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咕嘟咕嘟的响,炭炉上的栗子烤熟了,栗子壳裂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金黄的栗仁,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裴元卿习以为常的伸出手,把栗子都剥好了,栗仁放在杳杳面前,自己面前只余下一堆栗子壳。
杳杳咬一口热乎乎的栗子,满足的眯了眯眼,捡起一颗往裴元卿嘴里塞,“哥哥也吃,很甜的。”
裴元卿眼角下弯,就着她的手吃了栗子,栗子外皮酥脆,果肉绵软,果然很甜。
苏采婷出嫁的日子将近,府里众人渐渐忙碌起来,连锦澜苑里都热闹了几分。
跟大人们的繁忙热闹相比,府里的小孩子们最近格外安静,苏景毓、苏景智和苏景祖那一架打得惨烈,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静养。
沈懿管束严格,苏景毓哪怕不能去听他授课也得日日看书。
苏景毓很听话,待在家里也手不释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带着伤,给人的感觉成熟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稚嫩,好像一夕间长大了不少,性子更加沉稳。
杳杳觉得自己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虽然过程有些意外和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哥哥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轩窗透进来,裴元卿和苏景毓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都低头看着,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他们身上。
苏景毓抬手翻过一页书,余光看到杳杳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失笑。
“进来吧。”
杳杳轻轻吐了下舌头,蹬蹬蹬跑进去,“娘亲不让我打扰你们看书。”
裴元卿掀了下薄薄的眼皮,“那你还来”
杳杳:“……”可恶!臭冰块!
杳杳脱了鞋,挤到他们中间坐下,也不打扰他们读书,自顾自掏出一袋蜜饯,慢吞吞吃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空气里。
苏景毓屈指敲了敲桌面,杳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裴元卿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假装没看见。
裴元卿又不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只好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所剩无几的蜜饯,果断全塞进了嘴里。
娘亲怕她甜坏了牙,每天只让她八颗蜜饯,她早上已经吃了两颗,刚才在外面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总共才剩五颗,现在一下子就少了两颗!
裴元卿看了眼她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顿了顿,没忍住又戳几下。
苏景毓余光轻轻一扫,莫名觉得自己兄长的位置受到了威胁,尤其最近裴元卿天天给杳杳读书听,杳杳跟裴元卿相处的时间比他还多。
于是苏景毓也在杳杳脸颊另一边戳了一下。
最后两人觉得有趣,你戳一下左边,右边鼓起来,他戳一下右边,左边鼓起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杳杳暗暗磨牙:“……”这便宜兄长和便宜未婚夫是不能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着浓浓暖意,令人昏昏欲睡。
苏景毓低头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肩头一沉,转头望去,杳杳歪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睛,已经快睡着了。
苏景毓抿着唇,“离我远点。”
杳杳赖着不肯挪开,眨巴着眼睛,“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哥哥怎么能不疼妹妹”
苏景毓气闷地睨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她戳开,“可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找你卿哥哥去。”
杳杳看了看另一侧的裴元卿,嘻嘻笑着凑过去,把头倚在了裴元卿身上。
倚谁不是倚呢!
苏景毓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裴元卿很少跟人这么亲近,身子僵了僵,微微挺直了脊背。
杳杳靠的不舒服,不满的拍了他一下,他只好又恢复原样。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杳杳像软乎乎的白面团一样,一会儿倚着苏景毓,一会儿倚着裴元卿。
准确来说更像一块绵绵的糯米年糕,一会儿粘这个,一会儿粘那个,粘到谁身上就给谁身上沾了一股香甜气。
窦嫣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拿着攒盒,看到他们三个不分彼此的坐在一块,弯唇失笑。
苏景毓和裴元卿平时是最端正的两个人,可每次跟杳杳待在一块,都被杳杳带的坐没坐相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沈昔月总觉得苏景毓和裴元卿过于成熟稳重,有杳杳在他们才能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把攒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攒盒里放着她亲手做的荷叶饼和杏仁羹。
“都看书好几个时辰了,快歇歇吧,过来吃点东西。”
杳杳闻到香气,顿时不困了,欢呼一声,“嫣姐姐做的荷叶饼最好吃了!”
苏景毓往嘴里塞了个饼,边嚼边说:“是很好吃,不过等表姐嫁人了,你就没得吃了。”
杳杳鼓了鼓嘴巴,气呼呼地挪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坐到窦嫣腿上,不舍的抱住窦嫣。
窦嫣抬手摸了摸杳杳柔软的发丝。
她以前盼着嫁人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不用再寄居苏府,可自从搬来锦澜苑,她日子过得安心又踏实,已经十分不舍得出嫁了。
这段时日以来,沈昔月亲自教她管账和执掌中馈,甚至让她参与管理铺子。
其实仔细想想,沈昔月只比她大了七岁,却是真的把她当作亲侄女一般对待,弟弟妹妹们也把她当做至亲真诚相待。
这样的日子既安稳又热闹,她想,这已经是她最想要的家了。
门口风铃晃动,沈昔月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看到他们四人热乎乎的凑在一起,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窦嫣给她倒了一杯温茶,见她脸色不好,轻声询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沈昔月让她坐下,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我怀疑……你的婚事恐怕要有变故……”
窦嫣怔住,身子晃了晃。
她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从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入程家,从来没想过会有变故,她知道沈昔月会这样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景毓放下手里的饼,关切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昔月揉了揉太阳穴。
“我之前一直让人留意着程家和窦家的动静,是想早些为嫣儿的婚事做准备,却发现最近程家和窦家往来的越发密切,实在是非同一般,所以我便派人打听了一下。”
“我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原来程家和窦家已经开始暗中采买,他们府里的下人最近采买的都是成婚要用的东西。”
苏景毓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窦嫣,“说不定他们是在准备表姐和程家公子成婚要用的东西”
窦嫣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不会的,他们至今都不曾跟我提起过婚事,如果婚事进展到采买这一步,不可能不让我知道。”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我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发现窦家连嫁衣都开始让人准备了,我派人花银子买通了绣房的工匠,打听到了嫁衣的尺寸,发现比你常穿的尺寸要小了一些,新娘子的身量应该比你矮。”
窦嫣心凉了半截,忽然反应过来:“坏了!前几日姨母将我手里的订婚信物要了过去,我以为她是拿去商定婚事,便没好意思多问,已经交给她了……”
沈昔月眉心拧了起来,心里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看到窦嫣面色越来越白,遂柔声安慰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是我们虚惊一场想多了,说不定那嫁衣就是为你准备的。”
窦嫣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
沈昔月思衬片刻道:“下个月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到时候窦家人和程家人都会来参加喜宴,到时候我再帮你打听一下。”
窦嫣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
杳杳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嫣姐姐不要愁。”
窦嫣面色泛白,勉强笑了笑。
沈昔月弯腰摸了摸杳杳的头,“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窦嫣露出笑意,跟着摸了摸杳杳的头顶,心情好了几分。
裴元卿和苏景毓走过来,也摸了摸她的脑顶。
杳杳抬起两只小手捂住脑壳,“……”这里有人欺负崽!
日子转瞬即逝,苏采婷出嫁的前一夜,窦嫣格外的紧张。
她其实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过程家人了,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程家人对她很好,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来礼物,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她却想不起上次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似乎从父母过世后程家人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因为这桩婚事是父母给她定下的,她其实一直都很珍惜,从没想过会出现变故。
杳杳见窦嫣这两天心情一直都很低落,怕她今晚会睡不着,便抱着枕头跑来陪她睡觉。
窦嫣自然欢迎,掀开被子让她进来。
杳杳钻进被子里,挨着窦嫣睡一下,她本来想陪窦嫣聊天解闷,可脑袋一沾枕头就觉得好困,眼皮扇动两下,还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么控制不住!
窦嫣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身边静谧的温暖,心底涌起几分安慰,静静沉思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睡了过去。
梦里先是一片黑暗,然后逐渐变亮。
她在梦里来到窦府门前。
窦府分外喜庆,石狮子上挂着大红喜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里面不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摆喜宴。
窦嫣心跳加速,脸颊泛红,心底生出一丝紧张。
莫非这是她和程文荣的婚宴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她回头望去,程文荣骑着高马而来,身穿喜袍,脸上笑容灿烂。
窦嫣没来得及羞窘,画面一转,程文荣背着新娘子从窦府里走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新娘子头顶的红盖头微微扬起,露出一张娇嫩的面容,赫然是她堂妹窦露的脸。
窦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如置冰窟。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的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
花轿起轿后,窦如华和窦二爷从府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花轿离去。
窦二爷压低声音问:“窦嫣不会来捣乱吧”
窦如华手里拿着一只鸳鸯金钗,轻轻转了转,“放心,已经命人把她关起来了。”
窦嫣诧异的捂住嘴,把一声惊叫堵在喉咙里。
窦二爷揣着手,老神在在道:“那就好,婚事已成定局,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窦嫣的嫁妆都被露儿带去程家了,大哥留下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们的。”
窦如华含笑点头,“别忘了我的那份,能成就这桩喜事,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那是当然,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窦二爷笑容愈发灿烂,“只要咱们窦、程两家人统一口径,一口咬定当年窦、程两家联姻,订婚的就是露儿和文荣,窦嫣一个孤立无援的孤女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窦如华沉思道:“还是早些把窦嫣嫁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你且安心,我已经给她挑好了夫婿,下个月就把她嫁出去。”
“男方是何人”
“城北的董老爷,家里是做河运生意的。”窦二爷笑的春风得意,“董老爷年纪虽然大了些,膝下孩子也多,但能给我们窦家带来不少好处呢。”
两人相视一笑。
窦嫣望着自己的两位至亲,只觉得通体发寒,一股凉气直冲胸口。
她眼睁睁看着花轿走远。
窦露不但稼给了她自幼订婚的未婚夫,还带着她爹娘留给她的嫁妆风光出嫁,这场婚礼空前盛大,为众人所津津乐道,好像所有人都忘了窦家还有一个大房嫡长女窦嫣。
窦嫣眼前阵阵发晕,梦里一阵光怪陆离后,眼前的场景再次清晰起来,她看到了她自己。
她被关在幽暗的屋子里,听着外面鞭炮齐鸣的鼓乐声,一个人绝望的痛哭流涕,然后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窦嫣一下子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床褥。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能畅快的呼吸才松开手。
可梦里那股窒息感却一直留在她的身体里,仿佛真切的发生过一样,令她觉得心悸。
窦嫣心脏跳的极快,莫名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知道生命可贵,却能理解梦里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做,那个梦里,亲人皆背弃了她,婚事没了,嫁妆没了,亲人没了,家没了,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一点光亮,所以她才选择结束生命。
不是为了程文荣,而是为了她自己无望的一生。
窦嫣伏在床上哭了许久,看到旁边沉睡的杳杳,才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轻轻抱住杳杳小小的身子,汲取到一丝温暖。
这辈子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了亲人、有了家,不会再自戕了。
窦嫣渐渐从梦里的悲痛和惊惧中挣脱出来。
她不想再像梦中那样软弱,不想再让他们轻易把她的东西抢走,他们想抢就该付出代价。
窦嫣默默握紧拳头,她一定不要再踏上既定的命运。
可是……该怎么做呢
窦嫣还记得梦中窦如华手里拿的那支鸳鸯金钗,正是当年的订婚信物。
他们蓄谋已久,早早把她手里的物证骗了过去。
清晨,苏府早早忙碌了起来,鞭炮声齐鸣,食物的香气四处弥漫。
杳杳小鼻子动了动,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伸了一个懒腰,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窦嫣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坐在妆奁前梳妆。
杳杳很少看到她这么用心的打扮,穿着一身青竹色的月华裙,耳垂上戴着白玉耳珰,面容清丽,涂着浅色唇脂,既素雅又秀丽。
窦嫣回头看到她呆呆的模样,弯唇笑了起来,朝她俏皮的眨眨眼睛,“输人不输阵。”
杳杳使劲点头,“让程家公子后悔去吧!”
窦嫣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尖,畅快的笑了出来。
至少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个人,她的身后有着支持她的亲人。
苏家大房嫁女的大喜日子,苏府里一片热闹。
杳杳闻着飘过来的香气,早膳都没吃就拉着两位兄长跑去大厨房蹭吃蹭喝。
厨娘们见她玉雪可爱,忍不住纷纷投喂起来,炸麻团、茶果子、栗子糕、桂花蜜山药、七巧小饺子……一样尝一口都能吃的肚子鼓鼓。
杳杳吃相本就可爱,每次吃到特别好吃的,眼睛还会高兴的眯起来,仿佛能吃到美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一样,让人忍不住投喂的更加起劲。
苏景毓和裴元卿跟在她身后,表情全都十分无奈,又不敢离她太远,只能像两个小护卫一样跟着她。
杳杳不时转过头,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分享给他们,所以两人也跟着吃撑了。
苏景毓看着妹妹藕节一般的手臂,忍不住有些发愁,再这么投喂下去,妹妹不会长成一个小胖墩吧
杳杳不懂她哥的忧愁,吃饱喝足后,高高兴兴的跟厨娘们告别,带着两位哥哥去给大堂姐送亲。
沿路长廊上挂着红绸,随风轻轻飘荡,杳杳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裙摆飞扬。
裴元卿跟在后面,嘴角忍不住轻轻牵了牵。
苏采婷性子随了孔宜,颇为高傲,平时跟他们这几个小孩子没什么往来,但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藏不住的欢颜。
杳杳跨进门去,眉开眼笑地拱手,“祝堂姐缔结良缘,琴瑟百年。”
苏采婷盈盈笑着,用手里的朱红团扇轻轻拍了下她的头,“跟谁学的吉祥话”
杳杳嬉笑着躲开,奶声奶气道:“哥哥教我的,一个哥哥教一句。”
苏采婷看向她身后的苏景毓和裴元卿,眼中流露出两分羡慕,“有这样两个哥哥护着你长大,倒是不错。”
“长姐不也有我和弟弟么”苏景耀迈步走进来,身上穿着月白直裰,腰束缎带,光彩照人,跟以前做外室子时大不相同。
苏采婷面色一暗,神色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苏景耀唇边带笑,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我奉祖母和父亲之命,来给长姐送亲。”
“不必了。”苏采婷声音冷硬,看向苏景毓脸色才微微缓和,笑道:“不如堂弟给我送嫁吧,正好练习一下,以后好给杳杳送嫁。”
苏景毓想到以后杳杳要嫁人,不由恼怒地看向某个很有可能把他妹妹拐走的人。
裴元卿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苏景耀站在门口,不满地挑了下眉,“长姐有我和祖哥儿这两个亲弟弟在,何需劳烦堂弟如果让外面的人见了,少不得要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
苏采婷团扇遮唇,一声嗤笑,“父亲把外室领进门的时候,苏家大房就已经彻底沦为笑柄了,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苏明德和孔宜牵着苏景祖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苏明德沉着一张脸,“婷姐儿,你说话怎可如此放肆!”
苏采婷眼眶顿时湿了,委屈的看了他一眼,“父亲敢做还怕人说么,你们以前不要脸面,今日又何必拿脸面来做说辞。”
“混账!长辈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孔宜秀眉一蹙,冷声开口:“今日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我看谁敢逼我女儿做不喜欢的事!”
苏明德怒火升腾,“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官家大小姐这个家是我做主!都得听我的!”
孔宜轻哂,“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只要有我在一日,这后宅的事就轮不到你管!”
“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我告诉你,你休想用我女儿给你的庶子抬身价!我女儿不但要嫁的风光,还要嫁得开心,谁都别想给她添堵!”
“什么叫抬身价!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后来,苏昶和老太太都赶了过来。
吉时将到,两人最后不得不各让一步,由苏景祖来给苏采婷送嫁。
苏景祖已经搬到了孔宜那里住了一段日子,受孔宜教养,平时很难见到钱玉娇,跟苏景耀的来往也少了很多。
孔宜管束严格,他瞧着比之前规矩了一些,苏采婷勉强同意了。
苏景祖把苏采婷牵了出去,外面传来一阵喜气洋洋的喝彩,苏景耀眸中闪过不悦的暗色,轻轻眯了下眼睛。
杳杳看的心惊,这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妒忌,简直可怕。
府里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直到新郎把新娘子接走,只剩下饮宴的宾客,吹吹打打的声音才稍微停歇。
窦如华跟几位夫人在屋子里说话,气氛正浓,沈昔月带着窦嫣走了进去。
沈昔月挨个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程夫人旁边坐下。
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窦嫣。
沈昔月拉着窦嫣的手,巧笑着说:“程夫人,这是嫣儿,我带她来给你看看,毕竟她是你未来的儿……”
程夫人神色一变,连忙高声打断她的话:“三夫人,我儿子下个月要成婚了!”
沈昔月声音微滞,止住了话头。
屋子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朝她们看过来。
程夫人看了窦嫣一眼,用温和的语气道:“届时欢迎三夫人带着窦大姑娘参加喜宴。”
沈昔月脸上笑意散去,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跟谁成婚”
“三夫人不知道么”程夫人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弯唇道:“我家幼子跟窦大姑娘的堂妹窦露是自幼定的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是好事将近了。”
窦嫣看着程夫人厚颜无耻的嘴脸,无比庆幸自己做了那个梦,不然她不敢想象自己这一刻会有多失态。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冷道:“程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当初跟您家公子订婚的人究竟是谁,您心里清楚,今日是我家的大喜日子,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但如果您非不要脸,厚颜无耻的来恶心我们,就别怪我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咱们有话敞开来说!”
屋子里骤然静了静,几位夫人看了眼沈昔月,又看了眼程夫人,眼神纳罕。
程夫人没料到沈昔月会帮窦嫣做主,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由吃了一惊,慌乱地看向窦如华。
她本来以为窦嫣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就算吃了闷亏也不敢声张,毕竟会于她名声有损,可沈昔月如果参与进来,事情恐怕就不能这么轻易揭过去了。
窦如华面色微沉,对其他几位夫人笑了笑,“眼看着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大家不如移步前院,用过膳后再过来吃些喜饼,我让人备上两壶好茶招待各位。”
几位夫人含笑站起来,应酬了几句,抬脚走了出去。
她们甫一离开,屋子里的气氛便降到了冰点。
窦如华沉着一张脸,回身看向沈昔月,“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昔月冷声反问:“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嫣姐儿跟程文荣自幼指腹为婚,你这个姨母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窦如华攥着帕子,慢悠悠道:“你也说了,我才是她姨母,这是我窦家的事,程公子究竟是跟窦家哪位姑娘定的亲,也是由我窦家说了算。”
窦嫣紧紧咬着下唇,双目泛湿。
沈昔月看向窦如华和程夫人,怒拍桌子,“嫣姐儿的父母跟你们是至亲、是好友!你们现在连起伙来欺负她一个孤女,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程夫人脸色讪讪,却丝毫不以为然,程家跟窦家相交当然是以利益为先,窦大爷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所谓交情能值几个钱何况此事还事关子女的将来,她当然要给儿子娶个好门第的女子。
窦如华有些下不来台,怒气冲冲道:“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嫣姐儿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婚事就该由她二叔和我做主,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我们以后自会给她挑一门好婚事!”
“嫣姐儿如今既然住在锦澜苑里,我就断然不会让她白白被人欺负,这事我是管定了。”沈昔月声音不容置喙,“今日你们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程夫人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让身边的丫鬟去把程老爷和程文荣请来,窦如华也赶紧让人把窦家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今日是苏家办喜宴,正好大家都在场。
等所有人到齐,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
窦嫣微微有些胆怯,下意识往沈昔月身边靠了靠。
沈昔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淡定从容的跟众人对视。
她其实也刚出阁没几年,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可自从苏明迁失踪后,她就逼迫自己强硬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一旦她退了,锦澜苑的这些孩子就都得跟着她退。
现在退一步,将来就会退百步,所以一步不能退。
窗外冷梅飘香,半敞开的轩窗飘进阵阵梅花香,杳杳、苏景毓和裴元卿站在窗外,紧紧贴在墙边偷听。
裴元卿不习惯做这种偷听的行径,抬脚想离去,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衣摆被紧紧拽着,他转头一看,杳杳正贴着墙根聚精会神的听着,小手不自觉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
裴元卿无奈一叹,只能定在原地。
苏景毓竖着耳朵,掐紧手心,眉心深深拧着。
他觉得屋子里的姨母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他无比清楚,这才是姨母本来的面目,难怪表姐总是很惧怕她。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程文荣和窦露都被叫了过来,程文荣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站在沈昔月身边的窦嫣,微微看直了眼。
窦嫣低眉垂首的站在那里,身段已经初露少女的婀娜,虽然臻首微垂,却能看出长相清丽动人,自有一番情态。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惋惜,这样的美人若非成了孤女,他是定要将人娶回去的。
可惜,如今窦嫣的身份已经配不上他了,顶多能给他做个侧室。
程文荣眼中流露出些微惋惜,想起小时候跟窦嫣见面的回忆,目光不自觉在窦嫣身上凝滞了许久。
窦露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满的冷下脸来,重重清了下嗓子,程文荣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沈昔月拨了拨手里的茶盏,淡声问:“说说吧,这件事你们想怎么解决。”
窦二爷大腹便便的坐在椅子上,浑不在意道:“程公子和露儿既然两情相悦,我们当然要成全他们。”
窦如华扬起笑脸,伸手握住窦嫣的手,柔声安慰道:“嫣姐儿别急,你是我和你二叔的亲侄女,我们自然也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窦嫣想到梦中他们给她挑选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董老爷,只想冷笑。
她把手从窦如华手里抽出来,冷淡道:“父母当年为我定下婚事,是正式办过订婚礼宴的,有订婚契、有信物、有见证人,如今就算程家想悔婚,也该正式退亲,把当年的礼单拿出来,两方一一说清楚,而不是随意换亲。”
窦家人与程家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私下换亲,就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毕竟这件事说出去不光彩,一切从简为妙。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觉得窦嫣可以随便拿捏,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程夫人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那支熟悉的鸳鸯金钗,轻轻晃了晃,当着窦嫣的面递给窦露,“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有订婚契、信物、见证人,证据在哪空口无凭,你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到处说自己被退婚,恐怕也不光彩吧”
窦露得意洋洋的接过鸳鸯钗,高傲地看了窦嫣一眼,“我家已经接了程家的聘礼,我与程公子合过八字,六礼都快走完了,订婚信物也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窦嫣沉默地看着她,倏然出声斥责,“没有规矩!这些话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能当众说的么”
窦露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人,面庞窘迫烧红起来,“你凭什么管教我你以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