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丁宁
丁宁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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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沧浪很奇怪她为什么总是跌交,那孱弱的身子宛如迎风就倒,他总是骂她不中用、大麻烦、小讨厌

、倒霉蛋等等,也总是说你不要跟我们玩了。


  但是妞妞依然风雨无阻的跟在他的身后,而他即使是再生气,在妞妞摔倒之后,在别人嘲笑她的时候

,他总是走回去默默地把她抱起来,给她拍打干净灰尘,再痛骂她一顿。


  她总是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训斥,好象还很高兴的样子,这样的表情总是让海沧浪骂到最后

没了底气,变得很无力。


  小时候的妞妞非常可爱,发育得晚,虽然到了十几岁,看起来还是象个儿童,秀气的脸蛋,圆滚滚的

眼眸,粉嫩嫩的肌肤,总是让见了她的人,忍不住伸手捏上两把。


  妞妞从小就喜欢看杂耍。


  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杭州城在城隍庙举办了大型的杂耍表演,什么『乌龟叠罗汉』、『掷绳上青天

』、『神童贾昌训鸡』等等,热闹非凡。


  唐朝天子喜欢百戏,从皇朝到官府都热中提倡这一娱乐方式,所以一些大家族的公子少爷们也喜欢凑

个热闹,以体现自己的才能。


  那年海沧浪也参加了表演,从小就从师习武的他表演了走绳。


  十二岁的他已经人高马大,要在细细的绳子上走完很长一段路,算是高难度的表演,所以,他赢得了

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被喝彩声冲得昏了头脑的海沧浪越发得意,为了显示他的本事,便跳下绳来,声称要抱一个人一起上

去走绳。


  他在观众席间走动,邀约小朋友和他一起表演,但是孩子们却都吓得朝后缩,正当他尴尬无比时,妞

妞却站了起来,向他伸出双臂。


  海沧浪把她从地下抱起来,一只手臂就把她整个搂在怀中,高高地抬起来。


  作为同年龄的孩子来说,妞妞的身子轻盈地惊人。


  也许那时的感觉对于妞妞来说就象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场子中央,被抱着走上走绳。海沧浪说了什

么,她完全没听见。


  她紧紧地趴伏在海沧浪已经相当宽厚的肩膀上,感觉着他双臂的温暖有力,耳里听见他一起一伏的呼

吸,空气里是大男孩的汗味。


  从小到大,身边全是女人,第一次与男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阵无以名状的麻痹从她的身体深处延

伸扩散开来,像周围无数的尖叫声,浪涛一样一阵一阵涌上来,直到她感觉身子一斜,眼前一黑……




  一向爱跌交的孩子,最终狠狠跌了一回,从三人多高的高空摔到地面上,嘴唇正好摔在地面上的一粒

小石子上,唇破血流,撕扯出一个深深的豁口……


  海沧浪自知理亏,在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偷偷地跑到玉府去探伤。


  那时节,他家的生活已经渐渐有了起色,父亲的生意做得很顺,还清了债务,自家也盖了新的房子,

已经从玉府搬离。


  他偷偷地询问玉府管家,管家告诉他妞妞外伤不算严重,顶多留下个小豁子嘴,可这已经够让海沧浪

难受的了。


  可管家又说,妞妞是心脏不好,不像正常人那样完整,所以自幼体弱,更经不起折腾……


  海沧浪越听越心惊,他趁大人都不在的时候,潜入妞妞的闺房,妞妞看到他,高兴的笑了,嘴巴上裹

着厚厚的白纱,笑得甚是勉强,还牵引着小小的身子颤抖不停。


  海沧浪说:「把我吓坏了,你真是麻烦精。」


  妞妞伸手握着他的手,语音不清地说:「我……很……高……兴……」


  海沧浪弯下腰去,轻轻抱了抱床上的她:「身上摔得疼不疼?」


  妞妞摇摇头,掀开被子:「只有一点点擦破皮,不疼。」


  在薄薄的内衣裤下,海沧浪吃惊看到妞妞大腿间的鼓起,虽然不明显,却……


  他惊诧地看了妞妞一眼,那一刻,他和她的脸相隔只有那么一寸,妞妞眼中的明显惊恐和莫名热切,

让他心生恐惧,他几乎是逃难般从妞妞的房间里跑出来。


  从此,他再也没进过玉府。


  后来,他曾私下问过娘亲,妞妞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儿。


  娘亲笑着反问他:「难不成你喜欢妞妞了?他要是女娃儿又怎样呢?」


  他涨红了脸,粗声粗气近乎生气的吼:「不怎样啊!」


  娘亲说:「妞妞是男娃儿,可惜身体不好,刚出生就请一位法师看过,说命里犯阴,需以女娃儿身份

才能养大,大概要到他十五岁吧才能变成男儿身吧(古时十五岁之童子行束修之礼以入大学)。」




  从小就很皮实的海沧浪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就像他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妞妞那种脆弱的生物一样。


  再次见到妞妞时,『她』的嘴唇上已经有了一个小豁口,笑得时候就像兔子。


  海沧浪决意不再搭理『她』,任『她』在屁股后头跟着跑,『她』哭着喊:「海哥哥……海哥哥……




  海沧浪心被揪起来,却硬着心肠不理。


  那小孩在后面哭得淅沥哗啦,眼睛红肿得像兔子,他看一眼,又远远跑开。


  妞妞的哭声终于变成哇哇大哭:「海哥哥……海哥哥……你不要不理我……哇哇……哇哇……」


  开春之后不久,就传来了玉良谦高升的消息,玉府举家搬离杭州。


  在十里长亭,海沧浪的父亲以及诸多好友为玉良谦饯行,玉府的一对儿女在马车里不时的探出头张望




  海沧浪原本打定注意不去送行,在家里窝到日升三竿,一肚子的火气。


  娘亲不咸不淡的说:「想去就去,犹犹豫豫窝窝囊囊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哦。」


  海沧浪找出弹弓打鸟,那些鸟儿的鸣叫实在让他烦心:「吵死人了,吵死人了!」


  娘亲噗嗤一声乐起来:「我的傻儿子,跟为娘去送行,再不去就要晚了。」


  海沧浪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娘亲到了长亭,那时,玉府的马车已经前行了。


  海沧浪呆呆的站在路边,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由一阵莫名的凄楚。


  突然一个小脑袋从马车中探出来,看不清楚脸,却听到『她』特有的哇哇大哭的声音:「海哥哥……

海哥哥……要记得来找我啊……海哥哥……哇哇……哇哇……我喜欢海哥哥……」




  我喜欢海哥哥……


  那脆生生的充满委屈的哭泣声音,在海沧浪的脑海中萦绕了许久,直到第一次被友人拉进青楼才被远

远抛在了脑后。


  ※ ※ ※ ※


  「妞妞?真的是你?」虽然从一开始海沧浪就有些疑惑,但却无法确认,因为眼前的少年,虽然身体

看似孱弱,却有一种坚韧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无法把他和当年那总是哇哇大哭的『妞妞』联想在一起。




  「真的是我。」玉苍艾微笑着说,扬扬海沧浪的缰绳,「下来走走吧。」


  沿着山麓石板路缓缓前行,马蹄发出清脆的声音,待从山麓中走出,猛然间抬头,便看到了令人吃惊

的夕阳。


  纯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夕阳很红很红,完全不是耀眼的金黄,就那么一轮,没有红色的余晕,仿佛

把所有的红色都凝固在这一轮之中,很红很红,像燃烧的火……


  「你变了。」海沧浪喃喃地说。


  「变成什么样?」玉苍艾目光晶莹地注视着他问。


  海沧浪回过头再看他,眼前的少年有一张平凡的面孔,脱去了童年的圆润,虽然肌肤依然细嫩,却因

棱角清晰,而缺少了昔日可爱的感觉,以及--令人怜爱的气质。


  他就像普通的清涩少年一样,也许因为只顾拔高,也许因为不注意锻炼,有副细得快要折断的腰身,

在宽松的长衫下若隐若现。


  「变成了男孩。」海沧浪依然喃喃地说。


  玉苍艾噗一声笑起来:「如果可能,我真不想变成男孩哩。」


  「为什么?做男人才好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女人永远只能死守家园。」海沧浪反问。


  「那是对你来说,对我,我倒真希望自己永远是妞妞。」玉苍艾轻轻地叹息一声,「我还想,也许只

有到你和姐姐结婚的时候,我才能再见你一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提起这件事,倒让海沧浪从回忆中惊醒:「我、我是来退亲的。」


  「现在还要退么?」


  「既然败了,还退什么?我说过,愿赌服输。」海沧浪觉得有些惭愧,有些羞窘,当年的妞妞真的变

了,从一个爱哭的『女娃儿』,变成了力不可挡的强硬对手。


  「我希望你不要把一次的胜败太放在心上,」玉苍艾凝视着他说,在夕阳的余辉中,他清澈的双眸也

仿佛要燃烧起来,「但是,也不要不放在心上,我让玲珑和你比试,是存心的。」




  「哦?」海沧浪挑起了眉。


  「你剑拔弩张而来,气惯长虹,显然对自己极为自负,也许你真的有才,无论是文才还是武艺,都精

通一二,但是,别忘了,一山还比一山高,眼中不可没有别人。古人云:自用则小。你在这里摔个小跟头

,我是不希望你在其它地方摔大跟头。」玉苍艾看着他,认真的说。




  海沧浪一口气堵在心口,明知玉苍艾是好意,却让他满不是滋味,他已经跋涉过大半个中原,却还未

碰到敌手,如今遇到这风一吹就倒的小子,却被他如此寒碜一番……


  「多谢忠告,在下告辞了,日后必来再次比试。」海沧浪长啸一声,翻身上马。


  「哎!海……兄!」玉苍艾未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吃了一惊,再想说话,海沧浪已经策马跑远




  「少爷!不要理他!什么跟什么嘛!不能虚怀若谷,难成大器!」玲珑从一开始就看海沧浪不顺眼,

特别是在知道少爷和他还是从小的故交之后,更是横竖看不对眼。


  玉苍艾看着扬蹄而去的骏马背影,伫在原地久久发呆,最后才叹了口气:「璇玑,你说呢?」


  一直静默寡言的青衣少年沈思了片刻方说:「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海公子…

…前途难测。」


  「我只希望他能早日回来,退不退亲倒在其次了。」玉苍艾的叹息终也随着太阳的落山消弭于无形。







第三章


  两年后,大唐皇朝景龙元年。


  七月,太子重俊起兵反抗韦后专权,被镇压,国内掀起一场铁血清洗叛党的风潮。


  「少爷!少爷!」


  外面传来慌张的叫喊声,正在书房看书的玉苍艾缓缓把书放下,看着脸蛋绯红的玲珑:「发生什么事

?」


  「门外来了一个乞丐,二夫人派人把他赶走,他不走,正被下人毒打呢,我听到他在昏迷前叫着少爷

的名字。」


  「我的名字?」玉苍艾站起来,「他在哪里?」


  「他是叫『妞妞』的名字……」玲珑窘迫地说,「我看他很像海公子。」


  「带我去!」玉苍艾手心一凉,他紧紧攥起手来,「为什么不早点来报?」


  「我也是听小丫鬟说了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夫人还不是经常抓人拷问的嘛,谁有那个功夫

跟她一一计较呢。」


  在贵族富豪人家,一般都备有地窖,以储存冰冻物品。


  即使现在刚刚进入八月,地窖里还是让人浑身发抖,玉苍艾举着火把小心地往前走,最终在一个角落

看到了被扔在地上,还五花大绑的男人。


  男人身体很高大,站起来应该有七尺之多,躺在那里,窝憋的样子让人心酸。


  他全身衣衫褴褛,脚底一双布鞋磨破了,露出脚底板,也许是走了很长的路,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在

结痂处隐隐渗出血丝。他的头发如一团乱草一般,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泥巴灰尘,根本看不清

五官。




  玉苍艾蹲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男子的脸,很快,雪白的帕子变成了黑色的,男子的脸却渐渐清晰起

来,那是一张英俊而刚毅的面容,笔直的剑眉斜插入鬓,高挺的鼻梁,宽大而薄薄的嘴唇……




  只是,剑眉上沾着草,脸颊上有鞭打的血痕,嘴唇更是干枯到裂开渗出血迹。


  玉苍艾擦拭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缓缓扶起男子的身子:「璇玑,把海公子背到我的卧房去。」


  「是。」璇玑背起男子朝外走,玉苍艾从后面搀扶着。


  「少爷,真的要救他?」玲珑在初时的冲动过后,开始担忧。


  「难道见死不救?」玉苍艾挑了挑眉。


  「那就把他送到客栈,找个大夫给他治治就好了,要是被二夫人知道了……」


  「被她知道又怎样?」玉苍艾冷哼了一声。


  「老夫人仙逝后,家里全是她一人说了算,小姐呆不下去出外远游,可是少爷您……」


  「她还吃了我不成?」玉苍艾笑起来,「玲珑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二娘背地里吓唬过你,让你

吃过苦头?」


  玲珑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嘴唇。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宁愿忍受委屈,玲珑,」玉苍艾看着她说,「对不起,还有璇玑,让你们受

委屈了。」


  「少爷说哪里话,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全玉府的人都知道,只是--老爷宠幸二夫人……」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以后她找你们茬,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如果那样,就真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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