都成为后来者的战利品。”
听到这些不靠谱的,外婆直接按了遥控器。
“胡编乱造,想着皇上下地用金扁担呢。”外婆吐槽。
向晴好笑,拉外婆坐在沙发上,“别气,别气,我好不容易回来陪你们两天,还要和我生气啊。”
“哪里舍得生你的气,我是说他们不知道谦虚低调。”
“嗨,我爸现在是商圈明星,他的曝光度是要转化成收益的,天天满地球乱飞,忙着做演讲。您呐,眼不见心不烦,不理他们就是。”
“闹得轰轰烈烈,打开电视机就是,也没给人看不见的机会。”外公又抖落着报纸,冷声嘲讽。
向晴连忙顺毛捋,“没事儿啊,我妈早就家庭幸福美满,不在意这些。我倒是觉得赵清澈挺聪明的。您看呐,自从出了几年前博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外发声过。这些年,只透露给媒体照片,视频都没有,自己也从来不发表评论。大众只知道她生孩子了,开公司了,没有了曲解的土壤,她自己的日子也就过起来。”
“但愿小张拎得清。”外婆叹息,“齐大非偶,小张当年也是伶俐孩子,怎么看不清呢?”
这个小张说的是张华。
向晴反而看得开,“外婆,您就别替他操心了。他大赵清澈二十岁,享受了,自然要付出。美貌也是稀缺资源啊,更别说赵清澈还提供情绪价值呢。现在谁不喜爱慕我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人难道只活现在吗?再等二十年,才知道因果应在哪里。”外婆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前女婿了,外婆是看到年轻人走歧路有感而发,并不是真的在意张华如何。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啊,吃过饭了吧?”外婆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乖乖外孙女身上。
“大会主办方提供晚餐的,您就放心吧。明年学校还返聘你不?现在天气冷,早上结冰,走路注意着,千万别摔跤了。”
“我身子骨好着呢,少说等见了重孙子重孙女才闭眼。”
向晴莞尔,听着意有所指的话,心说怪不得今天二老这么奇怪,多半会看到陈法了。
向晴打直球,“好啊,我是咱们家第三代的头一个,是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我最近也有结婚的打算了。”
“谁?决定了?”外公也不装模作样看报纸了,立刻探身问道。
“定了,先定了时间。我准备明年秋天办婚礼,怀孕到夏天生,方便。”
“哪个臭小子,都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就说结婚生孩子,你们也太莽撞了,年轻人、不靠谱!”
“哦,人还没定。”
外公:……
愣了愣,外公才气道:“人没定,你定啥时间?逗我玩儿呢!”
“不是啊,外公,我先把时间定了。凭我的条件,结婚还不是手到擒来。人啊,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您等着包大红包吧!”
“胡闹!”外公一摔报纸,起身往屋里去,重重把门关上。
“您瞧瞧,老小孩儿,我五岁就不摔门了!”
外婆食指戳了戳向晴的脑门儿,“你就贫吧!”
“我刚才看见有个小伙子送你回来,你们还牵手了,不是你选定的结婚对象啊。”外婆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开口问。
向晴咯咯直乐,笑道:“我就说你们今天怎么了。的确有这个意向,但还没确定。你们说不定认识,陈法。”
“嗯,这名字有些耳熟。”
“香山居二号,陈爷爷的大孙子,他爸爸在青省当二把手,想起来了不?”
“哦哦,他啊。记得,记得。他小叔还是我的学生呢,后来没走学术道路,入伍去了。那孩子从小长得虎头虎脑的,我记得之前来家里拜年,好像还拍过照片呢。也不知道照片放哪儿去了,还找不找得到,回头我让小刘找找。”外婆说着就要起身去翻照片。
“别,别,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您先把心放肚子里,真定下来我会说的。您现在就当不知道,我妈常说,年轻人处不长,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分了呢?”
“胡说八道!”外婆拍她胳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陈法。
有名有姓的,当然好打听。第二天,向晴已经出发回工作城市,刚下飞机,外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嘘寒问暖之后,进入正题:“晴晴啊,你不是说喜欢脾气温和点的吗?我听说他在任上,直接和当地企业拍桌子,脾气可不小。”
“那些人连年排污,整条河成了臭水沟,当地人很多得慢性病的。偏偏早些年不重视,国内也没有村民组织状告企业要求环保赔偿成功的先例。他态度不强硬一点,办下来事情啊。”
“自然,自然,干事业嘛,哪儿能没脾气。我看新闻报道,说他最长一次连续加班,一个月不回家,吃在食堂,住在宿舍,没出过县委大院的门。你也是大忙人,两个人都忙,谁来照顾家里。”
“请保姆呗~您别操这心,真等我们定了,您再说这些。到时候就看您疼我还是疼学生,舍不舍得离开学校,来帮我看孩子。到时候我请两个保姆,一个照顾您,一个照顾孩子,成不成?”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之前按照你的要求找了,你一个都看不上,现在找了个方方面面都不符合标准的,合着,你之前逗我玩儿呢!”
“没有的事儿!我和他还没定呢!您别闹得跟孙女婿马上要登门了一样啊,早着呢!哎哎,接我的车来了,不说了,我挂了。”向晴难得跟外婆耍手段,实在耐心告罄。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想到,隔天,亲妈向女士就飞了过来。
“妈,你别闹,我真的还有工作,我很忙,已经约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半集合下乡调研,我必须睡了。”向晴经受亲妈的连翻轰炸,已经顶不住了。态度稍微不耐烦,向女士就骂自己,向晴困得直翻白眼。
“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逼我把话往难听里说是不是?”向女士气极:“陈法是个干事业的人,他要是我儿子,我一百个放心。可要他当女婿,我一万个不放心。”
“注意政治正确啊,男女平等。”
“少他妈扯淡,男女能一样吗?忽视客观现实,你这是唯心主义。陈法有能力、有野心,他可不会照顾家庭。夫妻两个,总有一个要牺牲,和他结婚,牺牲的只能是你。世道对女人本来就苛刻,尤其你要走仕途。万一孩子教育不好,怎么办?嗯,一辈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向女士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实话跟你说,看到陈法,就像当年看到张华。若是当初我对张华没有半点儿喜欢,那是侮辱我呢。可这种有野心的男人,一切都要为他的野心让步。陈法他还有家世,有人脉,不知不觉炮制人的办法多了。要是你踏入陷阱,就是你姥姥姥爷想要把你全须全尾的捞出来,也不容易呢。”
“咱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放着宽敞明亮的三车道不走,非要去乡村公路羊肠小道挤什么呢?我的婚姻,难道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
“你看看网上那些评论,都说了,父母赞同的不一定是好的,但父母不赞同的,一定要慎重考虑。你若是不信我,问问你姥爷,问问你白叔,问问你那没良心的爸,看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们是怎么思考婚姻的?为什么世上男人都明白的道理,只要有足够的社会地位和金钱,想要什么样的伴侣没有。你这么聪明的人,我拴着耳朵根都和你说不明白呢?”
一声巨响,向晴从迷糊中醒过神来,“嗯……嗯?”
向女士狠狠把茶杯怼在桌子上,怒道:“我说话你当耳边风呢!”
向晴无奈起身,走到洗漱间,用冷水浇了浇脸。等醒过神来,才道:“妈,我在听呢。总结起来就是,陈法性格冷酷、手段强硬,不是好的结婚对象,我和他结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从方方面面论证了这个结论。对不对?”
“你终于听进去了。”向女士长吁一口气,还想继续加大火力。
向晴摆摆手,“我知道,这就是我和他结婚的原因。重复一遍,我看重他的性格手段,才决定和他结婚的。别慌,听我慢慢说——回到问题的最本质,婚姻能给我带来什么呢?”
“我不缺名利,也没有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人生才完整的观念。如果我不走仕途,一辈子不结婚,或者只生孩子不结婚,或者领养一个孩子,都可以。可我既然把仕途看得最重,结婚就是我的最优选择。”
“对外营造良好的社会形象,毕竟现在的社会大众还是希望领导人是孝顺父母、夫妻和睦、疼爱子女、有三五知己好友、能善待小动物的完美形象。为了我的事业,我能牺牲的。或者,也称不上牺牲,权利义务对等,想到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这是你从小就教我的道理啊。”
向女士瞠目结舌,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向晴抬手下压,止住她的话,继续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陈法一直保持冷酷和强硬。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不担心他出轨、不担心他失去激情、不愿意维持婚姻。和我保持稳定的婚姻关系,是他事业、生活的最优选择。妈,如果你担心我,就帮我看着,万一有一天他突然感性起来,提醒我提早退步抽身。”
还有许多不能掰开说的,都在不言中。向女士愣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她听懂了。
“好了,睡吧。明天你什么时候的飞机?……不是赶你走,我真的没空,出去开会一周,工作都堆着,今天调研回来,肯定要加班处理文件,我没有时间陪你。算了,我给白叔打个电话吧。”向晴起身,扶着向女士进了房间。
看着向女士一副被打击得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向晴心中一片柔软,心疼自己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可不这样,怎么能让她死心呢?“妈,时代不一样了,每个人的活法儿也不一样。不要担心我,我这么聪明,肯定能过得很好。”
晚上,向晴起床喝水,透过门缝看到客房的灯亮着,听见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哭诉声;“怪我……错了……不是好榜样……害她现在都不想结婚了。”
向晴默默在客房门口干了杯中水,什么都没说。快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工作呢。
向晴和陈法分隔两地,只能保证一个月见一次面,甚至他们都不是每天联系。有时候忙起来,两三天才在微信上聊几句。两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要是用所谓专家的观点来套,两个人都不是合格的恋人,他们的恋爱关系都不正常。
两人在微信聊了半年之后,在某次集中年假的时候,畅谈了结婚的设想。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陈家是体面人家,陈法更是名利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精。从拜访长辈,到带向晴进入自己的核心圈子,做的非常到位,细节满分。
向晴同样回报诚意,带她见了自己的家人,给他介绍外公的老朋友,引他去见外婆的学生,带他进入以向晴为核心的利益团体。
陈法和向晴结婚,标准的利益结合、强强联手。
对外公开的婚礼很简单,分别在两人工作的城市,以茶话会的形式,邀请同事们,一起庆祝了这个好消息。向晴穿了一套红色西装套裙,难得戴了耳钉,朴素的小小的葫芦造型。陈法穿着黑西装,红色的领带很喜庆。
不摆婚宴,不收礼金,甚至不劝酒。两人杯子里装的是没有气的雪碧兑白酒,挨着敬同事。这样简朴、风清气正的婚礼,没有更积极向上的了。
在京市,长辈们筹备了一场婚礼,低调而热闹,只有温馨与祝福,不见铺张与奢靡。
只摆了十来桌,请两家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向晴穿了成年后最有女人味的衣服——旗袍,陈法则是一身中山装。两个人挽着手给两家的长辈鞠躬行礼,改口叫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
“好了,别哭了。”向女士拍着老公的背轻声安慰,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在刚刚改口的环节,向晴也改口叫他一声爸爸。白教授在学校里也是教导主任式的人物,天生一张黑脸,被学生们暗地里叫“魔鬼”,如今却哭得不能自已。
两家人泪点都高,长辈们含蓄而庄重,女士们也只是红了眼眶,抓着两个孩子的手嘱咐他们好好过日子。只有白教授哭得鼻头通红,悄悄擤鼻涕。
和亲密家人朋友吃饭,就没有必要来虚的。杯中白酒是两家长辈的珍藏,同辈抢着敬酒,这样的好东西,喝一杯少一杯啊。
“老法,恭喜你啊,铁树开花,不容易,祝你和嫂子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呜呜呜,姐,你居然不穿婚纱,我还想给你当伴娘呢!”
“一定要好好的啊。”
“嘿,老陈,还以为你不会结婚呢,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王炸,好好珍惜啊,这可不是能随便辜负的人。”
“晴姐,你也结婚了,恭喜啊。等生了孩子,能不能拜我当干妈。”
热烈欢快的婚礼,两位新人也很高兴。结婚的原因有很多,爱情只是其中占比例最小的那一个。
两人端着酒杯转圈儿的敬酒,有服务人员脚步匆匆过来,在向晴耳边说了什么。
“打发了,不见。”向晴微微蹙眉。
“怎么了?”陈法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白酒杯,“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从小练的,白酒一斤、红酒三斤、啤酒随便。”向晴一笑,“张华来了。”
“不想见?”陈法挑眉。
“没必要。”
“既然定了主意,怎么还皱眉头?”陈法笑笑,“要不,我去处理?”
“你?也行。”向晴从本心里不想再见张华,可又怕处理得太绝情,影响风评。
“领导,给我个谈判底线吧。”
向晴被逗乐了,“不能搅了今天的局,我也不可能公开在他的圈子露面,尤其不能有媒体。”
“保证完成任务!”陈法敬礼,悄咪咪出去了。
韩媛媛见了,悄悄溜过来,“姐夫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躲酒呢?”
“少胡说八道,陪着老爷子们练出来的酒量,就算下了酒桌就去医院,也不能逃酒。”向晴笑骂。
“表姐,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居然会开玩笑了。”韩媛媛笑眯眯和姐姐碰杯,她喝着杯中的白葡萄酒,陶醉得眯起眼睛。“酒是从哪儿买的,回味甘醇,我买的葡萄酒,说是什么王室酒庄,回口发苦,不如这个好喝呢。”
“回头找刘姨。你大学毕业都两年了,一直在家待着,后面是个什么打算?”看着小妹妹,向晴忍不住变成网络上最讨厌的亲戚。
“姐,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大学当老师。”
“现在大学老师最低门槛硕士起,你……”不会是走后门吧,走的谁的门路?这样的风气也不行!
“干行政啦~”韩媛媛的倒是很开心:“我才不要当讲师呢,又要带学生,又要做课题,很累的。做辅导员更累,那些学生跟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干行政就很好啊!我爸说很多人都是从高校里干出来的,行政级别一样适用。不过我才不那么傻呢,就在大学里,反正也没人敢欺负我,我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啦~”
真是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啊。向晴忍不住第一次,但忍住了第二次,没有对她的选择过多置喙。姨妈和姨爹都管不住,她一个表姐,就不越俎代庖了。
看到陈法快步走进来,韩媛媛趁机开溜,向晴亲密又不失庄重得挽着他的胳膊,继续敬酒。
陈法歪头,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安抚好了,明天在麓山酒店偶遇,一起吃个饭。”
“他怎么知道的消息?咱们通知的人里,没有这么分不清内外乱嚼舌根的。”
“咱们也不能叮嘱保密啊,百年前地下党结婚倒是能这么玩儿。”陈法轻笑,“我看他还是愿意做场面人,大家不撕破脸最好。今天来婚礼的人,和他的圈子也没有交集。”
“他身上还有人大代表的衔儿呢。”
“企业做大了,最基本的政治保护。看破不说破,外界知道我们的婚礼是茶话会,今天这场,是给家人和朋友的。”陈法细细安慰,这些道理,他知道向晴知道。但人的情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向晴从情感上不愿再理会张华,但她也会有意难平和伤心,不多,但的确有。
向晴侧头,微微一笑,她现在感觉,结婚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远处的亲朋好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着两人相视微笑,纷纷打趣:“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啊!”
这一年,向晴五十五岁。
即便国家颁布了延迟退休的政策,普通五十五岁的女性也该退居二线,准备正式退休、颐养天年。可向晴不一样,今年,是她进常委的关键年份。同样,在另一个省当一把手的陈法,面临着同样的机遇。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更不能慌,更要慎重。作为竞争对手和夫妻,两人都谨慎而克制。
向晴从老房子里搬出来,住到了早年买的房子里。这里是老城区,很多政府办公大楼在这边,城市不停发展,不停有新的“老城区”出现。在三十年前,这里是最时兴的CBD,很多互联网大厂在这里设立总部。可是,如今的这里,高楼成了保养维修困难的老旧危房,和七八十年代的平房一样,成为本地居民怀念过往的经典话题。
向晴虽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健康,独自生活没有问题,就坚决不让子女和秘书跟着。
风云变幻之际,向晴的工作节奏慢下来,工作不再占用周末。早上起床去周边菜市场买菜,这里居然还有居民在自己阳台养的蔬菜,零散摆在菜市场的自产自销区。自从蔬菜种植塔风靡开来,自产自销已经成为历史,没想到在老城区还能看到。
向晴看着那绿油油的生菜,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看来种花家人的种菜基因,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正沉浸中,突然听到一个不确定的声音道:“向晴?你是向晴吗?”
向晴回过神来,习惯性摆出温和亲切的笑容,“你好。”定睛看了看,重复道:“你好,方易。”
方易惊喜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方易是谁?她是张华的私生女,张华和向星辰离婚的导火索之一,向晴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实在的,不是专门研究过向晴的生平,都不会有人知道方易这个名字。方易的生活与向晴也从来没有交集。
“你好厉害,居然还记得我。怪不得你这样成功,连三十年前见过一面的人都记得,真是好记性。”方易感叹,她是真心实意的赞美,到她如今这个年纪,也不愿意再虚伪矫饰什么。
“客气了,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我擅长记一些事情,你擅长过好生活。”向晴也真诚的回夸:“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生活过得很好。”
方易满意笑笑,她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少女时代钻了牛角尖,青年时代被世俗观点和自身情感的冲突所绑架的,等到年纪渐长,才慢慢明白柴米油盐中的真意。
“难得在这里碰见,你也想买这些自产自销的蔬菜啊,我给你介绍介绍。”
向晴跟着兴致勃勃的方易,去菜市场找了那些隐藏款蔬菜,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品种,也符合向晴这位老人的口味,很有记忆中的味道。
两人在菜市场逛了一圈,收获满满。
方易拎着大包小包出来,问道:“你的机器人呢,没跟着出来吗?”
“我想体会一下自己独自生活,没带生活机器人。”
方易笑,“你也太不注重安全了。”
向晴笑笑没说话啊,她虽然没带生活机器人,但身体植入了,真遇到紧急情况,自有应对的办法。
方易大约也猜出了什么,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出了菜市场,召唤出自己的生活机器人,是一个矮矮的圆盘,上面有柱子,很普通的民用款,就像几十年前的扫地机器人加了护栏一样。
方易招呼向晴把买的东西放到上面,机器人自动跟随她们行动。
“东门那里有家老馆子,豆汁儿、炸糕和炒肝特别地道,还有美食记录片来取材,我们去坐坐?我请你。”方易兴致勃勃得邀请。
“好啊,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我们见面的机会本来也不多。”
“小时候,我在照片上见过你。后来在现实生活中,只在他的婚礼上见过一次。”向晴突然道。
“是不是非常生气?”方易这时候也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私生女身份。
“是非常失望。曾经我也是‘我爸爸最厉害’派的,后来发现父亲并不如想象中伟岸,对婚姻的滤镜碎了一地。”
“唉,那你肯定也不容易吧。我九年级的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大喊大叫,又砸东西、又自杀,恨不得世界毁灭算了。差不多用了十多年,才慢慢和自己和解。”方易想起小时候,歧视的人很多,事不关己的人也很多,但最过不去的是自己。
“是啊,我也用很很久的时间才慢慢厘清思绪。”
“多久?怎么走出来的?”方易好奇,感情是所有人最公平的东西,它不因一个人的贫富、美丑、健康与疾病、高洁与低劣,而有所区别,得不到的人永远得不到,得到的人在旁人看来都很莫名,为什么能得到?
即便是家世高贵如此、长辈疼爱如此、自身情商智商如此,也会为这种事情困扰多年吧。方易心想。
“两个月吧。花一个月厘清其中的逻辑,但感情上还是没办法接受。外婆带我去见了金线兰,他开解我很多,后来就想清楚了。”
方易:……
抱歉,打扰了。
方易想想自己那反复纠结十多年的时光,恨不得找个时光机,不多,就退回一分钟以前。不要同情大人物啊,你的每一次同情,都会遭遇阶级背刺。
“是那个作家金线兰吗?”上世纪初,因为先天基因缺陷无法治愈的残疾人作家,大约在艺术、文学这些领域,残缺的身体能、敏锐的情感更能带来艺术的共鸣和震撼。
“是的,他宽慰我,也给我讲了许多道理。真是位很有魅力的作家。所以,就像现在科技如此进步,还有自产自销蔬菜。星网上有的人叫嚣着取缔人文科学,可是把那些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去掉,大家都明白,科技只有在人掌握之中才是科技,人文科学永远是一门科学。”
方易轻笑,真是的,什么事情都要引申到大是大非上,老饭馆的闲聊,不用这么高大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