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中的水雾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同她?的泪水相?融,晏长陵紧紧地拥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头里,再也不受这分离之?苦。
可这里终究不属于他们。
他们得回去。
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晏长陵捧着他的脸,泪眼看着她?,突然问道:“阿潋,你知道为?何我们改变不了这一切吗。”
白明霁无声地咽哽着,抬起头,目光悲痛而茫然。
晏长陵苦涩一笑,告诉了她?真相?,“因为?,我们没有重?生,我们好像回到了前世。”
所以,无论他们如何去努力?,纵然过程改变了,结局也不会?变。
“世间之?物,唯有过去不可变,活着之?物不会?因外界的干预而死,逝去之?物,也不会?因施主?的到来而复活……”
“望施主?早日克服心中所惧,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一世已过,他无法改变。
他得回去,坦然面对自己应该承担的一切,去结束这场悲痛的轮回。
他有一桩秘密。
一桩见?不得光的秘密。
来世里他不是战死的。
后来从边沙传入朝堂的传言,是他被万箭射死在了城门,可真相?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
阿姐死后,他杀了所有人,自爆身份,自尽在了那道他永远都走不出去的城门前。
因他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没了力?气再走回江宁了。
他生来便是一身高贵,自信张扬,众星捧月,是世人眼里的楷模,最后变成了那副阴暗颓废的模样,别说旁人,连他自己都憎恶。
他不想自己的阴霾,玷污了曾经的光辉,怕自己脏了晏侯府,更不愿意看到众人眼里对他的失望。
那曾是他的噩梦,尘封在心底深处,不敢触碰,不敢去回忆,甚至不去承认,曾经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可他没想到,自贱的命阎王不收。
命运给了他一次选择,让他回到了前世,见?到了一切的根源,也让他见?到了曾发誓来世不愿再相?见?的妻子。
她?追他万里,到了边沙,连一句“为?了我,留下来”都不忍说出口。
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的生死,默默地受着折磨,他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阿潋,等我。”
这一次,他会?活着回去。
回去救她?。
一次不够,那就?多试几次。
白明霁愣愣地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
可她?还不及问,震耳的号角声突然传来,盖过了她?所有的疑问。
她?紧张地看着前方扬起来的大片黄沙,奔腾而来的马匹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大小,势不可挡呼啸而来。
耳朵一瞬失聪了一般,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晏长陵不知何时?已松开了她?,最后一滴泪映入了她?的瞳仁内,“阿潋,等我,哪怕倒是你记不得我了,也要好好地活一世,白头到老……”
耳畔时?而嘈杂,时?而安静,白明霁定?定?地看着前方,眼前的画面和声音断断续续。
“晏将军!”
“送少夫人回去!”她?看着他回头奔向黄沙,看着他举起银枪,跳上?了马背,“列阵!”
长凌风翻乘春自有期。
戈戟云横,遥拥峥嵘。
他姓晏,名长陵。
字:云横。
死于三个月后的一场初雪中。
樵风说,十月边沙下雪,真是千年难见?一回。
周清光跪在她?跟前,手里捧着那根银枪,磕头不起,以求她?的原谅,“将军是为?了救我才……”
他不是救他。
他是想救所有人。
“所以,要回去,必须得死吗?万一呢。”白明霁坐在煨着茶壶的火炉子旁,身形比来时?消瘦了许多,望了一眼外面飘进?来的雪粒子,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万一回不去呢,我该去哪儿?找你啊。”
他说这一世是前世,那两人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就?是当?下了。
生离死别,以至于来世,两人宁愿永不相?见?。
在那个漫长的深秋,白明霁见?证了所有人的结局。
晏长陵的尸骨送回晏侯府的那一日,晏家老夫人也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怀抱着两罐子核桃,安详地走了。
临走前她?握住了白明霁的手,说道:“我都知道,我晏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望苍天有眼。”
在老夫人和晏长陵的葬礼上?,活了两世,她?第一次看到了晏月宁。
她?挺着大肚子,在大启太子的陪伴下回到了江宁。
与晏长陵口中描述的一样,她?长得很漂亮,也很温柔,忍着泪来安慰她?,“你叫阿潋对吗?云横没骗我,你长得很好看。”
她?与自己道歉,“对不起。”
也不知是替晏长陵对她?说的,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晏长陵。
白明霁摇头,告诉了她?:“这世上?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欠他几分,但阿姐没有,他不需要阿姐的道歉,阿姐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一定?很感激您。”
这一世,起码在她?还活着的那一段时?光里,大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他们的孩子,都安然无恙。
头七过后,晏月宁回了大启。
半年后传回来了消息,太子妃顺利诞下一子,紧接着大启的老皇帝驾崩,太子萧炜烨登基,晏月宁成了皇后,他们的儿?子又?被封为?了太子。
晏长陵那一战之?后,大宣终究再无力?支撑,宣告国破。
大酆与大启两国重?新划分了国界,两国定?下了百年内互不相?侵的条件。
大酆的边境再无纷争。
同年冬季,陆隐见?也实现了自己这辈子的愿望,最终成为?了内阁一员。
在他最风光之?时?,对所有人扬言,他一生不续弦。
他的妻子只有钱家三娘子,钱云归。
至于晏玉衡,晏长陵去往边沙时?,听说他畏罪自杀,死在了地牢里。
可在晏月宁回来的那一日,白明霁却看到了他,也只仅仅那一面,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来年的春季里,皇后替大酆诞下了一名太子。
皇帝很高兴,举国欢庆了三日。
纵然市井之?中还是有流言,说皇帝不过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场心计,当?今的皇后哪里是什么白家宗亲,就?是太后本人,但又?拿不出证据,只能在背后嚼嚼舌根。
晏长陵曾对她?说,结局已定?,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正?是他的选择和牺牲换来的。
何为?因果。
到底是果在前,还是因在前?
晏长陵死后,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但有一人好像和她?一样。
白明槿的周年祭上?,白明霁去祭拜了她?,看到了她?的墓碑旁不知何时?多立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梁重?寻爱妻白明槿之?墓。
当?是裴潺立的。
晏长陵的葬礼上?,裴潺也来过,跪在她?身前,对她?说了一句,“阿姐,节哀。”
那时?候的她?就?已经麻木了,不知道何为?悲伤。后来的日子,白明霁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再见?任何人,便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某一个夜里醒来,她?伸手摸了一下鼻尖,摸到了一手的黏糊,同时?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她?得了同钱云归一样的病,查不出原因,但身子骨就?是一日比一日差。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晏长陵走后,所有人都知道她?悲痛过度,几乎去了半条命,并没有人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又?到了深秋,皇后来到了晏侯府。
来探望她?。
很久没有招待过客人了,白明霁难得起了兴致,让素商打扮了一番,面朝着庭院,与皇后坐在屋内的蒲团上?喝着茶。
皇后问她?:“一年了,你怎么打算的?”
白明霁道:“娘娘,我过得很好。”
皇后‘呸’了一声,说,“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知道自己成什么样了吗?你要是舍不得这个院子,找个上?门夫婿,让他姓晏,上?门来陪你成不?”
白明霁被她?逗笑了。
见?她?还笑,皇后又?气又?急,“阿潋,我知道晏世子是好,可他已经不在了,你总不能为?了他守一辈子的寡,你才多大?十九,你瞧瞧你,竟活出了老气横秋……”
“今日我来,并非是我一人的意思,陛下也带了话。”皇后道:“晏长陵走之?前,曾找过陛下,说你若是再嫁,不能让任何人拦着。”
也是这一世白明霁方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无限的流,当?真爱上?一个人,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忘却。
“不用了。”她?用不着了。
皇后继续劝说:“阿潋,人的一生很漫长,你总不能一直这般熬下去,那得多难熬啊。”
她?知道难熬。
所以,她?不熬了。
他对她?说过,要她?等他。
她?相?信他。
皇后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白明霁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抬起头看向了门外的景色,萧瑟穷秋,夕阳金色的光芒蔓延至阶前,似轻烟一般铺洒进?来。
这一幕莫名熟悉。
白明霁一笑,突然道:“娘娘,我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耳鸣了,她?说完后,皇后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沉默了很久,半天都没再说话。
屋外的残霞愈发徇烂了,白明霁也没转头去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了茶壶沸腾的声音,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她?伸手去拂,意外地碰到了一只耳铛。
自晏长陵去后,她?身上?再也没有佩戴过任何首饰。
她?记得今日没戴过耳铛。
她?诧异地抬手,轻轻的摸了摸那只耳铛,身侧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提走了她?跟前火炉子上?正?冒着滚滚浓烟的茶壶。
白明霁一愣,视线随着那只手移了过去,看着对方往她?跟前的青花瓷茶盏内,慢慢地注入了沸水。
潺潺的茶水声,水花轻溅,搅动了茶盏底下的一层茶叶,瞬间浮了起来。
“恭喜阿潋。”耳边一道嗓音落下,那双手把茶壶放回了火炉子上?,将跟前刚泡好的一盏茶,轻轻地推到了她?的跟前。
紫色的衣袖,绣着一朵兰草,以苏绣收口,这样的料子虽也昂贵,去并不招摇华丽。
不是皇后。
白明霁心口猛然一阵跳动,像是过了一场梦,又?像是隔了一世,缓缓地抬起了头。
晚霞残光中,她?看着对面的孟挽,冲她?温柔一笑,“晏家的最后一盏茶,尝尝吧。”
她怎么会在这儿?
适才抬起来的一只宽袖映入她的视线内,白明霁低下头,她身上并非是今日穿的那件素衣,而是一件颜色靓丽的三经绞罗绣花鸟绣??。
再?看向木几上的那一盏茶,白明霁怔了怔,这一幕曾经刻入了她的脑子,印象深刻,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回来了。
回到了最开始,孟挽毒|杀她之前。
前世最后那一年?的时光过于漫长,与她而言,没有什么样?的结果能比那更糟,绝望太久,哪怕是一丁点星火,都足以燃起她的希望。
没有太大的意外,更多的是激动和喜悦。
晏长陵说对了,他们没有重生,而是带着?今生的仇恨和记忆,回了一趟前世,最后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里。
去?面对他们该面对的一切。
命运不仅给了晏长陵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给了她。那封放妻书?,孟挽看过后,还放在木几上,是这一世她刚从侯爷那里求来,曾经她以为这是她的一道救命符,如今却似是一把刀,割得她心口发疼。
“什么时候了?”白明霁突然问。
孟挽见她神色一阵呆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见其目光陡然冷了下来,眼底隐隐有了一丝慌张,问道:“阿潋,怎么了?”
白明霁没空与她周旋,伸手端起了那盏茶,当着?孟挽的面,洒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抬起头来怜悯地看着?她,“孟挽,你不会幸福的。”
孟挽神色僵硬,盯着?她手里的茶盏,强装镇定?地道,“阿潋,这是何意?”
“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阿生会因?为你们今日之举,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终将会被他的身世葬送性命,到那时,他会视你们为仇人,以你们的存在为耻,恨不得你们去?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哐当——”一声,孟挽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她。
“这世间或许欠你和李高,可我母亲,我,晏侯府没欠你半分,我们没义务为你们送死。”白明霁起身,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对上孟挽震惊的目光,白明霁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要,“最好别?动,别?惹我。”
沉寂了一年?,很久没活动了,她的手太生,怕一不注意,就失了手。
“你……”
白明霁虎口突然一紧,孟挽脸色顿时发紫,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力去?掰她的胳膊,可那只胳膊此时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任由她怎么掰也掰不动,直拖拽着?她往外走?。
抄家的动静声早已平复了下来,所经过之处,山石被砸,花草被碾,地上四处散落着?粮食和被撕裂的残布。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狼藉。
白明霁实则上辈子并没有亲眼见过侯府的惨状,知道的事情多数从素商嘴里听来,但那些哭诉声却曾真真切切地钻入过她的耳朵。
去?城门?的路和教坊司的路是同一条。
应该还来得及。
白明霁脚底下却不敢怠慢半分,几乎拖着?孟挽走?到了门?口。
抄家后,府内连人带财被洗劫一空,官兵尽数撤去?,俨然成了一座废弃的府邸。许是孟挽料定?了自?己今日会死在里面,并没带人手,只从白府跟来了一位丫鬟,正?与素商说着?话,听到动静回头,便见孟挽被白明霁锁着?喉出来,脸色一变,失声道:“大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素商也怔住了。
今日大夫人不是来接娘子回家吗?
只是一瞬素商便反应过来,侯府遭劫,白家大爷一直无动于衷,若非娘子问侯爷要了放妻书?,今日娘子便要一道被押去?教坊司。
莫不是孟氏也容不得娘子活了?
素商忙擒住了孟挽的丫鬟,紧张地问白明霁,“娘子,出了何事?”
“速速去?大理寺,以我白明霁的名义,敲鸣冤鼓,状告国公府朱光耀,驸马爷赵缜假造圣旨,陷害晏家军,谋害我夫君晏长陵。”
素商一怔,“娘子。”
她不是说晏侯府与她无关,她不会插手吗,怎么还敲鸣冤鼓了,这……
白明霁却面色决然,“快去?,若他问起证据,便告诉他,晏长陵还活着?。”
她相信他。
他一定?会回来。
说完白明霁一刀手砍在了孟挽的脖子上,没理会孟挽丫鬟的尖叫,拖着?她甩在了门?外的马背上,随后翻身而上。
素商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问道:“娘子要去?哪儿?”
白明霁没回头,只撂下了一句,“我去?把晏侯府的人都带回来。”马匹顺着?侯府门?前的那条巷子,疾驰而去?。
天边的晚霞尚在,快没入山顶的那一刻红光越发徇烂,照在路上,恍如在人的眸子内洒了一层鲜血,看哪儿都是茫茫一片红。
最初围在晏侯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随着?人群,此时已经涌入到了御街两旁,今日还未入夜,街头两旁便挤满了人。
谁能想到当年?一手扶持起皇帝的晏侯府,竟然会叛|国?
可墙倒众人推,想要诋毁一个?人,就算他有再?大的功勋,也能找到踩死对方的理由。
“人心果然难测,都做到万户侯了,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是啊,晏侯府这些年?风头多大?谁敢惹……”
“可不是,晏世子平日里就一副张扬跋扈的样?,一看就不是个?安稳的主,这回终于惹出了大事,为了自?己的姐姐,竟然卖|国……”
墙|倒时,无论牛羊猪狗,个?个?都化身为了判官。
看旁人的苦痛,能盖过自?己的不幸,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而当晏侯府的人真正?走?到了跟前,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却突然小?了下来。
在他们眼里,叛|国贼子该长成一副凶神恶煞,阴险狡诈的样?,即便不是,那也该四肢健全,气势凌人,有那个?本事去?叛|国。
可此时晏侯爷与他们想象中的模样?,实在相差太远。
抄家之时,朱光耀一枪砸在了晏侯爷身上,那条在战场上被敌军刺穿过的腿跪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从侯府出来后,晏侯爷便由晏家的二爷,二公子,三公子轮流背着?。
城中的百姓,也曾在晏侯爷凯旋之时,在城门?迎接过,印象中的晏侯爷威风赫赫,竟然不知,已老成了这样?。
比他更老的还有。
晏老夫人。
七十多岁的高寿,一身青衫,双手戴着?铁链,一步一步蹒跚往前。
而跟在她身后的后辈,大多都是女眷。
耳边渐渐地沉默下来,那些伸进菜篮子里手,迟迟没有动作,一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忍心往他们身上扔东西。
前方的朱世子也注意到了,嘴角一抽,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突然调回马头,一鞭子抽在了正?背着?晏侯爷的二公子腿上。
二公子本就是个?只懂得逗鸟的绣花枕头,当下惨叫一声,腿一软,跌在了地上,旁边的二爷和三公子及时扶住了他背上的晏侯爷。
朱光耀听到动静,往后看了一眼,勾唇一笑,当做没看到,坐在马背上继续往前。
三公子实在没忍住,抬头怒视着?朱世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催马到了他跟前,俯视着?他,讽刺道:“你一个?卖|国贼,我欺你怎么了?”
似是觉得拿他出气没意思,转头看向?了边上正?被二爷扶起来的晏侯爷,眼中恨意一闪,手里的鞭子再?次扬了起来。
晏二爷脸色一变,情急之下,只得拿自?己的身体去?护晏侯爷。
鞭子却没能落下来。
鞭子扬在半空时,朱世子的脸突然被一跟竹竿横扫过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部,将他脸上那抹还为褪去?的嚣张砸了个?稀巴烂,一口的牙掉了一半,人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已是满脸鲜血,太疼了,身体一阵抽搐,叫都叫不出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快马已经到了跟前,停在了朱世子的身旁。
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手里还拎着?一人,一脚踩在了朱世子的脸上,抬起头看向?前方已掉马回头的朱国公,弯唇一笑,冷声道:“国公爷想好了,要动他们,得先从你儿子尸首上踏过。”
许是没在晏家见过这么一个?人,朱光耀头一眼没把她认出来,目光看向?了被她踩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儿子,眼里顿时怒火滔天。
白明霁知道他没把自?己认出来,自?报家门?道:“晏侯府少夫人,白明霁。”
如此,朱国公便明白了,咬牙道:“怎么,白家也要反了?”
在白明霁眼里,他就是个?死人,懒得与他废话,直接道:“我要见李高。”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又道:“告诉他,太子的生母,在我手上。”
朱光耀一愣,“谁的生母?”
“此时此地,国公爷问多了,怕是对自?己不好,我知道你与李高的那些勾当,若你想知道真相,还想要你儿子的命,只需照着?我的话传达,他必然会来。”白明霁扫了一眼四周,突然扬声道:“晏侯府有怨!大酆律法规定?,一旦有人敲了鸣冤鼓,就算人在刑场上,也得暂缓,今日我白明霁已敲了大理寺的鸣冤鼓,在大理寺少卿到来之前,尔等?不能动我晏侯府的人一根汗毛。”
大酆确实有此条律法,但同时敲鼓人,得受五十个?板子。
等?同于以命伸冤。
是以,即便有此律法,像这样?的大案,几乎没人敢去?翻。
因?最终落印的人是皇帝。
除了白白浪费一条命,得不到任何好处。
耳边一阵安静后,突然吵闹了起来。
朱光耀没把她认出来,晏家的人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是没回过神。
她嫁入晏家的当夜,晏长陵便走?了,至今一年?,她没把晏家当成家,晏家人也没去?勉强她,今日晏家遭难,她来拿一份放妻书?,也是应该。
不明白她怎么出现在了这儿,还替晏侯府敲了鸣冤鼓,晏侯爷被二爷和两位公子扶起来,坐在了地上,脸色白了一圈,憔悴不堪,疑惑地看着?她,哑声问道:“不是给了你放妻书?,为何又回来?”
白明霁把孟挽扔到了脚边,一只脚踩着?朱世子的脸,没松分毫,一路上,那双眸子如同浸了寒冰,满是杀意。
此时对上晏侯爷的目光,眼底的寒意才消去?了几分,眼见地泛了红,轻声道:“父亲,夫君他没谋|逆,他是被人构陷的。”
“他没死,正?在回来的路上,今日我便在这儿等?,等?他归来,等?世人还他一个?公道,还请父亲也等?一等?,等?他回来,同他说一句,他依然是晏侯府的骄傲。”
第94章
晏长陵谋|反,晏侯府的人从来就没有信过,可赵缜的一番说辞成了证据,加之晏长陵已死,百口莫辩。
活到了五六十,晏侯爷看惯了生死,也见过了风云,高门大户一夜之间轮为阶下囚的例子数不胜数,他没有什?么好?不?满了。
唯有一桩他放不下,便是晏长陵的死。
他不信他的儿子会谋反,想知?道他在死之前,和他的阿姐,到底遭遇了什?么。
如?今听到白明霁说出这番话,晏侯爷很难不?动容,怔愣地?看着跟前这位几个?时?辰前才从自己手里拿走放妻书的儿?媳妇,不?明白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晏长陵还活着的?
可她的目光坚定,彷佛笃定了他一定会回来,人在绝望中看到这样的神色,总能生出点希望,晏侯爷下意识地?点头,“好?,我等?。”
突然生变的状况,让朱国?公的脸色极为难看,“白大娘子?,是想拖延时?辰?”
“甭管我想做什?么,国?公爷如?今算计得逞,我晏侯府成为了阶下囚,任凭你们处置,但也不?急于一时?,何不?趁着这功夫,再派个?人去问问皇后娘娘,当年李高抱给她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可查清楚了,别到时?候等?太子?殿下长大,登基后,突然又冒出来了个?亲生爹娘,她再后悔,只怕晚了。”
适才听到白明霁说太子?的生母,朱国?公便觉得荒谬,太子?的生母,谁不?知?道是当今的皇后,他国?公府的嫡女?
怎可能是旁人?
可如?今再听她一席话说完,心头莫名一沉。
她说起李高时?,像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自己虽与李高暗中来往,但李高此人自来深不?可测,一向让他摸不?透。
就算她此时?狗急跳墙,也不?至于去捏造太子?的身份。
污蔑皇室,只会罪加一等?。
再想起一些细节,自己的女儿?平日里对待太子?,确实没有为人母的耐心和慈爱,心中到底生了疑,不?敢再问下去,立即派了两人,一人去找李高,一人去找皇后。
白明霁心里清楚,今夜单靠自己一人,只怕是暗箭难防,等?消息传到李高那里,以?他的作风,必然一箭先要了自己的命。
白明霁环顾了一圈四周,再一次扬声道:“刑部侍郎裴大人可在?”
他一向喜欢看热闹,今日这么大的热闹,他不?可能错过。
阁楼上一根柱子?后,正抱着胳膊低头沉思的裴潺,突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眉头一扬偏过头,并没回应,示意广白先出去看看。
广白走了出去,刚从楼上冒出来了一个?头,便被白明霁目光锁住了,直接道:“广白,叫你主子?出来,我有笔买卖与他做。”
广白一愣。
虽说白家这位大娘子?是刑部的画师,可她一向看自己的主子?不?顺眼,能不?碰面绝不?碰面,就算碰面也没正眼瞧过他们。
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稀奇……
不?等?他回头传话,身后裴潺也走了出来,伸长脖子?看着底下脚踩着国?公府那个?废物?的白家大娘子?,脸色有几分佩服,懒洋洋地?问:“什?么买卖?”
这副德行,实在没有前世他叫自己阿姐时?讨喜,白明霁没有废话,“我手里有一个?案子?。”
钱家还没出事?,他自己的仇还没报,白明霁在赌,赌他对李高生了怀疑,白明霁仰头道:“八九年前,陛下在青州遇刺,李高舍命相救,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了宫中第一总管,此案由你们刑部主审,查出了行刺的人乃康王的旧部,但却不?知?道,其背后出谋划策的就是那位救驾的总管,一招苦肉计,摇身一变,他李高成为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欲要搅乱朝纲,混淆皇室血脉。我是不?是说谎,裴大人只需抓来商王府的小?郡王,拷问便是。”
前世晏玉衡这个?时?候早就知?道了李高和太子?的身份,不?知?道布局到了那一步,但晏侯府倒台,晏长陵和晏月宁的死讯相继传了回来,恐怕人已经疯了。
让裴潺去找他,一能知?道真相,二能阻止他对皇帝不?利。
说完无?视周围的议论声,脚尖推了推晕厥在地?上的孟挽,“我还有一人送与你,此人乃扬州孟家的二娘子?,我的亲姨母,也是李高的命根子?,有她在你手上,便是一道保命符。”
裴潺看着她,从起初的疑惑到震惊,眉头越皱越深,面上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半晌才道:“凭什?么我要接这个?案子??”
白明霁不?耐烦地?道:“梁重寻,我没时?辰与你耗,这个?案子?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