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源淡淡地道:“庆元是我和佑川唯一的孩子,他爸爸的事,他都不上心,还能指望谁上心?难道就这么看着他爸爸在边疆受苦受难吗?”
徐晓岚定定地望着她,“嫂子,哥哥是庆元的爸爸不错,但不是许小华的爸爸,人家不欠我们家的,你不要把这姑娘当傻子,她什么都知道。”
卢源被戳破心思,面皮微微发红,有些不高兴地道:“我又没有强迫她帮忙,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怎么还找人告状呢?说起来,我现在也是她准婆婆呢!”
徐晓岚有些心累,觉得嫂子在强词夺理,你自己为难人,还不准人家姑娘把这事戳破?就合该受你的摆弄?
“嫂子,庆元目前还不知道,是彦华给我来的信,但是这事,我会和庆元说。”她是看清楚了,嫂子目前脑子就是不清醒,还和哥哥没出事的时候一样,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以前嫂子耍性子的对象是哥哥,现在哥哥自顾不暇,就闹到儿子和儿媳这边来了。
卢源听她这样说,气得脸颊微鼓,“晓岚,怎么说,我都是庆元的妈妈,我做得对和不对,庆元都不会多说一句。”
徐晓岚气结,这是嫌她多管闲事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但是晚上,徐晓岚还是写信,把这事告诉了庆元。
这个侄子,是她爸爸和哥哥在临终和下放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他们已然尽最大的努力,勉强给这孩子铺了一条稍微平坦的路,她怎么忍心看着两人的努力白费?
写好了信,徐晓岚伏在书桌上,默默啜泣了一会,她隐约觉得,以嫂子这样的性格,怕是也守不了多久了。
随着五一接近,许小华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把章厉生给她的笔记认真地看了一遍,又去车间模拟了一下。
4月30日,许小华和章厉生一起到了京市科技学院,参加五一食品类工厂技术大赛。她和章厉生分在了两组,竞赛分为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理论类的是卷子,许小华大概看了一下,有“为什么灌盖会冲碎?”“制造卷开罐为什么要‘刮黄’?”“为什么卷边会产生‘铁舌’?”之类的题目。
她在笔记里都看到过,很快就答完了。
下午是实践类的,需要现场调节封罐机的封罐速度,和制作电焊罐,对许小华来说都没有难度。
不过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比赛。
她从竞赛车间里出来以后,想去找下章厉生,意外发现学院门口有记者正在采访,围着好些人,正准备走开,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呀,晕倒了,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低血糖啊?”
许小华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被围在里面的好像是章厉生,赶紧跑了过去。
见倒在地上的果然是章厉生,忙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同事,一起来参加比赛的。”
“不知道,忽然就晕倒了,”说这话的是胸前戴着记者证的记者,又朝许小华道:“同志,我们这边采访任务还没结束,可以麻烦你和我们另一个同事一起帮忙送他去下医院吗?”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不想,这位记者口里的另一位同志,是先前采访过许小华的耿传文。
耿传文也认出了许小华,和她点了点头,然后找来了一辆三轮车,把人往附近的医院送去。
等到了医院,看着章厉生被护士推走了,耿传文才和她道:“许小华同志,今天真是巧,没想到会遇到你。”
许小华点点头,“是,耿记者,好久不见。这是我技术科的同事。”
耿传文知道,先前许小华是在车间里当工人的,笑问道:“许同志,你这是转岗了,祝贺祝贺。”
“谢谢,还是托你们的福,让领导注意到了我。”
“客气了,是你本来就很努力。”耿传文又问了下,小华这次来竞赛的事儿,听她说理论题和实践题都做得还可以,笑道:“说不准后面会有好消息传来呢!”
许小华想想,关于得奖的事儿,她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她最近挺努力的,但是毕竟入行时间短,和长期在这块摸爬滚打的技术员们还是比不了的。
两个人正聊着,护士陪着医生出来了,告诉许小华和耿传文道:“初步判断是低血糖晕过去了,大概过一会儿会醒来,麻烦去一楼交下医药费。”
许小华立即就去交了钱。
一个多小时后,章厉生才醒转过来,看到自己在病房里,还有些讶异,问一旁的许小华道:“我怎么了?”
许小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声回道:“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晕倒了,不是什么大事,给你开了一些营养粉,让你回去喝点。”
章厉生点点头,接过了水杯,轻声道:“麻烦你了。”
许小华摇摇头,“不客气。”想了一下,问他道:“章同志,是家里有些困难吗?”
这个年代低血糖,而且还是年轻人,大概率是饿的。
章厉生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道:“是有点困难,尚能克服。”
许小华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多问。这个年代,大家生活上都不是很宽裕,各有各的难处。章厉生毕竟是罐头厂的正式员工,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和各种票,养活自己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章厉生稍微缓了一下,就急着要走,显然是怕住院要负担的医药费。
许小华和他道:“是党报的耿记者和我一起把你送过来的,他去买晚饭去了,等他回来,你要是没什么情况的话,我们就办出院手续?”
章厉生也觉得不辞而别不是很合适,暂时按捺住了性子。
短暂的沉默后,问许小华今天的竞赛情况,得知许小华正常发挥后,章厉生点了点头,轻声道:“慢慢来,你毕竟刚入行不久,能不出错就很好了。”
许小华顺势感谢他道:“还要谢谢章同志借给我的笔记,帮助很大。”
章厉生笑笑,“没什么,你可以抄完再还我。”
这时候,耿传文带着面条和馒头回来,看到章厉生醒了,忙追问了几句,见他状态还不错,让他吃了点馒头,才和许小华一起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两人又一起将章厉生送回了家。章厉生家住得离罐头厂还稍微有些距离,从外面看,房子像是不大,大概内外两间共二十平米左右。
外头有个五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门口拆旧毛衣,看到章厉生被人送回来,立即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厉生,这是怎么了?”
章厉生笑道:“妈,没什么,就是今天头发晕,栽了一跤,同事们不放心,就送我回来了。”
章厉生的妈妈立即握着许小华和耿传文的手感谢,这时候,忽然听内屋有个老太太问道:“厉生,厉生,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给奶奶带了红烧肉没有啊?”
章厉生回道:“奶奶,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给你买好不好?”
“好,厉生啊,奶奶就等着这一口断气了,奶奶的好孙子啊,几个铜板的事儿,你妈妈舍不得啊……”
老太太边说着,好像还抹起了眼泪。
许小华心里大概明白,章厉生的窘迫来源于哪里,嘱咐了他几句好好休息,要注意营养,就和耿传文一起告辞了。
耿传文倒是很客气,考虑到许小华是女同志,还把她送到了家。
晚上,许小华把今天章厉生家的情况,和奶奶、妈妈大概说了一下,奶奶叹道:“老太太大概是脑子有些糊涂了,建国前,要想买一二两的酱肉尝尝鲜,确实只要几个铜板,这个年代,可不仅仅是铜板的事儿,还要有票呢,这不难为孩子吗?”
秦羽想了一下道:“那位章同志,前头也算帮过你,我们家匀点肉票给他吧!”一人一个月八两的肉票,加上荞荞的,她们家一个月有三斤二两。
沈凤仪和孙女道:“明天我去领了肉票,就顺路给你送去,匀个一斤吧?”
“好的,谢谢奶奶。”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头道:“你今天也累很了,快去睡吧!”
第二天上午,沈凤仪把肉票给送到了小华单位,午休的时候,许小华把肉票递给了章厉生,温声道:“昨天听到你家老人说想吃肉,我家人多些,匀一点给你。”
章厉生有些意外地看着许小华,想说不用,但是想到躺在床上的奶奶,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我奶奶身体不是很好,每个月要给她买药,吃的上面,难免委屈了点老人家。”顿了一下又道:“等后面手头宽裕些,我再还你。”
许小华摇头道:“没事,先前你不也是看我为难着,才把笔记本借给我吗?我还没正经谢谢你呢!”
章厉生笑道:“一码归一码,这票还是得还的。”
许小华点头,“行,不急。”
等许小华走了,章厉生望着手上的几张肉票,微微出神,因为早几年母亲的经历,他们一家已然绝少和外面的人交流,没想到自己偶然的一个善意之举,竟然就能得到这样善意的回馈。
想到这个月,可以多去几次国营饭店,给奶奶买肉吃,章厉生的心头稍微宽慰了些。
第074章
许小华这边, 把票交给了章厉生后,就准备去找心怡一起去食堂。因为最近一直忙着竞赛的事,她有好些天都没和心怡一起吃饭了。
不想刚出科室门, 就被万有芹拉了一下,许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万姐轻声问她道:“小华, 你现在和章厉生……处得还不错?”
万有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半天才找到了词汇。
许小华见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笑道:“万姐,章同志人挺好的, 这次竞赛帮了我挺多。”猜测, 是不是刚才自己把肉票给章厉生的时候,给万姐看到了?
许小华自觉,同事之间借点票据,不是什么大事, 不明白万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有芹见她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轻声和她道:“他家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听姐姐一句劝,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见她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万有芹想了想,在她耳边道:“他妈妈早年是右`派, 61年才摘了帽子, 说是摘了帽子, 但是也没有恢复工作, 在她们单位的地下室里种蘑菇呢!”章厉生刚来的时候,她看到过他填写的资料, 所以对他家的情况清楚得很。
许小华下意识地问道:“哪个单位啊?还能种蘑菇。”她觉得蘑菇挺不好种的,这种应该还属于技术活?
万有芹见她完全没把握住重点,有些好笑地道:“京市女四中,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外头别说。”心里想着,许小华到底年纪小些,不知道这事的轻重。
许小华一时哑然。她知道万姐是好心,但是这份“好心”是对于她来说的,而不是章厉生。
事实上,以章厉生的为人处世,大概也没有做错什么,万姐之所以会偏帮她,只是因为她家世清白,而章厉生有个当过右`派的妈妈。
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理解了章厉生的“孤僻”,原来不是他想这样,而是大家先入为主地用有色眼镜看他。
万有芹说完,就走了。显然,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段对话。
但是小华知道,这对于章厉生来说,是造成他人际淡漠的主要原因,以至于他连在单位里凑个肉票,都显得招眼。
许小华心头忽然就泛上来一阵冷意,加快了步子去空罐车间找心怡,她迫切地希望能和朋友聊聊天,以赶走心头的这一阵冷寂。
她站在车间门口的时候,不意先看到了李春桃,对方一见到她,就忙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心怡也跟着出来了,望着李春桃的背影,低声和小华道:“她现在可低调了,也不和人说话。哦,你还不知道吧,杨柳新处了个对象,听说下半年就要结婚了呢,是她哥给她介绍的,对方是钢铁厂的技术员,条件还挺好的。”
许小华点头,“那是挺好的,钢铁厂待遇好,前途也好。”
俩人随口聊了两句,谢心怡忽然想起来,问她道:“你昨天的比赛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就是结束以后,章厉生同志低血糖晕倒了,我和上次来采访的耿记者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心怡立即问道:“那医药费是谁垫付的啊?”
“是我,一块多钱。”她和章厉生是同事,赛前,人家还好心好意地借了笔记给她,所以当时护士喊交医药费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去交了,压根没想过把这事推给耿传文。
心怡对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微微叹道:“我猜也是你,你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太好心了,章厉生没提还吧?”
“没有,大概是忘了吧,你不说,我也险些忘了。”
心怡摇头道:“不一定是忘了,可能是他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上头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奶奶,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担子都在他和他妈妈身上。”
最后提醒小华道:“你要做好他不还的准备。”
许小华肯定地道:“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把章厉生借她笔记的事,和心怡略提了一下。
谢心怡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忙道:“我也没接触过章同志,就是听人聊起过他的家庭情况,你当我瞎说的。”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些发堵,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徐庆元来。章厉生的妈妈都已经摘了帽子,大家还这样看他,那庆元哥呢,以后在单位里又会遇到什么?
她这边担心着徐庆元的情况,不想,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安城的电报,是徐姑姑发来的,打开电报纸看了一下,上面有一行很小的字:“已知悉,深歉疚,会处理,望勿理会。”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显然,卢姨写的那封信,徐姑姑一点不知情,她想,庆元哥怕是也不知情,卢姨这样行事,不知道是高看了她家,还是低瞧了她,以为她会为着对象,而不管不顾家人的安危?
不管卢源是什么想法,许小华都对她的行为有些介怀,打定主意,以后不再理会这个人。
5月3日是周末,许小华照例去京大上课,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在想着,卢源这回的事,不知道徐姑姑有没有和庆元哥说?
他又是什么态度呢?
她有些犹疑,如果徐姑姑没说,自己要不要开口?如果不开口,卢姨如果在庆元哥跟前说些杂七杂八的,两个人之间会不会闹误会?
一路上,许小华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马路、行人和房屋,想了很多,这一辆每周都会坐的公交,这一天显得特别的漫长。
眼看着京大就到了,许小华最后想,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是看缘分的,如果她和徐庆元真的因为这件事或这个人,而闹了矛盾,那大概率也是两个人差了缘分。
刚刚想好,公交车就到了。许小华跟着人流下车,抬脚准备往京大大门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许小华一转身,就看到了徐庆元站在站台的另一头,一路上的焦虑和忐忑,这一刻忽然就有些松缓了下来,笑着问道:“庆元哥,你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徐庆元见她和个没事人一样,心里歉意更深,面上微微笑道:“嗯,是等你!”
许小华接着问道:“你现在工作定了,不用去实验室了吗?”
徐庆元摇头,望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是有件事想和你道歉。”
他提到“道歉”,许小华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哦,你说。”
果然听他道:“我昨天收到了姑姑的信,说我妈妈给你写了封信,提到了我爸的情况,请你设法帮忙?”
许小华见他提起话头,也就没有瞒他,“是,阿姨的意思,像是希望我向家里开口,给徐伯伯想想办法,但是庆元哥,你知道的,这事儿……”
徐庆元截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这事是我妈妈做的不对,小华,我代她向你道歉。”昨天下午,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匆匆看完一遍后,都不敢相信这事是他妈妈做的。
他原先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心里压力大,所以才一再给他写信,让他想法子给爸爸摘帽子。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小华身上来。
此时对着小华清澈、温和的眼神,徐庆元只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家的事,已然给许家添了许多麻烦,妈妈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而且对象还是小华,而不是许家的其他人。
想来,妈妈也是知道的,小华年纪小,阅历浅,行事或许还重感情或冲动。
无论妈妈是为什么给小华写的这封信,在他看来,妈妈都是有意利用小华对他的感情,利用许家对小华这个女儿的看重,这一步步一环环,不说小华,就是他看着都觉得有些寒心。
想到这里,徐庆元接着道:“小华,这件事你不要理会,以后我妈妈给你说的任何话、提的任何要求,你都不要理会。”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庆元哥,我猜你也不知道。”却并没有说,她不生气。
许小华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步,比如卢源这次,算计到她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上来,她就觉得很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她能理解卢源护夫心切,但是她心里,她的家人也很重要。
徐庆元听她话音,就知道她的想法,和她保证道:“不会有下回。”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小华点点头,见他很是愧疚的样子,不想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问起他有没有徐伯伯的消息?
徐庆元轻声道:“最近收到了我爸的信,状况还好。”徐庆元很清醒,知道目前他能为他爸爸做的,就是尽早工作,每个月寄点生活费过去。
“那就好,庆元哥你也别太担心,问题一样一样解决就好,卢姨那边,可能也是过于焦急了。”
“嗯,好!”
等小华进了教室,徐庆元摸了下怀里早就写好的信,转身去给妈妈寄信了。
晚上,许小华上完进修课回家,发现荞荞还没回来,奶奶和她道:“上午你刚走不久,卫沁雪就托人带话,说请你俩去看部队晚上的文艺汇演,你不在家,荞荞就一个人去了。”
小华道:“那我一会去接她。”
“不用,传话的时候就说了,晚上让人送荞荞回来。”
许小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是到八点半,荞荞再不回来,她就喊妈妈陪她去一趟空军大院那边。
好在,8点20多的时候,荞荞就回来了,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战士送回来的,沈凤仪邀请他进来坐,那战士极客气地道:“谢谢奶奶,汇演还没结束,还得回去帮忙。”沈凤仪也就没留他。
小华问荞荞节目怎么样?
这些日子可能是生活安定了一些,也有盼头了,李荞荞肉眼可见地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黝黑了。
此时在晕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兴奋地道:“奶奶、秦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文艺汇演呢,大家表演得都太好了,特别是沁雪她们的舞蹈,一个个在台上,那么轻盈柔软,像是仙女一样……”坐在那里看表演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报纸上说的“文艺汇演”。
如果年初的时候,不是小华跑到老家去救她,她现在或许生活在地狱里吧?
许小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很是激动的样子,笑着给她递了杯水,“你走的时候,节目还没结束吧?和沁雪打招呼没?”
“还没结束呢,我怕你们担心,看了沁雪的节目就回来了,和她说了,她还问你怎么没来,我就说你今天上课去了,还不知道她今天表演的事,她说应该早些和我俩说的。”
又补充道:“刚才送我回来的战士叫罗春生,他姐姐和沁雪是一个文工团的,关系挺好的,所以沁雪托他送我回来。”
许小华又问道:“沁雪的票,应该是家属票吧?她爸妈没去吗?”
“没有,她爸妈单位里都有活动,所以沁雪才喊我俩过去。”
一家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许小华刚躺下,就听到荞荞来敲门,忙开了门,“荞荞,怎么了,还不困啊?”
荞荞和她道:“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聊聊天。”可能是今天看了表演的原因,李荞荞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华笑道:“好啊!”
荞荞就进了小华的被窝,和她道:“刚才当着奶奶和秦姨的面,我没有多说,我晚上还看到你堂姐了,和吴庆军一块儿过来的。她一坐下,我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人傲气,平时看到农村来的家属,都不多看一眼的,人家小孩子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是看不见一样,还说吴庆军娶了个这样的对象,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许小华道:“她可能最近心情不好。”在她印象里,许呦呦很会说场面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话柄。
大概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无暇理会这些琐事。
荞荞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小华,在你心里,你堂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虽然你不喜欢她,但我感觉,你对她的评价并不是很差。”
许小华笑道:“我不喜欢归我不喜欢,不能否认人家的优点啊,她确实是行事周全大方的性格,人也很聪明,目标性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说缺点,大概就是自私吧!”
荞荞望着小华,轻声道:“小华,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你堂姐心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幼稚,爱记仇,行事冲动没有分寸。”毕竟,从前面几次和许呦呦的接触中,她看出来,许呦呦是认为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
许小华想,应该很难有什么好的看法。
第075章
观看文艺汇演的这一晚, 许呦呦如坐针毡,她搬来这边一个月了,和家属们处得并不好, 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
就是先前参加他们订婚宴的顾向慧大姐,现在对上她, 面上也是淡淡的。她知道是订婚那天, 爸爸的话, 让大家对她的家庭起了猜疑。
想到这里,许呦呦心里一阵泛苦, 彼时她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起来的。但是随着章清远出现在浅水胡同, 她真切地意识到,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好像听到后面有人提到她和庆军的名字,凝神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种情况, 最近经常出现, 她都有些怀疑是大家真的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还是自己的心理出问题了?
吴庆军似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笑着摇头,“没事,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确实是累, 她不愿意想家里的事, 所以最近在单位里, 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的活,她都主动帮忙做, 小到校对、整理资料、跑印刷厂,大到采访和写稿子,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可是神经还是不曾麻木。
这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呦呦抬头看过去,就见是卫沁雪她们排的舞蹈《白毛女》开始了。
卫沁雪这一次的节目很受大家瞩目,好多家属都看过她们排练,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也和她提过一两次,许呦呦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等掌声渐落,就听到身旁的人议论道:
“今年新来的文艺女兵里,卫沁雪算是最出色的了吧?这身段真好,长得也好,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喜欢。”
“是啊,你看她笑的时候,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哎,你知道吧,听说吴连长以前还救过她。”
“那怎么……”
“唔,还不是有人快了一步,不然这真是天作之合,我看着都赏心悦目得很。”
“听说小卫家就是京市的,条件应该不错。”
后面再说什么,许呦呦都没听清,她木木地看着台上的卫沁雪,确实好看、灵动,一颦一笑都像清晨娇嫩的花骨朵一样,尚带着朝露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也眼里含笑地看着,此刻的她无法确认,他是单纯的欣赏一出表演,还是在观赏卫沁雪这个人。
隐约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源于对他的不了解。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却让她莽撞地冲进了婚姻里。
这一晚许呦呦辗转难眠,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觉得她人生中最幸福、宁静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在白云胡同里的那十一年了。
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管顾着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就好。她有些自私地想,如果小华没有回来,事情的真相没有被戳破,她大概还是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
而现在,她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也许下一秒,海浪就会涌过来,也许她会在焦灼的日光下,焦渴而死。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会,窗外夜色沉沉,已然不知道是几时光景。
第二天一早,许呦呦刚到单位,就见耿传文拿了一摞文件过来,递给她道:“呦呦,你看看,这次五一劳动节,咱们京市各类单位举办的技术竞赛。”
许呦呦接过来看了一眼,有钢铁类、纺织类、食品类等等,五花八门的,她不过略扫了一眼,就笑问道:“是不是又要写稿子?要我帮忙吗?”许呦呦以为是他忙不过来,让她帮忙,这类稿子好写,倒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正翻着材料,想着从哪入手比较合适,就听耿传文道:“前些天我在京市科技学院那边,遇到了你堂妹许小华,当时有个参赛者晕倒了,恰好是他们单位的,我和她一起送到医院去了。”
许呦呦抬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她去那边干什么?那天不是周末,得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