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离开前找了七十五块的零钱,一张五十张整,两张十块和一张五块的。
纸币都挺新,陈西将纸币按照大小整理好,卷成小卷,准备还给周宴舟时,对方双手插兜,微抬眼皮道:“拿去买两根棒棒糖,当见面礼。”
语气轻松得好像逗猫逗狗,没有一点真诚。
陈西拿捏不准周宴舟的态度,只在心里默念离这个人远一点。
不是个好人。
将文件完好无损地交给小舅后,陈西功成身退,想要撤退却被小舅开口叫住。
刚好饭点,小舅要请大客户吃饭,留陈西一块儿,说反正周末,就当出来透透气。
徐敬千是了解妻子的性子的,知道陈西只要放假就会被妻子各种使唤,很难走出家门做自己的事。
他虽然心疼外甥女,却也不敢跟妻子说情,怕她又跑回娘家大吵大闹,搞得全家鸡犬不宁。
陈西对小舅的安排没什么话语权,眼见他掏出手机给舅妈打电话报备,陈西站在一旁拘谨地望着小舅办公桌的一盆绿植。
电波里舅妈的不满声不停溢出来,即便小舅没开免提、刻意往窗户走了几步,还是漏了几句。
什么白眼狼、累赘,怎么难听怎么来。
陈西本以为她早已经习惯了舅妈的尖酸刻薄,却在下一秒,不期然地瞧见本该低头玩手机的周宴舟突然摁灭屏幕,抬眼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她。
办公室出乎意料地逼仄、安静,与周宴舟眼神触碰的那一瞬间,陈西陡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一股不知名的屈辱感从心底深处蔓延。
第一次,陈西第一次有些怨念小舅的惧内。
彼时的她并没看懂周宴舟当时的眼神,只是固执地觉得,他对她的感情有一种类似于同情的成分在里头,而她最讨厌这样的情感。
这代表着,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弱者。
多年后两人再次提及这一幕,周宴舟听见陈西的控诉,忍不住为自己喊冤。
天地良心,他那时只是单纯觉得这姑娘日子过得挺惨。
周宴舟看懂陈西眼里的屈辱,莫名心慌,本能地别开眼,开始打量起这间办公室的布置。
很老土的装修,跟北京摩登大楼里的公司完全不能比。
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墙皮开始掉落,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靠北面的办公桌也有些年头,款式陈旧不说,桌角还磕掉了漆面,显得廉价且难看。
周宴舟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美国不待,非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正当周宴舟心生后悔时,他视线往右一拐,突然瞥见办公桌背后的书架上摆了一张全家福。
相册里拢共五个人,周宴舟一眼扫到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小姑娘。
她站在一对年轻夫妇之间,双手挽着父母,穿着红棉袄、黑棉裤,头上扎两根麻花辫,素白、精致的小脸上点了颗朱色观音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只看一眼,周宴舟便认出相片里的小姑娘是斜对面明明心里委屈,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双清澈、干净的杏眼漫无目的地盯着办公桌上那盆绿植的陈西。
周宴舟顺着瞧过去,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就是一株办公室里随地可见的蝴蝶兰。
陈西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她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放慢了呼吸,脑袋也往窗口移了几分,心里默默祈求小舅这通电话快点结束。
不知道站了多久,陈西终于听见小舅在作最后的道别,她莫名松了口气,绷成直线的肩膀也不自觉地垮下来。
周宴舟见状,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好似在说:“小屁孩挺会装。”
陈西装没看见,别开眼,默默撇了下嘴。
陈西一直以为周宴舟就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他才是这顿饭的重量嘉宾。
走出公司大楼,周宴舟径直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黑色商务车。
陈西认不出牌子,只是看司机站在车门口,一身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弯腰恭迎周宴舟上车的模样很气派。
周宴舟坐上后排后,抬眸瞧见陈西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想也没想地叫她:“愣着干嘛,上车。”
话音刚落,周宴舟就察觉到陈西一脸怀地盯着他,他禁不住笑,好脾气地问:“怕我拐卖未成年?”
陈西在周宴舟的戏谑中慢慢败下阵,正当她准备开口反驳时,小舅在后面急匆匆地叫住她:“西西你跟我一个车。”
小舅气喘吁吁跟上来,拉住陈西的胳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后面的凯迪拉克。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西觉得小舅对周宴舟这个人的态度很复杂。
尊重却警惕。
准确的说法是,小舅不想她跟周宴舟有过多交集。
陈西刚被小舅拉上车,就听小舅隐晦地提醒:“那是北京总公司董事长的儿子,过来历练历练,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北京。”
说到这,小舅顿了下,神色复杂道:“听说在北京玩得挺开,你离他远点。那样的人,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招惹得起的。”
陈西虽然在某些事上比较懵懂,可是听着小舅的教诲,再想想学校里的一些传闻,陈西瞬间酸了鼻子。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反驳:“小舅,我不是那样的人。”
徐敬千闻言,察觉到陈西误解了他的意思,急忙找补:“小舅不是责怪你,是--担心你被欺负。”
“你这样的年纪很容易受到坏人的蛊惑。”
车子已经停在当地最大的酒楼,陈西抬头朝徐敬千露出微笑,郑重其事地保证:“小舅放心,我不会的。”
“当下我的任务是学习,其他都不重要。”
徐敬千这才惊觉眼前的姑娘还是个高中生,他却险些将她卷入了成年人的世界。
想通这一点,徐敬千摸了摸额头,懊恼道:“是小舅的问题,小舅想多了。”
小舅的助理提前定了位置,一到目的地,小舅就扣上西装纽扣,亲自去给周宴舟开车门。
态度说不上谄媚,陈西却从中读出了一些成年世界的残酷。
小舅清华建筑系毕业,在北京发展几年回西坪,如今做到分公司负责人,却在权贵面前还是无法免俗。
陈西望着自小便是她前行路上的引路人的小舅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那顿饭吃得中规中矩,小舅点的全是西坪的特色菜,怕周宴舟吃不惯,又特意找厨师做了几道北京菜。
陈西坐在周宴舟的对角,一边端着玻璃杯小口抿着橙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舅们讨论事情。
大多都是陈西听不懂的话题,她听了几句便没细听。
刚刚车上的那幕她记忆犹新,即便此刻无聊到她想找点事做也不敢往周宴舟的方向看一眼。
周宴舟也厌倦应对酒桌上的应酬,刚开始还正儿八经应付几句,后半段直接事不关己,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一旁的秘书处理。
秘书是个人精,是周宴舟特意从北京带过来的,也是他妈孟老师的眼线。
人生地不熟的,秘书一边替周宴舟推杯问盏,一边打探西坪目前的政策手续、房地产行业的现状……
小舅提了几个政府领导的名字,陈西一个都没听过。
她在这场酒局里就是个陪衬,若不是小舅执意带她过来,她都没有出现的必要。
不知不觉,她的思绪转到了别处,开始愁马上要交的资料费该怎么跟舅妈开口。
周宴舟对这场接风宴实在没什么兴趣,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座椅里,拿着手机回信息。
江迟在丽江开了间娱乐场所,询问周宴舟要不要过去玩两天。
周宴舟没什么兴致,回了句“不去”就摁灭了手机。
饭桌上聊到了一些禁忌话题,醉酒后众人仿佛集体失忆,忘记桌上还有个未成年。
其中闹得最凶的是分公司的一位经理,年轻的女服务员倒酒时,经理直接拉住对方的手腕,将人搂进怀里不停占便宜。
陈西就坐在经理旁边,服务员猝不及防被拉进怀里时,酒瓶口对准陈西洒了她一身。
她今天穿了件白t,红色酒渍从领口一直蔓延到小腹,布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凉意直达五脏六腑。
小舅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将陈西拉到身边,却有人先他一步。
刚t?还在玩手机的周宴舟突然站起身,眼神薄凉地扫了眼没了分寸的经理,拿上自己的外套绕过大圆桌走到陈西身后,动作自然地将外套丢在陈西肩头。
这一幕太诡异,刚还讨论激励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
搂着服务员的经理也吓得停住手上的动作,心虚地妄望向周宴舟。
周宴舟伸手搭在陈西坐的那张椅子的椅背,抻着长腿,扫了一圈包间里的人,懒洋洋开腔:“还有个未成年呢,大家收着点?”
经理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服务员,态度谨慎道:“好好好。”
席间最震惊的当属陈西,她看着怀里多出来的外套,再看看身后明明一言未发却气场强大的男人,心脏莫名颤动一下。
不知是为了这件带着主人气息的外套,还是因为在这样的尴尬场面有人替她出了头。
那一秒,她承认,她是鬼迷心窍了的。
回去路上,小舅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陈西怀里还搂着周宴舟留下的外套,仿佛抱了一团火,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几度想丢下手里的外套,临了都被周宴舟在饭店门口的话唬住。
酒过三巡,天色也渐晚,周宴舟终于耐心告罄,眼神提醒秘书结束这场冗长的应酬。
被当做背景板的陈西挺了一晚上的脊背,在周宴舟开口的那一刻终于得以放松些许。
包间的人顿时如鸟兽散,陈西等结账的小舅,最后出包间,中途想起周宴舟的外套还在怀里,她忙不迭地追出去。
周宴舟站在饭店门口的电线杆下打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周宴舟面带不耐地回了句:“人都死了,我能怎么着?难不成还给她赔命不成。”
陈西不敢打扰,默默站在不远处等他。
周宴接电话没什么耐心,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陈西,余愠未消的周宴舟仿佛看见另一个关月,语气不由得冲起来:“有事儿?”
儿化音卷得很正,听起来劲劲的,让人很不舒服。
陈西多敏感的人,周宴舟开口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恼怒,莫名被牵连,陈西抿唇,伸手将那件认不出牌子的外套递给周宴舟,“你的外套。”
小姑娘声调软绵绵的,却能听出语气里的生硬。
周宴舟本来就没打算要了,这会儿却思绪一转,懒洋洋开腔:“洗干净了还我。”
陈西蹙眉,低头看着干干净净的外套,忍不住怀疑周宴舟是在故意逗她。
见陈西不乐意,周宴舟挑眉,不慌不忙补充:“这外套十六万,只能手洗。”
陈西咂舌,忍不住惊呼:“多少?”
周宴舟被陈西鲜活的表情逗笑,胸中的闷气散尽,他生出逗弄的心思:“国际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做,你说值多少?”
陈西彻底呆住,她被周宴舟的财大气粗震慑住。
她想不通,有人一件外套十六万,有人却连三百块的资料费都交不起,这世界怎么这么魔幻?
周宴舟成功看到陈西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他心情颇好地钻进车厢,离开前还不忘故意逗她:“好好保存,别弄丢了。”
陈西就这么呆滞地抱着周宴舟的外套,目送那辆京牌商务车消失在大道尽头,直到小舅结完账出来,陈西才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小舅得知原委后,看着陈西怀里的外套,连叹三声后,开口警告:“外套拿回去交给吴妈洗,后面我替你还。你以后别再跟他碰面。”
陈西下意识点头,只是在想,这又不是她能做主的。
回到家舅妈、表弟已经睡下,大厅静悄悄的,陈西站在玄关暗自松了口气。
蹑手蹑脚换了鞋,陈西踩着静音拖鞋,抱着那件烫手山芋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
轻轻关上门、打开灯,刚还漆黑的卧室瞬间亮如白昼,立马看清卧室的格局。
卧室很小,大约二十平,南北朝向,整体装扮比较简单,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小衣柜、一张小书桌,没有任何摆设。
陈西充分利用这点空间,将其装扮成喜欢的模样,小舅家虽然大,可真正属于陈西的只有这间小卧室。
累了一整天,陈西精疲力尽,她将外套随意丢在床上,一头栽进柔软床铺。
眯了一会儿,陈西想起什么,陡然睁开眼。
她翻身坐起来,拿起那件外套仔细端详。
是一件黑色暗纹西装外套,质地很好,摸起来触感很柔软、舒服,虽然是黑色,但是很有光泽感,只肖一眼就能看出它的高贵。
陈西顺着纹路摸下去,中途鬼使神差地提起衣领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木质香钻进鼻息,好闻却不刺鼻,跟它的主人一个味道。
喷的什么香水呢?陈西忍不住想。
她本来不想像个窥探者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尽情研究这件外套,就在她起身去衣柜里拿衣架准备将外套挂起时,陈西在衣兜里翻到了一个钱夹。
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身份证证件。
陈西迟疑许久,最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抽出夹在其中的身份证。
姓名:周宴舟
性别:男
出生:1990年5月4日
住址:北京市西城区**
公民身份证号:11010219900504****
陈西看着身份上的照片,想想她见到的周宴舟,心里细细比较着差别。
除了青涩点,好像一样好看?
盯了半天,陈西猛然发现,周宴舟今年24岁?大她七岁多?
回酒店的路上,周宴舟才想起他皮夹在外套里,本来有时间掉头,周宴舟想到陈西那双雾蒙蒙、如六月江南的杏眼,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那时也没想把她怎么着,就是想日子这么无趣,有个人打发时间也不错。
西坪是西南的一个小县城,在周宴舟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任何印象,甚至都没听说过。
关月出事,老头子大发雷霆,给他两个选择,一是去美国躲风头,二是到西坪开辟新的市场,三年内做出点成绩。
周宴舟想也没想,直接选了第二条路。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周宴舟就后悔了,这什么破地?
基础设施都匮乏,更别提发展了,干脆逃荒得了。
周宴舟在酒店待了一周才将刚来时的怨气给吞下去,只是悔意依旧。
直到今天,他才觉得来这地儿有点意思。
陈西第二天将外套递给吴妈后便没再理会后续,小舅也没提。
倒是舅妈瞧见那件男士外套,疑惑地问了句:“这外套谁的?”
小舅抱着表弟在玩游戏,闻言往一旁写作业的陈西身上看了两眼,淡定道:“一个客户的。”
舅妈没了兴趣,转而聊起她前两天听到的八卦:“听说西坪来了个大人物,准备在人民广场附近建个大酒店,市里的领导都在观望,你知道吗?”
小舅皱眉,将表弟放回沙发,神色不明问:“你哪听来的?”
舅妈被质疑,愤懑不平地瞪了眼小舅,“你管我。”
或许是憋不住,舅妈安静了几秒,继续讲:“前两天跟城建局局长的老婆一起做瑜伽,听她提了一嘴。说人是北京来的。”
“真要修酒店,我们要不要提前在附近买块地或者买几个门面?要是后面发展起来,也能赚不少---”
小舅不愿在家里讨论这些,皱着眉打断舅妈:“没影的事,别提了。”
舅妈呵了声,没再提。
陈西拿着笔,看着那道数学题,半天没有思绪。
时间转瞬即逝,又过了一周。
这天陈西跟同桌下课后一起去校门口的小超市选笔记本,却没想到在校门口撞到周宴舟。
他开着一辆黑色奔驰,稳稳停靠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车窗降下三分之二,他坐在驾驶座抽烟。
陈西本来没注意到他,只是觉得那辆奔驰的车牌号挺眼熟。
都是京开头,在这普遍西开头的西坪显得很亮眼。
同桌是青春小说的重度拥护者,看到车牌的那一刻,她立马拽着陈西的胳臂脑补出一场大戏。
“小说里男主角都这个车牌,没想到在西坪这个小地方我居然看到了京字头的车牌,难不成是小说男主角为爱追逐几千里……”
陈西忍不住笑。
她下意识往那辆奔驰车看过去,却在后后视镜里看到那张熟悉的侧脸时骤然愣住。
周宴舟百无聊赖地躺在车里抽烟,他伸手抖了抖烟灰,看着校门口进进出出、中规中矩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突然觉得没意思。
刚跟政府一堆领导吃饭,有些事儿得他自己弄,为此他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将合同初步敲定。
周宴舟趁着休息的间隙驱车跑到西坪一中门口准备守株待兔,结果瞧了半天也没见到人。
准备抽完这根烟就走时,周宴舟隐约听见一道清脆的笑声,他下意识回头。
看到陈西面露诧异地站在墙根下,旁边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周宴舟看着这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的组合,禁不住t?笑了。
这一趟没白来。
他丢掉烟头,推门下车,想也没想地招呼陈西:“你过来。”
陈西脊背一僵,看着目标明确的周宴舟莫名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同桌看到周宴舟那张欺骗性极高的脸,忍不住拽住陈西的手臂使劲摇晃,声音激动道:“帅哥!!!!不过他是在跟我们说话?”
陈西:“……”
周宴舟见陈西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蹙眉:“不认识我了?”
陈西害怕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立马做出决定。
她将刚买的笔记本塞进同桌怀里,小声解释:“朱朱,你先回教室,我马上回来。”
说着,陈西丢下同桌,快步跑到周宴舟面前,故作镇定地问:“有事吗?”
周宴舟仔细端详眼前的小姑娘,难看、宽大的校服穿她身上格外合身,到肩的头发全被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用任何胭脂水粉也能清水出芙蓉,五官虽然没完全长开,却也能看出几分美人的底子。
周宴舟插兜靠在车身,视线落在陈西饱满、粉嫩的嘴唇,唇角勾出淡笑,慢悠悠问:“外套里的皮夹瞧见了吗?”
陈西心脏一缩,顿时紧张得不敢抬头。
周宴舟一眼看穿陈西的小心思,漫不经心问:“没偷看我身份证吧?”
陈西肩膀一抖,艰难开口:“钱夹放家里了,小舅没给你吗?”
周宴舟不知道想到什么,兀自一笑,淡定道:“只送回了外套。”
说到这,周宴舟挑眉问陈西:“外套你洗的?”
陈西:“……”
回到教室,陈西浑浑噩噩,连最爱的历史课都听不进去。
同桌好奇刚在校门口的男人跟陈西是什么关系,几次试探,想知道一点内情,奈何陈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不出一点信息。
历史课结束,陈西被历史老师叫去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你刚上课很不专心。”
“作为课代表还是得起带头作用。”
陈西脸颊骤然滚烫,低着头,窘迫得说不出话。
历史老师看着他一直看好的课代表,到底没忍心说重话,只让她把作业本抱下去发了。
陈西如释重负,抱着作业本经过理科班,一群男生站在走廊闲聊,瞧见陈西,其中一个男生刻意捅了下旁边的男生,大声喊:“何煦,你暗恋对象!!”
叫何煦的男生先是愣了下,后回头顺着同桌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道纤细、单薄的背影。
同桌看何煦一副望妻石的呆样,忍不住调侃,“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没看见你女神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还不去帮帮人家。”
陈西本来对理科班那群男生的打趣并没有感觉,直到她抱着作业本快要走到理科一班的教室后门,听见有人叫何煦,还有那句你女神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也是被打趣的人之一。
她是认识何煦的。
高二开学典礼,何煦代表理科优秀学生发言,陈西代表文科,两人同时被叫到教导主任办公室。
教导主任姓周,素来严厉,底下的学生都爱叫他周扒皮。
周扒皮要求陈西俩写一篇发言稿,开学典礼的时候用。陈西语文一直保持在140左右,写篇发言稿没什么难度。何煦却头疼,他所有科目里就语文最偏科,尤其作文,即便费尽功夫也才120左右。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出来,何煦难为情地叫住陈西,询问她能不能帮忙修改他的发言稿。
陈西长了张很好说话的脸,事实证明,她也挺好说话。
当时夕阳从走廊斜照进来,洒在陈西身上,染得她的侧脸、睫毛金黄,像极了古希腊的雅典娜女神,何煦当场看呆。
“你写完了给我吧,我给你看看。”
直到陈西清淡的嗓音响起,何煦才回神。
青春期喜欢一个人没什么特定的理由,也许一个眼神,也许是对方作文写得好,也许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是一个不经意间,可就是这些巧合构成了初恋的雏形,再加上幻想和编织,理所当然地成了多年后的白月光。
在何煦眼里,陈西就是这样的存在。
只是爱情不分先来后到,谁先认栽谁认输。
那天晚上,陈西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想的凭空出现在校门口的周宴舟。
她有诸多疑问。
疑惑周宴舟怎么知道她在西坪一中,疑惑他为什么不直接问小舅他的钱夹不见了,而是专程跑一趟,只为问她一句:“没偷看我身份证吧?”
想起周宴舟当时的神情,陈西陡然意识到,他好像是故意的?
陈西莫名慌张起来,为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有那拙劣的借口。
想想也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不穿一个高中生的心思呢。
陈西越想越失眠,睁开眼在漆黑的夜里微微叹了口气。
朱晴还在看小说,听见动静,朱晴小声询问:“西西,睡不着?”
她俩上下铺,陈西在上,朱晴在下,陈西在上面有一点动静,朱晴都能察觉。
平时陈西熄灯就睡,从不翻身做出声响,今晚却多次辗转,弄得床铺嘎吱响,朱晴本来不想打扰陈西,眼见过两点,还有三四个小时就得起床,朱晴忍不住担心:“你今晚怎么了?”
陈西还以为吵醒了朱晴,歉意满满地问:“我吵醒你了吗?”
朱晴关掉手机,轻咳一声,淡定道:“那倒没,我还在看小说,还有几章没看完。男主跟女主角都快结婚了,怎么还没亲一个?你说男主咋忍得住的?”
陈西:“……”
察觉到陈西的无语,朱晴转移话题:“你失眠了?”
陈西脑子很乱,下意识嗯了声。
朱晴继续问:“因为下午在校门口出现的男人?”
陈西迟疑两秒,否认:“不是。”
朱晴哦了声,自顾自道:“那男人看着真帅,不过看着太没安全感了。我要是做他女朋友,肯定天天担心。”
陈西想不明白:“担心什么?”
朱晴在黑暗中撇了撇嘴,语气深沉道:“当然是担心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没有安全感啊。”
“不说别的,光看那张脸就知道他是个不缺女孩喜欢的人。更别提,他肉眼可见的豪气了。他开的可是上百万的豪车哎,那车我只在电视上看过,西坪拥有这车的人不超过三个。而且他还是京牌,肯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会为小地方的我们停留。”
陈西不知道是困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久久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西迷茫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到,回应她的也只有朱晴的呼噜声。
周宴舟适应了一个月才习惯西坪的天气。
自他来到西坪起,一周中至少四天在下雨,空气中的湿度高到周宴舟觉得他整个人都是潮的。
酒店的服务不到位,他每次回酒店都感觉他的床品湿得能拧出水。
每次这个时候,周宴舟就开始后悔,他当初是怎么想的,好好地待北京不好吗,非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关键连家像样的娱乐场所都没有,全是土到掉牙的KTV。
陪酒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丑。
正当周宴舟准备发火时,江迟打来电话,盛情邀请周宴舟去丽江玩,周宴舟想都没想,直接定了晚上的机票飞昆明。
那时云南的旅游业远没有后来发达,很多东西都在建设中。
江迟家里搞旅游这块儿,江迟打小耳濡目染,生了做生意的脑子,抢先跑到云南大展身手,提前占领先机,后来真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次喊周宴舟过去就是为了拉他入伙。
周宴舟刚落地长水机场,就接到他妈孟老师的电话。
电话里孟老师一如往常地关心他的动态:“在西坪呆得惯?”
周宴舟在等行李,他站在行李传送带旁,一边盯着缓慢滑动的行李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孟老师打趣:“呆不呆得惯不也困这儿了。您还有闲工夫关心我的死活呢?我还以为我不是您儿子呢。”
孟秋听着周宴舟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轻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要不是我亲儿子,我管你死活。”
“要不是关月那孩子做得太绝,你怎么会---”
提到关月,周宴舟立马沉下脸,连忙阻止:“得,您甭提了。现在我听见这名儿就头疼。”
正巧,广播里响起“到昆明的旅客请注意”,孟秋听了,立马追问:“你跑云南去了?跟谁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