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怀不安地等来这么一句话，登时有点哭笑不得。
“载你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当心别掉下去了，我这辈子可从来没飞过。”
她用前爪抓起卡德师傅，让紧张兮兮的阿莱克爬到自己背上。雷娅拍打了一下不熟悉的翅膀，估算了一下从地面到远处树顶上的距离，认定飞行也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
“我们走吧。”她颇有信心地说。
第13章 十字路口
后来雷娅和阿莱克又回了一趟白夜镇，收集起维尔维斯人和当地人的尸骨，给了他们一个像样的葬礼。镇上依旧是一片死寂，但是浓雾已经消失了。雷娅望着那些美丽的白色建筑，想着未来可能会有其他人来这里定居，但那也许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再后来他们一起跨越了大裂谷。阿莱克在埃尔顿附近的村子里买了一匹不错的马，准备一个人回维尔维斯去。他说他要揭穿赫墨斯商会的阴谋，请父亲帮忙将事情的真相扩散到整个北境，让所有正直的猎手都认识到商人们的丑恶面目。哪怕耗上一辈子，他也要完成这件事。
雷娅只能送他一程。阿莱克牵着马走在前面，背影看上去无比孤独。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是不是不应该直接杀死法师。或许他确实可以使维尔维斯人凭借新的躯壳再生呢？她和阿莱克提过一次，他却认为自己的朋友们如果以那种形式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想，现在这个步伐坚定、沉默不语的阿莱克，也不再是原先那个人了。从埃尔顿出发的年轻人，最终谁也没能回到故乡。
“你就送到这里吧。”到了十字路口，阿莱克转过身来对她说。
“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她忍不住又提了出来。“商会有很多耳目，你买下这匹马，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去做，”雷娅替他把话说完。“是的，但是你不能单枪匹马地完成，你需要伙伴。”
阿莱克叹了口气。
“雷娅，你有自己的命运要去面对。”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关系。”她低声说。
“可我认为大有关系。你得尊重我的意见，对不对？”阿莱克走过来，轻轻以胳膊揽住她，这一个拥抱就是告别的意思，但他们相拥了很久。
阿莱克给了她饯别礼物，就是他自己的那一根追光鸟的羽毛。“他们说只有拿着它发过誓才有效果，不过管它呢。”他挠了挠头。“你拿去吧。要是有一天你想去维尔维斯做客，可以用这玩意来找我，其他人都知道的。”
雷娅把羽毛塞进皮甲的缝隙里，然后解下龙息之剑放在阿莱克手上，他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
“这不是你老师的剑吗，卡德师傅让我还给你。”其实卡德只是叫她自行处理，但她认为阿莱克比自己更需要一把宝剑。“保住你自己的小命，还要记得好好保养它，过一段时间我会去问你要回来。”
阿莱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情实意的笑容。
“从现在起，它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他郑重其事地将剑鞘系在自己腰上。“我们总会再见的。不是在维尔维斯，就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请你多多保重。”
“你也是。”
她退开几步，看着阿莱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疾驰而去。他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与地平线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雷娅降落的时候又失去了平衡，把翅膀挂在了树梢上。走回去之前，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还摘掉了粘在身上的树叶，但是卡德显然一眼就看出她又去飞了。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用谴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卡德不赞成她在有人烟的地方到处乱飞，担心她差劲的飞行技巧会引起法师或是猎手的注意。可是雷娅控制不了自己，自从取回剑里的记忆，只要想到能自己能变形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形态，她就兴奋得难以自抑。这种状态或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您今天看上去好一些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卡德没有回答。因为咽喉受了伤，他一连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正好回避了雷娅那些问不完的问题。他总是喜欢把不愉快的事情往后推。
“喝茶吗？”
没等她回答，奥蒂就把一杯滚烫的茶水塞到她手里。收留这孩子也不能不说是她出去飞行的好处。奥蒂受不了黑泉镇的人没完没了的提问，自己溜了出来。结果正好和她遇上了。雷娅考虑过后，决定带她一起回北方。虽然那边也有商会、魔兽和其他丑恶的东西，至少她的生活中还能见得到阳光。
卡德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他什么时候也喝起茶来了？），毫无预兆地变形成了黑龙。奥蒂发出一声尖叫，差点把茶壶打翻。
“你跟我来。”他对雷娅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带她飞。
秋日天气晴朗，山谷中的景色美不胜收，然而卡德却对此视若无睹。雷娅跟在黑龙后面飞过茫茫树海，直达覆盖着积雪的帕夫里山。他越飞越高，雷娅以前从未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好像只要她稍不注意，就会被掀到大陆另一头去似的。好在这可怕的事没有发生，他们顺利避开了狂风的袭击，收拢翅膀落在了山峰侧面一块凸出的平台上。这里一丝风也没有，甚至还能晒晒太阳。他们变回人形，无声地在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享受这自然的馈赠。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过了好一会儿，卡德终于开了口。“我留在这里并非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大群放逐了我，将我丢在这里孤独终老。”
“大群"就是龙称呼自己族群的方式。龙裔没有家族的概念，同族之间通过火焰联系在一起，分享彼此的思维与情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卡德避开了自己被放逐的理由，雷娅也没有追问下去。
“我去了许多地方，甚至到过世界的边缘，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同族的身影。他们都走了，甚至还剥夺了我突破天之壁的力量，把我困在了这里。就在我只能接受这注定好了的命运时，我遇到了你。你那时候还是一枚龙蛋，被他们遗忘在角落。因为严重受损，本来也不会活下来。”他耸了耸肩膀。“当时救了你的人就是埃特夏，他这个人没有那种世俗的偏见。”
“我还以为我是你生的。”雷娅愣愣地说。卡德干笑了一声。
“我能扮演这个角色的时间十分有限。我以前还做了一些蠢事，结果受到了诅咒，剩余的寿命相当于一个普通的人类。你就不一样了，对你来说，这相当于还在蹒跚学步的婴孩失去了父母或任何指导者。我担心你会成为第二个我，永远孤独，永远活在自叹自怜中。那样不能说是一头龙，只能说是一种可悲的怪物。”他皱了皱眉头抚摸着脖子上的伤处，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第一次变形的时候我就拿走了你的火，想着如果你作为人类长大，正常地度过半生，心智完全成熟以后再接受真相或许会更好。但你知道，这个时点很难把握。”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考虑这么多东西。”雷娅真心实意地说。卡德狠狠瞪了她一眼，竟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只能把所有的想法说出来，让你自己判断。”
雷娅望着头顶上的流云，从前在帕夫里村的生活景象一一流过脑海。她曾经全心全意地梦想着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女猎手，让众人敬仰自己、崇拜自己，现在这个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并未感到惆怅。
“我不会自叹自怜。”她用坚定的口气说，一边握住了卡德的手。“无论我是什么——人类、龙、魔兽或是幽灵——我就是我，再过一千年也是如此。”
卡德看着她，目光忽然流露出深切的悲哀。
“希望再过一千年，你还能说出同样的话。”
她拍打着翅膀，一直上升、上升，直到山顶也成为脚下一个针尖那么大的小点儿。卡德师傅告诉她，一直向上飞就能到达天之壁，大群正是在那里打出了一条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你和我不一样，留在这里纯粹是个错误，所以你理应拥有离开的能力。但是我没有办法教你如何去做，你只能自己尝试。”卡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说。“去吧，去找到我们的同族，但是小心别摔死了。”
她不但要找到他们，而且还要找到让卡德脱困的方法。这一信念使她克服了对坠落的恐惧。
头上、身上都渐渐地结了霜，幸好体内的火种烧得很旺，让她感受不到寒冷的折磨。天之壁在哪里呢？她已经穿越了云层，到达了飞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放眼望去，这里除了她自己以外，只有辽阔而澄澈的天空。
如果这就是孤独的滋味，那她已经领略到了一二。
这时她好像听见了什么——是幻觉，还是确实有人在呼唤她？雷娅转过身去，眼前的景象瞬间扫尽了她心中的阴霾。一大片炽烈的金红色晚霞出现在层云上方，宛如静止在时间里的火。在这夺目的光芒四周，每一颗星星都还清晰可见。壮美的景致令她感到一阵战栗……抑或说是一阵狂喜。她看到这一幕不是偶然，听见那个声音也不是偶然。雷娅奋力振翅朝它飞去，心中相信自己所追寻的东西就藏在霞光的尽头。群星陪伴着她，一道前往未知的土地。
【Fin】
【这个篇章暂时完结哩！谢谢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