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马上递给了妈妈,小华忙道:“爸,不用,我和庆元两个都工作呢,你不用担心我们。”
徐佑川摆手道:“小华,留着吧,单位补发了我这些年的工资,我一个人用不上,算是我给小星星的见面礼。”
徐庆元也道:“小华,我们给小星星收着吧!”
小华就没再推。
徐佑川又和小孙女道:“等爷爷有空了,就去看小宝儿好不好?”
“好,爷爷说话要算数!”
徐佑川笑呵呵地应了,又和小华道:“小华,回去帮我向你爸妈和奶奶问好,这些年,你们小夫妻俩,多亏了他们看顾,就是小星星,也多亏了沈姨和你妈妈照顾。”
小华道:“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徐佑川点头,“是!一家人!”
等火车开走了,徐佑川的眼泪才掉了下来,徐晓岚看着哥哥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背,心口也有些发酸,十三年前,爸爸去世后,他们在这里送庆元去京市的时候,即便担心未来,一家人却还是整整齐齐的。
眼下,大哥虽说熬过来了,但是隔着十二三年的光阴,曾经那个整整齐齐的家,如今想缝合都缝合不了。
轻声劝道:“大哥,都过去了,你看,庆元和小华过得挺好的,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徐佑川努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微微发颤地道:“是啊,多亏了许家人厚道。”
徐晓岚又问道:“哥,你回来后,和卢源见过吗?”
徐佑川摇头,“没有,我能理解她选择离婚,却没法理解她那样对庆元。”又摇头道:“算了,算了,这是她的选择。”
此时,卢源正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到门口看看,来回好几趟后,金岩山忍不住道:“小源,你要是想孩子,我陪你去徐家一趟?”
卢源拒绝道:“不用,我是他妈,他几年都不回来一趟,难道还不来看看我吗?”
话是这样说,等到了十一点钟,人还没来,卢源心里也没底了。
等到十二点,家属院里都溢着饭菜的香味,还是没有徐庆元一家的身影,卢源这才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的儿子真的就不辞而别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卢源立即站了起来,又怕这焦急的样子,让庆元看见了,让丈夫去开门。
金岩山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徐晓岚,忙朝屋里喊道:“小源,是徐同志!”
卢源皱眉问道:“晓岚,你怎么来了?”
徐晓岚递了一个信封过来,“庆元他们走了,让我把这个给你送过来。”
卢源以为是信,接到手里,又觉得不像,轻飘飘的,等打开一看,发现是钱。
十元的纸币,一共有五张。
正是中午,日光晃得人头发晕,卢源站在门口,小腿微微有些站不住,开口问道:“晓岚,他们哪天走的,怎么都没和我打个招呼?”
“上午走的,怕你忙,没好来打扰,小源,东西我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卢源望着她的背影,想喊住多问两句,又不好意思开口,这个信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和庆元的关系,只剩下最后一点法律和道德上的赡养关系了。
卢源觉得头晕,喊丈夫道:“岩山,你扶我下,这日头晃得我头晕。”
5月4日, 小华回到了春市,秦羽问她有没有去看望卢源,小华就把徐庆元的话说了。
得知卢源把工作让给了继女, 秦羽也觉得匪夷所思,半晌才道了一句:“对于这次的家庭,她还挺注意维护的。”
又和女儿道:“你多开导开导庆元, 卢源厚此薄彼, 庆元心里难免有些不得劲。儿女和父母之间, 向来有很深的羁绊,有些事不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小华应了下来, 又说了小星星爷爷给了一个存折的事儿。
秦羽道:“你们替小星星收好, 不管多少,说起来也是爷爷给的,你们去之前,她就问我, 为什么爷爷从来没来看过她, 是不是不喜欢她?我只能哄她,爷爷和公公一样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但是小孩子还是会有比较,觉得公公还常有信和电报来。
有时候她追着问到底,秦羽也没法回答她,成人世界的残酷,三岁的孩子还理解不了。
母女俩正聊着, 沈凤仪抱着小星星过来, 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小华, 我刚想起来,前两天郑楠寄来一封信, 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小华拆开一看,信很短,只有三四行字:“小华,见信如唔,此次来信,是有件事请求你帮忙,我目前急需一笔钱,如你手头宽裕,烦请借我二百元钱周转,如有不便,我则他处设法,希望这封信不要增添你的负担。”
落款是“郑楠”。
小华心里有些奇怪,楠姐怎么会这个时候和她借钱?按理说文化`革命结束,章家应该会逐渐起来。
这时候,难道还能比过往的十年还难吗?
虽然想不明白,小华还是当天就按信封上的地址,汇了两百元钱过去,并给郑楠拍了份电报。她猜测楠姐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楠姐向来好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人张口。
半个月后,小华收到了郑楠的信,说钱已经收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会在年底把钱还给她,到底是什么事儿,郑楠一点儿都没说。
小华回信,让她不要着急还钱,晚点也没有关系。
等把信寄出去,小华就没再想这个问题,每天下班后,就安心地看书备考。时隔多年,再拿起高中时期的课本,恍如隔世一样,有些题目,还隐约有印象,有些却是一点不记得了,遇到不会的题目,就等周末和徐庆元讨论下。
7月8日傍晚,小华正准备下班,杨厂长的助理忽然来喊她,让她去一趟杨厂长的办公室。
小华以为是有什么新的研制任务,不想,杨厂长却和她说了另一件事。
“小许,有一批海外友人马上要来我们春市考察投资,外事接待处打电话来,让我们单位出一位工程师参与接待事宜。”
“厂长,您的意思是派我去吗?”她是觉得,这事该华工去的,如果一定要从他们科室挑人的话,华工无论履历和业务素养,都比她好很多。
却听杨厂长笑道:“你年轻,脑子活络,对厂里的工艺和业务都熟悉。你先把手头的工作理一理,回头都交给华主任去。”
小华应了下来,心里对要来访的人,隐隐有一些猜测。
等出了杨厂长办公室,准备去问问华工,不想,华工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一早,小华把手头负责的几条产线资料理好,去找华工对接,末了问他道:“华工,杨厂长和你漏了口风没有,是谁要来啊?”
华厚元望了她一眼道:“没说,但是我和你猜的一样,这个任务本来是交给我的,我可不想接待姓顾的,把你推了出去。”
小华道:“我就说嘛,这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的。”
华厚元好笑地道:“你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没有你,顾尚齐这一趟行程说不准还要往后推一推。”
小华皱眉道:“华工,我以为你要夸我工作努力,表现优良,适合代表咱们厂去接待外宾。”
华厚元很配合地道:“对,你说的没错,我正准备说,给你抢词了。”
小华:……
华厚元这才认真地道:“你好好准备,说是7月底过来呢,政府那边大概要安排你去培训下礼仪,这个活你好好做,我和杨厂长说了,以后还有类似的事,就都你去。”
小华应了下来。
她心里还没当一回事,等回头去人事科说借调的事儿,和张松山聊了起来,张松山提醒她道:“小华,你没听懂华工的意思,他是给你铺路呢!”
小华心里一动,就听张松山接着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拿了,我直说啊,你学历在那里,除非你能再去读个书,深造一下,否则在厂里的晋升有限,但是一旦负责对接回国投资的外商,你以后可以调到工业局那边去,你有技术、有管理经验,又积累了接待外商的经验,再上面的路,也是有可能的。”
张松山说完,望着她道:“华工对你可真是没得说。”
小华点头,“是,我来食品厂,一开始也是他喊我来的,我原本准备去糖厂的。”
张松山道:“那幸亏来的是我们单位。”
小华明白他的意思,艾大姐的经历,大家都知道,如果她去了糖厂,怕是也会跟着艾大姐遭殃。
小华也明白,为什么华工这么帮她?
因为艾大姐,她帮助了艾大姐,所以华工帮她。华工做的这些事,甚至连她都没有明确告知,只当是工作上的正常安排。换句话说,华工并不准备让她感激。
这是许小华头次对感情这回事,感到一点怅惘,当年她也是极力撮合过艾大姐和华工的,十年前的华工又风趣又和气,如果艾大姐选择了他,这些年来的很多苦,都是可以避开的。
一时又对顾尚齐好奇起来,连华工这样的人,都没能击退他在艾大姐心里的位置。
7月12日,小华就随着春市工业局、外事接待处、商业部的同志,一起接受礼仪培训。
其中商业部有一个男同志,叫瞿知衍,头一天就和小华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们以前有位同事提过你。”
小华试探着问道:“叶恒?”
瞿知衍笑道,“对,他去年调到江城那边去了,你们是老乡和发小?”
小华点头:“是,我们两家是一个胡同里的。”叶恒调走的事儿,去年她在京市出差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嘴,江城是仅次于京市和申市的城市,叶恒的未来大概是大有可为的。
瞿知衍道:“他1968年到我们单位来,就有好些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一个都没相看,到1976年离开春市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我们都说他是不是等着哪个姑娘?许同志,你们是发小,你知道吗?”
许小华摇头道:“不清楚,他去读大学后,我们来往就比较少。”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和叶恒一起在春市待了8年,但是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瞿知衍还想再说两句,但是见许小华反应淡淡的,也就识趣地截住了话题。
7月20日,小华接到外事接待处的通知,说海外投资考察人员将于22日到达春市,当天傍晚,小华准备去和艾大姐说,秦羽拦住她道:“先别说,万一这一批投资考察人员里,没有顾尚齐呢?”
秦羽又道:“顾尚齐要是真在这一趟考察名单里,那就是特地为着艾大姐来的,他自个不说,大概有别的打算。”
小华想想也是,只得按捺住了。
现在她们都不清楚,顾尚齐是否已经成家,万一已经成家,那就真的只是回来看看旧友而已。
不好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拉高艾大姐的期待值,就怕回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7月22日上午,小华跟着大家在酒店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外商投资考察团,一共有二十多位,有双鬓染霜的老人,也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同行的女同志都穿着很合身、好看的衣裙,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小华一瞬间都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小华问外事接待处的工作人员要了一份名单,来来回回看了两遍,都没有看到“顾尚齐”这个名字。
拿着名单,微微吁了口气,知道这回是白激动了,又庆幸没有过早地告知艾大姐。
这时候,有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个子高高,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同志过来问道:“小姐,你好,刚才听介绍说,你是春市食品厂的?你们单位现在主要生产哪些食品?”
小华从糕点、糖果、罐头、冷饮等几方面,大致介绍了一下,就听这位同志道:“你们还生产味精?我在京市的时候,听说你们单位去年新用糖蜜发酵生产味精?这个项目你熟悉吗?”
小华忙道:“熟悉,我是参与研制的人员之一。”
对方看了下她的工牌,“你叫许小华?”
小华点头,“是!先生,您怎么称呼?”
对方伸出手,微微笑道:“你好,我叫顾尚齐,我想你听过我的名字?”
小华倏然睁大了眼,半晌才道:“听过,可是来访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我以为您这次没有过来。”
顾尚齐微微笑道:“这是第一批的名单,本来我是第二批过来的,临时插队进来了。许小姐,谢谢你帮我转寄信件。”
小华试探着问道:“那您这次回来,是为着在内地建厂?”
“对,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说到这里,顾尚齐望着她道:“许小姐,可否请你下午帮个忙,带我去访一位故人?”
“当然……”刚开口,小华想起来,她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好贸然离开,忙和顾尚齐说需要去请示一下领导。
顾尚齐点点头,“好,你去问问看,不能耽误了你的工作。”
外事接待处的陈主任说,今天下午不去考察工厂,而是带外宾参观春市的人文风景,小华可以配合外宾去访友。
陈主任又问道:“你刚说的是顾尚齐同志?”
小华点头。
陈主任忙道:“他是这次考察团的组织者之一,本家是江浙那边的,没想到在这边还有朋友,许同志,你可要好好接待,多介绍我们春市投资办厂的优势,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向我们外事接待处反映。”
小华一一应了下来。
下午,外事接待处给顾尚齐安排了一辆小汽车,径直开到了糖厂去。
过去的路上,许小华礼貌地问了顾尚齐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和家人一起。
顾尚齐笑道:“我至今未婚,华姐的情况,可以请许小姐和我说一说吗?”
小华想了一下,道:“1966年,艾大姐给了我一个铁箱子,64年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一些照片、几本日记本,一直到今年春天,我才把那个箱子给她送回去,顾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让艾大姐给你打开看看。”
顾尚齐轻声问道:“黑色的小铁箱子?上面有紫藤花的花纹?”
“是!”
顾尚齐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一样,又问许小华道:“十年里,她一直在糖厂吗?”
“后面几年去了郊区的甜菜种植基地,她一直未婚,说是和你还有关系,按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名号。”
顾尚齐讶然地看着小华,眼眶隐隐发红,颤声问道:“我1949年就离开了,还能影响她吗?”
许小华低声道:“她一直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或许能够避嫌,她不愿意。”
顾尚齐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想再问两句,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一个“现行反`革命”在过去十年里,会经历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深想,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华姐没有等他,平平静静地去结婚生子,过她自己的人生去。
小汽车停在了糖厂门口, 顾尚齐留在了车里,小华先下去找艾大姐。
自从和糖厂合作研制味精,她是常来糖厂的, 门卫对她都熟悉,听说找艾雁华,就让她进去了。
小华径直到了工艺科主任办公室, 没想到艾大姐不在, 她的助理小杨说:“艾主任去车间了, 刚刚有位技术员来说产线上出了点问题。”
小华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小杨道:“这可不好说,许同志, 你要不坐一会等下?”
小华忙道:“杨同志, 有个比较重要的事,想和艾主任说下,麻烦您帮忙跑一趟。”
小杨倒是没推辞,让小华在接待室坐着等下。
半小时后, 艾雁华才匆匆地跟着助理过来, 有些歉意地和小华道:“今天产线上生产出来的绵白糖有些不对,我刚去看了下,小华,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艾雁华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 许是重新回到热爱的岗位上, 整个人看起来比在甜菜种植基地的时候, 要精神很多。
饶是这样, 也依稀能看出是四十左右的人了。
小华笑问道:“大姐,你可不可以请半天假?”话一说完, 眼睛就忍不住有些发酸,勉力把眼泪逼了回去,“大姐,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和我过去确认一下。”
艾雁华见她情绪有些不对,忙让助理帮忙请假,什么都没问,就跟着她走了。十三年的来往,又经历了特殊的十年,艾雁华早已将小华当做妹妹。
往大门口的路上,艾雁华问小华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家里还是单位啊?”
小华摇头,“不是,大姐,是有个人要来看你。”
艾雁华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看向小华。
小华点头,“大姐,是顾同志回来了,就在门口等你。”
艾雁华站在那里,忽然不知道怎么挪动步子,万千思绪在胸口激荡,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是顾……尚齐?”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微弱的近乎不可察,她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期盼,待小华点头,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厂区大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华姐,华姐!”
艾雁华没敢回头,定定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
顾尚齐在外头喊道:“华姐,是我啊!是我啊!”顾尚齐喊了两声,意识到这是在内地,没敢再喊,怕惊扰了糖厂的人,回头惹得大家非议。
小华扶着艾雁华道:“大姐,我们先过去吧?”
等到了近前,艾雁华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想笑,嘴角却怎么也弯不起来,想忍着眼泪,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顾尚齐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朝前伸出右手来,开口道:“华姐,好久不见,”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艾雁华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尚……尚齐,真的是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是两人设想了千万遍的场景,1949年离别的时候,他们还是烂漫、纯真的青年,即便对俩人的未来不抱有乐观的想法,但是也没有想到,一别竟是28年,甚至比他们人生的一半都要长。
艾雁华望着面前的人,尚有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那样有力、强劲和炙热,还带着一丝颤抖,她才真的相信,这不是一场梦,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华姐,是我,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华姐,对不起。”顾尚齐一想到华姐这些年可能经历的苦难,心里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艾雁华摇头道:“尚齐,不用说对不起……”
俩人对望着,却相顾无言。
等缓和了情绪,艾雁华把人请到了自己家去,一进门,就招呼着让座、泡茶,似乎只是接待一位寻常客人一样,却险些把热水倒到了自己手背上,还是小华及时喊住了她,并接过了她手里的暖水瓶,“大姐,你去坐着,我来泡茶吧!”
艾雁华也没有客气,“好,小华,给你来。”
多年不见,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顾尚齐也看出她的拘束来,没有直接问她的情况,而是把话题往小华身上引,“年初的时候,我收到表弟叶景深的信,说内地有引外商投资的计划,就趁机问了你的消息,他说去年刚好见过你的徒弟,可以帮忙问问看。”
艾雁华点头道:“是,这几年多亏了小华,对我多有照顾。”顿了下,又道:“尚齐,你不在内地,可能不知道这些年的情形,母子决裂、兄弟成仇都是常见的事,难为小华没有避嫌,一如既往地照顾我这个反`革命。”
小华端了茶水过来,“大姐,你怎么不说你是怎么培养我走上食品工艺这条路的?”
艾雁华笑笑。
小华道:“大姐,你不是有很多相片吗?顾先生可能会有兴趣。”
顾尚齐点头,“是,华姐,今天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和当年变化并不大,我都不相信时光真的流淌了28年。”
艾雁华低了头,吸了下鼻子,轻声道:“说出来都吓人,28年就这么过去了,你们等着,我去拿照片。”
不一会儿,艾雁华就拿了一个小铁箱子过来,顾尚齐一眼就认出,那是多年前,他送给华姐的。
艾雁华把箱子放在桌面上,开口道:“这个箱子多亏小华帮忙藏了起来,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去了。”
顾尚齐有些好奇地问道:“许小姐,你把箱子藏在了哪里?连红小兵们都搜不到。”他在国外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情形,知道这边的红小兵很是厉害,掘地三尺的事都做过,很难有东西能躲过他们的眼睛。
小华笑道:“藏在了放蜂窝煤的架子底下,箱子里的东西我用蜡纸包了一层,箱子外面又用油布包了,有次他们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我家里藏了艾大姐的珠宝首饰,要来我家搜,把煤球都推了好些到地上去,幸好没有把架子砸掉。”
艾雁华皱眉道:“小华,你怎么没说他们还搜到了你家去?”
“大姐,没事,都过去了。你给顾先生看看照片,我去买点糕点来当茶点。”说着,就推门走了。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艾雁华还有些微的不自在,她知道自己容颜不再,这些年眼界、知识都停滞不前,与尚齐的差距非常大。
顾尚齐摸了一下箱子上的紫藤花花纹,轻声道:“华姐,请我看看吧!”
艾雁华吁了一口气,微微笑着,把箱子打开。
里头的照片都完好地保存着,一张张递给他看,有她学生时候穿着白衣黑裙或旗袍的照片,也有五十年代刚工作的时候,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布拉吉的照片,后来就是六十年代,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剪着利落的齐耳短发。
最近的一张,是今年年初才照的半身照,穿着灰扑扑的棉袄,眼神有些疲惫,她当时想,如果这辈子等不到顾尚齐这个人,就把这些照片交给小华。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里,顾尚齐会想起她来,可以通过这些照片拼凑起她的一生。
她一张张地拿,却有一小叠照片,始终没动,顾尚齐主动问起,“华姐,这几张是我们当年的合照吗?”
艾雁华点了一下头,“是!”她挑出来一张顾尚齐年轻时候的照片,递了过去,“尚齐,你比过去可要有派头多了。”
这句话里有调侃,也有叹息。
时光改变的,不仅是人的容颜,也包括他们的履历、心理和信仰。她见到了顾尚齐,却不是1949年写诗、写剧本、爱听歌剧、就读于政治经济学专业的顾尚齐,而是1977年,要来春市投资建厂的外商顾尚齐。
顾尚齐接过照片,温声道:“华姐,你不拿出这张照片,我都快忘记,28年前的我,是这个样子的。”默默看了一会儿,道:“华姐,就像我在你印象里是少年的模样,你在我心里,也是当年的华姐。”
艾雁华微微笑着,摇头道:“我已经老了。”
顾尚齐伸过手去,握着她的手道:“华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老天让我们在有什之年重逢了,从今天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艾雁华怔怔地看着他握着她的手,一个修长白皙,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是养尊处优的,一个粗糙宽大,那是在田地里受过磨炼的手。
可是它们此刻握在一起了。
顾尚齐喊了一声:“华姐!”声音里带着一点祈求。
艾雁华心头一软,点头道:“好,尚齐,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小华买了糕点回来,见两人已经收起了照片,正在聊着什么,艾大姐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拘束,带着淡淡的、轻松的笑意。
小华以为两人把话说开了,心里也为艾大姐感到高兴。
见到她回来,顾尚齐朝她招招手道:“小华,我和华姐想去拍一张照片,你和我们一起好不好?”
小华带着他们到附近的照相馆去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两人并肩坐着,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小华站在后面。
拍好以后,小华坚持让他俩拍了一张合照。
等把艾雁华送到糖厂,顾尚齐就先走了,说考察投资团那边还需要他回去看看,明天再来看艾大姐。
艾雁华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等人走了,艾雁华抱着小华道:“小华,哪怕他明天不来,有这么一天,我都觉得人生圆满了。”
小华拍了拍她后背道:“大姐,这个人回来了,他千方百计地突破重重关卡回来了,他肯定会再来的。”
艾雁华擦了下眼泪,摇头道:“有这么一天,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小华皱眉道:“大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顾同志没有告诉你,他至今未婚吗?”
艾雁华怔了一下,随即回道:“没有,他没提。”
小华有些奇怪地道:“那我走后,你俩聊了什么?”
“聊在春市建什么厂合适?”
小华:……
好半晌,小华才道:“他可能以为你知道,大姐,你要是再瞎想,可是会伤人的。”
艾雁华张了张嘴,想反驳一句,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而是轻声道:“小华,你说得对,如果他这样想我,我也会伤心。我都等了这么久,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退缩。”
小华伸手道:“大姐,祝贺你。”
艾雁华握住了她的手,“小华,谢谢!”
她一回家, 沈凤仪就问道:“那个姓顾的,这次回来没有?”
秦羽一边洗着菜,一边笑道:“你奶奶都琢磨一天了, 人回来了没?”
小华道:“回来了,顾先生本来被安排在第二批考察团里,这次名单里都没有他的名字, 他自己急着回来。”
沈凤仪轻轻抚掌道:“雁华算是了了心愿了, 可真不容易啊!”他们在春市, 来往的多的,除了小华的同事, 就是艾雁华了, 一家人都很喜欢她,都希望她能心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