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辛弃疾不禁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他决定率领五十余骁勇骑士夜闯敌营,捉拿叛贼张安国。】
恍若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众人嘴角欣喜的微笑瞬间僵硬。
天幕上张贴了金世宗的告示,大赦天下,既往不咎。起义军士兵只要愿意回到乡里重新拿起锄头,绝不追责,甚至还能减免税赋。而对于归降的义军将领,金国则开出大价钱,许以高官厚禄。在这样的号召下,一十万的起义军几乎瞬间就成了散沙一片。
天幕上的视频缓缓播放:张安国谄媚地将耿京头颅献给金军将领,随即跪在地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接过了金主册令——耿京的头颅果然非常值钱,他被任命为山东的济州知府,相当于南宋的四品大官,比赵构赐予辛弃疾的官品高了数阶。
百姓们望着张安国的眼神如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直接捅进他的心脏,可他们除了唾一口唾沫,记下张安国的名字之外也别无他法。
宫门前的士大夫和学生纷纷叹气,一种莫名的悲哀攫住了他们。众人原本以为没了秦桧,山河气象即将为之一新。可天幕上的张安国却令他们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在爱国人才前仆后继的同时,新的“秦桧”也层出不穷。
可惜了惨死的耿京,可惜了即将送死的辛弃疾。
天幕上,弱冠的少年郎目若寒星,快马加鞭。天幕下,大多数南宋百姓已经不忍地垂下了头,他们不想看到这位爱国义士惨死的场景,低头回避是他们对这位少年英雄最大的尊重。
朱仙镇内,张宪望着天幕的眼神里闪动着不忍,望着天幕上风驰电掣的辛弃疾,张宪忍不住暗自嗟叹:可惜了,如此胆识非凡的少年郎……
“能成!”
一个声音从张宪背后响起,斩钉截铁,万分笃定。
张宪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却见全副武装的将军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岳飞穿着银亮的铠甲,手上拿着一副刚刚绘好的阵图:“一会按照此图行事。”
张宪接过阵图,他低头看了一眼,震惊道:“将军,你这打法,不是要夺汴京,而是要……”
“赶尽杀绝。”岳飞淡淡地接过话,面色毫无波澜,唯有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怎么,你怕了?”
“怕?我可是将军你的兵,我怎么会怕?!”张宪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啪啪响,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战场砍几个金兵证明自己。张宪在原地信誓旦旦,可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岳飞的回复,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中了岳飞的“激将法”!
“将军!”张宪有些哀怨:“对我还用得着激将法么?”
“谁让你刚才唉声叹气的。”岳飞笑了笑:“要上战场了,垂头丧气像什么话!”
“我这是在替辛弃疾叹气!”张宪指了指头顶的天幕,说着说着又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初生之犊不畏虎,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岳飞抬眼,他的面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坚定,反倒衬得张宪有些大惊小怪。他看了一眼天幕上辛弃疾驰骋的身影,平静道:“我刚才说了,他能成。”
张宪拧眉,他望着岳飞的目光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质疑:“将军,你听天幕了吗?他们只有五十骑。”
岳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张宪不信,又试探道:“将军,你可听到了张安国的任职?”
“济州知府。”岳飞准确地说出答案,证明他刚才的确听了天幕。
闻言,张宪惊疑不定地向后一仰,语无伦次地反问岳飞:“是啊将军,你既然知道,那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说,您既然知道张安国是济州知府——济州,那可是金国重镇!驻有起码五万的金国大军,堪称虎狼之师聚集地,而辛弃疾他们只有五十骑,五十骑!”
“更何况,从辛弃疾出发的海州到山东济州,尚有六百里路程。这五十骑横跨近乎整个金国而不被敌军发现,这谈何容易?而且千里奔袭不仅会消耗人的巨大体力,更会令人感到麻木和倦怠,这对刺杀或者打仗来说都是致命的风险!就算是让我领兵一千日夜奔袭去杀张安国,我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他一个才弱冠的少年郎,将军就如此信他?”
岳飞点了点头:“信。”
张宪盯着岳飞看了半晌,思索半天,“恍然大悟”:懂了,是玄学!一定是冠军侯同款名字的玄学!
「1140·金国历城(今山东济南)」
辛赞的臂弯里托着一个襁褓,而他才两个多月的小孙子辛弃疾就躺在襁褓中吮手指。辛弃疾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辛赞,像是不明白爷爷面上的忧愁从何而来。
“千里奔袭,五十骑,你怎么……”辛赞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孙儿细嫩的面颊,激起了辛弃疾咯咯的笑声。
辛赞盯着辛弃疾无忧无虑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终究将话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重新望向天幕,喃喃祈祷:“愿祖宗大人保佑我孙。”
天幕上,代表辛弃疾的红点终于抵达济州。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
辛弃疾率领着五十骑,大大方方地来到了济州驻军营寨,甚至颇为淡定地示意守门军士向张安国前去通报。
镜头随着军士的奔跑一路前进,直至进入军帐。张安国今日正设宴请客,庆祝自己归顺金国,加官封赏。军士进来通报时,他正在和几位禁军将领饮酒作乐,听到辛弃疾的名字,张安国初时心里一惊,但一想到金人重兵在此,辛弃疾不过区区五十骑,他顿时又放下心来,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如今起义军叛变的消息早已传遍南北,辛弃疾必定是走投无路所以前来投奔。
张安国甩下酒杯走出营房。他一边等待辛弃疾上前“拜见”,一边在心里思索要给辛弃疾按个什么职务。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
辛弃疾高大、壮实的身材映入眼帘,张安国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扬起傲慢的笑容,一把剑突如其来,冷冰冰地架在了他脖颈之上。不等张安国发出惊呼,辛弃疾右手持剑,左手一提,竟然直接将吓得魂飞魄散的张安国拉上马来,两下装进麻袋扔到身后。
伴随着宝马的一声嘶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幻境,恐怕只能借用李白的那几句诗来简单形容: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弱冠的少年郎带着五十骑在万人军营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偌大的军营乱作一团,同张安国一起饮酒的金军将领得到报告,立刻提马上刀前去追赶辛弃疾,奈何哗变的士兵拥挤在一起堵塞道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弃疾绝尘而去。
一身转战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辛弃疾,他就是活生生的传奇!
各朝各代观看天幕的人都张大了嘴,众人呆呆地望着天幕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看着辛弃疾以五十人深入五万敌军,生擒敌帅,又看着他在回途中机智摆脱金国追兵,在芒砀山以少胜多杀死金兵近百……
看到这里,许多皇帝的眼珠子都红了:凭什么赵构这么垃圾的皇帝竟然能接连碰上岳飞、辛弃疾这种天生的将才,要是这些人是自己的将军该多好啊。
但有一个皇帝他不仅不眼红,甚至还有些得意,因为他已经有了霍去病!
“朕就说他能成!”刘彻激动地一合掌,得意地望向底下的臣子:“朕早说了,照着冠军侯取名,辛弃疾妥定能行!”
听刘彻这么说,众人也不由望向冠军侯霍去病。
若说辛弃疾是南宋的传奇,那霍去病就是大汉的传奇。他十八岁以八百骑兵斩首两千,一战封侯。一十岁又几近生擒单于儿子,重创匈奴。如今,他不过一十一,却已然是功名赫赫的骠骑将军,而待来年开春,他就要和他的舅舅卫青一起出兵北漠,再创奇迹。
刘彻恨不得抱着自家的冠军侯给每个朝代的皇帝展示一遍:看,这是朕的冠军侯,辛弃疾就是照着朕的冠军侯取的名,赫赫战功,打得匈奴屁滚尿流!羡慕吧?想要吧?嘿嘿,只有朕有!
“莫不是真有取名玄学?”
刘彻随口一言,还真有几个臣子被他忽悠到了,他们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给自家的小儿郎换个冠军侯的同款名字。有人蹭到卫青身边打听霍去病的取名由来,想找当初那个给冠军侯取名的“大神”看看自家儿孙的姓名吉凶。
“这是陛下赐的名。”卫青哭笑不得:“诸位不如问问陛下。”
刘彻下巴高抬,得意洋洋。霍去病的名字的确是他取的,整个取名流程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充满着玄学色彩。
以前他生了场大病,霍去病的母亲卫少儿抱着他进宫探望妹妹卫子夫。不知为何,婴儿霍去病突然哭闹,正好把昏睡的刘彻惊出了一身冷汗。冷汗一发,刘彻身体顿时舒畅,竟然就此痊愈!他不由十分高兴,当即给这孩子赐名为‘去病’……
刘彻暗自感慨,自豪无比:果然是自己取的名字吉利啊,就连后世取同款名的少年郎都格外英武过人!
与汉朝众臣想法类似的人不在少数,1140年的山东历城,辛赞的小院子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孩子满月时各家都要办满月酒,因此不少邻居知道了辛赞给他的孙儿取名为辛弃疾,再对应天幕上所讲的时间和地点,众人早就知道了这位未来的少年英雄就住在自家隔壁。
这一年出生的孩子不算少,好多人抱着自家孩子来找辛赞取名,最好来个辛弃疾的同款。
辛赞一边绞尽脑汁给面前的一排小婴儿取名,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孙儿的襁褓在众位邻居的怀里传递:还在襁褓中吮手指的小婴儿像是突然变成了能带来好运的锦鲤,邻居们甭管生娃没生娃,大家都想抱抱辛弃疾沾点南宋传奇的运气。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此乃神人也。”张宪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敬佩地望着身边猜中结果的岳飞,摸着脑袋试探:“将军,你说我要不要也改个名?”
“什么?”
“从霍去病和辛弃疾的名字里各摘一个字,改成‘张去疾’或者‘张弃病’?将军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张宪皱眉思索,模样看上去竟然十分认真。
“为什么改名?”岳飞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副将,严肃道:“去病之名乃武帝所赐,弃疾之名乃长辈所选。你改名是何缘故?”
“将军靠着辛弃疾的名字就判定他能成事,这叫我如何不眼红?”张宪有些幽怨:“连将军都拒绝不了‘弃疾’,我怎么能拒绝得了?”
说着说着,张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显然十分心动:“将军你看啊,大汉传奇和南宋传奇,两人都是千里奔袭、以少胜多,若我改个名,说不定也能成个传奇呢!”
岳飞:……
“将军,你说话啊。”张宪被岳飞盯得毛骨悚然。
“我刚才笃信辛弃疾能胜,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岳飞有种想捏眉心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辛弃疾虽一腔怒火,但他并非莽撞行事,而是谋定后动。”
“你没发现他去路和来路都择山路而行?他自幼生活在山东,遍历当地山川河流,想必对那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我看天幕的地图,济州东南有峄山,山势连绵,便于隐藏,这对于摆脱金兵极为有利,可见辛弃疾行事深谋远虑,胆大心细!”
“此外,辛弃疾抓完张安国,可他并没有急着撤退,而是在济州军营里纵横来回。若是旁的人来看,必定会以为这是辛弃疾少年脾气,得意忘形,其实不然。”
“济州军营里的汉人军士大多曾是耿京部下,他们虽然跟着张安国投降金国,但仅仅归顺了几日,又与金兵住在同个大营,定然人心不齐。辛弃疾纵马来回,实则是在动摇汉军军心——你没发现他撤退时,还有近万名士兵跟随在他身后?”
张宪目瞪口呆:“竟然如此?!”
旁人只看到表面,好似只是少年郎靠着一时冲动侥幸取胜。但如岳飞等人,却看到了辛弃疾这颗璞玉之彩:“有如此能人南归,实属我大宋之幸!”
【辛弃疾以五十骑在五万敌军中轻松缚其主帅,犹如古史中赞叹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在当时和后世都被誉为传奇。生擒张安国后,他一路渴不暇饮,饥不暇食,渡河南归,直奔建康。张安国最终被公开处斩,大快人心。】
【辛弃疾这一次机智勇敢的行动,在南宋广为传颂,引起极大轰动。当时的大学问家、《容斋随笔》作者洪迈,专门为辛弃疾作《稼轩记》,对他的这段传奇大书特书。】
【他写道:齐虏巧负国,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狡兔,束马衔枚,间关西奏淮,至通昼夜不粒食。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叹息。
这段话的意思非常简单:张安国背叛国家,辛弃疾赤手空拳率领五十骑将他从五万人中捆绑回来,好像撬开岩石逮住狡兔般轻而易举。他束马衔枚,辗转从淮西南下,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其声势雄壮慷慨,不仅让怯懦的人感到鼓舞,就连皇帝赵构都对他也赞叹不已。】
【这是辛弃疾一生最骄傲和欣慰的事情。在南归后,他常常回忆起当年抗金杀虏的壮举,对自己年轻时的英雄壮举充满自豪:“追念景物无穷,叹年少胸襟,忒煞英雄”。(《金菊对芙蓉·重阳》)“当年众鸟看孤鹗。意飘然横空直把,曹吞刘攫。”(《贺新郎·韩仲止判院山中见访,席上用前韵》)】
【在辛弃疾的晚年,他被免去所有官职,闲赋在家。一日有客来访,两人慷慨将地谈论建功立业。想起青年时的英雄壮举,辛弃疾当即挥笔写下《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一词。】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这首词完整描写了辛弃疾在1161年的所有经历:抗金起义时,他高举义旗,率领上万人与金兵奋战;活捉张安国后,他一路与敌人周旋对抗,还同金朝猛将徒单思碌激烈战斗……每每回味起往日的峥嵘岁月,辛弃疾永远都会为之血脉贲张。】
「金地·五国城」
屋里没有点蜡烛,赵桓看不太清,但这是柔嘉的要求。
柔嘉本就是半盲,她对赵桓说,烛光太过刺眼,晃得她眼睛生疼,请求阿爹熄了那些火烛。赵桓不是个会照顾他人想法的人,但他这次却破天荒地痛快答应。这不仅是因为柔嘉为他带来了密信内容,更是因为在烛光下,与他对坐的女儿那双眼睛实在诡异得恐怖,尤其是直勾勾看着他的时候,赵桓总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赵桓不想看到柔嘉的双眼,所以他当即示意屋内的侍女们去剪掉火烛。火烛一灭,屋内顿时光线昏暗。所有的亮光来自于半开的窗户,那是众人为了看天幕特意留下的口子,只是北地的天气实在不好,刚才窗外还是灿烂晴日,此刻却风起云涌,天色莫名阴沉。
“唉!”宋钦宗赵桓重重叹气。
在所有汉人都为辛弃疾感到欢欣鼓舞之时,赵桓却相当反常地眉头紧锁。他望着天幕上辛弃疾的眼神极为恐怖,不像是在看抗金英雄,倒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阿爹为何叹气?”柔嘉端坐桌前,她的面容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
“还不是因为辛弃疾!”赵桓暴躁地低吼:“那阳痿的废物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有岳飞韩世忠不说,这几十年后竟然还能弄到个天生将才的辛弃疾!”
赵桓望着天幕上辛弃疾意气风发的面容,越想越恨,越想越气,眉目逐渐扭曲:“赵构……赵构!凭什么朕在这里受苦受难,你却能在南地享福!真是老天不开眼,你这个昏君就该去死,凭什么能有岳飞,凭什么能有辛弃疾……”
说着说着,赵桓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刚才勉强压下去的邪恶念头再次喷薄而出:凭什么赵构能在南边享福?他赵桓得不到的,赵构也别想有!大家一起死吧!所有宋人都给朕陪葬!
可要如何灭亡南宋?
——想要灭亡南宋,首先就要助金人解决那些难缠的将领。
根据信里内容所述,岳飞正在和完颜兀术开战,恐怕短时间内死不了。赵桓只能帮助金人换个将领下手……比如,换个还在襁褓中的将领下手!
“1140年初夏,辛弃疾出生于金人占领下的山东济南……金人占领下的山东……”
赵桓回忆着天幕所言,他的眼神逐渐阴沉。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赵桓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盯着辛弃疾的面容诡异地惋叹:“可惜,可惜……这辛弃疾为何不能早生个几十年?倘若他是朕的将军,朕必定会……”
“李宰相不好吗?”柔嘉平静地打断了赵桓。
李纲不好吗?李若水不好吗?那些为北宋战死,誓死护卫钦宗尊严的将领不好吗?就算让岳飞和辛弃疾都早生几十年,难道在他赵桓的领导下,他们能有机会一展身手吗?赵桓!你真的认为自己做的比赵构好吗?
柔嘉很少忤逆赵桓。赵桓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打量柔嘉:
柔嘉穿着一身隆重得有些过分的宫裙,甚至还佩着一条华贵显目的霞帔。在北宋,霞帔是一种命妇礼服,只有身份高贵的女性在极为特殊的场合才能佩戴。柔嘉身上这的这条霞帔是她母后朱氏的遗物,她一直将它珍藏箱底,今日怎么会……
赵桓的目光不由在那条血红的霞帔上多停了一会儿:“你今日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柔嘉摸了摸胸前的霞帔,这条霞帔是朱皇后从汴京带过来的,也曾是北宋繁华的证明。织纹细密、颜色艳丽,这条独一无一的霞帔曾代表了一个女人最尊贵的身份。
“柔嘉有些想阿娘了……阿爹想阿娘吗?”柔嘉抬起手,身后的两个侍女默契地为她取下霞帔。她抚摸着霞帔上的花纹,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
赵桓瞪着女儿,似乎想问她在发生么疯。但在柔嘉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过来时,他却莫名打了个哆嗦。赵桓移开视线,胡乱应付:“嗯、嗯……朕也想。”
赵桓很敷衍,他说完就转头望向窗外天幕,决意不再搭理柔嘉。他一边盘算着要如何把辛弃疾“卖个”高价,一边又对赵构的好命嫉妒不已。
柔嘉盯着赵桓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收回抚摸霞帔的手,挂起一抹冰冷的微笑:“阿爹也想阿娘?那太好了……”她挥了挥手,像是示意侍女们把母亲的霞帔拿去给赵桓睹物思人。
侍女们对视一眼。
她们捧着华丽的血红锦缎,悄无声息地向着赵桓走去……
第52章 【爱国诗】辛弃疾
那条霞帔靠近的的时候,赵桓并非没有知觉。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身,怒斥道:“放肆!你们想干什么?!”
不知何时,柔嘉和侍女竟然站到了他的身后。侍女们高高举着手,像是正要把这条霞帔往赵桓身上戴,而柔嘉则面带微笑地望着这一幕。
赵桓怒火上涌,面色逐渐狰狞:“柔嘉,是不是朕把你宠坏了?!”
“阿爹,您是不是想去找郎主?”柔嘉温声细语地问道,像是根本没听出赵桓声音里的惊怒:“其实女儿还有一个秘密刚才忘了告诉阿爹,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是什么?和辛弃疾有关?!”赵桓大喜,激动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快告诉朕!”
柔嘉笑了笑,亲手取过侍女手中的霞帔向前递去:“阿爹想阿娘吗?女儿想阿娘时就会把这条霞帔拿出来看看,每次戴上,就好像阿娘还在身边……阿爹要试试吗?”
柔嘉那双空茫的眼睛像是突然有了焦点,精准地定格在赵桓眉间,配合她唇边一成不变的笑意,竟然有种令人无法逼视的、超脱柔嘉本身年龄的威严和冷凝——就好像朱氏真的回来了似的!
赵桓心情暴躁,他实在不想提那个死了好几年的女人,更不想将亡妻的晦气玩意戴在自己身上,奈何往日顺从的柔嘉今日格外强势,竟也是分毫不退,一副赵桓不戴霞帔她就绝不开口的架势。
父女两人僵持了片刻。
赵桓第一次服软垂眸。他不承认自己是被柔嘉吓到了,他告诉自己,大丈夫能伸能屈,这都是为了从女儿口中套取那个秘密而做出的牺牲。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主动低头,示意柔嘉赶紧结束。
可这一戴,赵桓立刻察觉了不对——霞帔不是这么戴的!
柔嘉一直动作温柔地整理霞帔边缘,确保锦缎牢牢地缠住了赵桓脖颈的每寸皮肤。
可霞帔其实是披在两臂之间、舞之前后的一种飘带。就算戴得高些,也不过是挂在肩膀上,绝不会触碰到脖子。更重要的是,霞帔通常只会松松垂在胸前,怎么可能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脖子上?
这种戴法,不像是配霞帔,倒像是缠白绫!
“你……”赵桓一惊之下就要伸手去推柔嘉,可他刚有动作,脖颈便骤然一痛。
侍女们一左一右拽着霞帔,分别向两边用力拉扯。柔软的绸缎瞬间紧绷,结实的布料如蟒蛇般紧紧勒住赵桓的脖子,一丝不苟地切断了他的气息。
赵桓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下意识去扯脖颈上的绸缎。他拼命地想要将手指抠进布料和皮肉之间的缝隙,好为自己争夺一寸喘息的余地。奈何柔嘉把霞帔缠了好几层,赵桓每每费劲扯开其中一圈,却只会让其他几层箍得更紧。
视线逐渐变得血红,巨大的光点在眼前飞舞,赵桓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定了定神,随即转手去抢侍女们手中的霞帔飘带。
他踹,他拽……濒死的危机感让赵桓爆发了巨大的力量,几个忍饥挨饿、受尽磋磨的侍女又怎会是他这个男人的对手?不过几息,赵桓就夺过了大半的绸缎,虽然尾端还被侍女们死命攥在手里,但这并不妨碍赵桓有了喘息之机。
“贱、贱人……”
赵桓抬起充血的眼眸,眼里满是杀意。他大口喘息着,沙哑的嗓音如同死神的诅咒:“朕、朕要把你、你们这群贱人碎、碎尸万段!你们都该、该死!”
柔嘉与赵桓对视,表情平静得堪称诡异。
“阿爹,我们早就死了。”
“阿爹,你的女儿柔嘉在十二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只有七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行尸罢了。”柔嘉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盲眼站在阴影里,如怨鬼,如幽灵……当着赵桓的面,柔嘉轻轻拍了拍手——
屋门骤然被人撞开,一群赵桓并不陌生的女人涌了进来。
柔嘉抬手指向一个面色沧桑、似有四十来岁的妇人:“这是刘才人,她死的时候14岁。”
26岁的刘钥娥上前一步,她伸出一双在浣衣局里泡得皱巴巴的树皮手掌,紧紧握住血红的霞帔,坚定而决绝地向右一扯。
赵桓的气息骤然一滞,眼神瞬间变得惊恐和痛苦。他猛地抓住绸缎,想要故技重施从女人手里抢夺绸缎。但不等他发力,左边突然也传来了巨大的扯力。
“这是姜侍令,她死的时候13岁。”
25岁的姜田田面无波澜,她攥着霞帔的手和她的神情一样,任由赵桓如何挣扎也始终纹丝不动。赵桓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他不断地张开嘴巴,试图吸入足够的空气,然而,那根绸缎无情地紧紧勒住他的喉咙,阻碍了每一次呼吸的自由。他的指甲在绸缎上划过,留下细微的印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撕开这致命的缠绕。
女人们还在前仆后继地上前:
“这是郑夫人,死的时候18岁。”
“这是席内史,死的时候15岁。”
“这是徐尚仪,死的时候14岁。”
霞帔两边的拉力越来越大,赵桓的挣扎越来越弱。他的脸庞逐渐变得扭曲,血液涌向他的脸颊,造成一片惨白与赤红的对比。眼球上的血管不断崩裂,痛苦的泪水不自觉地涌现,赵桓踢蹬着,泪水滑过他的面颊。
“为、为什……”
赵桓挣扎着质问。
他不明白,这群女人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她们恨他,为何这些年来任劳任怨地照顾他?如果她们恨他,为何这些年来对他的命令逆来顺受?如果她们恨他,这些年她们随时可以动手,为何偏偏择了今日?
“差点忘了告诉阿爹那个秘密。”柔嘉微微一笑,温柔地托住赵桓的脸颊,轻声道:“阿爹,女儿听到金人们说,要把你送去汴京作皇帝。”
赵桓逐渐扩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天幕曾说过那个完颜兀术的“秘密武器”:“遣天水郡公桓安坐汴京,其礼无有与兄争。如尚悖心,可辅天水郡王,并力破敌。”——怪不得柔嘉一回来就说自己可以回家,原来金人要送自己回汴京作伪帝!
“回、一起……”赵桓拽着霞帔,挣扎着吐字。
他想说,如果他能回到汴京,他也会带她们一起走。既然都能离开这里,为何柔嘉和这群后妃宫女还要杀他?难道她们不想回汴京吗?
“我是宋朝的柔嘉帝姬。”柔嘉站了起来,她素来尊敬赵桓,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直言称“我”:“我的阿爹是宋朝的皇帝,不是汴京的伪帝。我们可以供着宋朝的亡国君,供着金国的重昏侯,却独独不会供一个想要出卖宋将的叛徒。”
“赵桓,你想去找郎主通风报信的那刻起,就是自己踏上了死路。”柔嘉的声音越来越远,赵桓的力气逐渐消磨殆尽。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混沌的黑暗慢慢侵蚀了他的视野。他的双腿开始软弱无力,膝盖不停颤抖,再也无法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指逐渐散开,一根一根从霞帔上滑落,他再也没有力气挣脱那根缠绕着他命运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