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犹豫间,医馆里有人出来了,是沈仲珅。
只见他将一包药用力掼在地上,满脸厌恶的道:“这是能退烧的,你们快滚,再敢来闹,就让兵马司将你们抓起来。”
药包是纸的,被掼在地上顿时破开,草叶树皮散落一地,绛紫妇人却不嫌弃,赶紧伏身道谢:“多谢沈圣手施药,贱妇铭记在心……”
“别记,被你这种贱人惦记着都恶心!”沈仲珅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快走快走!”
周围的患者家属齐齐起哄:“快走快走!”
“贱货!”
“脏病!”
“恶心死我了!”
两个扶着步辇的妇人抽泣着蹲地捡药,可周围有人使坏,不让她们轻易拿到,故意一脚踢在药包上,还踏几脚、吐上唾沫。
安春风终于是忍不住了,医术再好,若连人性都没有,那也跟擅长杀猪宰羊的屠夫差不多。
还有周围这些人,明明自己身有病疾,还嘲笑别人得脏病。
吃五谷生百病,全是因为贪痴憨嗔怒而来,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她走到正努力捡着干净药片的妇人身边,对板着脸的沈仲珅道:“这些药混了泥沙,就是拾都拾不起来,还是麻烦沈小郎中再开一副来,药钱我给。”
她说完,把一枚碎银丢在沈仲珅脚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丢药,我丢银,大家都一样。
沈仲珅的脸一下沉下来,瞪着安春风撇嘴哼哼两声,拉长声音道:“你替这些贱货说话,该不是也是一伙的?哦!难怪你这寡妇晚上睡不着,刚才还说我五叔沈圣手开方无效。”
说寡妇半夜睡不着,那不就是想男人骚的,周围人顿时窃笑起来,个个嘴唇翕动,眉眼乱飞。
他们在这里等得无聊,正好听些热闹。
一般妇女被人当众说想男人求医,大概率是要哭着跑回去上吊或者跳水以证清白。
小林子跳出来就想骂人,却被安春风拦住,只眸光冷冷:“身为医者,没有仁心仁德,鄙视患者,拿患者病情和信任当是你胡乱造谣的资本。”
“看来这里不该叫医馆,改成戏台更好。”
她说到这,环视众人:“是,我是为睡不着觉来看病。可笑的是,你们在笑话我夜不能寐,我也同样可以笑话你们。
就我进去看病这一会,沈小郎中为了宽慰我这是小病,就说了你们好几个人的事。
什么羊尾不举,什么贪吃伤胃,什么尿不尽,都是笑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安春风仰头哈哈大笑,就好像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她这些话真真假假,目光所及,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在看病时,郎中问得可是细致,从吃到拉,甚至房中事也不隐瞒的,郎中也会说几句宽解一二,要是自己的事被当成笑话讲出去……
第54章 胡扯八道
听到安春风这一通胡扯,沈仲珅气得暴跳如雷,只能喊出无效三连否:“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争吵中,这种话基本上都属于白说!
当着众人的面,沈仲珅顿时急得额头冒汗。
患者在郎中面前是要解衣露体,毫不隐瞒的说出病情,暴露出来的秘密就多了。
要是这个郎中是大嘴巴藏不住话,还见人就宣扬,就没人敢上门求医。
“怎么没说,你就说了。你还说那位大婶已经停了癸水,生不出孩子。”安春风随手一指,正对上一个从医馆出来,穿着云锦妆花缎子,头戴金钗步摇的老太太。
“哎哟,老天爷,老婆子年下都是五十有八的人,当然生不出孩子!沈小郎中真的还拿这事来说?”
老妇人又气又恼,她是因为腹中鼓胀饮食不调、恶心呕吐来问医,怎么就说怀孕生孩子上。
老太太旁边的锦衣小婢也沉下脸,嘟嘴瞪着沈仲珅:“沈小郎中,我家老祖宗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我这就回去跟老爷说去。”
沈仲珅气得脸都黑了,赶紧解释:“徐太太,小医没敢说你!”
这妇人是前街徐家的老太太,徐家占了半条街的商铺,家大人多,每年家里的燕窝人参和各种补品都从沈家回春堂买,至少上几百两银子。
要是得罪徐家老太太,回春堂就少了一家大客户。
他这边还没有说清楚,又见安春风指向另外一个人……
安春风的话还没有说,沈仲珅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淌了。
那是已经致仕在家的老御史,家里才纳了小妾。
人老心不老,可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一激动连着两夜放纵就腰酸背痛,还半夜尿急湿了被褥,被十八岁的小妾踹下床。
可输人不输阵,他正想找沈圣手开几付药,把自己好好调补一番,重振雄风,势必让那十八岁的小妾再不敢这样放肆。
这事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眼见老御史的脸就要成头顶的那轮红日……
沈仲珅慌了,一步窜下台阶,双手大张拦在老御史前面,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安春风的指风:“你胡说,你在胡说,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话,我今天没有说过大家的病情!”
“今天没有说,那就是平时有说了!”
安春风冷笑。
乱拳打死老师傅,吵架全凭嘴胡说。
跟人吵架,不要试图用辩理来改变对方的思想,而是要胡说八道。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逼疯别人。
打乱对方节奏,化被动为主动,将之带入自己熟悉的水平,只要对方反驳,先乱阵脚自然就输了。
大妈们骂架之术战无不胜就是这样来的。
刚才大家还在嘲笑玉观音等人的脏病,可现在被安春风一顿搅和,顿时人人自危。
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病又有多少人知道,又是怎样的不堪入耳。
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块心病是因为惦记着媳妇的嫁妆铺子,还有东边街坊那卖豆腐的王大嫂。
医馆外一片诡异,沈仲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红紫黑像走马灯一样来回变着。
只要今天他不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说安春风夜里睡不着,医者守不住职业道德一坐实,回春堂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就在这时,沈圣手带着几个郎中急步走出来。
沈仲珅一见他就差点哭出来:“五叔,这……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这妇人是在毁我回春堂的声誉!”
“仲珅退下!”
沈圣手瞪他一眼,这个侄儿聪明有之,就是家里娇宠过头,刚愎自用,遇事沉不住气。
今天这样简单的事,就被一个妇人弄得灰头土脸。
这种情况,解释就是掩饰,众说纷纭,百口莫辩,再被人故意把话意往斜里带,那就是说多错多。
沈仲珅低头退下。
沈圣手这才对外面围观的人群,还有跟着自己走出来的病人家属朗声道:“我回春堂从业至今五十余载,医无贵贱,童叟无欺,更是眼中有病,心中无人,看病说病,出你口入我耳,再无他人,没有半点流言蜚语。大家静心想想,沈某说的可是事实?”
医馆外都是回春堂的老客户,多年信任自然是有的,只是刚才被安春风一说,不由回想自家那点阴私事才动摇。
现在有沈圣手提醒,又反应过来:对呀!回春堂在这里已经几十年,要是郎中们互相传话,那就比前街的大茶馆还热闹,肯定天天都有上门撕嘴对质的。
于是,众人神情一松:“沈圣手放心,我们对回春堂是绝对相信的。”
沈圣手露出笑容,转而向安春风的方向,眼风如刀道:“可有些人登门挑说事非,居心叵测,无非是回春堂这些年来施药布粥,得罪了不少人,故意想让我难堪受辱!”
安春风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可自己又不是拿钱来搞事的黑子,自动屏蔽眼刀。
心无愧疚,面无羞涩,还像没事人一样左右看了看,退后一步以示无辜。
见她如此厚颜无耻,沈圣手脸上的笑容一僵,又继续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为这几个贱籍之人求药所至,本药堂做好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那就再送一副。”
姜还得老的辣,他这一套说下来,安春风成了别家派来故意惹是生非的歹人。
回春堂顺利脱险,还捞回一些名声,果然,周围人一片称赞,说回春堂医术精湛,仁怀苦疾。
该说的说了,该赞的赞了,眼热心软的都感动哭了。
跟在沈圣手身后的沈修瑾适时而出,捧着一包药走到玉嬷嬷跟前:“这药是退烧败毒的,少量多服,服药时忌辛辣油腻之物,不能饮酒,退烧后最好喝几日白粥以养肠胃。”
玉嬷嬷等人连带着沙土的药都舍不得,现在见医馆又施药,自然感激不尽,赶紧对着沈圣手躬身道谢:“是贱妇方才心急,搅了贵馆清誉,跟那位大娘子无关!”
安春风丢的碎银还在沈郎中脚边,明晃晃的扎眼。
玉嬷嬷走过去给他行礼,顺势捡起捏在手心。
重新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沈修瑾:“贱妇不敢占用回春堂济民药材,这些银钱请沈圣手收下,以后救济行善。”
这银是为以后筹集善事的,回春堂不用推拒,当众笑纳那十两银锭。
玉嬷嬷捏着碎银回头,已经不见替自己说话的大娘子,好在她认得站在大娘子身边的小厮肖林。
安春风没有傻傻等着再受人白眼,她这一搅和目的已经达到,自该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在沈修瑾送出药包,回春堂收获一片赞誉之时,安春风就带着小林子挤出人群走了。
她要看小林子的户籍本。
小林子在梨花巷的这段时间,只因为是从牙行就认识,又是试用,并没有到签契这一步。
一听户籍,小林子瞬间苦了脸垮了肩,吭吭哧哧为难道:“安娘子,小的没有户籍本。”
是黑户!
安春风顿时明白为什么牙行每月只给他两百文钱,小林子在自己这里也只敢要两百文,就因为是黑户。
大梁朝的京城人口百万,除去在官府登记在册的数量,为了躲各种人头赋税,或者是流民,或者是孤儿,反正在繁华大街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少没有户籍的人口。
他们无声无息,就像墙角的层层苔藓,依靠一丝阳光,一点雨露,代代繁衍生息,也一代代都是黑户。
在大城市里生存容易,随便就能找到事做,挣上三五文填饱肚子,也能在人家屋檐下躲避一阵风雨。
想要改变家族命运,拥有好生活却难。
没有户籍,没办法随便出城进城、有钱也没有资格买房、不能去官府立契,工钱比不上普通良户,生死也无衙门过问。
若无人帮衬,就是死后也无法办理丧事,只能被收夜香的板车拉去城外焚尸场,几根木材一罐油烧成一捧灰。
黑户不是罪人,只能说不公平的户籍制度从来都有。
小林子没有户籍,安春风只微微诧异,就没放在心上。
她对小林子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
之前小林子在牙行就打过交道,现在也跟自己十天,勤勤恳恳干活,是个老实孩子。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也为了满足那送上门的一斗白米的好奇心,她决定家访一次。
“大娘子,你是要去小的家看看?”小林子没有拒绝,只是满眼的不解和忐忑。
他们这样的黑户孩子,可没有人愿意踏进家门的。
“嗯,现在就去看看你的家。”安春风趁热打铁,立即就要去小林子家里。
小林子的家也在北城,而且就离棋盘街不远。
知道小林子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安春风就买了一些点心和糖果带上。
走过大街,再穿过几条巷子,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房子也越来越拥挤。
踩过因为常年积水而发黑的路面,绕过在臭水里玩蚂蚁的孩童,钻过头顶胡乱晾晒的衣物,安春风终于走到一处大杂院。
大院是十几户人家合住,在胡乱搭建的棚屋间有一片空地,堆放着破旧家具拆下的木柴。
三个神情疲倦的妇人正从井中提水,井口边摆放着几个大木盆,里面堆放着一些需要浆洗的衣物。
随着妇人们敲打搓揉,污水从木盆里溢出来,淌过泥地,流进旁边土沟,还有一部分又哗哗的流回井中。
她们是靠给人洗衣服挣钱的浆洗妇。
那井水……安春风姑且说是井水,也这样循环利用。
疲倦让妇人们对一切事物都没有了好奇心,即便看见陌生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抬头,用湿淋淋的手捋开垂在额前的乱发,往这边斜睨几眼。
大院里的男人们不在家,只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在旧家具堆翻捡一些木块玩耍,看见安春风等人就害怕的缩起身子。
小林子带着安春风从大院里堆放杂物中间,弯弯绕绕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道小门。
直到现在安春风才知道小林子家其实是三兄弟,还有一个妹妹卧病在床。
小门后是两个狭窄阴暗的隔间,一个房间住着身有残疾的妹妹,另一个房间则住着三兄弟和放着家里的所有杂物,包括锅碗瓢盆等等。
小林子提着糖果先进了妹妹的房间,安春风都没能挤进去,只能在门口等着。
隔着灰黑门帘,先是听到里面一声惊呼,然后就是窸窸窣窣一阵乱响。
片刻后,小林子让安春风进屋去。
屋里昏暗潮湿,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堆放着很多衣服,靠墙角的小木床上,正盘腿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衣裤的小姑娘。
安春风一眼看去,顿时一惊,好漂亮的白雪公主!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小女孩皮肤白得吓人,一张芙蓉面,两弯柳叶眉,湿漉漉的大眼睛黑亮清澈,像澄净的湖水。
小女孩应该很少见陌生人,脸色涨红,拉着小林子的衣角一言不发。
小林子有些尴尬的让安春风坐,屋里没有椅子,安春风只能坐到床沿。
床上没有铺褥子,只有一张旧席,但擦洗得干干净净。
“安娘子,这是小人的妹妹,叫荣雪,今年十一岁,她……腿不好,不方便起身走动!”小林子给安春风解释。
安春风看着怯生生的小女孩,仿佛透过时间空间,看到前世熟悉的人和事。
跟自己一起当花童的小女孩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漂亮,可爱,文静,可最后……
安春风摇摇头,将女孩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被人水中打捞出来的情景,从自己脑中甩开。
“荣雪,这些衣服都是你缝补的?”
安春风转过头,努力压抑自己突然痉挛的心脏,看向木桌上那堆衣服。
“是的,院里婶婶们洗好衣服,就拿过来让我帮忙缝补一下!”小女孩虽然腼腆,还是细声细语道。
“哦!荣雪除了缝衣服,还会做什么?”安春风拿过一件黑布长衣翻看,针脚细密,跟小林子身上的一样。
听到问自己还会做什么,荣雪迟疑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人教,她除了缝衣服,缝哥哥们用的荷包,其他也不会。
她本来还想给哥哥们做饭,可屋里狭窄,连转身都难,有一次做饭差点烧了屋子,就被哥哥们禁止生火,现在她每天都坐在床上缝衣服,连饭都做不了。
小林子道:“荣雪每天都缝补衣服,补五件才挣一文钱,我说屋里黑不让她做,可她不听。”
听大哥的责备,荣雪不生气,扯了扯他衣角,从腰间荷包取出五文钱,甜甜笑着摊放在掌心道:“大哥,这是我补衣服挣的钱,够买两斤高粱米了!”
安春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得多少天才能挣来五文,你留下买糖吃吧!以后你大哥一月有八百文钱,能买很多米面。”
这是确定要留自己,而且还给这样高的工钱,小林子大喜,跪在地上就咚咚磕头:“多谢安娘子,多谢安娘子!”
木床上,荣雪反应过来,这位大娘子是大哥的新东家。
她也跟着伏身磕头,欢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个黑户想挣到一两银子,只有那些干苦力的壮年才行,一般人最多就三五百文。
小林子能拿到八百文的工价,那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兄妹俩此时欢喜得手足无措,安春风该看的已经看了,不想打扰苦孩子难得的幸福时光,留下糕点和糖果就离开。
小林子也不敢多留她,这样低贱肮脏的地方,安娘子能过来已经是给他天大的荣耀。
在梨花巷待了十天,他知道安春风白天喝药后就会睡觉。
于是,煎好药送进花厅,小林子向安春风领了一两银子,关好门出去找匠人打灶台。
现在已经定下要长期待下来,他就决定好好干活,先就要给院子修一个灶房,而不是像现在只一个炭炉烧水热菜。
安娘子不做饭,他可以做。
虽然不能像厨娘那样鸡鸭鱼肉全会,但他能熬粥揉面炖汤,不至于让安娘子早餐也要花钱到外面吃。
安春风对这种合理要求满口答应,她不挑食,只是不想做饭。
既然小林子有这潜力可挖,自然不能放弃。
再说顺安坊唐家,秦牧趴在墙头发呆,两条短腿垂下,无聊的扑腾着。
他此时像一条了无生趣的咸鱼,已经挂好几天了。
十天前,刘氏身边的丫鬟鸳鸯被人牙子带走,他跟着到了大门口,看得心中爽快,也添上心病。
唐家卖鸳鸯,也不只为缺钱,还为封口。
毕竟唐月熙被人抓住关了几天,再是无损,落在外人耳中,也是失了清白。
唐月熙失踪之事唐家口风极紧,除了家里几个跟着唐家父子寻人的长随小厮知晓,其他婆子都只以为小娘子是回城外刘氏娘家过节去了。
丫鬟里就只有鸳鸯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月熙要想摆脱一辈子的噩梦,必须将鸳鸯远远打发出府。
听到自己要被卖,鸳鸯都懵了。
几天前听过萍姨娘的话,她只以为自己保住唐月熙,唐家就会感恩戴德。
只要唐二郎收自己当个妾室,给一个名份,自己就能像萍姨娘一样在唐家过下去。
可没想到是要将自己卖给人牙子。
鸳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萍姨娘假意安慰着,却是火上浇油:“苦命的鸳鸯,太太最是心狠不过,你看那安氏生下一个孩子,为了名声,还一样被撵走。
你光哭有什么用,还不如求求二郎,只要他心里有你,自会想办法解决。”
鸳鸯这才猛然惊醒,安氏是怎么走的,她心里清楚明白,立即不顾自己浑身还没有痊愈的捏痕和牙印,踉跄着到正房向太太刘氏求情。
谁知刘氏闭门不出,只让人给她几件厚衣和几根半旧的钗环首饰,五两银子,说主仆一场,留些念想。
唐二郎更是早早带着媳妇回娘家,一个出面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真的要将自己赶尽杀绝了。
鸳鸯绝望,愤怒,感觉被唐家欺骗了,心中恨极,直接威胁刘氏,要是撵自己走,就把唐家的事全部说出去。
刘氏又惊又怒,赶紧唤了唐二郎回来。
唐二郎对鸳鸯本来还有几分留恋心疼,一见事不好,就跟刘氏商量:“娘,鸳鸯这样闹下去可不行,要是出去也管不上嘴……”
刘氏头痛欲裂,包着头巾恨声道:“我本来还说让牙婆给她找一个乡下人家嫁人,现在既然要多嘴,那就送到不能说话的地方去!”
不能说话的地方?
唐二郎心忽的一跳,鸳鸯回来后说她被人关黑屋糟蹋,其实在京中圈子不算秘密。
有些人看着衣貌岸然、人模人样,但衣冠下不是人,不做人事。
有人需要找发泄的地方,自然就有人迎合这种癖好,设下暗屋圈养女奴。
只是这种地方唐二郎还没有资格加入,只听说过,也不知道在哪里有。
牙人登门时,唐二郎就隐晦说鸳鸯疯了,胡言乱语,要她闭嘴,最好是永远不会说话。
对这些后宅之事,牙人早已经司空见惯,答应会处理好。
要让人闭嘴最简单,一副药灌下去就哑了嗓子。
鸳鸯就是哑着嗓子用布缠绕身体,包裹成粽子抬出门的。
秦牧跟在后面看着,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愈发生恨:当初娘无声无息失踪,会不会也是这样被送走的?
幸好这世的娘走了……走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当他正转身回院时,恍觉有人在对面墙根处挤眉溜眼的看自己。
可惜那时他心绪不宁,等反应过来再出门去找,外面已经没有人!
秦牧前世就是街溜子,一看就知道那是专门替人打听消息的黑户乞儿。
他当初也做过,没办法进店当伙计,就靠跑腿挣钱养活自己。
有谁会来看自己?
在这一世,秦牧只想到一个人,一定是自己的亲娘找来了!
可是自从卖了鸳鸯,唐家就大门紧闭,不让人出入。
萍姨娘现在变了,有唐品山想开铺子的想法支持着,一反常态的跟唐二郎为银子公开掰扯。
刘氏一病不起,秦氏每天待在正院的时间更多。
秦牧被关在跨院,哪里都走不了,更没办法去大门口。
于是除了吃饭睡觉,秦牧就整日趴在后院墙上,窥视大门方向转角处的几尺巷道,只有那里才能看见外面的人走动。
在第十天,他终于看见一个陌生小孩子,鬼鬼祟祟在巷里出现,又一闪而过。
抛石子!
秦牧早就准备了一堆瓦片,对着外巷使劲投去,可是距离远,他力气小,根本抛不过去,噼噼啪啪砸完,还没有引人过来。
他都在怀疑自己那天一下就引到亲娘,肯定是天意。
没办法,只有用前世的行里暗语。
秦牧也不怕跨院来人,撮指放在口中,三长两短的清脆呼哨声就在唐家后院墙上响起。
没一会,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就从拐角处冒出来,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动,满脸惊喜的看着墙头上的秦牧。
“你是唐家小郎君?”
小男孩靠着墙,掂着脚问。
他在唐家大门外等了十天,终于又看见这个唐家小郎君。
秦牧点点头:“嗯,是不是我娘让你们来的?”
小男孩挤挤眼,用脏手揉揉鼻子道:“是不是你娘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娘子姓安!”
话音未落,咕咚!
墙头上的小郎君不见了。
“喂!你怎么回事?”小男孩压低声音对上面喊。
“没事,你说,我娘在哪里?”
秦牧顶着额角一块青苔艰难爬上墙,刚才他心中激动,脚下打滑摔下去了。
“安大娘子在棋盘街!”
“啊!棋盘街!啊!啊!啊!啊!”
听是北城大名鼎鼎的棋盘街,秦牧一激动,又摔下去了!
第57章 小豆子
等秦牧终于又攀上墙头,下面的小男孩张着嘴嗬嗬笑,露出两排白牙:“看你好笨啊!能不能去大门边说话呀,一会又要掉下去。”
秦牧摸去脸上的泥,摇头:“不能去,那边有坏人,就在这儿说。
你先说我娘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会住在棋盘街?你叫什么名字?”
下面的男孩又揉鼻子:“我叫小豆子,安大娘子在棋盘间租的房,我哥让我来这里找你的!现在找到你,我就能给我哥回话了。”
小豆子就像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一阵说,说着就往外跑。
秦牧慌忙喊住:“喂!等等,小豆子,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告诉我娘,我很好,让她不用担心,好好吃饭睡觉,等我长大就去看她,你明天要来啊!”
“好…………呢!”
伴着一声长长的尾音,小豆子头也没回,一阵风似的跑远。
在这里蹲守十多天,可把他憋坏了。
“喂喂喂,你……你,我,我还没说完呢!”
“跑了?跑没了!”
院墙上,秦牧气得捶墙,这个小豆子还真是豆子,只顾他自己滚豆子一样的说话,说完就滚。
害得自己还没有问清楚棋盘街什么巷,娘在那里干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小豆子下次再来问清楚。
下一秒,又是一声“啊!”
激动的秦牧再一次从墙头掉下!
很快,梨花巷的安春风就得到消息。
正在厨房守着工匠砌灶的小林子告诉安春风,自己已经联系上唐牧,小郎君还说要她不要担心,自己过得很好,长大后就过来看她。
“小林子,你这些天都没有去西城,怎么联系上的?”
安春风虽然已经知道唐牧平安,但亲耳听到这便宜儿子要自己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他,顿时一股暖流在心中回荡。
那孩子已经不在意被母亲差点勒死的事情。
其实,安春风离开唐家后,一直在寻找答案。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安氏记忆中找到真正的杀心,只有愧疚和后悔。
她还担心母亲的“狠毒”抛弃,会给孩子带去心理阴影。
母子果然没有仇!
现在看来,孩子说的嫌弃话,自己也该忘记了。
见主家开心,小林子也开心,他咧嘴一笑:“小的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平时没有事,就在唐家外面守着,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多天,今天才看见唐小郎君。”
“对哦,昨天只看见你妹妹,都没有见到你弟弟,这样吧!你改天带弟弟过来,让我瞧瞧!”安春风想给这孩子一些奖励,能坚持十多天也不容易。
小林子迟疑一下:“小豆子就在门边等我回话,明天他好再去见小郎君。”
“就在外面?小林子你怎么不早说,快,让他进来说话!”安春风站起身,走到檐下。
脏兮兮的小豆子跟着小林子进院,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张望。
看见檐下的安春风,立即机灵的上前行礼:“小豆子拜见安大娘子。”
安春风仔细打量他,七八岁左右的年纪,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脸也是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梳成两个小辫子拖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