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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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如蕴在袖子里面捏住了自己的手,她把否认的话说了出来, 听见男人哼声一笑。
他的笑声里满是不信, 问她。
“总有些情意?但都不如你对你所谓的那个人的情意, 是不是?”
滕越见她到了此时此刻还在嘴硬,他问了她, 她就点头。
她还说是,“将军是将军,他是他,将军怎么能把自己当做他?”
“所以,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他咬牙又问。
她还点头,还敢向他看过来。
“将军何必,非要让我说伤你的话呢?”
“好好好,”滕越总算知道还有什么人比鞑子更难缠了,他道,“你不用说了,蕴娘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将她再次抱了起来,两步到了床边,直接将她扔进被褥中,径直压了过来。
她惊得睁大了眼睛,滕越却道。
“一日夫妻都有百日的恩情,那若是你我有个孩子呢?我不管那人是不是我,我只管你我若有孩子,照着你的说法,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浓重情意了?!”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紧压到了她耳边。
邓如蕴大惊,他却用牙齿咬磨到她的耳垂,又自她耳下一路掠到颈边。
被他压制的酒气此刻全然翻涌了出来,邓如蕴整个人如同被他轻而易举地攥在掌心指缝里,他带着无奈恼怒地要把她全然拆散入腹。
邓如蕴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急着大力推他拍他。
“你别这样,你别闹,别闹!”
可她的气力在他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只轻咬在她颈边最敏感的地方,牙尖磨到她身上几乎颤栗起来,他才问,“那你如实告诉我,你这些年喜欢的,到底是不是我?!”
邓如蕴无法如实回答。
滕越只见她到了这般时候,还不肯吐露一句,直把他恨得牙痒。
“你是觉得,我不会让人回金州取那箭来?!”
她闻言却硬声道,“将军去取吧。不是就不是,取回来了也不是!”
她一口的牙尖嘴硬,有那么一瞬间,滕越要被她唬住了。
可这骗子的话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信。
滕越直接往外叫了人,待人到门外直接吩咐过去。
“找人回趟金州,去夫人的娘家老宅,把一篓装满箭矢的箭篓给我拿过来!明早开了城门就去,快去快回!”
他让人去金州取箭,他要切切实实地看到证据。
邓如蕴闻言脸都凉了。
而滕越在她脸上看到了这一丝的怔忪,如同坚冰上裂开的一丝裂纹,他只觉自己所想就是对的。
她的话果然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被她气到心口发慌,只是看着她怔怔神色里的眼睛,看到她眼眸中暗含的无措与慌乱,滕越忽的又回想到了,被她打岔、被她挑起火气之前的那个问题。
男人微顿。
这一次,他没再强压着她咬她,在房中无影的通明灯火下,他慢慢松开了她,把人又抱了起来。
她耳垂脖颈被他弄到发红,但硬气的嘴巴和眼睛,更透着些连他也无法一眼看穿的复杂情绪。
滕越把被她挑起来的怒气摁了下来,他用手轻搓她的肩背。
“蕴娘... ...”
她不回应,不理他,只抿着嘴别开头。
滕越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跟她说,她但凡有任何难处,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个告诉他。
可他说了,她也答应了,但却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有记上心头。
这是为什么呢?
是他令她无法相信,还是根本就是另有原因?
滕越不再吓唬她,手落在她腰间,又轻轻捏了捏,将她轻柔抱着揽在怀中。
帐纱被两人方才一通大动,落下半边,影影绰绰地遮住房中过亮的灯火,于阴影中在床边投下片刻安宁。
男人一时没再开口,邓如蕴亦不出声,只感到他圈着她又抓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窗边的风又把高亮的烛火吹晃几分,床边轻纱浮动。
他低头,一如他最习惯地那样,用鼻尖一下一下地蹭在她脸颊。
“蕴娘... ...”
他又叫了她。
邓如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他急缓交替的攻势下,抵抗多久。
而他突然问了句。
“你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成婚,娘就同你说定了什么事情?比如... ...”
他微顿,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紧。
“比如,她并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
话音落地,邓如蕴愕然,心头停跳了一拍。
沈修扮成陕西来的过路商贩,粘了满脸的胡须,魏嬷嬷没认出来,只当他是个老乡。沈修花了点钱给魏嬷嬷小施恩惠帮了些忙。
魏嬷嬷在此举目无亲,见这位老乡如此,少不得亲近起来。
沈修但见魏嬷嬷带着霞姐在此看病半年,霞姐的病没能看好不说,似乎还更重了些。魏嬷嬷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借了她些,魏嬷嬷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这会沈修还在饭馆里请魏嬷嬷吃了顿饭,道是自己就要回老家了,临行辞别,这辞别饭少不得喝点酒。
半壶酒下去,魏嬷嬷醉意上头,沈修绕着圈子问了两句,就听见她开了口。
“... ...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是想把日子过好、过体面,还是得靠贵人帮扶,不然我如何能寻到这等地方,给女儿看病?那都是侯府的贵女给我的点拨。但贵女到底是没进门的贵女,还不是我自家的主子,不然,说不定能给我指路到京城去,那霞姐儿就不会被耽搁,总也不好,反而病得更重了... ...”
沈修闻言眨了眨眼睛,“还没进门的贵女?”
他问,“我去岁也在西安府做了几月生意,怎么听说您家滕将军已经娶了妻?既如此,还有什么未过门的贵女?”
滕家只有滕越一个男人,要娶妻的只有他没有旁人。沈修假意疑惑地问去魏嬷嬷,只听魏嬷嬷醉醺醺地哼笑一声道。
“这宅门里的细碎隐情,你如何晓得?”
沈修给她又续了半杯酒,“那老婶子跟我说说?我年轻做生意也没人领路,同高门打交道,心里总没谱。这些内里的事,旁人怎么肯告诉咱们,还是婶子多跟我说两句,让我也晓得这里面的道道?”
他把斟好的酒,双手敬到魏嬷嬷脸前。
魏嬷嬷本就喜欢这老乡,还想着他不嫌弃霞姐,说不定能同女儿有缘分,眼下见他这般说,对自己这老嬷嬷如此看重,不由就开了口。
她虽醉了,却还不忘叮嘱沈修。
“这事可是我家的密事,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你可莫要同旁人提及,尤其不要同滕家的人说。”
沈修闻言连连点头,“您说,我绝不告诉旁人。”
他做了保证,魏嬷嬷又啄了一口酒,她把声音压了又压,开了口。
“我们家将军哪里娶了什么妻?左不过就是老夫人,花钱给他找个乡下女子,给他挡灾罢了。”
她嗤笑道,“那邓氏女是同老夫人签了契约进门的,是契妻,最不值钱的契妻。给她几个钱,就让她进了门来,等到我家将军安稳了,立功升迁了,那是要正经再娶高门贵女做正头妻子的,那乡下女么,再给她几个钱,把她远远地赶走就行了!还真当她是将军夫人了?”
魏嬷嬷醉醺醺地把话一口全都说了。
沈修把这话听进了耳中,惊得顿在了原地。
夫人真是同老夫人商定了条件进门的。
她并非是真的嫁给了将军,只是老夫人给将军找来的契妻!
沈修惊愕,几息之后才堪堪回了神来。
而魏嬷嬷醉的更厉害了,心里没了旁的事情,只有心自己的女儿。
“... ...都看了半年病了,怎么还不好?照理说,这是四姑娘指点的大夫,说是太医的师弟,一样的医术,最贵重的金丹,合该好转才是,怎么钱都花了,越发不好了?难不成孩子先前真被我耽搁了?”
她苦恼惆怅,沈修被她念叨地回神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准备返回宁夏了,不过闻言倒是同魏嬷嬷多说了两句。
“老婶子,咱们都不是本地人,千里遥远地来这外地求医,还是当点心的好。如今这世道,万事都说不好,贵人指路也未必就确保万全,这医馆、这大夫、这金丹,同京城里的是不是一样,您还是留个心求证的好,哪怕是往京城求证一趟,也未必不值得... ...”
这话仿若迷雾里吹进来的一阵细风,虽没立刻把雾吹散,但清清凉凉地吹在魏嬷嬷脸前,她不由地恍惚了起来。
只是酒意尚且盘旋头中,待半晌,她酒的慢慢醒了些许,忽觉“老乡”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进京求证吗?
但她再朝着桌边的人看去,只见人不知何时,早就走没影了。
宁夏城,滕府。
滕越朝着邓如蕴问了过来。
“蕴娘你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成婚,娘就同你说定了什么事情?比如,她并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
他一下问到了这个地方,邓如蕴通身都紧绷了起来。
老夫人想让她在他眼前,做个不起眼的“妻子”,等到了时间,就顺利和离不再牵连,却不曾想,他偏偏对她上了几分心,看上了她这个他不该留意的人;
老夫人只能及时挽救局面,愿意把钱都给她付清,只让她早些离开滕家也离开他,可他分明应了走了,却还是突然回马,把她弄到了宁夏来;
而老夫人最后的意思,至少不能让他知道契约之事,不然怕他不肯再答应之后迎娶贵女,可此时此刻,他只抓到些蛛丝马迹,就一口猜到了原委!
邓如蕴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只能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将军也扯得太远了... ...”
她否认,连番否认。
可她越是否认,滕越就越是觉得,自己恐怕正正猜到了关键。
毕竟她的话,他可一个字都不敢再相信。
他看着她摇头否认时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眸中的裂纹似乎越来越多,滕越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明了。
他不准备再逼问她,如果真是他自己母亲的所为,他还问蕴娘做什么呢?
滕越只把人抱紧在了怀里,看着她紧皱成团的那一双小柳叶眉,细细看到她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只觉心口一阵一阵缩紧。
他不禁软下了口气,“好吧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反正他派沈修去寻了魏嬷嬷,照着时间来算,沈修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到沈修回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男人不再多言,邓如蕴却听见他忽然改口的话,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蓦然想到了半路离开的沈修。
她看向滕越微暗的英眸。
沈修当时离开,会不会就是替他去查了这件事?
邓如蕴心头蓦然生出更多惊疑来。
她向他看去,他亦朝她看来,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在同时沉默了几息。
房中灯火通明,安静充斥房中帐内。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纷杂而疾的脚步声,几乎在一瞬间,抵达滕府之中。
邓如蕴下意识浑身一紧。
恩华王兵变的事情才过去没几日,她听见这些突然到来的急切脚步,就不由发僵。
滕越自然察觉了她的惊怕,连忙揽着她拍了她的肩膀。
几息的工夫,外间不光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庭院外面似乎还有了火把合拢而来的光亮。
滕越不禁挑眉。他一时也管不了母亲的事了,人登时起了身来。
他让邓如蕴别怕,“若有状况,你就避到暗隔里,我出去看一眼。”
话说完,直直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紧握于手中,回头又同邓如蕴示意了一眼,往门前大步走去。
滕越两步走到门口,推门向外看去,目光从自家庭院一扫而过,见府邸留守的他的亲兵竟然毫无动静,而外院已然火把的光亮冲天。
滕越沉了口气,大步走出门,站在廊下的石阶之上,朝着外面问了过去。
“何人?何人闯我滕越府邸?!”
他这一声问去,夜风在庭院中轻颤。
火把的光亮更加映红半边府邸,接着正院门被推开,一众官兵持着火把刀枪涌入了正院之中。
火光照着刀枪将兵刃冷煞的光衬得如同炼火一般,又俱都朝着他直指而来。
滕越握紧手中长剑,只见在这些兵丁之后,有人自门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瘦削,仿佛还有伤势未愈一般,令他脊背无法全然挺直。
滕越眯起眼睛看过去。
看到了施泽友那张阴狠冷厉的脸。
滕越微微皱眉,冷眼朝他看去,施泽友亦定定向他看了过来。
先前在华阴交手,他看不到那交手之人的模样,但身形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当下,他再见到这位“故友”之子,看到他再不是多年前他见到他时的小少年的样子,而长得挺拔如松,精劲如豹。
他于庭院中持剑而立,冷清的月光之下,正和数月前险些将他击杀在华阴县的男人,身形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施泽友恨声冷笑出了声。
房中,邓如蕴没有立时藏去暗隔,她也不由地从窗缝里往外去看,到底是何人在此,这会看到了施泽友带人出现,不免深吸了一气。
而这时,王复响等人似也听到了动静,带着人手奔了过来。
滕越先没想到施泽友会突然出现,便也没有立刻问去,再见王复响孔徽他们都来了,更加沉得住气。
他只问。
“夜闯戍边将领宅邸,阁下意欲何为?”
他不同施泽友提那些前尘往事,只肃声问了这一句。
他问去,孔徽也上了前来,他亦问向施泽友。
“滕将军乃是宁夏游击将军,今次平叛又立大功,你是何人,缘何闯他府邸,可知这是重罪?!”
他们的人手只会比施泽友多不知多少倍,根本不会惧他。
可却听施泽友又是一声冷笑。
“立功将领?”
他忽的朝滕越看了过来。
“你等立功我没看到,但我的人却抓到了一个四处散播所谓‘讨贼檄文’,到处污蔑京中九千岁的兵。此人不巧,正是这位滕将军的亲兵。”
他话音落地,手下推出了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亲兵,邓如蕴见过那亲兵,确实是滕越的人。
而施泽友的人把他径直推到了庭院里,又将一块牌子扔到了他身边。
“滕将军莫说此人不是你的兵,我等可在他宿处,搜到了你滕氏的腰牌!”
滕越和孔徽他们,近来一直在暗中将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散出宁夏,散出陕西,好叫朝野都晓得恩华王是因何造反。
他们一直在暗处行事,匿名散布,就是不想直接与大太监冲突。
不想这施泽友竟然出现于此,还特特抓住了滕越的人手。
滕越没有否认此人是他的兵,他只问去。
“你想做什么?”
施泽友见状,又笑一声。
笑声扯得胸口未能痊愈的箭伤,此刻不住地发疼,提醒着他数月之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死在了此子手中。
但他没死,他施泽友活过来了。九死一生,还得了洪桂的重用!
他一步上前,高声开口。
“宁夏守将滕越,令人散布谣言搅动军心,祸乱朝纲,所谓平叛立功,却不过是此人投靠反王之后,见势不妙地自保所为。此人根本不是朝廷的忠臣良将,而是那造反的恩华王的走狗余孽!”
“反王要押解回京,而他的走狗余孽,亦不能留!”
他直接喊了人来,“给我抓了此人,押去牢中!”
他话音落地,手下纷纷上前。
只是还未近到滕越身前,王复响径直带着人冲了过来。
“住手!”
他怒道,“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迫害忠臣良将,你们听的是谁的令?凭的是什么抓人?”
他怒问出去,只见那施泽友哼笑一声,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那腰牌上赫然画着锦衣卫的纹样。
他道,“九千岁有令,锦衣卫抓人,我看谁敢阻拦?!”
锦衣卫。
如今朝堂在大太监洪晋手中人人自危,不只是因着大太监掌控了东西两厂,监控京中朝臣,更因着连朝中缉查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都跪倒在了他大太监脚下。
施泽友,竟然进了锦衣卫。
而他更是从袖中抖出一张缉捕令来,笑着看向众人,最后看向了滕越。
“桂爷亲自替锦衣卫签下的缉捕令,你等,是要与他作对吗?”
他口中桂爷,正是大太监的亲侄洪桂。
在大太监洪晋之下,眼下他亲侄儿洪桂,正是比京中权贵还要掌权的人。
他道,“桂爷此刻就在你们陕西总兵的酒桌上,谁敢乱来,今夜出不了这个门。”
他说出这句,再不多言,直叫手下。
“把反贼滕越,给我抓起来!”
窗缝边缘,邓如蕴倒吸冷气。
王复响却不论那许多,直接拔了刀。
但施泽友径直转头朝他问去,“听闻王将军与滕氏相交甚密,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反贼?!”
王复响怒目圆瞪,滕越却当先出声,叫住了他。
“把刀收回去。”
他冷哼一声。
“真金不怕火炼,让他们抓我就是。”
说话间,锦衣卫纷纷上前,直接将他围拢起来。
邓如蕴见他就这么被人围住,不由闯出了门去。男人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他见夜风掠过火把,裹挟着烟气将她凌乱的碎发吹起,他连忙开口安慰过去。
“没事没事,你别怕,在家等我。”
邓如蕴向他看去,见他这话说完,就被人推着,在兵刃与火把的围拢中,被人带走了。
夜风吹得人通身发凉,冷气从地缝里钻出来,漫在她脚下。
西安府。
滕家,沧浪阁。
林明淑从睡梦里突然惊醒。
“... ...遇川!”
守夜的青萱吓了一跳,连忙挑了灯来看,“老夫人怎么坐起来了?您做噩梦了?”
林明淑没有回答她,只是后背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方才,她又梦见了施泽友。
这一次,她梦见那小人突然拔出一柄匕首,捅进了滕越的后背... ...

滕越被带走之后, 众人聚在滕家。
火把的气息还没散去,烟气闯进外院滕越的书房里,但书房里众人都在, 独独他不在。
孔徽和王复响都派了人去总兵署衙打听情况,这会孔徽道。
“暗中散布讨贼檄文的事情, 我们几人都派了人, 但他们单独挑了滕越, 一来必然是那施泽友用心歹毒,二来,也是想要借此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他这么说, 邓如蕴听见沈言星皱眉道。
“若只是下马威敲打我们, 倒也没什么,偏来的是那施泽友。”
他说几月前, 自己营救吴老将军一家人,最后是靠滕越接手,才成功把吴老将军一家救了下来,“你们也都知道,滕越当时虽没有露面, 却给了那施泽友几近致命的一箭,此人心胸狭隘至极,只怕恨不能趁此机会除掉滕越, 还不知要在那洪桂面前说什么恶言。”
沈言星觉得若是旁人抓了滕越都还好说,只施泽友令人实在不安。
他提及此事, 邓如蕴见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施泽友同滕家本来就有旧仇, 害得滕家几乎家破人亡, 莫说旁人,只说滕越母亲林老夫人, 到如今还时常无法整夜安眠,只怕施泽友这小人卷土重来。
而今夜,林老夫人的担惊受怕全落到了实处,施泽友果然再次出现了。
王复响当先耐不住了,“我亲自去总兵处问问,他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两只虎拳攥得噼啪作响,“滕越这次平叛乃是头功,要不是他先伪降那反王,又暗中让我同总兵带来的人里应外合,如何十八天就平定叛贼?难不成,但凡伪降的,就都成了叛贼?!”
他一百个不服气,众人又有哪个能咽下这口气?
王复响要去问总兵官,孔徽要联合宁夏众将,向那大太监的侄儿洪桂施压让他放人,沈言星想办法联系被关到牢中的滕越。
邓如蕴向他们看去,三人又都安慰了她。
“弟妹先在家里等着,我们有了消息就让人报给你。”
三人说罢,甚至不等邓如蕴郑重道谢,就全都快步离开了。
邓如蕴目送他们远去,自己则从滕越的书房,回到了正院里。
夜风卷着她的裙边,她站在他方才持剑立着的地方,将地上被他掷下的长剑,捡起来拿在了手里。
那剑很重,她不能似他一般,单手握在手中,只能双手合力拿了剑在胸前。
先前还璀璨的天河星月,此刻落下的光芒冷清了下来。
邓如蕴拿着他的剑,慢慢回到了正房的檐下石阶上。
她站在那,好似又看到了火把环绕的庭院,他被人合围着带走的身影。
彼时他先是让她藏去暗隔里面,自己拿了剑出来,道,“若有状况,你就避到暗隔里,我出去看一眼。”
可她无虞,他却很快被人带走,可到了走前他还回头,让她不要怕。
“没事没事,你别怕,在家等我。”
站在石阶上,邓如蕴的眼泪咚地滑落了下来。
但她抬手,擦掉了脸边的泪。
她不能再躲在暗隔里了,不能再都由着他来护着她,只避在他衣袖之下,当个缩着脑袋的无用的人。
月色被云层遮挡,明暗不定,又在一阵高天之风的吹拂后,露出了明亮的月光。
邓如蕴将滕府中的亲兵叫了过来,唐佐唐佑很快带着人,全都聚到了庭院之中。
“夫人有何吩咐?”
邓如蕴立在石阶上面,看着下面的人。
她深吸一气,先让唐佐派上人手分别去帮衬孔徽、王复响和沈言星他们,然后又让外院书房的人,将书房看好,又分派了人连夜盘查府邸,加强滕府防卫,以防有人趁此机会,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塞到滕越的府邸里面来。
她后面这话一出,连唐佐脸色都白了一白。
“夫人说的正是!属下这就让人去盘查府邸!”
施泽友明摆了是要诬陷滕越,此人自来小人行径,只怕无所不用其极。
邓如蕴料想到了此处,见唐佐这就应下,分派了人手下去,她连连点头,又叫了唐佑。
“将军在宁夏素来有哪些交好的将领官员,都一一说与我听,再去清点库房账房,明日备上礼,我去一一拜会。”
孔徽去帮滕越寻人联名为滕越说话,她怎么能只窝在院内哭泣?
她既然临时占了他夫人的位置,那就让她僭越这一回,充当一回他真正的妻。
总兵署衙。
洪桂从陕西总兵酒桌上离去,由着人送去了下榻的地方。
但城中的几位高官将领,还都留在原处。
王复响他们找来的时候,一众高官大将们脸色亦不太好。
王复响直言滕越被当作反贼抓走之事,众将领显然已经知道了,闻言都沉默了几息,最后是前来平叛的陕西总兵开了口。
“滕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但恩华王造反之后,此事报去京城,引得京中震荡,皇上虽然还不晓得,但那位大太监却知道恩华王造反,打得正是清君侧的旗号。”
他道大太监听闻了这事,也惊怕紧张了起来。
此人平日里在朝野党同伐异,惹得百官中怨言四起,倒也没什么实质之事。可这一次,却引得藩王叛乱,危及了皇帝龙椅。
这么大的事他亦没料到,却不敢让小皇帝知道半分,只在得了信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侄儿洪桂派了过来。
总兵道,“洪桂过来只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就是将恩华王的讨贼檄文处理掉,处理得一干二净,只把恩华王造反当做是反王自己妄图颠覆,同清君侧、同大太监都毫无干系。”
但偏偏就让施泽友抓到了,滕越派人暗中散布讨贼檄文的原文。
总兵官说完,王复响忍不住就要骂出声来。
“他说没干系就没干系?!要不是滕越,那恩华王说不定这会都率兵打出陕西... ...”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叔父王映叫住,“你闭嘴!”
反王若是打出陕西,那在座包括陕西总兵在内,可就全都是重罪。
王复响直恨得牙痒,王映只怕他又犯了莽劲,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反而更加扯了滕越后腿。
这会王映只能自己替他开口,问向总兵大人。
“滕越在平叛中是如何作为,旁人不晓得,我们还是心知肚明。您看总不能就这么让他被大太监的人抓了去,岂不是寒了边关众将士的心?”
总兵亦叹气,“我当然知道,但大太监怕什么,他偏就做了什么,直戳到了洪氏痛处。”
他说着,目光从王映掠过王复响,又从孔徽等人身上扫了过去。
“为今之计,恐怕要让滕越先认一个扰乱军心之罪,先前平叛的功绩当然不用再提,我以此罪,把他放去旁处闲上三五年,待过几年,大太监忘记此事再说。”
这般,至少能让洪氏叔侄放心,也能把滕越就地捞出来。
可总兵官这权宜之计一出口,莫说王复响这莽人,连素来稳重的孔徽也耐不住了。
“总兵大人,滕越立的是平叛的头功,是正经的功臣良将,怎么能因着那些人颠倒是非,让他落得这般下场?王法何在?!”
一众宁夏将领都怒了。
陕西总兵深吸一气,慢慢缓了出来。
他低声。
“这不光是我的想法,更是方才,那洪桂在我耳边露出的意思。”
大太监只想赶紧把恩华王造反的事压下去,“若不如此,怎么令京中的大太监放心?”
他将满腹的无奈问出口来,众将都不说话了,只有王复响还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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