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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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本来还在操心兰山君可能失去了一门好婚事,结果一听她这样说,顿时着急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兰山君:“母亲,我自小就会看人脸色,别人对我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又是在街头巷尾走惯了的,知道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她慢吞吞说,“我瞧着他对三哥哥是这么回事。”
朱氏便如遭雷劈。
兰山君还在分析,“宋知味那样的人,是会一见钟情的吗?他只见过一面,就让人上门提亲了?”
她扶着朱氏坐下,“母亲,您仔细想想,就算他对我一见钟情,宋国公夫人会应允吗?”
朱氏刚刚还在浑浑噩噩,此时听见这话,立刻斩钉截铁的道:“我与她差不多年岁,这么多年相处,我还不知道她?她这个人,最是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咱们家。”
“且这么多年,她对宋知味如珍似宝一般捧着,总觉得公主郡主才配,哪里会看得上咱们家?”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里面必定有诈!山君,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万不可草草答应。”
“我仔细想,就算是宋知味对你情根深重,那也要闹一阵子宋国公夫人才能同意吧?可现在才几天?”
她终于回过味来了,“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兰山君静静的看着她左右来回在屋子里面转。
她其实并不糊涂。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那上辈子,她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呢?
是因为自己点了头?是因为当时没有其他的高门愿意娶她?是因为没人提醒她宋国公夫人肯定不会这么短时间答应?
兰山君却是不知道了。总之最后,她急急忙忙,糊里糊涂的嫁了过去。
她低头沉思,朱氏却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道:“你三哥哥是在户部上值,户部尚书就是宋国公呢!”
她都要哭了,“这可怎么办!”
兰山君:“母亲不要声张,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三哥哥怕是不好。”
朱氏哎了一声,越想越不对劲:“这么多年,确实没听说过宋知味房里有许多人。只听说他一味的克己求礼,是个不好女色正人君子。”
兰山君笑了笑,“是吗?”
朱氏:“若是好男色,便也说得通了。”
于是等到兰三回来,赶紧将人叫过来问,“你跟……你跟宋知味关系如何?”
兰三少爷正春风得意,“自然是好的。母亲,他还盛情邀请我去他府里做客,我想着,既然都上门了,必然要好好亲近亲近,要是那天我没回来,与他秉烛夜谈,就让人回来跟母亲说,早早将府里的门锁了,不必等我。”
朱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良久厉声喝一句,“不准去!”
兰三少爷被吓了一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紧紧拽着他的手,“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兰三少爷觉得母亲无理取闹,又看看在一边静静坐着的兰山君,皱眉道:“母亲别是听人说什么了吧?”
兰山君朝着他点了点头,便对朱氏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朱氏满头官司,连忙点头,叮嘱她道:“……你早些歇息。”
言下之意,让她不要说出去。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也早些歇息吧。”
但母亲应当是睡不着了。

另外一边,寿老夫人进了宫,正跟皇帝闲话家常。
人上了六十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便越是珍惜一路走来的人。
皇帝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跟不少人有过同甘共苦之情。别人的情意他忘记了——差不多都死光了,没死的也都杀了。
唯独剩下寿老夫人还活着,于是她的恩情便一直都没有忘。
他感慨道:“阿姐久不来,朕心里一直担心。”
寿老夫人笑着道:“别挂念我,我好着呢。但我总担心你不肯爱惜身子。”
她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问过皇帝的身体,像问孩子一般,连一日吃几口饭也问了,问得皇帝直笑,“阿姐,天下也只有你这般问朕了。”
寿老夫人正色道:“就算是真龙天子,也是血肉生成的,怎么能不被问一问呢?”
皇帝心中慰贴,道:“我就知道,有阿姐在,朕就还可以被心疼。”
皇帝很委屈。他叹息道:“别人都想朕去心疼他们。孩子们也总是不听话。”
寿老夫人:“你是天子,从你年轻的时候就操心这个那个,我也没法劝。只是我也要劝劝后者——孩子们的事情,除去姻缘,其他的都他们去吧。”
皇帝笑起来,“这么多年了,阿姐还是这句话。”
寿老夫人就提起来意,“我正要求你赐个婚,给家里两个孩子增点体面。”
皇帝来了兴致,“阿姐可是多少年没有做媒了。”
他问,“是谁家的孩子啊?”
寿老夫人:“是住在我那里的清梧跟镇国公府的小六。”
皇帝是知晓郁清梧的,也知道他跟皇太孙的关系。他微微皱眉,“阿姐倒是对他上心。”
寿老夫人:“怎么不上心?我与庆山没有一儿半女,庆川也不成婚,也不生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个清梧当亲生的养着,结果好好的,我听说又闹翻了。”
她眼眶红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
原来是把郁清梧真当成子侄了。皇帝眉头舒展,“这时候我就要劝劝阿姐了,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忙活去吧,咱们不管。”
寿老夫人,“我也不愿意管!一个个的,都不听话,我听闻清梧那孩子,连庆川买的宅子都要搬出来了?他这么一搬,说亲怎么办?男人若是没有宅子,铺子,庄子,能说到好姑娘?”
皇帝哭笑不得,“所以你就来求朕赐婚了?”
寿老夫人擦擦眼泪,“我早选好的,那丫头出身不高,心就正,没有眉眼高低,但又是镇国公府的姑娘,身份在那里摆着,正好合适。”
她这么一心一意为郁清梧打算,倒是让皇帝想起她之前也是这般为自己打算娶了段皇后。他不免心酸道:“如今皇后都不愿意见朕了。”
寿老夫人:“她也不愿意见我。但人自己待着有待着的好处,总有一日会想开的,你看我,又老了几岁,不是也愿意看看孩子吗?但凡年轻几岁,我是一个孩子的事情都不愿意折腾的。”
皇帝叹息:“只能这样了。”
他道:“阿姐都发话了,朕自然要把事情办好。”
寿老夫人,“我到时候带他们来给你谢媒钱。”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这就不用啦。”
他道:“倒是郁清梧那个孩子……如今跟太孙走得近。”
寿老夫人面不改色:“太孙这是慧眼识珠,我们家清梧是极好的,帮着我种地劈柴,什么不做?就是命不好,哎……”
这说的是什么,皇帝也知道,他也正厌烦博远侯做得太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去您府里胡闹。”
寿老夫人摆摆手,“都不容易,我后来才知道他这是死了儿子呢。”
皇帝再次叹气,“谁说不是呢?但也实在不应该。朕顾念他们,谁顾念朕?”
这事情便成了。
等出了宫,寿老夫人神色慢慢的淡下来,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仙人走兽,半晌后才低着头走。正走到直桦门,便见皇太孙笑着喊了一声,“老夫人。”
寿老夫人抬头,笑起来,“是太孙啊。”
皇太孙笑着走过去,“我正要去您府里呢。”
寿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见清梧?”
皇太孙扶着她:“也看望您。”
寿老夫人点点头,“正好一块去。”
一路上无话,皇太孙也习惯了。这些年,两人也没说过几句。
他看寿老夫人,终究是带着介怀。
这么多年,寿老夫人之所以能在皇帝那里得到恩惠,是因为她无论外头怎么样都不管,只站在皇帝那边。身边的人死来死去的,她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
皇太孙记得小时候,她也是抱过自己的。但是父亲和舅祖父去世之后,她再没登过东宫的门。
寿老夫人就瞧了他一眼,便笑着道:“太孙有事情要说?”
皇太孙:“您何必如此见外呢?”
他笑着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说要叫钱妈妈与我做梅子酒喝。”
寿老夫人沉默一瞬,而后温声道:“钱妈妈是做了的,只是我没让她拿过去。”
皇太孙倒是真好奇:“为何?”
寿老夫人:“谁不愿意保住亲近的人呢?谁愿意沾染是非呢?”
此话一出,换皇太孙沉默了。他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而后问,“但我不明白,既然这般,那您为什么又要帮郁清梧?”
寿老夫人叹息:“我老了。”
她道:“从我父辈开始,到你的父辈,我见过太多的生死。我本是无动于衷的,但我看着清梧,像我的父辈,像你的父辈那般一腔热血的踏入朝堂——”
“阿虎……”
她突然低声呢喃道:“你难道仅仅是因着要他做一把刀吗?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皇太孙久久无言,最后笑了笑:“是,太像了。”
太像了,所以没办法看着他被他人所用,索性就自己用了。就是死在自己手里,也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他叹息道:“也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依旧走向一条死路。我肯定是不会跟他一道走的。”
寿老夫人:“谁知道他呢?”
但人都来洛阳了,她温和笑着说:“就让他走走吧。”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祸福,自作自受。”
他们回到寿府的时候,郁清梧还没有回来。倒是兰山君在。
她也是刚到的。
朱氏催着她来问个仔细,看看寿老夫人到底跟陛下说了没有,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她现在就盼着这婚事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
兰山君就笑着应着来了。一来,却见到了皇太孙。
寿老夫人没瞒着,让兰山君行跪拜礼,“这是皇太孙。”
兰山君赶紧行礼。皇太孙倒是没曾想会在这里碰见她。这几日他一直在忙博远侯府的事情,倒是忘记她了。
但她被寿老夫人欢喜,他也是查过的,确定寿老夫人不知晓她的身世。
他便收了目光,如常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兰山君点点头,而后踟蹰跟寿老夫人道:“老夫人,宋国公府……”
她只提了四个字,皇太孙却知道应该是宋家去提亲了。
这是他牵的线,他知晓。他笑着道:“宋国公府怎么了?”
兰山君看寿老夫人,寿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说,别怕,太孙心好着呢。”
兰山君便点头,道:“宋国公府奇奇怪怪的,前两日宋家大少爷去跟我三哥哥吃酒,才见了我一面,不过是擦肩而过,结果今日,他家就请人去我家提亲了。”
她话音越来越弱:“您说怪不怪?那日他见我的时候,一脸的待价而沽,我当时还挺害怕他那个眼神,没曾想媒人说,他那是对我,对我一见钟情。”
她嘀咕道:“我是没见过这般的一见钟情,心中害怕,所以赶紧来找您了。”
皇太孙神色就变了变。只觉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不讲究。他是点拨了一层意思在,但怎么能如此随便呢?
寿老夫人也皱眉:“如此,确实不对劲。”
她道:“不过也不要紧,我已经跟陛下求了你跟清梧的婚事。”
皇太孙的脚步一顿——郁清梧?
他一时半会,倒是失言起来。
他本意是想给她嫁个高门的,结果就这几日功夫,他没抽空管此事,寿老夫人就为她跟郁清梧做媒了?
皇太孙叹息。
郁清梧这个人,其实是不好做夫婿的。
女子嫁人,便要图一个安稳。宋知味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出身高门,府里面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娘,又没有庶子庶女,山君往后嫁过去,只要好好的,便不会有大差错。
结果这下好了,嫁给郁清梧了。
他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
已经在皇祖父面前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如此了。
大不了到时候再嫁个人。
只是再见郁清梧的时候,两人坐在庭院里,他看着他,又忍不住叹息。
一把刀开了刃,沾染了鲜血,便停不下来了。
他看着郁清梧还没有好透的伤口,问,“你后悔吗?”
郁清梧今日已经去上值了。今日也有人问他后悔不后悔。
他笑着道:“邬阁老跟您问了同一句话。”
皇太孙:“那你后悔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后悔。”
他笑了笑,说出在段伯颜文章中读到的一句话,道:“人在世上,不过是君官民臣。只是这四个字,又分上下有别。我辈中人为官,这官阶大小,又有身价高低。”
他道:“——上下,高低,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臣心里也有。”
“只要这杆秤没有偏,便做了什么,都不后悔。”
皇太孙紧紧盯着他,隐隐约约,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而后嗤然一笑,“你是民,是臣,是下,是低——人心易变,即便是邬庆川也后悔了,山水难涉,邬庆川没有踏过去——”
郁清梧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在他说完之后,轻笑着道了一句:“殿下,您错了。”
而后沉默一瞬,才叹息一声,一字一句道:“殿下,我懂人心易变,但我不变。我懂世道艰难,但我不畏艰险。”
“我知在洛阳,如我这般卑贱之躯,在众人眼里不配谈起天下百姓四个字,但好在,天下,也不是洛阳的天下,我的先生,也不是独独只有邬阁老一人。”
他摇摇头:“天下看不起我,但还有百姓。邬阁老弃我而去,我还有千古圣贤书陪着——”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山君拿着一把蜀刀让他拔出来。
她说,“郁清梧,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你要不要试着自己拔出来,而不是让君王拔你出鞘。”
他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懂了。
他释然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殿下今日来是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殿下——殿下用我,我为殿下的刀。殿下不用我,我依旧为刀,为自己的刀。”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不为其他人,只为自己罢了。”

第33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33)
皇太孙回到东宫,又吃不下饭了。太孙妃就吃了他的饭。两人的一儿一女跟着一块吃,分了太孙跟前的菜。
吃完了,阿狸牵着妹妹阿蛮告退,“儿子去读书了。”
皇太孙摆摆手:“去吧。”
等人走了,他说,“肯定是去捉鱼玩!”
太孙妃:“这都五月天了,就是下水也要得的,那么多太监宫女跟着呢,随他们去吧。”
她瞥他,“你又怎么了?不是去见郁清梧了么?怎么,他给你气受了?”
皇太孙闷闷的嗯了一声:“他说的那些话,我曾听舅祖父对皇祖父说过类似的。”
他真是想不通,这般的人,怎么能如此多呢?
一个接一个,一个换一个……可是没有一个好下场。
“折太师,舅祖父,父亲……他们难道还不算厉害吗?折太师出身云州折家,已有百年家底。舅祖父出身段家,将领西南,妹妹又是皇后——再到父亲,他可是太子,他还不够尊贵吗?”
前赴后继,一个个的,着魔一般飞蛾扑火,连点灰都没有留下。
他摇摇头:“与他们相比,郁清梧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面蜀州破锣,能敲出多大的声响?”
他很愿意跟妻子说一说自己对他的打算,“他今日问我愿不愿意用他这把刀,我自然是愿意的。他冲在前面,孤身一个,替我去砍齐王叔,替我在朝中做我不能做的事情。他得了好处,因是我的人,便是我的功劳。等他不好用了,被皇祖父厌弃了,我头一个砍掉他的脑袋给皇祖父当球踢——”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他也一直是这样才走到今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郁清梧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太孙看他,却觉得他如同地底蜿蜒的根系,枯败又茂盛,绵绵密密,延漫百里不止。
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并不愿意连根拔起一棵梧桐树。
这让他很不舒服。
不舒服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他叹息一声:“元娘,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变得跟皇祖父一样?”
太孙妃老实人,说了句实在话,“那你要多多吃饭了,就你这个身子,你怎么跟他一样?”
皇太孙失笑。太孙妃问,“你还吃不吃?”
皇太孙摇头,“吃不下。”
太孙妃就叫人进来收拾碗筷,道:“你要不要睡?”
皇太孙看天,“这还早着呢。”
太孙妃:“你睡不睡?”
皇太孙:“……且睡一会吧?”
太孙妃就陪着他睡。
她都睡醒一觉了,他还睁着眼睛。她便把手捂住他的眼睛,“阿虎,睡吧,烦心事那么多,总是解决不完的。烦心事再多,天也塌不下来。天就算是塌下来,最多就是掉脑袋,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太孙:“我不怕死,可你和孩子们呢?”
太孙妃:“人活一场,谁一定能活到寿终正寝?”
她低声道:“阿虎,你就是被那个老东西吓住了,他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遭报应,你怕什么?老天若是要塌,先压死他!”
皇太孙笑起来,将脑袋挨着元娘,“幸好有你在。”
元娘:“睡吧。”
皇太孙却睡不着。
太孙妃隐隐忍不住脾气了,问,“还有什么事情啊?”
皇太孙却不敢说。他爬起来盘腿坐好,只问,“元娘,你说世上的人,会不会真的有某种缘分?”
他虽然不看好兰山君和郁清梧这段姻缘,私心里觉得走不到最后,但现在仔细想想,却又有一种奇妙之感,顿了顿,感慨道:“郁清梧的运气还不错。”
山君是舅祖父养大的,想来脾性和他是合得来的。
太孙妃就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不说,她就不问,只白他一眼,“往后别在我面前提我不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哎了一声,“以后不说了。”
于他而言,兰山君的事情并不是那般的需要去时时关注。虽然是舅祖父的孩子,但只要她康健安平,无病无痛就好了。他并不愿意出现在她的身前,与她相认。
但是太孙妃就不一样了。元娘是舅祖父养大的,舅祖父当年去世,她哭成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虽然不提,但他知晓,要是她知道了山君,肯定会忍不住去看,去管。他怕这般反而惹出事情来,给小姑娘招去麻烦,给元娘招惹麻烦。
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嗟叹一声,觉得这门婚事还是挺可惜,又觉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过于敷衍。要是不敷衍,说不得山君就不会嫁给郁清梧了。
他皱起眉头,对太孙妃嘀咕道:“……宋知味似乎也不如瞧着的那般可靠。”
兰山君被钱妈妈留下来吃晚膳,“若是太晚,睡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又不是没有你的屋子,上回住过半旬,连衣裳都是齐全的,我日日用海棠香为你熏呢。”
兰山君实在是感激她的好意,笑着道:“好啊。”
她也不愿意回去掺和母亲和兰三的事情。今日两人指不定要闹起来。
她站起来:“我让丫鬟去回话。”
母亲在家里想来也等急了。
又挽着钱妈的手:“我去给您打下手,我也会做菜的。”
事情定下来,她心里也松快些了,一直是笑着的,“我的手艺还不错。”
钱妈妈当然看出她脸上的欢喜了!她也想问问她心里的念头呢,但看看还一个人杵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的郁清梧,连忙拒绝,“哪里需要你们,我和赵妈妈去就行了!”
她把碍事的赵妈妈拉走,朝着郁清梧挤眉弄眼:问问宋府的事情。
郁清梧认真点头。钱妈妈却还是不放心,想了想,走回去拉着他悄声道:“山君这么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应当的,但你可别掉以轻心,女儿家的心思变幻莫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变了。”
郁清梧却不觉得宋知味比得过自己。
在“无欲无求”这一方面,谁又能比得过自己呢?
他能憋死自己,宋知味可以吗?
且这事情古怪得很,山君是如此的聪慧,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走到兰山君的面前,轻声道:“山君姑娘,我跟在皇太孙身边,倒是也知道宋家最近的事情,想来跟宋知味提亲有关。”
兰山君本在给寿老夫人揉肩,闻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大人坐下慢慢说吧。”
郁清梧这回可以坐下了——他屁股的伤好了。
只是刚坐下,就见钱妈妈火急火燎的过来,“哎呦哟,都是马上定亲的人了,何必这么见外?什么大人姑娘的,依我看,还是叫名字比较好。”
郁清梧脸慢吞吞红起来,兰山君只笑不说话。
寿老夫人站起来,拉着钱妈妈走人,“你我就别站在这里了。”
钱妈妈本还想再听听他们互相叫叫名字,这下子也听不着了,壮士扼腕一般道:“哎!那就走!只是清梧这个生瓜蛋子,没有我可怎么办!”
等她一步三回头都走了,郁清梧手足无措一瞬,偷偷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意图让脸上的红退下去。而后见兰山君似乎是没有瞧出他脸上的红,这才敢继续说话,低声道:“皇太孙从去岁真正出入朝堂,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多后,齐王和魏王就对他心生忌惮,而后也意识到,该是世子们出来在陛下面前走动的时候了。”
“于是齐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同时出手,却又一块看中了宋国公府——这其中可能还有些故意争风。宋国公是个老狐狸,没有让儿子明确拒绝他们——他倒不是怕齐王和魏王生气,而是怕皇帝觉得他胆子大,敢拒绝皇家的拉拢。”
这个缘由听起来有失违和,但对于喜怒无常的皇帝而言,却又极为合理。
陛下,是一个很不喜欢别人藐视皇家的人。
“此事换成别人,可能还有得苦恼,宋国公却有法子,他进宫去诉苦,且不避讳齐魏两府拉拢人,只说:两家一边拉一个,他怕儿子不和。此事就从朝堂变成了家事。”
郁清梧感慨道:“只此一事,可见宋国公很懂陛下。”
兰山君还以为他说宋知味提亲的事情,只是略微说说大概,没成想他开口,竟然隐隐有跟她谈论朝局的意思。
兰山君微微失神,就见郁清梧悟出了她脸上的意思,稍稍失措,“我之前看见过你看邸报,还以为你喜欢这些……我就说得多了些。”
兰山君确实正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她是个不肯让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她也想过以后委婉去问郁清梧,但从未想过,他如此自然的说起了这些,还说得这么细,生怕她听不懂。
她难免动容,低眸道:“我是喜欢这些的,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她笑笑:“——免得出了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因为何故。”
郁清梧偷偷的舒出一口气——可见他跟山君心有灵犀,他一眼就知道她想要听什么。
他继续道:“陛下这个人,我这段日子仔细想过,发现他把皇太孙,齐王,魏王的事情,当成了家事来看。”
于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哪个弱些,他就帮哪个。
“皇太孙刚入朝堂,肯定是弱的,所以我到了他的身边,陛下喜闻乐见,但我实在入不了陛下的法眼,他便瞧上了宋国公。”
“可我瞧着,宋国公这个人实在是能忍得住,这时候也没有攀附上太孙,而是主动放弃得力姻亲,看上了镇国公府,他在告诉陛下——他并没有想要从龙之功。”
他如此一说,兰山君便把当年的事情慢慢的凑了起来。
她神色怔怔,而后看向郁清梧,“这个缘由——于你,于你们而言,是不是很容易想出来?”
郁清梧迟疑的点了点头,但却自然而然的就带着宽慰的语气道:“我们天天钻这些事情,当然是能想到的。”
兰山君突然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道:“多谢你了。”
郁清梧等了等,没等到她说清梧两个字。心中还是有些可惜的,他以为她会说:“多谢你了,清梧。”,又或者是:“清梧,多谢你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
缺了两个字,好像他的心都漏了一处,让他愁肠情不自禁的百转起来,恨不得绕成麻花。这种情绪仅仅是几日,他已经熟悉起来。知晓自己又在无端希冀了,便又打起精神道:“你自己找的邸报肯定没有我的全,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那里都有。”
就是没有,也是能给你找到的。
他如此诚心,兰山君很是感激,自然要投桃报李,问:“你今日去上值……还好吗?”
其实是不好的。天地君师,他叛了师,无论内情是什么,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他不敢让山君担忧,却又不敢什么都不露,让她猜测,便笑着道,“脊梁骨在我的血肉里面包着,他们要把我戳痛,就要切开我的血肉——可他们又不敢举刀。”
他道:“真正对我举刀的,倒是不会对我说这些。他们也恨邬阁老呢。如此,恨我的人不会来当面骂我,骂我的人又与我无关痛痒,于是这一天下来,倒是挺自在的。”
兰山君的眼眸便柔了起来。
人要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用诙谐自我宽解呢?
她忍不住道:“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他们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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