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卖掉工作走人之后,李家是怎么鸡飞狗跳……关她什么事呢?
七十年代的火车很慢,走走停停,经历了三天两夜之后,李芳草终于到了要去村子所属的县城。
第9章 初遇
火车停下了的时候,李芳草礼貌的跟照应了她一路的大娘道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腿脚,扶着扶手慢慢下了火车的梯子。
李芳草一呼气,隐隐有了白雾。
双脚踏到坚实的地面,李芳草的一颗对未来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旁边的车厢下来了几十个身穿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在领导的指挥下,排成几列,依次往出站口走。
李芳草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手搭凉棚,挡住了阳光,四周打量了一圈。
金色的朝阳从东方升起,空气清凉,红砖铺成的简陋的站台上几棵小草从砖缝里探头探脑,在秋风中颤动着,正对着站台的几间瓦房墙上刷着激励人心的标语,车站上寥寥几个工作人员都戴着红袖章。
杨知非来车站接几个专家,带着人往出站口走的时候,回头便看到后面的旅客中有一个娉婷少女,乌黑的秀发用一块手绢扎着,斜斜的搭在肩膀上。
金色的朝阳照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站台上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副被长期旅途折磨的疲惫不堪的困顿面容,只有她脊背挺直,眉眼含笑,气质沉稳,白净秀丽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睛盛满了温柔安静。
周围的人都是黑白的,只有她仿佛是一枝独秀的鲜花。
杨知非脚步顿了顿,那姑娘已经脚步轻快的赶了过来,目不斜视的越过他,走出了出站口。
车站外面不少人赶着驴车等着接人。
李芳草挨个看过去,找到了一个五十上下的老汉,顶着白帕子,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鞭子,身上穿着破羊皮袄。老汉手里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李芳草歪过头辨认了一下,纸上写着——接小王庄知青。
“女娃子,你看就看嘛,咋还要歪着头看呢?”老汉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道。
李芳草忍俊不禁,“大爷,你纸拿颠倒了!”
老汉老脸一红,赶紧把纸掉了个,抱怨道:“我不识字,弄不好这个……女娃子,你是去小王庄的知青?”
“对。”李芳草看他脸上带着失望,心下有些古怪,把介绍信和知青下乡的公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老汉摆摆手,“我不看,看也看不懂,回去有人看!”
李芳草把信叠好,又放回了口袋。
老汉给李芳草看了盖了大红公章的公社证明,帮李芳草把行李放到了驴车上,招呼李芳草上车,他则坐到了车头的位置,轻轻的扬鞭敲到了毛驴屁股上。
驴车晃晃悠悠的前行,眼前的景象逐渐从水泥平房过渡到了田野。
李芳草把行李中剩的一张葱油饼拿了出来,撕成两半,递给了老汉一半。
尽管不是新出锅的,可葱油的香味还是十分诱人,老汉一开始还客气几句,李芳草又让了一回,老汉便接过吃了。
“我是小王庄的村支书,前两天有人给公社打电话,说又有知青要过来,我这两天天天跑来车站等着。”老汉说道。
李芳草问道:“就我一个吗?”
老汉咬了一口饼,幸福的咂摸着白面和葱油的香味,“就你一个,我们村穷,来的知青少。”
十月西北的清晨已经很冷了,驴车在乡间小路上跑的飞快,冷风呼呼刮着,李芳草抱了被子在怀里御寒,搓着冻红的手。
然而等到中午的时候,太阳直直的晒着,李芳草又把褂子脱了顶在头上。
“还没到吗?”李芳草忍不住问道。
老汉一扬鞭子,加快了速度,“快啦快啦,到大王庄了,翻过前头那座山,就到小王庄了。”
李芳草看着只能隐约看到影子的山扶额失笑。
“这一大片都是大王庄的地界吗?”李芳草问道。
村支书王贵仓点头,“都是!人家大王庄地多,土肥,人也多,咱小王庄哪哪都跟人家比不了!就连下乡的知青,都是大王庄挑剩下的给我们了!”
李芳草好奇的问道:“还有这回事?”
王贵仓语气中除了对大王庄的羡慕嫉妒恨,还带着不甘,“那可不!男知青身强体壮的都被大王庄要走了,剩下的还有女知青都送到小王庄了!”
男知青虽然吃的多,但干活也多啊!
李芳草笑而不语,她也是被大王庄挑剩下的,打发到小王庄了。
“以后会好起来的,小王庄不会比大王庄差的。”李芳草说道。
王贵仓撇嘴摇头,城里来的女娃子哪里知道农村的苦,就会说好听话,等她们在乡下呆几年,就没这么天真了。
到小王庄的时候,李芳草的屁股几乎都要没有知觉了,几个村民还有一群淌着鼻涕的小孩好奇的打量着她。
王贵仓从车上跳下来,吆喝着让一个孩子去喊王连山,说接到新知青了。
不多时,一个四十出头的憨厚汉子跑了过来。
“这就是你们知青点的生产队长王连山,以前当过兵,退伍了,你以后就归他管了。”王贵仓摆手说道。
李芳草向王贵仓道了谢,转头看向了王连山。
王连山面容憨厚,脚上穿着露脚趾的黑布鞋,瞧见李芳草是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姑娘,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
“走吧,我带你去知青点。”王连山接过了李芳草的行李,又把公社的证明信给李芳草看了。
路过一条河沟的时候,几个人围在河边,夹杂着低微的狗叫。
“这是干啥呢!”王连山问道。
一个人回过头,打量了眼李芳草,说道:“王树根家的狗生了个独子,不吉利,好歹叫它活满月了,拿出来溺死。”
李芳草上前一看,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漂浮在水面上,上下沉浮呜咽着。
狗生仔一般都是多胎,偶尔有单胎的情况,有些地方迷信,觉得狗生单胎不吉利,会给家里人带来厄运,要把狗崽子杀了或者扔掉。
“你们要是不要,能给我吗?”李芳草于心不忍,开口问道。
王连山当过兵,在军营里接受过教育,也觉得狗生独子主人家就倒霉这事纯属无稽之谈,便半跪在岸上,把小奶狗从水里捞了上来,递给了李芳草。
李芳草从行李里面拿出一件夏天穿的小褂,把小奶狗包了起来。
小黄狗浑身湿漉漉的,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李芳草,眼神纯真懵懂。
上辈子李芳草在山上种蘑菇的时候,也养过一条中华田园犬,和她相依为命,陪着她度过了山里漫长平静的岁月。
虽然明知道这条小黄狗不是她曾经养过的那条,李芳草摸了摸小黄狗的脑袋,还是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贝贝。”
“人家读过书,不怕这个!”
王连山叉腰挡在李芳草前面,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没事干了?”
王连山当过兵,身上有股常人不同的气势,加上人高马大,几个闲汉立刻一哄而散了。
“你以后离这些人远点,干好自己的活。”王连山一路叮嘱,“女孩子家,干啥都留个心眼,这不比城里……养个狗也好,会自己找食吃,过两个月就能看家护院了。”
李芳草一一应下,跟着王连山到了村西头几处土坯房跟前。
“这就是村里给你们盖的知青点。”王连山说道。
村里刚秋收完,今天暂时不用上工。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连山给李芳草介绍了小王庄的几个知青,只有一个叫朱旺宗的男知青是个大块头,身高体壮,剩下的两个男知青,一个叫钟麓,斯文俊秀,是一个话少内敛的文弱书生,还有一个叫樊建刚,个头比李芳草都矮。
女知青加上她有五个,分了两间宿舍,一间大的住了三个人,分别是娄玉娥,张美香和刘招娣,还有一个叫周三喜的姑娘单独住了小的那间。
“你看你想住哪间?”王连山问道。
李芳草还没开口,娄玉娥就赶紧说道:“我们这个屋虽然大,可都已经住了三个人了,住不下了!”
“那你跟周三喜住这间小的吧。”王连山说道,把李芳草的行李送到了小屋。
小屋只有一张木架子床。
周三喜头发短到贴头皮,十五六岁的样子,乍一看跟个野小子似的,五官长的挺精致小巧,揽着李芳草的胳膊,摸了摸李芳草怀里小狗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芳草先跟我挤一挤。”
“成。”王连山点头,“回头我寻摸点木头,给你们再组个床出来。”
李芳草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叫周三喜的小姑娘,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周三喜看人的眼神清清亮亮,毫无心机城府,热情开朗。
进了屋之后,周三喜问了几句李芳草的情况,就开始给李芳草介绍他们这个知青点的人。朱旺宗,张美香,周三喜和她都是楚省省城人,其他人来自不同的地方。
“那个朱旺宗和张美香,听说是一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家里人还给安排到一个地方下乡,有个照应。”周三喜坐在床上,晃着脚小声说道。
李芳草笑着点头,“挺好的。”
周三喜看李芳草收拾行李,说道:“你带来的被子太薄了,现在盖都嫌冷!今天晚了,明天我带你去找村里人,问他们买棉花,做床厚被子。”
李芳草行李里还带了不少腊肠熏肉,跟周三喜一起去灶房蒸了一盘腊肠,热了两个高粱馒头。
蒸腊肠的香味一个劲的往娄玉娥那个屋里窜,香的娄玉娥和刘招娣直流口水。
“早知道她还带了好东西,就先让她在这屋挤挤了。”娄玉娥咽着口水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俩去不去?”
李芳草初来乍到,肯定想跟所有人搞好关系,能不让她吃两口?这乡下地方,别说荤腥,连油星都见不到,此刻光是闻见香气,就让她馋的有点受不了。
张美香摆手,“我不去。”
她才没娄玉娥那么厚脸皮呢!
刘招娣赶紧从床上下来,“我也去!”
一出门,外头那股诱人的肉香更浓烈了,娄玉娥和刘招娣口水咽的震天响,齐刷刷的往灶房冲。
灶房里面,周三喜刚把蒸腊肠从锅里端出来,烫的她在耳朵上直搓手,然而转眼从门口瞧见娄玉娥和刘招娣往这跑,她立刻不怕烫了,端着铁碗拉着李芳草冲回了房间,还当着娄玉娥和刘招娣的面重重关上了房门。
“这……”李芳草吃惊的看着她。
周三喜撇嘴说道:“那俩人就是耗子托生的,嘴贪心也贪,就爱占人便宜,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我是跟她们处不到一块去!”
李芳草笑了笑,用布帕把筷子擦干净了,递给了周三喜。
乡下还没有通电,土坯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豆油灯,在斑驳的土墙上印着深深浅浅的光影,房间里弥漫着蒸腊肠的浓郁香气。
吃过饭后,周三喜抢着去把碗洗了,回来给李芳草拎了一桶热水,让她洗漱。
两个女孩收拾妥当后,缩在一个被窝里,准备睡觉。
李芳草用旧衣服垫在桌子上,给小黄狗搭了个窝,小黄狗蜷缩在衣服上,闭着眼睛睡下了。
山村的夜晚安静极了,只有夜风刮过的声音,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复而归于平静。周三喜的被子又厚又重,然而李芳草还是手脚冰凉。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周三喜往李芳草那边挪了挪,“我给你暖暖。”
周三喜身上热乎乎的,活力十足,跟个小火炉似的,她握着李芳草的手,说道:“我听我外婆说,身上凉的人都是饭食上亏了,多吃点才能养回来!”
李芳草知道她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从小就缺吃缺喝,身体底子很差。
周三喜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了,跟李芳草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家里的事。
“我爸是二婚的,他前头那个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来娶的我妈,我妈生我。我出生之后,我奶奶生怕我妈只顾照顾自己亲生的,怠慢了她的宝贝大孙子,非说养不了那么多孩子,把我送到楚省乡下外婆家去了,我是我外婆养大的。”周三喜说道。
李芳草听着,问道:“你在楚省乡下长大,为什么来甘省下乡了?”
周三喜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爸妈都没了,我哥顶了我爸的工作,我姐顶了我妈的工作,我只能下乡了。”
李芳草沉默了,搂住了周三喜,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双亲过世,哥哥姐姐又都自私不管她。
一时之间,李芳草都不知道她跟周三喜哪个更倒霉一点。
“我妈走的时候,说这些年委屈我了,让我顶她的工作,结果给我给我妈办后事的时候,我姐抢先去把手续办了,她顶了我妈的工作。”周三喜声音低沉的说道,带着哭腔。
李芳草静静听着周三喜的抱怨。
生活已经很苦了,还要忍受那些心怀恶意的人的坑害,如果连诉苦抱怨都没有,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周三喜叹了口气,“我也就只能跟你嘀咕两句,芳草姐你别嫌我烦。”
“困难是暂时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李芳草在周三喜耳边轻轻说道。
周三喜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怀疑的问道:“会吗?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回不去家乡……”
李芳草笑了笑,握了握周三喜的手,坚定的说道:“会的,我们都会有更好的未来,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她知道未来会发生巨大的变革,只要肯努力,就能给自己挣来好生活。
周三喜听着李芳草温柔沉稳的声音,开心的点了点头,按年龄,李芳草比她大半岁,她可太喜欢这个温柔漂亮的姐姐了。
李芳草睡着后,梦见了前世的她在江老太死后哭成了泪人,丢了恩人的命,丢了工作,一无所有。
她去找沈海峰讨个说法,被罗彩菊赶了出来,敷衍她过两天就把钱给她,让她别过来找他们,她儿子可是要娶大领导家的千金,叫人看到了会影响她儿子前途。
而被她视为最后救赎的亲生父母不愿意认她,生怕偷换孩子这事曝光,让他们面上无光,让肖姝雪受到影响。
前世的她只能蹲在江边无助的哭泣,几次想跳下去,怨恨愧疚几乎要压垮了她。
梦醒之后,李芳草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眼角的水迹,旁边周三喜睡的正香。
李芳草想起前世收留她打工种蘑菇的女老板绣姐。
绣姐听说了她的事后,翻着白眼鄙夷的训斥道:“你跑什么!要是我被他们欺负成这样,拎刀把他们都一个个剁了!”又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的脑袋,“你啊,叫我说什么好?就是太绵软了!腰杆子直不起来!你这样的,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
李芳草觉得,绣姐骂的没错,她上辈子就是腰杆子弯了,自轻自贱,渴望从赵小凤沈海峰还有亲生父母那里得到爱。
结果赔尽了所有,赔了恩人的性命,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落到。
这辈子她不会再做卑微求爱的野草,她要做一棵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第二天一早,李芳草醒来的时候,周三喜已经从外面端来了做好的早饭。
“真是对不住,我起晚了。”李芳草歉意的说道。
周三喜不在乎的摆手,笑嘻嘻的说道:“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多睡会呗!我刚来的时候,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李芳草起身端着水盆去洗漱,正好碰上娄玉娥也端着刷牙缸子去灶房舀水。
瞧见李芳草手里簇新的搪瓷盆和搪瓷缸,再看看她手里漏水的刷牙缸子,娄玉娥眼馋的不行,跟李芳草说道:“哎呦,我忘带洗脸盆了,你这个盆借我用用。”
说罢,伸手就要去拿李芳草手里的盆。
李芳草把盆放到了身后,认真的说:“你忘带盆了,可以回屋拿啊!”
就几步路的距离罢了,想用她的新盆还跟她撒这种拙劣的谎言。
周三喜靠在门框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昨天不请她吃肉,今天又不肯借盆,娄玉娥没占到便宜,牙也不刷了,憋着火气回了屋。
娄玉娥进屋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床铺上,跟刘招娣和张美香数落着新来的女知青小气的很,连个盆都不愿意借。
“不是吧?借个盆都不愿意?忒小气了!我昨天看的清楚,她可带了三个盆呢!都是新的!”刘招娣啧啧说道。
张美香朝天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梳头,装没听到。
“以后咱们都不搭理她!不识好歹!让她跟那个假小子过去吧!”娄玉娥愤愤说道,都有三个盆了,连让她用一下都不肯。
李芳草在外面听的到屋里的声音,她没有理会娄玉娥。对于那些爱占便宜的人,一开始就得让他们明确知道,在你身上得不到好处,不然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再说了,她讲卫生,爱干净,三个盆各有各的用处,而且绝对不跟别人共用。
吃过饭,王连山胳膊肘里夹着几块木板过来了,说还缺点木头才能做个床,要到山上去砍棵树回来。
李芳草和周三喜都要去帮忙,王连山只带了周三喜,另外叫了人高马大的朱旺宗,说李芳草才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今天先休息。
说是让她休息,李芳草也不能就真这么闲着,她进了灶房,想把中午饭做了,等王连山他们从山上扛木头下来,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然而刚进灶房,刘招娣就跟着进来了,脸上堆着笑,说道:“李知青,你刚来怕是不知道咱们这的规矩。”
“什么规矩?”李芳草问道。
刘招娣指着灶房锅台上几个瓶瓶罐罐,说道:“咱们知青点虽然是各做各的饭,但是呢,油都是公用的,轮流买。这不,现在油用完了,我们已经轮着买了,现在该你了,你去镇上的供销社买点油回来吧!”
李芳草掀开灶台上油罐子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放下盖子,手指上竟然沾满了灰尘。
虽说这时候条件不好,吃油俭省,各家各户都舍不得放油,可也没听说过谁家油罐子上落那么厚的灰的,显然是长年累月不用。
还没等李芳草开口,门口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响了起来,“放狗屁!又想坑新人呢!刘招娣你真是够了!”
周三喜站在门口,还喘着气,像是刚跑回来。
“芳草姐你别听她瞎说!油盐酱醋都是个人买个人的,用完拿回去放好。我刚来的时候她就坑过我,让我白买了一回油,现在又想坑你!”周三喜狠狠的瞪了一眼刘招娣。
刘招娣讨了个没趣,也不嫌害臊,“那是我记错了吧!”
看着刘招娣施施然走远,李芳草摇头,这什么人啊!
“队长说捆树的绳子没带够,让我回来再带点绳子。幸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你也得被那个刘招娣坑一回!”周三喜踩着凳子,把吊在灶房梁上篮子取了下来,拿了一捆麻绳,又嘱咐道:“我的油盐酱醋都放在咱们屋里床下面,你要用就拿。”
说罢,周三喜又风风火火的跑远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风中起伏飞舞着。
第12章 附近的神秘单位
李芳草行李里面还有从李家拿过来的面粉,腊肉和腊肠,她又打听着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供销社买鸡蛋不要票,李芳草要了二十个鸡蛋,买了油盐酱醋和十斤棉花回来,还跟村民用鸡蛋换了一块豆腐。看水缸里的水要见底了,她想找扁担和水桶,却怎么都找不到。
刚想出门问问扁担和水桶在哪里,李芳草就碰见男知青钟麓挑着扁担进了灶房,扁担两头坠着满满两桶水。
李芳草赶紧把水桶接了过来,把水倒进了水缸里。
钟麓脸色有些白,放下扁担后喘了几口气,又要把水桶挂到扁担上挑水。
“我来吧。”李芳草说道,昨天晚上她擦洗清洁用了不少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钟麓模样斯文俊秀,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摆手说道:“我来就行。”
“我跟你一起去,熟悉一下路。”李芳草说道,“下一趟我来挑。”
钟麓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李芳草,低声说道:“我成分不好……”
跟他走一起,他怕有人说李芳草的闲话。李芳草不过是个年轻小姑娘,没必要因为他被批评。
李芳草愣了愣,摇头坦然说道:“咱们都是下乡讨口饭吃的人,还分什么成分不成分的!”
重活一世,家庭成分这个词距离她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个年代是讲究这个的,但很快这个词就会被时代抛弃。
钟麓也笑了笑,眼镜后面的眼神变得有温度起来,“我在前面走,你跟后面。”
再次去挑水的时候,李芳草就一个人去了。
挑完水回来,李芳草和面烧火,太阳升到正中午的时候,李芳草已经利索的烙好了一摞鸡蛋葱油饼,黄橙橙的鸡蛋均匀的摊在饼子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锅里切成丁的腊肠豆腐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娄玉娥和刘招娣几次进来转悠,见李芳草一点让她们尝一口的意思都没有,又悻悻离开了,不耐烦的催促李芳草快点,别耽误了她们做饭。
等周三喜他们从山上回来,李芳草的饭也做好,盛好放到了桌子上。
“这也太抛费了!小丫头还是不会过日子啊!”王连山一看这顿饭有白面,有鸡蛋还有腊肠,当即就心惊肉跳起来,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初次离家,没有家人管着,得精打细算的过!”
李芳草赶紧说道:“今天这顿是为了感谢队长,还有朱大哥帮忙,以后肯定不这么吃了。”
众人在李芳草的招呼下落座,周三喜一咬饼子,幸福的差点飙出眼泪,面饼劲道,葱香诱人,鸡蛋嫩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子!”
比肉还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一点!”李芳草笑道。
朱旺宗个头高,国字脸,长相周正,有点像这个时代电影里浓眉大眼的男主角,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能给张美香送一张饼吗?”
“能,当然能。”李芳草笑道,去拿了个碗递给了朱旺宗。
朱旺宗笑着道了谢,拿着碗去了隔壁,喊了张美香出来,把碗递给了她,又拿着空碗回来了。
吃了李芳草的一顿饭,王连山和朱旺宗下午也没闲着,两人合力把李芳草的床给打了出来,边角都磨光滑了,结实的很,坐几个人上去都稳稳当当的。
李芳草打开包袱里面买回来的棉花,开始给自己套被子,周三喜给她帮忙。
这个时代可没有成品被子卖,都是自己做的,用棉花铺好,再用布包起来缝住。李芳草从江城走的时候,买了不少布,正好派上用场。
等做好被子,天也已经擦黑了。
李芳草和周三喜低头缝了一下午的被子,都累了,出来活动一下身体。周三喜领着李芳草在知青点附近转悠,天边如血的残阳挂在地平线上,给周围镀上了一层灿烂的红霞。
“屋后有这么一大片空地呢!”李芳草指着土坯房后面说道,“明个儿咱们买几只鸡,养在后面,天天都有鸡蛋吃了。”
这时候按政策,养三五只鸡自己留着吃鸡蛋是没什么问题的。
周三喜想象着以后可以捡鸡蛋的美好日子,口水又涌了上来,没办法,今天李芳草烙的鸡蛋葱油饼实在太好吃了,“好,咱们明天去山上捡树枝过来围成篱笆,这样鸡就不会乱跑了。”
有了鸡蛋,她又开始想吃肉了。
“村头的河虽然浅,但还是有鱼的,只是我不会钓鱼。”周三喜遗憾的说道。
要是能弄到鱼,日子有鱼有蛋,多有奔头啊!
“我会钓啊!我钓给你吃,清蒸红烧我都会做!”李芳草信心十足,她从小在江边长大,赵小凤不给她吃饱,她就去江边摸鱼,久而久之,就学会了钓鱼,还是好手。
周三喜抱着李芳草不撒手,幸福的眯起了眼睛,“我这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啊,让我这么幸运遇到了芳草姐!”
李芳草揉了揉她短短的头发,“遇到你,我也很幸运啊!”
仔细想来,她运气也不算太坏,上辈子走投无路,差点被迫流浪的时候遇到了收留她的绣姐,这辈子一来到下乡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又遇到了热情大方,小太阳似的周三喜。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只要真心相待,就能遇见值得来往的朋友。
两人说着话,田间道路上传来了一阵哨子声和口号声。她们寻声望过去,一群穿着年轻小伙子在跑步拉练,都只穿了白背心,个个身材都挺精壮。
领头的那个人腰上扎着皮带,勾勒出了劲瘦有力的腰身,戴着一顶帽子,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了一道清晰坚毅的下颌线。
“他们是干什么的?”李芳草问道。
肯定不是附近的老百姓。
周三喜小声说道“他们单位离咱们不远,不知道干什么的,可神秘了!离的老远都有人守卫,不许人接近。”
渐渐的,小伙子们跑近了,一张张年轻刚毅的面容喊着嘹亮的口号,整齐划一的跑着,气宇轩昂。
路过她们两个的时候,领头的男子突然摘下了帽子,看了一眼李芳草。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面容冷峻,气质清冷英挺。
杨知非也在观察李芳草。
昨日才见到的少女眉眼鲜亮,削肩细腰,安安静静的站在田埂上,透着一股空谷幽兰般的气质,和他视线对视后,立刻后退一步,转过了头。
秋日芳草萋萋,在晚风中飘摇,夕阳的红霞映照出了一道美丽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