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by的卢
的卢  发于:2024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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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裴,空口白牙少污蔑人,我秦某家教严格,满春楼这种地方若非是要紧的事情,秦某人是不会往里踏进一步的。”
“你若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清白白,也不会有姑娘家在国子监门外巴巴等着你。”
大烨朝民风开放。
榜下捉婿这种事更是数不胜数。
秦衡用大惊小怪似的眼神看了眼李裴,像碰到了什么稀奇事儿一般,啧了声:“怕是只有你没有姑娘家等了。”
国子监的门前,时常又来偷看学子风采的小姑娘。
内院的学生都是朝中一品大官家里挑出来的长子嫡孙,身份尊贵,龙章凤姿,会吸引小姑娘的爱慕再正常不过。
李裴长得也很好看,甚至有几分锋利的昳丽,只是他脾气不好,小霸王的名声传了出去,就算是又姑娘家爱慕他,也不敢到他面前来。
秦衡紧接着说:“下个月金陵的小世子也该到了,心思不如都留在读书上,也省得被他比下去。”
小世子颇受帝王的宠爱。
竺玉有几次病得严重时,朝中时有风声,父皇想将储君之位封给小世子。
竺玉习惯了这两人的你来我往。
说几句不对付的话已是常态。
李裴本来还打算同秦衡再争两句,竺玉拽住了他的胳膊,又当起了和事佬:“别吵了,你们俩吵得我耳朵疼。”
没完没了。
不过若不是秦衡提起来,竺玉差点忘了金陵的那位小世子,她倒也没有把世子当成她的威胁,只要她还能康健的活着,太子还是她。
只不过父皇早就怀疑这些年后宫无子,是有人在作祟。
至于是谁,不难猜出来。
父皇不喜陈皇后,连着她也被牵连。
“算了,你不想去满春楼,咱们就去别的地方。”
“我哪里都不想去,还有许多文章没读。”
“在家能读出什么,你每次旬假都将自己憋在屋子里,这样怎么行?这回就说定了。旬假那天我起早在宫门前等你。”
竺玉推脱不开,只好答应。
只不过她站着的时辰久了,腰隐隐作痛。
竺玉扶着腰,嘶了声。
陆绥的目光似乎朝她这边扫了过来,她的手轻轻揉捏着后腰,也不知道碰到哪儿了,眉头忽的皱了一下,好似疼得厉害。
陆绥才想起来前些天,他们打架,沈竺玉这个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不止磕碰到了膝盖。
秦衡结结实实的那一脚力道极重的踹到了他的后腰,伤得肯定不轻,到如今都还疼得龇牙咧嘴,可能他回去也没有好好上药。
沈竺玉这人是这样,像温吞的白水,烂好心的烂好人。
仿佛怎么着都行,遇事唯唯诺诺,简直就是受气包。
换做其他人被踹了,早就闹个天翻地覆。
哪里像他,默默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天底下的好事全都被他一个人给做了。
陈皇后不是心计深,层出不穷的手段为自己图谋,她的儿子反而无私得很。
陆绥眼眸像一团化开的浓墨,他望着她,看她还在揉腰,忽然开了口,吐字道:“衣服掀开。”

正趁人不注意小心翼翼给自己揉腰的竺玉,只当陆绥再同别人说话。
周遭都静了下来,都看向了陆绥。
竺玉也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眨巴眨巴眼,同其他几人一样看着陆绥。
陆绥的眼睛好似平静的湖泊,幽深静远,神色万分难辨,竺玉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山根笔挺,唇瓣抿着薄薄的直线,清透的日光浇在他雪白的皮肤,长而直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长得很精致。
不怪乎那么多名门闺秀对他趋之若鹜。
陆绥面色不改,对着竺玉又说了一遍:“衣裳脱了看看。”
竺玉有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陆绥可真是口出惊人。
男人之间,脱个衣裳坦诚相待倒也不是惊世骇俗的事。
她便是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若她大题小做,反而显得她大惊小怪。
陆绥兴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直白吐出来的话有几分冒犯,稍作停顿,他接着说:“你腰上的伤,给我看看。”
竺玉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她的心脏已经经不起大起大落,不然迟早有天要被吓死。
竺玉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碍事。”
陆绥往前走了两步,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沉得叫人不敢和他直视,他站定,语气淡淡:“殿下不必逞强,我也并无恶意。”
李裴也才想起来那天他还伤了腰,小霸王当即就不淡定了,头一回觉得陆绥像个人。
他一把捉住竺玉的手腕,手已经伸到他的腰间,“对啊,你那天腰上还被秦衡这个狗东西踹到了,赶紧让我帮你瞧瞧。”
竺玉感觉自己的腰带已经岌岌可危。
李裴力大如牛,上起手来毫不避嫌,当众就要扯开她的腰带,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摁住了他作乱的手,脸都挣得红透了,她咬牙道:“人太多了,不方便。”
李裴顿了顿,看她红得滴血的脸,想了下觉得也是,便松开了他的手:“行,我去隔间给你仔细瞧瞧。”
竺玉往后站了站,她深深吸了口气:“回去我让平宣给我瞧瞧。”
平宣虽是太监。
但也算半个男人。
这样说也不会叫人怀疑。
李裴忍不住道:“平宣那个小太监笨手笨脚的,不给你添乱就罢了。”
竺玉装出烦躁的样子来:“衣裳脱了又穿,实在麻烦,何况我先前已经涂了药。你们都不要多管我的事。”
最后一句话。
语气冷冷的。
已是拿出了储君的气势来。
李裴平日虽喜欢和她闹,说到底也怕她真的动了气,小猫儿挠人是不疼,但也痒啊。
陆绥默不吭声望着她,锋利的眼神仿佛能把她看透,竺玉心里发颤,觉得自己好像在他眼中是透明的。
她不自在的撇过脸。
细细的脖颈。
羸弱的身段。
听见他要看他的身子,脸都被吓得惨白,见不得光似的。
陆绥并未善罢甘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殿下客气什么?身体要紧。”
紧接着就不由分说攥着她的胳膊把人带到了隔间。
门扉砰的一声关紧。
外边的声响好似也一并被隔绝干净。
这间屋子平时不大会有人来。
黑黢黢的,不怎么透光。
竺玉这会儿都得庆幸光线足够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才好,她紧张的快要吐了。
脑子更是一团乱麻,紧要时刻就像浆糊团在了一起,电光火石的时间根本想不出应对的好办法。
当前姑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竺玉一步步往后退,后腰抵着书架才迫不得已堪堪停住了脚步,她的心脏咚咚用力敲击着胸口,攥紧了手指,气息有些混乱,勉勉强强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陆兄是要帮我上药吗?”
她笃定了他没拿药。
若是陆绥不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便可顺理成章推脱此事。
陆绥嗯了声,不知何时他手里竟已经拿着一个药瓶。
他似乎也没有要点灯的打算,借着窗棱透进屋子里的光线就足够看清她腰上的伤。
静默半晌。
少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殿下怎么还不脱衣裳?是也要我帮忙吗?”
竺玉倒是想像他这般处惊不变,心性却不够坚韧,尤其是她本就心虚,更是无法装得坦坦荡荡,她说:“我…我…我…”
支支吾吾好半晌。
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陆绥看她犹犹豫豫好像遭了极其为难的事情,小脸白白的,被吓得不轻,不知道还以为他怎么着她了呢。
陆绥并非没事找事,只是不想欠她的人情。
少年打架牵扯到无辜之人,说也说不过去。
若是陆绥没有瞧见倒也还好,偏偏让他看见了沈竺玉难受揉腰的样子,他若是装瞎都有几分过意不去。
欠了谁的都行。
他可不想欠了这个不讨喜也活不长的太子身上。
陆绥显然也不想再听她扭扭捏捏时说的话,上前两步,高大的阴影像是吞噬了她的巨兽。
陆绥的力气比李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上来就闷声不吭的扯开了她的腰带。
云纹玉腰带坠落在地。
她身上的衣裳很是宽松,外袍里面还有里衣,穿得倒是严实,看着却还是瘦。
竺玉颤颤的搂紧衣襟,方才勉强装出来的冷静这会儿也差不多烟消云散,她的身体抖得说不出来话。
陆绥垂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少年白嫩的面颊泛着的潮红,鸦色眼睫也抖个不停。
怎么就气成这样了?
仿佛受了极大的羞辱。
陆绥伸手,还要脱了少年的外衫。
谁知她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往后退无可退,栽在了供人休憩的小床上。
这样倒也省事了。
陆绥收回了手,站在床边看着她,他抿了抿唇,说:“你自己脱。”
竺玉气得满脸通红,喉咙先是被堵住了,待她对上陆绥的眼神就又像窒息了似的,什么生气的话都不敢说。
她卧病在床的那几个月,早就见识过陆绥的油盐不进,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一边嗯嗯嗯陛下说得对。
一边该是如何就还如何,得寸进尺的冒犯她!
竺玉脑瓜子嗡嗡的疼,她吐了口气,颤抖的灵魂好似慢慢冷静下来,她说:“你背过身去。”
陆绥啧了声,狐狸尾巴只有在两人单独相处时才会露出来:“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窗外送来一缕明亮的光线。
斜斜没入床帐上方。
她的脸庞隐在这缕金光里,脸上微醺的薄红被映得透亮,好似是鲜血漫上了皮肉里,她狠狠抓着身下的床帐,指甲发白,低垂着脸也看不清表情。
只不过细听还能听得出颤抖的声线。
她端出架子来,说:“我乃金枝玉叶,休得冒犯。”
压着颤抖的声线吐出这句话,她也没有抬头,更没有去看陆绥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能不能震慑到他。
难不成他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已经敢在储君头上作威作福了吗?
陆绥淡道:“殿下的身子我也不是没瞧见过。”
顿了顿,恐伤到他脆弱的心,陆绥还很好心的帮他圆了圆:“不过就是比寻常男人瘦了点,无妨。”
骨架小,也不长肉。
腰也细细的。
陆绥忽然想到他们方才说的满春楼,沈竺玉真有胆子去也做不了什么,病恹恹的不说,他力气小的很,掰手腕也没赢过。
怕是到了满春楼,也只能看看,什么都吃不着。
竺玉的手都快要将身下的床单抓破,她甚至想出声求饶,叫陆绥放过她,不要再来为难她。
可她又不愿意这般窝囊的对他低头,硬憋着不吭声。
待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正要说些软话来求陆绥莫要再计较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耐心告罄,很不耐烦的扒掉了她的外衫。
就只剩里面那件薄薄的中衣,系绳打了死结,还是能将这身皮肉裹得严严实实。
竺玉怕了他了。
她埋在被子里,喉咙有些哽,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掀起一片衣角,只露出后腰右侧那一小片皮肤。
连着几天上了活血化瘀的药。
看着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可怖。
陆绥盯着她的后腰,手里捏着药瓶,倒也没有急着给她上药,黑漆漆的眸光平静落在她这片受了伤的皮肤,淤青已经淡了很多,看看起来还是很可怖。
她的腰,是真的很细。
陆绥觉着他只需用一只手就能圈住她的腰肢。
他敛起神,微微俯身,认认真真的给她上药,药香里似乎混着带着甜味的软香。
陆绥很快就涂好了药,他也没出声提醒她。
竺玉绷紧身体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待到自己透不过气来,才慢吞吞抬起脸。
如此反反复复,小脸闷得通红。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委实忍不住了才问:“还没好吗?”
陆绥轻描淡写:“好了。”
竺玉准备起身,打算穿好衣裳回去。
男人修长削白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往上移了些许,“这是什么?”
竺玉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脑袋发晕,眼眶里瞬间漫上水汽,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着镇定,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她说:“纱布。”
陆绥似乎是信了。
懒洋洋帮她放下衣角,这孱弱的身体伤病倒是不少。
竺玉起身,慢吞吞整理好里衣。
待她回过头,陆绥却还在她的跟前,没有要挪步的打算,头顶落下的眼神实在难以忽略。
她捡起散落在床的外衫,拢在胸前,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去?”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
先生怕是已经来上课了。
陆绥笑笑,他很少笑。
每次笑都没什么好事。
“这衣裳穿着也麻烦,我怕殿下四肢不勤,不太会穿。”陆绥心眼多,不太信宫里真的能养出纯善的好人,若沈竺玉故意在这儿磨磨蹭蹭许久,匆匆赶回去上课,等先生问起,还不知她要怎么编排。
又会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平白叫人胡乱猜测。
竺玉冷着脸:“我会穿。”
陆绥也不是会伺候别人的人,好整以暇望着她,唇角扯起漫不经心的笑,“殿下穿吧。我替殿下看着。”
竺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她这双乌眸看着还像蒙了层淡淡的水雾,沁着红润的潮湿,委屈又可怜。
委屈的在发抖。
陆绥眼中是难以琢磨的神情,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瞳,水润润的眼,像是会勾人似的。
他本是个毫不通情达理的人,素来不喜欢她。
此时此刻都对她这可怜的样子生出些同情。
沈竺玉是不是每次都是用这样的神态望着学里的先生,若真是如此,脑子倒是聪明。
陆绥背过身,声音无端又冷了下来,仿佛谁惹了他:“快穿吧。”
竺玉赶忙穿好了外衫,腰间的系带更是系得紧紧。
陆绥等了会儿,总算听见她的声音:“好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言。
李裴他们也没把这事当成大事,其实除了竺玉之外,脱衣换药委实没什么好扭捏的。
都是男人,谁也不比谁多出个东西。
该有的都有,各自也都不差。
李裴瞧见她回来时眼睛有点红,当即变了脸色,“陆绥欺负你了?”
竺玉摇头,闷声闷气:“没有。”
李裴脸色稍霁,得意洋洋:“晾他也不敢!”
他磨了磨牙,这帮人平时都只会来阴的。
李裴也不围着别人,闲着没事就来找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问腿疼不疼,一会儿问腰疼不疼。
秦衡在后头看得牙酸,忍着恶心同陆绥说道:“李裴不会有什么断袖之癖吧?”
同一个男人黏黏糊糊的算什么?
陆绥莫名想到自己方才瞧见的那片白得发腻的皮/肉,柔弱无骨的腰,腰臀间的弧度也是异常的……
陆绥回过神,面无表情:“不知道,你去问他。”
秦衡盯着看了半晌,发觉沈竺玉长得是真好看,她长得也不像皇后,五官轮廓没什么棱角,柔柔软软的,看着就没有攻击力。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素净的面孔,也有着惊心动清冷之美。
秦衡说:“说不定真是。”
他恶心透顶了断袖之癖的人,下贱又龌龊。
秦衡眼底的恶快要漫上来:“你说李裴为何平白无故对沈竺玉这么好?若只是巴结未来的帝王也说不过去。”
沈竺玉当不上皇帝。
她这个太子,背后没有任何能支撑他登位的势力。
若是周贵妃再生个小皇子。
他明儿就得从东宫滚出去。
周老将军手里握着七十万大军的兵符,军中威望甚高。
陆绥没有作声。
秦衡说:“怕是沈竺玉私底下给了李裴甜头尝,吃糖似的一点点吊着他。”
秦衡还没察觉到他说这些编排的话时,酸味都快掩不住了。酸了吧唧的,仿佛吃了两缸醋。
恨不能他才是那个被赏了甜头的人。
最好他能取而代之!

竺玉出了宫,身边连个随从都没带。
雪后初霁的晴天,阳光尤为刺眼,不过冬日里的扶光便是停留在皮肤上,也不会叫人觉得刺痛。
竺玉穿了身简单的常服,玉冠束发,衬得脸庞小小的,朦胧的光晕映着少女精致的轮廓,一缕金光恰逢其时坠落在她的鼻尖,又红又透。
她这般打扮,看着就是个贵气又漂亮的富家小公子。
竺玉出门是为了买书,宫里的藏书阁里什么典籍都有,唯独没有她平日拿来消遣的闲书。
这也并非她“不务正业”。
只是整日对着四书五经,时间长了,也会觉得枯燥无味。
看见书籍上那些字儿,不仅眼睛珠子疼,脑袋更疼。
竺玉要买的闲书,也并非酸儒书生意淫所写的风月本,而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传奇,亦或是有趣民俗本。
只要不是论语、道德经,什么书都成。
竺玉是书坊的老主顾了,她常来这里,书坊的掌柜早就对她脸熟。
这位小公子头回来他们书坊的时候,掌柜的就多瞧了他两眼,原因无他,实在是生得好。
样貌上乘。
气质斐然。
一张脸无可挑剔,唇红齿白的,一眼惊艳。
乍然一看,还以为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神仙。
掌柜的开了这间书坊也有二三十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不乏惊才绝艳的,但是想他这般长得好的,还真没有。
他是个生意人,精明的很。
不动声色把少年上上下下给扫了一遍,心里顿时就有了数,这位小公子大有来头,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有钱都难买着的好东西,尤其是腰间坠着的玉佩。
质地匀称,色泽温润。
这块双鹅衔莲玉佩,瞧着就是皇亲贵胄才能用得上的宝贝。
果真,这位小公子出手阔绰,从不讲价。
掌柜的才做了他几回的生意,就已经赚了不少钱,时隔一个月,又见到自己的大主顾,掌柜的态度自是热络。
“沈公子,您许久没来了,我特意给您留了几本孤品,先前有人出高价,我都没舍得给出去。”
掌柜长得面阔耳圆、慈眉善目。
掌柜同小公子打了几回交道,对他的凛性略知一二。
小公主应当是被家里人养得很好,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竺玉听见孤品二字,隐隐有些心动:“你拿出来我先瞧瞧。”
掌柜这次真没骗他,更不是坑他。
好不容易淘来的孤本,还真是特意给他留着的。
“沈公子,我知道您向来对鬼怪力神感兴趣,这本《万法归宗》本来是道教的传世名作,我们也是偶然在苏州的一个老人家里得来的。”
掌柜的将包好的书,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竺玉垂下眼皮,拿在手里,掀开一页,静静的看了会儿,丝毫未察觉到门外的目光。
陆绥等人瞧见他,着实是偶然。
这书坊是陆绥母亲名下的产业,亦是平时陆家用来传信的私人地盘。从京外寄过来的信,有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这些密信就会先寄到书坊,如此也不会引人注意。
秦衡远远瞧见书坊柜台前那熟悉的背影,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用胳膊毫不客气的撞了撞陆绥,对他使了个眼神:“你仔细看看,那是不是沈竺玉?”
陆绥只瞥了一眼:“是他不错。”
秦衡盯着那道背影的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他怎么在你母亲的铺子里?”
说着秦衡一改平日懒懒散散的样子,“他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朝中暗流涌动,并不太平。
暗地里的脏事儿可一点儿都不少,若是叫人抓到把柄,禀到堂前,不好交代。
陆绥扯了下唇角,神色镇定从容,倒是十分的能沉得住气:“我之前也在这里见过他几次。”
亦是放旬假的那天。
沈竺玉仿佛没有别的去处,既不同人结伴出游,也不会相邀去酒楼痛饮。
很古板,很无趣。
上次陆绥在书坊瞧了他,也认认真真在掌柜压箱底的那堆书里精挑细选,挑的还都是些平时没什么人愿意看的书。
他被掌柜的三言两语唬得晕头转向,紧紧抱着那堆书,活像找到了什么宝贝,脸色无比认真,言辞尤其恳切叫掌柜的务必卖给她,无论什么价钱都好商量。
陆绥那次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东宫太子,而是一只待宰的肥羊,等着面前的奸商对他放血割肉。
陆绥看了秦衡一眼,淡淡地说:“他那榆木脑袋能察觉到什么?只是给我母亲送钱来了。”
门扉旁的少年,身形清瘦,一袭月白色的圆领锦袍,宽大的衣袖,将他衬出几分清透的伶仃感。
灿烂日光避无可避,穿透门前的常青树,匀称浇筑在他精致的脸,皮肤白的发腻,唯有鼻尖缀着一抹朱砂红。
他安静站在那里,着实像一幅清冷出尘的画。
与那画中仙也别无二致。
沈竺玉怀里抱着几本书,兴许是因为买到了心仪之物,他那张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正对着太阳的小脸晒得有些红。
街边正好经过走街串巷的小摊贩,正在叫卖着糖葫芦。
几个男人的目光还停在斜对面的书坊。
只见沈竺玉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之后下意识抬起了头,循声望去,眼巴巴的盯着小贩肩头扛着的新鲜糖葫芦。
那名小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弯着腰客客气气的问:“公子要来一串吗?”
他明明是想吃的,止不住的咽喉咙。
竺玉咽下口水,内心拉扯难安,她也知道身为男子吃这些好像有些不像样。
但又侥幸的想,也不会有人瞧见。
她的日子已经过得没滋没味,好不容易能吃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何苦亏待自己。
内心煎熬了片刻,竺玉抿了抿唇,同小贩买了一串。
糖葫芦闻起来香,吃起来甜。
竺玉咬了一口,外头裹着的这层冰糖中和了山楂肉的酸味,她正准备吃第二口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倒是凑巧了。”
竺玉嘴里还咬着半颗糖葫芦,她闻声往后看了看,猝不及防撞进他们的眼中。
竺玉下意识把手里这串糖葫芦藏在背后,慌里慌张咽下嘴里的这半颗糖葫芦,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碰见他们。
秦衡和周淮安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的狡黠是藏都不藏了。
陆绥还是在学里那种没什么表情的冷样子,只是说话一如既往的恶毒:“有什么可藏的?殿下喜欢吃糖葫芦,我们还能和你抢不成?”
竺玉喉咙一噎,觉得陆绥这句话像是在嘲笑她,多大个人,还爱吃这些。
竺玉抬眸望向他。
陆绥身形颀长,站在她面前,更显得高大威猛,投落的阴影近乎笼罩着她整个身影。
他一身墨色锦袍,束起乌发,阴影中的五官轮廓无比冷峻,双眸好似平静的湖泊,安安静静看着她。
陆绥的眼型很漂亮,眼尾狭长,只不过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逐渐漫上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竺玉小声辩解:“我只是好奇,随便买来尝尝喂到。”说罢又画蛇添足地解释:“不是我爱吃。”
陆绥敷衍道:“嗯,你不爱吃。”
竺玉也不知秦衡今日抽的什么风,往常在学里处处同她不对付,这会儿倒是上赶着来套近乎,趁她不注意,一把夺过她藏在身后的糖葫芦,说:“殿下不爱吃,我倒是很喜欢,我来替殿下尝尝是甜是酸。”
秦衡避开了被她咬过的那颗,吃掉了剩下她没动过的那几颗。
竺玉简直都不想说话。
她可算是在他们面前丢了大脸。
竺玉张嘴,正准备说些客套的话,好就此和他们分道扬镳。
秦衡忽然开了口:“既然今日如此有缘,我请殿下去酒楼吃顿饭。”
秦衡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存了坏心,但他惯来会演戏,长袖善舞、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一流。
竺玉不敢全然信了他的。
她知道他们以往也常去酒楼,但是此前从未邀请过她。
竺玉想了想,还是狠心拒了:“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绥突然打断,他说:“殿下急什么?左不过一顿饭的时辰,耽误不了你的宏图大业。”
竺玉有些恼怒,陆绥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没有一个脏字,但是每个字凑在一起确实难听至极。
似讽非讽,能把人说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竺玉还想拒绝。
周淮安也插了句嘴:“我们好歹是同窗,而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殿下不必如此躲着我们。”
周淮安出身武将之家,说话直来直往,性子却也有些顽劣。
他方才一听就听出来秦衡没安好心,既然有好戏看,他自当愿意推波助澜。
“我们总合不来也不是个事儿,往后还有两年的书要读,若一直这么看不顺眼下去,你争我斗,都逃不脱要受罚,不如好好相处。归根结底,咱们几个也没有深仇大恨,是不是?”
秦衡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竺玉心想若是他们有意同她和平相处,也是好事。省得在国子监里就越闹越僵,她算计不过这几个人,再谨慎小心,也会着了他们的道,吃几个暗亏。
登基之后,他们兴许还会和她死命作对。
与其如此,现在处好关系,倒也不亏。
未必要有多好,平时在学里碰见不再针锋对麦芒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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