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秘密关起来多年的人,寻找起来总不能这么快。
但玉蕴堂的新羚翘辟毒丹一上各家药柜,倾销之势就如同北风一样,将残余暑热一吹而散。
研春堂的宝药因着定价过高,几乎被完全比了下去,而一时半会研春堂都没能拿出,同小小玉蕴堂抗衡的药。
这下不光宝药卖不出去,连研春堂响当当的名声,也似金佛褪下了外层的镶金,露出里面的颓塌的土坯来。
两位掌柜还想逼着邓如蘅拿出低廉的药方,但邓如蘅推三阻四,只说自己拟不出来。
朱霆广出现教训了他一番,狠狠抽了他两鞭,他还是说自己拟不出来,只能等着。
研春堂着急名声,朱霆广急着挣钱,可邓如蘅就是不把药方拿出来,他们只能干瞪眼地等待。
但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等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是大掌柜拿了主意,“研春堂不卖便宜药,原本是想给那些小作坊、小药铺留条活路,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如此了。”
二掌柜很是惊讶,他们研春堂只有宝药能同玉蕴堂的新药,效用相当。可是宝药的用药成本却远在玉蕴堂的新药之上。
“咱们若给宝药降价,那是要亏了大钱的!”他想,大掌柜是被气昏了不成?
可大掌柜去冷哼一声,“谁说要用宝药降价?我们在西安扎根这么多年,小小玉蕴堂真当我弄不到他们的药方?”
这话一出,二掌柜睁大了眼睛。
研春堂有自己的药师,都是陕西最好的药师,后来又有了“金先生”更是如虎添翼,从来不需要窃旁人家的药方。
但如今,一切都打破了。
研春堂要开始卖便宜药了,而要卖的还是小药铺玉蕴堂的成药方。
二掌柜愕然,但大掌柜已经将人派了下去,道是无论作何牺牲,都要把玉蕴堂的方子弄来。
他们的药打不过玉蕴堂,那就让玉蕴堂自己的药来打。
反正研春堂家大业大,价格只会降到玉蕴堂想不到的低,届时,他倒是看看谁输谁赢?
大掌柜派出窃方的人,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回音,都说玉蕴堂看管严密,这次的新方子根本弄不到。
大掌柜想了想,转身就去找了镇国将军朱霆广。
朱霆广正等着钱,还思量着要不要再出关一趟,偷偷弄些钱回来再说。他听闻此事当即给研春堂派出了人手。
又过几日,二掌柜还在一筹莫展之际,大掌柜和朱霆广的人却回来了。他们折损了三人,终是凑出了玉蕴堂新药九成的药方和制法。虽然还差一成,但大掌柜当即招来自家的药师,众人商议了两日,将这最后一成大致拟了出来。
“这样成吗?会不会影响研春堂往后的招牌?”二掌柜心里直打鼓。
大掌柜却直言不必担心,“你忘了吗,研春堂背后可是秦王府。此番我们有了药,又降了价,还有秦王府的势力压在身后,只等五日之后,我们的新药上了价,那玉蕴堂若不向研春堂俯首称臣,就必死无疑。”
他想,若是那玉蕴堂识相,肯交出全部秘方,然后把铺子整个卖给研春堂,他不是不能放他们一马。
但若是玉蕴堂不肯服,可就别怪他要把人打到倾家荡产了。
... ...
研春堂把新药的事铺开宣传了起来,整个西安城先前见研春堂无有动静,唱衰之声此起彼伏。而眼下研春堂突然要出廉价新药,瞬时就把众人的心勾了起来。
邓如蕴在售药当日,就让人去研春堂买了他们的新药回来。
只是这药买回来一看,都不用邓如蕴掰碎了细细研究,连秦掌柜都瞧了出来。
“呀,这不是跟咱们家的羚翘辟毒丹,一模一样吗?”
有一点出入,但相差确实不大了。
而研春堂直接把价钱定到了七丸一两,也是一丸起售。
短短三日的工夫,原本门可罗雀的研春堂及其兄弟药房,这下全都门庭若市了起来,反而是邓如蕴的玉蕴堂,门前排队的长龙消失不见。
先前邓如蕴准备的药,当即就售不出去。而她几乎停了所有其他成药的制售,将所有药材都压在了针对时疫的新药上。
秦掌柜自研春堂门前经过的时候,看到楼上两位掌柜的,对坐笑着饮茶,又在看到他从门前经过时,目露鄙夷。
秦掌柜被气红了眼。
滕越原本就替军中的兵将在邓如蕴这里,预定了一部分药丸。如今这状况,药方已然失窃,追回也没用了,他只能联合其他各级军中将领,孔徽、沈言星他们一出了手,先替邓如蕴吞下部分已经制成的新药。
可是如今这般,新药还要不要继续制售,是就这么甘心输给研春堂,还是再想法子与他一搏,就成了最紧要的问题。
偏偏研春堂仗着秦王府盘踞陕西各地,将新药迅速向下面的府县售卖下去。邓如蕴这边的销路直接被堵了个一干二净。
秦掌柜每日捋着心口喘不过气来。
“偷咱们的方子,还压咱们的价格,但凡白六爷在此主持公道,他们怎敢如此嚣张?”
这话说得邓如蕴默然思量了一阵。
滕越是带兵打仗的人,经商一途没有更多经验,但他问了邓如蕴一句。
“研春堂依仗的是秦王府,此番占据的也都是秦王藩下陕西地界,蕴娘有没有想过,把药卖出陕西去?”
他问过来,邓如蕴抬头向他看去。
“我正有此意。”
研春堂可以凭借自己多年势力,把陕西的药市都占了,但时疫却不只是在陕西传播开来,也有往东往北,往各地蔓延之势。
她缓缓开口。
“我要把药,卖去河南、直隶,乃至京城。”
突出研春堂和秦王府的重围,她倒是看看,研春堂还能怎样继续仗势欺人。
她这话一出,滕越就应声道好。
“你只管制药卖药,我来给你保驾护航。”
他两人说话,直把秦掌柜说得浑身都燃起了气力。
东家要把药往省外卖去,将军要派兵沿途护航,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不过他倒是提了个问题,“那样成本会否太高,若是研春堂也往外卖,又靠着家大业大继续压价,咱们恐怕还是要为难。”
他这话还真就说对了。
邓如蕴这边,刚刚将成药想省外销去,研春堂就立时追了上来。
两股势力如同围追堵截,这下滕越瞧着可就眼熟多了,“这生意场上的事,同打仗倒也没什么两样。”
两军相争最重要的是粮草不能断。
邓如蕴哪有什么家底,滕越直接让人账房,把他手中的钱全点了出来,一并交给了邓如蕴和秦掌柜。
都到了这般时候,邓如蕴也不再推拒,连同孙巡检、沈言星他们送来相帮的钱,都让秦掌柜一笔笔明晰地记了下来。
自然研春堂也不甘示弱。
倒是朱霆广另外起了个心思,他手里是没了什么钱,却让母妃钱侧妃变卖了不少产业。
“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往研春堂投钱,之后研春堂坐稳西安第一药堂,咱们母子的分红可绝不会少。”
虽说秦王藩下各家王府都有钱投在研春堂中,但他们占的越多,往后分红可就越多。
毕竟研春堂一直是西安稳赚不赔的大药堂。
钱侧妃心里有些打鼓,但朱霆广执意要趁此机会拿下更多分额,钱侧妃也拗不过他,只能变卖了大量的产业,把钱给了他。
朱霆广胸有成竹,研春堂得了他的支应也越发游刃有余起来,与玉蕴堂竞争着,不断往省外销去。
一番龙虎争斗越争越急,天气渐渐冷肃下来,冬日凛凛之气顺着北风呼啸而来。
路途不好走,往外卖药越加艰难。
邓如蕴还没经过这样的相争,隐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只是这时,林老夫人和杨二夫人忽的让人从金州老家送了信过来。
林老夫人直接让人送来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大匣子。
邓如蕴打开看去,怔在了当场。
那是满满一大匣子银票、房契和地契,还有她给府里账房的手书,让账房把府里的银钱全都调出来。
别说邓如蕴,连滕越都惊了一惊。
这是他母亲大半辈子苦心经营来的家业,有些连他都不是很清楚。
如今却都交到了邓如蕴的手上来。
这么多钱产,邓如蕴一时有些不敢收。
可前来送信的人却道。
“老夫人说了,钱赔了可以再赚,但那研春堂在西安府欺行霸市多年,玉蕴堂不要轻易向他们屈服。”
这话说得邓如蕴怔怔,而杨二夫人派来的人,也一样拿出了大笔的银钱交给邓如蕴。
他也传来了杨二夫人的话,此人传得惟妙惟肖,简直仿若杨二夫人本人到了邓如蕴身前,当面直言。
“听说砚山王府,尤其钱侧妃和朱霆广母子,变卖家产往里投钱。既如此,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跟那贼人母子拼了!”
邓如蕴:“... ...”
她怀疑杨二夫人根本就只是,想跟朱霆广母子拼个你死我活而已... ...
但杨二夫人拿来的亦是真金白银,只看这些金银钱财就绝不是假意。
可是太多了,邓如蕴真有些怯了。
她看向滕越。
滕越却握了她的手,“别生怯,玉蕴堂所有人,连同整个西安府被欺压多年的小药堂们,都还等着你这大东家,为他们做主。”
等她做主。
邓如蕴看着这些钱产,看着这些人,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支起来的药铺,深深吸了一气,又缓缓吐出来。
“好。那就继续,把玉蕴堂的药,买到所有但凡我能走得通的地方去!”
这话说完次日,连西安城从前跟玉蕴堂卖过药的小药铺,也都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出人的出人。
他们虽然渺小,但却也在药市的最底层,如同树根一样地深深扎在地里,又向外蔓延而去。他们反而比研春堂更连通着陕西外面的各地小药堂。
而两位夫人不光送来了真金白银,林老夫人还把她这多年积极应酬,交结来的官宦家眷,写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也交给了邓如蕴。
她这些年,在外结交了这么多人,原想着都是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备着的,只是彼时滕越落难,她竟都没来得及联络,只一味寻了那永昌侯府的章贞慧,而滕越却被大长公主开口放了出来。
这些她多年交结的人都没用上,不想眼下却到了用武之地。
她把长长的名单交给了邓如蕴。
秦王府到底是藩府,不敢随便把手伸到藩地之外,怕朝廷起疑,可她林明淑却不一样,但凡是可能用得上的人,她全都积极交结。
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遍布朝野各地,她们上面有为官的父兄夫婿,下面有自家所控的各类产业。
邓如蕴想要往省外卖药,这些就是最快最便捷的路子。
而玉蕴堂,在说不清多少道力量的拥簇护送之下,一路向前狂奔!
... ...
时间在两虎相争中一晃而过。
秋意消散,凛冬到来,玉蕴堂和研春堂的围追堵截渐渐有了眉目。
摇摇欲坠的玉蕴堂在众人拾柴中,火光越烧越高,而研春堂这稳如泰山的庞然大物,却颓势愈显。
秦王府忌惮朝廷,不敢往藩地之外伸手,研春堂到了后面只能凭自己与玉蕴堂竞争,但玉蕴堂得却众人帮衬,一发不可收拾,又恰好趁着时疫在直隶火速蔓延,新药迅速抢占先机。
二掌柜直接病倒了,吃了自家的药也还没能好,眼看着鬓角平添几丝白发,惆怅问向大掌柜。
“再这样下去,研春堂要垮了。”
可二掌柜弱弱地问了撤退之事,大掌柜却又是冷哼一声。
“你说认输?你觉得我就这点本事?”他笑了起来,“若我就这点本事,就当不得这研春堂的大掌柜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
待次日二掌柜拖着病躯再去寻他,却听说人已经走了。离开了西安,去了京城。
研春堂的大掌柜亲自前来,寻到太医院门前,只有一件事——
研春堂要把针对今次时疫的秘方,献给太医院,献给朝廷。
大掌柜表明了来意,太医院当即将他迎进了门来。
太医院虽然执掌天下医药,但各家各堂的秘方却不能任意抢夺,此番时疫原本只发于陕西,可陕西病情渐渐过去,其他各省反而扩散开来。
太医院也拟了好几个良方,督促各地惠民药局散药,但多是些汤药之类,成药眼下还没有章程。
大掌柜此番直接为太医院献上成药。
他说这是研春堂自己研制出来的秘方,疗效卓著,只为献给朝廷,救治天下百姓。
话说的大义凛然,事情也确实如此所为,接待他的太医院中的太医,都道研春堂真是大义,只要试得此药确有疗效,朝廷必然对研春堂和制药之人,大加奖赏。
大掌柜听了这话,一颗心都稳稳放到了肚子里。
研春堂在外面是争不过玉蕴堂,但他把这药的秘方直接献给朝廷,由朝廷对研春堂封赏肯定,再由官路将研春堂手里的药,全部铺下去。
玉蕴堂就是再厉害,还能跟官府相比?!
这会儿大掌柜由着太医院安置,直接住在了太医院的客院里。数月未曾好生睡上一觉,此刻再没有比这太医院,更安稳的床榻了。
他闭起眼睛,径直陷入了黑甜乡中... ...
而太医们则把他细细写下的药方与制法,相互传着都看了起来。
原本众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药方制成的成药,效果比汤药还卓著。当下细看起这药方,都觉用药之思路,确实不同一般。
但却有人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来。
“不对劲啊,这药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太医院里,可不止一人觉得眼熟,还有好几个人都觉得这药方似曾相识,分明就是在哪见过。
其中一位年轻医师站起了身来,另外觉得眼熟的几人也都站了起来,说话间就要往外面去。
有人问他们,“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们捏着手里的药方,“这方子我们数月之前,恰就在岁初那见过,我们去找他问问。”
他们要去大长公主府,找白春甫,好生问问这所谓研春堂的秘方,到底是谁人拟出来的。
... ...
大掌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还在勾着嘴角笑。
但这里到底是太医院,而他也是献上秘方的研春堂大掌柜,不能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可他心里却忍不住地想笑。
玉蕴堂做出来的秘方,被他窃了九成又破了一成,在陕西卖的遍地开花,虽然挣的钱后来都压到了省外,又赔进去一些,但此番献到京城,只要太医院收了,往后这个药方就同玉蕴堂再不相干,而是他研春堂的方子。
这会变成朝廷公开救人的方子,而得到朝廷嘉奖的也只能是研春堂。
什么玉蕴堂?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知道了。
这种事,实在是让大掌柜不笑都有点难。
他这一觉睡醒,天都快黑了,正想找人打听一下,太医院各位太医对这方子是何看法。
不想刚从床上下来,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了来。
火把的光亮腾得映到了大掌柜眼里,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官兵直接拿住,反剪了双臂压跪在了地上。
大掌柜大惊失色,却抬头看见了一身银白色锦袍的男人。
“白、白六爷?”
白春甫轻哼一声。
“原来还记得我。我先前在西安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莫要行欺行霸市之事,没想到你们不仅继续为非作歹,今次,更是窃取旁人的药方充当你研春堂的秘药。”
他直接说了过来。
“欺行霸市,窃人秘方,恶意打压,我看你这研春堂,真真是开到头了。”
他话音落地,大掌柜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 ...你怎么知道?”
白春甫说真是不巧,“早在数月之前,玉蕴堂的东家就写信把方子给我看过,我也把这方子给太医院诸位同僚都看过。可你却说来到京城,说这是你的方子。你是当我们这些人,看过就都忘了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大掌柜却只觉脑中轰响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了自己的脚?!
大掌柜直接被太医院的人,扭送进了官府,研春堂数月以来的所为,登时就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白春甫这才晓得玉蕴堂竟然遭遇了这番缠斗,他不清楚邓如蕴眼下在做什么,但研春堂把药方献给了朝廷,药方是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他立时让竹黄回西安,只能让玉蕴堂派人前,来把献方给朝廷的事情做完。
没想到竹黄前刚出了门没多时,竟就回来了。
他一溜烟就跑进了白春甫的书房,“六爷,玉蕴堂里,有人已经来京了!”
白春甫一怔,当即从书案前站了起来。
“是她来了?”
他这么问,竹黄挠了挠头,“倒不是邓东家,是秦掌柜来了。”
白春甫闻言微顿,又缓缓坐了下来。
男人长眉坠落,眉下的泪痣也如沉入湖水之中,闪着安静的光。
“原来是秦掌柜... ...他缘何这会来了?难道是来献药?”
竹黄说正是来献药的,“邓东家察觉了那研春堂大掌柜的动静之后,立时就让秦掌柜赶过来了,好在您没让研春堂得逞!”
白春甫倒也不居这个功。
是蕴娘自己的东西,他只是替她守好罢了。
这会他吩咐了竹黄,好生照看刚进京的秦掌柜,“玉蕴堂献药后便是立了大功,朝廷的奖赏应该很快会下来。”
竹黄应声去了,回来时候说秦掌柜想来府里给白春甫请安,白春甫倒也想要问问他关于玉蕴堂和蕴娘的事,但公主殿下却让人送了时文过来,令他好生读书。
如今他已不再研习岐黄之术,只跟着大哥读四书五经,准备来年应考。
他没见秦掌柜,只通过竹黄让秦掌柜给西安的人带个好。
然而连着几日坐在书房里,那四书五经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反而一旁放着的蕴娘写来的信,厚厚的那么多纸页,他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看在多遍,他也只能看到这些信。
而她,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再过几年,她会不会就把他忘了?
书案遍的火盆里,银霜炭轻轻爆了一声,将白春甫恍惚到早已从京城飘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他独自沉默,可此时外面倏然有喧闹声远远地隐约传来。
白春甫不知是什么事,但公主府素来肃静无声,等闲哪有什么喧闹?
白春甫是有些好奇,但并没太多心思过问。
谁料竹黄匆促的脚步声响在了门外。
难道这喧闹还和他有关系?
白春甫往门口看去,只见竹黄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
“六爷,奖赏下来了,朝廷对玉蕴堂献药的奖赏下来了!”
这是好事,也没有出乎白春甫的预料,但他挑眉。
“玉蕴堂的奖赏下来,缘何公主府热闹了起来?这应该不是同一件事吧。”
可竹黄上前就拉了他。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
“六爷,”他笑着喊了白春甫,“玉蕴堂献上秘方,也报上了拟制此药的人。邓东家没忘了您,她说这药,是您与她一同拟定下来的!宫里派了人过来,要嘉奖六爷您呀!”
竹黄拉着发愣的白春甫就往前院去,白春甫还没回过神来,被他拉得差点踢翻了书案前的火盆。
可他随后却跟着竹黄越跑越快,在京城冬日的凛风中,跑到通身都出了汗,见到了宫里派来嘉奖的人。
他到的时候,公主殿下和父亲,连同大哥、三哥都已经到了。他们都没料到府里来了嘉奖,是特特给白春甫的。
而此刻,白春甫到了,嘉奖也宣读了出来。
白春甫此番拟制时疫良药有功,而先前督查陕西行省医药,揪出研春堂这等妄图垄断药市的害群之马,更是值得嘉奖。
宫里赏赐了金银玉器锦缎等一大堆物什,这都不算什么。
但还道,“白氏春甫督查有功,特封督查官。自即日起,持皇令,以钦差之名,前往各省监察。”
大长公主将他留在京城,让他放弃岐黄去走仕途,可宫里却特让他督查各省,继续监察各地医药!
白驸马看向幺子呼吸都停住了,白春甫的大哥也羡慕不已地看向自己小弟,三哥恍惚着了半晌,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而白春甫则看向了母亲宁丰大长公主,公主亦向他落了目光。
有那么一瞬,母子之间好似有一番言急言快语,与目光相接处出口;可两人谁都没说任何一个字,皆抿唇未言。
白春甫仍旧看着母亲,但大长公主却有了想要移开目光之意。
这时,白驸马抬脚近到了她身前。
“殿下有没有想过,孩子们也都有他们各自的路要走,也许这条路,会比你我以为的都要开阔敞亮得多。”
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落进了大长公主耳中。
尊贵的公主殿下抿唇而默。
半晌,她目光从丈夫、长子、次子身上一一看过,最后又落在了白春甫身上。
幺子立在那里,日光照得他身上银袍,隐隐显出淡金色的光亮,那淡淡金光,好似是比自己这个公主母亲还要尊贵的光亮。
大长公主眼眸微恍。
一阵冬风吹了过来,吹动她发间的步摇。
她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仍旧扬着不曾低下的脖颈,却在此刻转过了身去。
“那就去吧,都去走你们各自的路吧,我这做母亲的不再阻拦就是了。只是,自己选的路,莫要后悔。”
她说完,由着宫人簇拥着,离开了前院。
平平静静的两句话说了出来,公主已然离去,但白氏众人却都愣住了。
白家大哥仿佛没听清一般,目露恍惚,难以相信。
三哥却在下一息,陡然反应了过来,他急着叫人去牵马,这便出府直奔陕西姑家而去。
白春甫却呆了呆,他看着太医院的同僚递过来的盖了朱印的药方。
玉蕴堂的新羚翘辟毒丹下,写着两个名字:
邓如蕴,白春甫。
男人看着这两个名字,怎么都错不开眼。
原来她真不曾忘了他,她真的一直在等他回去!
白驸马走到了他身边,“我儿,又可以行医了。这次督查所有行省,准备先往何处去?”
他替他高兴。
而白春甫亦低笑回应了父亲。
“儿子第一次便是在西安开始,这一次,也还从西安开始吧。”
他遥遥往西看去,似乎连门前的风都转了向,把他往西吹去。
研春堂被查封的当天,邓如蕴在小巷子里的玉蕴堂门前,亲手点起了一阵响亮的炮仗。
红绸裹着崭新的牌匾挂上了玉蕴堂的门楣——
济世良堂,玉蕴堂。
这可不是邓如蕴自己吹嘘,真真是太医院给的封号。
狭窄的小巷子里挤满了人,邓如蕴站在新匾之下,滕越在旁瞧着,红绸金匾将她脸上都映满了红光。
她已从脱开那假身份假名字,正正经经的走到了人前。
她便是这济世良堂玉蕴堂,唯一的东家。
另一边,砚山王府。
钱侧妃听说研春堂被封直接昏了过去,朱霆广倾家荡产投进去的钱,全都归了朝廷。
而有朝廷在上,秦王府连话都不敢多说。
朱霆广直觉自己也快昏倒了,眼下他真的是一穷二白。
只是有侍从安慰着提醒了他一句。
“将军别太忧心。这研春堂不成了,我们砚山王府可以自己开家药铺,只要您有金先生,有他那出众的制药技艺,怎么还愁赚不到钱?”
朱霆广喃喃,“金先生... ...”
是邓如蘅!
隔日,滕越的封赏也要下来了。
孔徽得了从京城提前传过来的消息,说滕越平叛的功绩定了。
“恭喜遇川,真是爵位!是咸宁伯!”
他这么说,只等着滕越大喜,可谁料这人不仅没什么喜色,脸上还露出了浓郁的忧愁来。
滕越听见“咸宁伯”三个字就觉得耳朵疼。
怎么真就是封了爵了?
蕴娘若是知道他封了爵,成了什么伯爷,到底还要不要他了?
第93章
一连几天, 某个人都一副闷闷的模样,邓如蕴多向他看几眼,他就赶忙转开身去, 避开她的目光,好像她多看几眼, 就会发现什么他不敢让她知道的秘密一般。
邓如蕴奇奇怪怪。
但玉蕴堂终于走上了正轨, 一切刚从混乱中脱离, 就进入了隆冬时节,离着过年不远了。
邓如蕴在备办年节的生意之事,也想在城西也开一家玉蕴堂的分店。
玉蕴堂没有什么价高的成药, 买的都是平民百姓能买得起的散丸膏丹, 她不必将铺子开成研春堂那等气派轩昂、贵气逼人的大药堂,但却可以再城西、城北, 再开几家驻在巷坊里的小药铺,又或者往后,把她这些小药铺开到旁的府县里面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她只顾着把乱糟糟的一堆事,全都理顺过来。
这日她就翻看账本, 一不留神看到了午夜。
不知是不是夜熬得深了,反而有些不困了,邓如蕴吹熄了灯躺在床上, 左右翻了好几遍,脑子里想着七七八八好多事, 怎么都睡不着。
不想这时, 门边忽然有了些动静。
邓如蕴没太稀奇, 毕竟有人经常半夜在自己府邸睡不着,非要跑到她房里睡榻。
她经常晚上睡觉的时候, 房中空无一人,到了翌日早上,却见榻上有人起身穿衣... ...
这会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过来出现在邓如蕴耳中,她装作在睡,没出口跟他说话,而他也一贯地先走到她床边来站一站,站一会就会自己找榻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