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陈西已经不问他的建议了。
怕周宴舟吃不惯,陈西调了油碟后又给周宴舟调了碗麻酱味的。
调料区有免费的水果,陈西将?蘸料放桌上,趁上菜时又去拿了西瓜。
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周宴舟看她不辞辛劳,也不顾脑袋上的伤,忍不住皱眉:“腿不要了?”
陈西抿了下嘴角,一脸无辜道:“还能忍。”
周宴舟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最后看着那张素白的小?脸,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了句:“后面别喊腿疼就?行?。”
陈西往他嘴里塞了一片西瓜,主动?求饶:“宴舟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吃点西瓜降降火气。”
周宴舟听到那句「宴舟哥哥」彻底没了脾气。
他发出一个?鼻音,咬了两口陈西递过来的西瓜,似笑非笑道:“「宴舟哥哥」这四个?字都快成你免死金牌了啊。怎么,吃准了我不会生气?”
陈西哪儿敢承认。
菜全送齐,陈西给周宴舟烫了片毛肚放他碗里,眉眼弯弯地说:“宴舟哥哥言重了。”
周宴舟:“……”
得,小?姑娘这是彻底拿捏住他了,以后是别想翻过她的五指山了。
吃到一半,周宴舟接了个?电话。
刚开始他还很淡定,听到后面,脸色冷了好几个?度。
陈西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化,咬着刚煮好的土豆片,硬是没尝出什?么味儿。
周宴舟挂断电话,回头见陈西心不在焉,他沉默片刻,不忍心地说:“北京那边出了点状况,吃完这顿我就?得走了。”
“专家团队留在西坪商量最佳的治疗方案,等我把?北京的事儿处理完我就?飞过来看你。”
“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不开静音。”
周宴舟睡觉的时候,手机一直静音,所?以很多人找不到他时都会给陈淮打电话。
陈西是知道他在睡觉这事儿很重视且不能被打扰的。
如今听他说不静音,陈西眼里划过一丝感激,她咬着筷子,抬起?头朝周宴舟笑了笑,说:“你忙你的,我没事儿。”
“吃完我送你去机场?好像晚上十点半有一班飞北京。”
陈淮已经替他订了机票,听到陈西说送他,周宴舟想都没想地拒绝:“别麻烦了,吃完你回酒店睡觉。”
陈西见他已经有了安排,没再说话。
陈西胃口不太好,没吃多少就?饱了。她放下筷子,拿了一块西瓜放嘴里。
周宴舟也没怎么吃,他吃不太惯油碟,却还是配合t?陈西尝试了几口。
或许大?家心里都装着事儿,这顿饭吃得有些仓促。
陈西态度坚决地拒绝周宴舟结账后,自?己掏出手机点开收款码递给收银员,一共花费三百多。
刚走出火锅店,陈西就?听到有人叫她,她回过头,看到陈书语满脸兴奋地跑过来,陈西一愣。
周宴舟站在陈西身后,眼睁睁看着旁边的烤肉店里跑出来一姑娘将?陈西抱住,满脸激动?地问陈西怎么在这儿。
要不是听小?姑娘的口气很熟捻,周宴舟还以为是打哪儿跑出来的女流氓。
不等陈西回复,陈书语叽叽喳喳地说:“我跟我爸妈出来吃饭,没想到看到学姐了!”
“感谢学姐当?初给我的微信,我已经加上何煦学长了。不过他很高冷,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听到是你推的微信,学长还问我,我跟学姐是怎么认识的。我就?把?我们在高铁碰到的事跟他讲了一遍。”
“学姐,今天见到你真高兴!你喝不喝奶茶啊,我请你怎么样?”
陈西被陈书语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所?适从?,她舔了舔嘴唇,笑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有事,可?能不太行?。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陈书语哦了声,遗憾地松开陈西的手。
她扭头注意到陈西身后的周宴舟,见他气质不凡,不太像是西坪的人,陈书语猛地瞪大?眼,一脸好奇地问:“学姐,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啊!”
陈西回头看向周宴舟,他插兜站在原地,摁灭手机屏幕,抬眸看着她,目光坦荡且温和。
不知道哪来的底气,陈西笑着承认:“是。他是我男朋友。”
陈书语露出一副“磕到”的表情,情绪激动?道:“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周宴舟勾唇一笑,上前牵住陈西的手,正儿八经回复:“多谢。”
陈西回握住周宴舟的手,算是给了回应。
陈书语已经说不出话,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们。
跟陈书语告别后,周宴舟睨了眼还没缓过神的小?姑娘,轻描淡写地问:“你跟那个?何煦还有联系?”
陈西啊了声,实诚道:“前不久见过一次,他室友是我室友的对象。”
周宴舟漫不经心地哼了个?音,没再细问。
走出商场,陈西跟周宴舟在广场分别。
周宴舟不让陈西送,陈西只好答应。
分别前,周宴舟将?车里的药膏拿出来塞陈西手里,嘱咐她别忘了涂。
陈西忍着泪,轻轻点头。
周宴舟看陈西情绪低落,看了眼腕表,见还有点时间,周宴舟看着陈西,低声嘱咐:“你小?舅那儿别太担心,凡事儿尽力而为。”
“待会儿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别难过,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说到这,周宴舟停顿两秒,交代:“给你卡上转了十万块钱。”
陈西一脸懵,刚要拒绝,就?听男人说:“别着急拒绝,这钱留着急用。万一家里出点什?么事儿,还能应应急。”
“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
陈西吸了吸鼻子,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头扎进周宴舟的怀里。
周宴舟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本能地扶住陈西的腰肢,将?人搂进怀里。
陈西的脸颊贴在周宴舟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陈西攥紧他后背的衣服,小?声道:“周宴舟,谢谢你。”
周宴舟闻言,轻声笑出来,忍不住调侃:“就?这么口头说句谢谢?”
刚说完,怀里的姑娘就?踮起?脚尖,一口亲在他的下巴。
周宴舟一愣,下一秒,他回过神,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次嘱咐:“有事儿随时打电话,知道吗?”
陈西用力点了下头。
周宴舟将?人圈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
察觉到陈西的依赖、不舍,周宴舟弯腰亲了亲陈西的额头,揶揄:“再这么抱下去,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陈西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不舍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转过身背对周宴舟,含着泪光告别:“你走吧。”
周宴舟瞧着陈西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叹了口气,于心不忍道:“乖,真走了。”
陈西嘴角扯出笑容,答应:“好,再见。”
等陈西回头,男人已经消失在人海。
陈西突然心脏有些难受,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咬紧嘴唇,眼泪无声地掉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西收到一条转账消息,她看着短信里多出来的十万余额,想到周宴舟,鼻子一酸。
她调整好情绪,擦掉眼泪站起?身,没去酒店,而是往医院的方向走。
回到病房,小?舅妈在给小?舅讲他俩谈恋爱的事。
听到开门声,两人默契地看向门口。
陈西轻轻阖上门,提着刚在楼下买的荔枝走到病床边,跟徐敬千说:“正好碰到有人卖,我随便买了点。”
“小?舅,我给你剥一个?尝尝味儿?”
徐敬千看着陈西,笑着点头:“好久没吃了,确实挺馋这一口。”
李琴音起?身钻进了洗手间,再出来,她站在窗口看了会儿仙人掌,回头看向病床边的舅甥俩。
陈西坐在病床边缘,手里拿着几颗荔枝,一颗颗剥好递给徐敬千。
徐敬千接过荔枝,还没尝就?夸:“这荔枝真甜。西西,你费心了。”
陈西闻言,鼻子一酸。
她忍着要哭的冲动?,低声说:“小?舅喜欢就?好。”
剥了不到五颗,徐敬千就?摇头说不要了。
陈西将?荔枝壳丢进垃圾桶,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再出来,小?舅妈已经不在病房。
徐敬千躺在床上,一脸无力地交代陈西:“西西,你去看看你小?舅妈。中午一群医生走进病房,又做了一轮检查,说再看看有什?么其他治疗方案……”
“你小?舅妈看着泼辣,其实骨子里比较脆弱。她刚刚跟我说了挺多话,我有点不放心她。”
陈西愣了两秒,点头答应。
她在七楼找了一圈,每个?病房都看了,最后在消防通道找到舅妈。
不过她在打电话,陈西没打扰。
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小?舅妈气得眼泪直流,对着电话里的人抱怨:“他人还没死你们就?让我考虑改嫁的事!你们心可?真狠!”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敬千平日对你们很差吗?”
“妈,你太让我伤心了。我老公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你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让我改嫁,你可?真狠心。”
陈西听到对话,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假装没听到这通电话。
一直等小?舅妈处理好情绪,面不改色地走出消防通道,陈西才故作镇定地走上前,一脸平静地跟李琴音搭话:“小?舅担心您,拜托我出来看看。”
李琴音刚哭了一场,这会儿脸上还带着泪痕,她避开陈西的目光,语气僵硬道:“你赶紧回去休息,今晚医院有我。你明?早再过来替我。”
“医院安排了两个?护工,说是明?早到,到时候就?轻松了。”
“对了。你小?舅运气不错,医院请了北京那边的专家团队过来检查身体,说是开会再研究研究有什?么新的治疗方案。”
“北京来的,应该医术会好点吧。你小?舅有救了。”
陈西大?概知道是谁的手笔,可?是她不能说。
她故作惊喜地笑了下,顺着小?舅妈的话说:“小?舅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好的。”
李琴音对陈西谈不上有多大?好感,要不是丈夫,她都不爱搭理。
如今娘家人得知徐敬千是胃癌晚期,都想着让她改嫁,不想她再磋磨时光,现在身边只剩陈西跟她一样的心境,李琴音多少有些唏嘘。
她忍着难受,面色难堪地承认:“是我当?初对不住你,不过我确实没这义务养你。”
“当?年你爸妈出车祸,你爸主责,赔了对方家属三百多万。你们家的积蓄赔完不够,你小?舅替你爸妈还了一百万。”
“那两年我跟你小?舅刚买房买车,你表弟也还小?,伸手就?要花钱,他手上能有多少钱?为了这事,他到处借钱还账,天天跑去医院跟对方家属道歉,还得为你爸妈操持后事。”
“那段时间他天天早出晚归,一出门就?是一大?堆麻烦等着他,愁得头发都白了。”
“有次我去接他,我看他在外面跟人卑躬屈膝、被人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最后差点醉死在街头的样子特难受。”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李琴音说到这,脸上划过一丝怨气,咬着牙说:“你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跟你说这些,这都是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可?是我就?是心疼他。看他回家累得倒头就?睡,还得照顾你的情绪,每天回家前第一件事就?是去你的房间看你,我那时候真的挺讨厌你。”
“他t?借到没人愿意借给他的时候,他去贷了高利贷。你应该知道高利贷是什?么东西吧?利滚利,明?明?借了十万,到最后成了一百万,翻了整整十倍!他前两天才还清所?有债务。”
“结果好不容易一身轻,人又病了。”
李琴音说到最后已经哽咽。
如果说娘家人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此刻,她看着满脸不敢置信,表情惨淡无措的陈西,突然有了一丝快感。
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凭什?么她就?得失去丈夫,凭什?么所?有不公都落在她的头上。
总得有人陪她不是吗?
她就?是恶毒怎么了?就?是想拉一个?人跟她一起?痛苦怎么了?
陈西震惊的同时,又充满了愧疚、心疼,她没想到,小?舅为她偷偷做了这么多事儿。
心脏难受得厉害,陈西有点喘不过气。
她撑着墙缓缓跌坐在冰凉的地板,抱着膝盖,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声太悲凉,惹得不少路人侧目。
只是医院这地方见惯了痛哭流涕的人,也没人愿意伸手帮一把?。
李琴音听到陈西的哭声,拧过身子,以一副极其别扭的姿势看向陈西。
她的眼泪早就?遍布脸颊,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心里的那点痛快很快消失殆尽,如今只剩下麻木。
她抹了把?脸,走到陈西身边,缓缓蹲下身,动?作僵硬地将?陈西抱在怀里。
轻轻拍打两下陈西的背心,李琴音说:“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痛苦吧。”
“我们都一样,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陈西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到最后哭得呼吸急促,脸憋得通红,开始不停干呕。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能怪谁呢,除了抱怨一句「命运不公」,谁都没错。
第77章
那个?晚上, 陈西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梦里小舅、爸妈、周宴舟的身影轮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每一次陈西想要守住一些东西时,都?被命运无?情地剥夺。
到最后, 只剩下小舅妈站在对面, 满脸狰狞地跟她说:“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痛苦吧。”
“我们都?一样, 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陈西当即痛哭, 醒来才发现枕头已经打湿大半, 后背仿佛淌在水里。
她?昨晚浑浑噩噩地从医院出来, 并没去帆船酒店,而?是回了小舅家里。
偌大的家就她?一个?人, 安静得让她?害怕。
这一夜漫长得过分, 陈西眼皮酸涩地睁开眼, 窗外的天被黑色的雾笼罩着, 看不清方向。
她?捞起床头柜充电的手机, 看了眼时间, 才五点半, 拢共也就睡了三个?小时。
揉了揉沉重的眼皮, 陈西掀开被子起床, 动作僵硬地走进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 冷水无?情地冲刷着陈西的脸颊, 陈西顿时清醒了不少?。
简单洗漱完, 陈西挑了套衣服换上, 下楼煮了两个?鸡蛋,吃完早餐, 她?又上楼收拾东西出发去医院。
陈西没打车,一个?人背着包走在清晨的路上, 好似孤魂野鬼。
周宴舟昨晚返京后,给陈西发了条短信报平安,只是那时陈西被巨大的悲痛洗礼,压根儿没来得及回复。
见时间还早,陈西不想打扰周宴舟,暂时没回他。
她?徒步走到医院,没着急上楼,而?是一个?人坐在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园,将包搁在长椅,抱着膝盖,目光涣散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何母这两天有点感冒,何煦见母亲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一大早给她?挂了个?号,强行带着何母过来检查。
何母上午还有课,为?了不耽误时间,何煦提前一个?多小时叫醒母亲。
只是母子俩到医院才想起来,医生八点半才上班,还得等一阵儿。
何母在医院碰到个?老熟人,两人亲切地聊起来。
对方看到何煦,一个?劲儿地夸赞:“这就是你儿子吧?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听说还是当年的理科状元。”
“哎,我们家小孩要是有你儿子一半优秀就好了。”
何母被夸得嘴角都?合不拢了,嘴上却谦虚道:“哪有哪有。”
说罢,何母招呼何煦叫人:“何煦,这是你张阿姨。”
何煦站在一旁,礼貌地喊人:“张阿姨。”
张阿姨一脸满意,毫不吝啬地夸赞:“好孩子,一看就聪明?懂事?。”
何煦刚要回答,结果抬眼看到不远处的八角亭里坐着的陈西,他当即心不在焉地敷衍:“张阿姨说笑了。”
不等对方回应,何煦率先开口?:“张阿姨、妈,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聊着。”
何母宠溺地笑了笑,答应:“这孩子,赶紧去吧。”
张阿姨叹气?,感慨:“你们家小孩是真懂事?,不像我家的……”
俩大人开始互相?吹捧起来。
何煦道了别,故意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走到拐角处又偷偷溜出门诊部往住院处跑。
他刚刚只瞄到一个?模糊的剪影,并不能确认那人是陈西。
可为?了一个?「可能」,他还是愿意跑这一趟。
跑到八角亭背后的连廊,何煦停下脚步,瞧着陈西的背影,一眼认出是她?。
何煦难掩激动,他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她?。
他每个?寒暑假都?关注着高中班群、年级群里的动静,每次听到有人组织聚会,何煦都?会留意一眼,看陈西去不去。
陈西之前的高中同桌朱晴很?喜欢组织同学聚会,大一寒假回西坪,得知同桌跟文科一班的朱晴谈了恋爱,还准备过两天参加聚会,何煦有意无?意地试探陈西去不去。
同桌早就知道何煦喜欢陈西,当初他还故意起哄,只是没想到高考毕业他俩没成。
听何煦这么问,同桌特?意牵桥搭线,明?里暗里拜托女友邀请陈西,结果女友一脸遗憾地说:“西西没回西坪,在北京做兼职。”
何煦后来才知道,陈西自?从上了大学,几乎不怎么回西坪,所以那次以后,何煦再也没去过同学聚会。
同桌看何煦郁郁寡欢,将女友的微信推给何煦,说她?俩时不时联系。
何煦加了朱晴的微信,朱晴得从男友那里知何煦的心思,一本正经地保证:“只要西西回西坪,我一定给你俩创造见面的机会。”
不过朱晴也疑惑,“你俩不是都?考北京去了吗?你找她?不是更?方便?”
何煦当时怎么回的?
他说他不敢。
朱晴听了,一脸同情地表示:“何状元,你要勇敢点啊,不然错过了机会,可能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何煦记住了朱晴的嘱咐,决定再勇敢一次。
他隔空望着陈西单薄的、不停抖动的肩膀,默默走上前,故作镇定地站她?面前,不经意地问:“陈西,你怎么在这儿?”
陈西听到何煦的声音,怔愣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疲倦、痛苦的面容。
何煦愣住,双脚黏在地上,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了?”
陈西缓慢地摇头,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
何煦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妈有点小感冒,我过来给她?开点药。”
陈西轻轻嗯了声,心不在焉地问:“不严重吧?”
何煦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不严重。”
见陈西情绪不佳,何煦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家里人生病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陈西看何煦站着,将身旁的包包拿开,给他腾了个?位置。
何煦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坐在她?旁边。
陈西没睡好,头有点痛,她?攥着包带,低声解释:“我小舅生病了,住院好几天了。”
何煦腰一挺,关心地问:“不严重吧?”
陈西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无?力的笑容,她?缓缓摇头,说:“胃癌晚期。”
何煦一听到「胃癌晚期」这几个?字就知道时日不多了,何煦并着双腿,双手无?措地搅动着。
好一会儿,何煦才故作平静地安慰陈西:“……你别太伤心,现在医疗进步了,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陈西笑了下,声音缥缈地说:“希望吧。”
察觉到陈西情绪不佳,何煦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吃早餐了吗?”
陈西:“吃了。”
何煦挠了挠耳背,有点痛恨自?己的词穷,他悄悄一把大腿,没话找话地问:“……你什么时候回的西坪?”
陈西挺想跟人说说话,她?感觉她?快撑不住了。
所以何煦走过来的时候,陈西其实挺感激他。
她?垂低眼睑,压住眼底的难过,轻声说:“两天前。”
何煦见陈西愿意跟他聊天,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嘴上淡定地问:“你毕业后是留在北京还是回西坪?”
陈西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她?抬眼看向远方。
今日天气?不好,阴阴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又低又厚,t?好似有一场大雨随时等着降落。
陈西的声音也跟这天气?一样阴沉,“应该会留在北京吧,我要读研。你呢?”
何煦啊了声,一脸懊恼地解释:“我爸妈希望我回西坪找工作,说考公稳定点。”
“不过我还没想好,打算到时候再看。”
陈西轻轻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时间还早,想好了再做决定。”
何煦点头,一个?劲地说好。
一阵风吹过,掉了几片树叶。陈西瞧着落在地上的枯叶,想起昨天下午在商场碰到了陈书语,她?想了想,声音飘忽道:“前两天我在高铁站碰到一个?学妹,说很?想见你一面,我不好意思回绝,把你微信推给她?了。”
“没打扰到你吧?”
何煦见陈西主动提起这事?,他先是一怔,后笑着摇头:“没打扰。那女生加了我也没怎么说话。”
陈西惊讶地回头,正好对上何煦的眼睛,陈西这才注意到何煦是网上说的「狗狗眼」,眼角向下,呈平行四边形,瞳孔漆黑,给人无?辜感。
此刻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陈西突然有些?尴尬,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说:“那就好。”
何煦注意到陈西闪动的动作,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他很?快调整心态,耸耸肩,没话找话地说:“你小舅在哪楼?”
陈西:“七楼。”
何煦:“你一直在医院待着吗?我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没睡好吧。”
陈西:“……昨晚回家了,不过失眠,没睡好。”
何煦担忧地看了眼陈西,故作镇定地推荐:“听说睡前喝纯牛奶和戴蒸汽眼罩睡觉有助于睡眠,你要不要试试?”
陈西低头盯着亭角边缘的台阶上正在搬家的一串蚂蚁,心不在焉地回复:“好的,我试试。”
何煦关心的话说不停,他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细心地嘱咐:“在医院服侍病人很?累的,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身体熬垮了。记得好好吃饭。”
说到这,何煦挠了挠额头,一脸真诚地说:“我最近在家也没事?干,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陈西其实已经听不见何煦说什么,只是凭着他的表情能猜测出几分内容,她?笑了下,低声说好。
何母打电话来催促何煦,问他人在哪儿。
何煦怕被母亲撞见,忙说有点拉肚子,马上就好。
挂了电话,何煦站起身,手心紧张地搓了几下大腿,他不放心地说:“……陈西,我先走了。你有事?打电话,我家离医院近,很?快能赶到。”
陈西拎着包站起身,同何煦并肩站了两秒,她?嘴角勾出淡淡的浅笑,告别:“再见。”
何煦听见陈西的话,表情骤然黯淡下来。
他僵硬地笑了下,挥手告别:“再见。”
目送陈西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的大楼门口?,何煦收敛好情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门诊楼走。
何母看见儿子从住院部过来,她?蹙眉问:“你怎么跑住院部去了?”
何煦腼腆地笑了下,撒谎:“……刚刚门诊楼的厕所人太多了,我等不起。”
何母暂时信了儿子的话,说:“我刚检查了一下,就是普通的流感,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开了点西药,回家吧。”
何煦不舍地问:“你已经看过医生了?不住院打个?点滴?”
何母皱眉看了眼儿子,轻骂:“傻儿子啊。又不是什么大病住什么院?”
何煦意识到自?己说错误,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说:“我刚在住院部看到一个?叔叔好像得了癌症——胃癌晚期。妈,你说能治好吗?”
何母怪异地瞧了两眼儿子,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何母叹了口?气?,跟儿子说:“都?晚期了能治好?那都?是看时间长短的事?了,一般说是三五个?月。”
“你前两年有个?远方亲戚得了肺癌晚期,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现在的病真的是千奇百怪、防不胜防,稍不注意,检查出来就是什么瘤、什么癌的。”
“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是病都?生不起,一进医院就是大几千上万,要是得了重病,十?几万几十?万,听着就吓人……谁拿得起啊。”
“就你刚刚说的癌症,治疗的药物大多都?是国外进口?药,还报不了医保,一天就是几大千……”
“人啊,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
何煦听到母亲的话,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秒住院部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说到这,何母一脸嫌弃道:“这医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一进来就难受。赶紧回家吧,再待下去我估计好人都?变病人了。”
何煦还沉浸在母亲说的那番吐槽中,他回过神,扶着母亲的手走出医院。
拦了辆出租车,何煦拉开后排的车门,等何母钻进车厢后,何煦一脸焦灼道:“妈,我临时有点事?儿,先不回去了。”
何母看见儿子关了车门,连忙降下车窗询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何煦笑了下,没明?说:“您别管了啊。晚上吃饭别等我,我估计回不来。”
何母还想说话,何煦已经弯腰凑到副驾驶跟司机搭话:“师傅,麻烦您送到阳光花园。”
等出租车走远,何煦松了口?气?,眼神扫了一圈四周的店铺,最终走向对面的水果摊。
他要了几斤香蕉、苹果,又去隔壁的花店拿了束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