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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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之间,邓如蕴被他在马上整个转了过来。
她原本背坐在他身前,这下被他腾空一转,正身对在了他怀中。
这般紧密相对的奇怪姿势,让邓如蕴整个人都仿佛在烈阳下烧了起来,而他却俯身近到她脸前、鼻尖甚至唇边。
她被他的大掌握在掌心间,被他的英眸摄在目光下。
他叫住了她的名字,嗓音微低。
“蕴娘,从今往后,忘了那个人吧。”
他看着她。
“只跟我在一起。”
恩华王兵变一十八天,滕越伪降后里应外合,平定反王叛军,迎接官军入城。
这一仗后,官军重新接管边防、安慰士兵、抚恤家眷之事,都还算好说,可将此战报去朝廷却有些犯难。
陕西总兵来之前,就已经向朝廷八百里加急传去了消息,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反王就被平定。朝廷派来的人只怕还在路上,但恩华王造反之缘由,却又要如何如实地上报?
恩华王朱震番造反的缘由,白纸黑字都写在檄文之中。
除了他的狼子野心,最大的原因便是那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洪晋,祸乱朝纲,搅动人心,而恩华王正是抓住此等时机,喊出清君侧的口号,鼓动边关将士造反。
今次朱震番可平,但这天下还有多少人在洪晋的欺压之下,又怎么能保证一一都能平定?
换句话说,若不将那太监洪晋拉下马去,天下将无宁日。
可是这事情人尽皆知,却没有人敢说到皇帝耳中。
而皇帝之下,洪晋遍布朝野的人手,密切监视着文武百官。
这会宁夏副总兵王映,将朱震番的檄文交到了总兵手中,总兵与一众陕西高官皆看了此文,却都默然无言。
那大太监洪晋也晓得这造反因他而起,也正派了人在前来宁夏的路上,无非就是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闹到皇帝眼皮下。
谁人若是敢将这檄文上达天听,那正是与洪晋彻底地对着来。
此刻,便是连陕西总兵也沉默了起来,半晌让人收了那檄文,道了一句。
“等朝廷平叛的大员到了。再议此事吧。”
连他都不敢直接将这檄文递去京城,旁人更是无言。
等众人从署衙散去,王复响双手攥得劈啪作响,不逊之言张口就要说出来。
孔徽刚跟着总兵前来,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这厮冷静点,别胡言乱语。”
沈言星原本押运火器往宁夏来,此番火器没到宁夏,就用作了镇压叛军的作用,正是立功了一场,这会也在此间。
他也劝王复响不要乱来,“总兵大人也有他的顾及,眼下那太监在皇上脸前,令皇上一叶障目,上报此檄文,有他笼着,根本到不了皇上眼前。”
沈言星说着,又看向滕越。
“你此番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说不定要为你封爵,若是此时得罪了大太监,这功勋爵位只怕要没了,说不定那施泽友还要趁机踩你一脚。”
他目露忧愁,滕越却笑了笑,他没提施泽友的事情,只道。
“既然没有人敢明说,那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总还是成的吧?若是人人口口相传,这檄文早晚也能传到京中。”
他这么一说,王复响紧攥的拳头松了一松。
孔徽和沈言星对了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
“这倒也是个办法。”
不过效用几何,还要再往后看。
孔徽立时低声道,他这就派人现在陕西军中传播开来,“确实不能让那大太监,太过高枕无忧。”
四人先定下了这事,王复响又高兴了起来。
“眼下应该是庆功的时候,之后如何何不之后再说?今晚,是不是该有一场庆功宴?我们兄弟九死一生拿下反王,是不是该喝一顿庆功酒?!”
他将这话说出了口,众人自然高声笑着应下。
但王复响眼皮跳了跳,他好像答应过什么人什么事,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算了,先喝完这场庆功酒,再想不迟!

若要照着王复响的意思, 当晚就该摆上庆功酒,好生地喝上一宿。
但边关重镇的将领,岂能都是他这般莽人?先前鞑靼小王子或许是得到了恩华王给的什么好处, 一直在关外游荡,这才引得宁夏总兵把城中兵力分散了出去。
而后宁夏城兵变大乱, 那鞑靼小王子自然蠢蠢欲动。
这宁夏换防的头一晚, 满城将领喝个酩酊大醉, 难道不是给了鞑子机会?
众人把庆功宴改到了三日之后,王复响颇有微辞,但这顿酒是少不了的, 他也能忍了, 只不过先前忘掉的什么事情,总是想不起来, 只能等酒后再论。
滕越和孔徽他们,倒是趁着这两三日的工夫,将之前商议的暗中散布恩华王讨贼檄文之事,落定了下来。
他们都暗中派了人手,将恩华王那针对大太监的檄文遍传, 不能让这大太监害得宁夏兵变一场,却丝毫不受任何影响,照旧玩弄权利, 执掌朝野。
那檄文传播开来,此番前来平反的一众高官将领也都心中有数, 无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确实不敢直接告去皇帝眼前, 但也不代表他们能全然忍得下大太监的气焰。
恩华王被平,但他的讨贼檄文逐渐在军民之间散播开来。
邓如蕴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这才发现先前的风热病传播极广,军中越来越多的人染了病,包括官军从陕西各地临时调来平叛的官兵,好些都已经有了明显病症,且还在不断传播之中。
这已不是简单的风热病,而是时疫。
好在邓如蕴之前贡献出来的不全残方尚有疗效,她又把竹黄叫过来细细问了两遍,问竹黄白六爷在西安如何应对此病。
不过来的时候,白春甫那边才刚拟出来个新方子,效用如何还不晓得,好在竹黄这小药童还算称职,将白春甫的方子背了出来。
邓如蕴一看,白春甫的方子,恰与她的羚翘辟毒丹,医法相通。
她这两日又请着孟昭,帮忙召集了宁夏城内的医师药师,参考白春甫拟的方子,又调整些了用药与计量。
等她忙完,把新一批羚翘辟毒丹在各药坊里制下去,王复响盼望已久的庆功宴终于来了。
将领们除了仍要驻守在边关各营的人以外,都去了总兵署衙吃庆功宴。而女眷们则由着孟昭邀请,全都到了王家府邸来乐和一场。
邓如蕴自是早早就跟着孟昭到王家帮衬。
王家的宴请办的晚了些,倒也不是被什么耽搁,而是等着王复响滕越他们,从军中的宴请吃个差不多回来,军中的庆功宴怎么好喝个彻夜,但在王复响自己家里,他们就是喝到后天也没人管。
孟昭对此事甚是熟悉,掐算的时间刚刚好,这会儿女眷们陆陆续续入座,王家灶上也将宴席菜肴唱着名地上了来,而外院恰有了热闹的响动声,王复响把一众交好的宁夏将领全都又叫到了自己家里来。
王家的花园足够大,自中间的小河一分为二,女眷们在河西边,男人在河东面。
须臾的工夫,人坐了个满园,宴席就开始了。
星河夜风,美酒佳肴,邓如蕴远远地见着滕越他们身上已染了酒气,阔步从外面而来,这边还没落座,酒杯就举了起来。
滕越是这次平叛的大功臣,凭一己之力牵制恩华王,与城外的王复响和河对岸的官军里应外合,说动恩华王调出城中兵马,趁其不备反杀出去,控制城防,亲手擒王!
众人的酒盅全举到了他面前。邓如蕴隔着小河瞧着他几乎要被敬来的酒淹没,而他这时竟也向她看了过来。
男人脸色微酡,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同她笑着又把敬来的酒通通喝了下去。
邓如蕴见着他一杯又一杯,竟还能稳得住身形,同孔徽他们说笑着道上两句,简直惊奇不已。
但酒量再好的人,也抵不住这般喝法吧?
邓如蕴只见他被人簇拥着坐下之后,又不断有人过来同他喝酒,他竟来者不拒,转眼间又下肚了好几杯。
邓如蕴不由问孟昭,“姐姐这里有没有解酒丸?他们喝的也太多了... ...”
孟昭却笑得不行,“妹妹担心滕将军了?”
邓如蕴赶忙摇头,孟昭越发笑起来,“妹妹担心也正常,滕将军是比旁人喝的多了些,但他们这些男人酒量好的很,这点酒还当不得什么,用不到解酒丸,大不了到树根吐一会再回来,接着喝。”
邓如蕴:“... ...”
你们都是这么喝酒的吗?
孟昭却拉了她,“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喝咱们的。”
邓如蕴只能先不再理会,被孟昭塞了一杯果酒在手中。果酒酒意浅淡些,孟昭还是照顾她的,她便也同她一道喝了几杯下去。
等她这边喝完几杯酒,小河对岸也总算消停了几分,她偷瞧着滕越身边终于没有了挤挤挨挨敬酒的人正同沈言星他们说着话。
她看过去,可巧他亦看了过来。
他发现她在瞧他,隔着沿河两边的酒桌与人群,就跟她笑了起来。
邓如蕴不知他傻笑些什么,心道必是喝多了,不想却见他叫了个小厮到跟前来,从怀中掏了半晌掏出来个东西,交给了小厮。
邓如蕴不明,却见那小厮绕过小河竹桥,快步到了她脸前。
“夫人,滕将军有物件要小的给您。”
“是什么?”
邓如蕴挑眉,不知他吃个宴席怎么还有东西要给她?
她只见那小厮从手中拿出了一个流光闪动的东西,放到了她手里。
树上灯笼映着美酒,美酒的柔波照着此物,它流光溢彩。
是一颗硕大的东珠。
邓如蕴呆住,小厮道,“将军说是给您的,您一定收好。”
小厮说完就跑走了。
邓如蕴不晓得他哪来的此物,隔着喧嚷热闹的人群,朝着他看了过去。
酒气飘散在王家花园的的树梢草丛里,一阵风刮过来,又似穿花蝴蝶飞过醉了酒的人脸边。
邓如蕴疑问地朝他看过去,问他这大东珠是从哪儿来的。
他明白她的疑问,笑着指了指头上的发冠。
他今日带了一只银冠出门,那银冠上只有花纹可没镶嵌什么珍珠,更不要说这么大的东珠了。
可男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邓如蕴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看向他送到她手里来的大东珠,这不会是、不会是造反的恩华王金冠上的珍珠吧?
她瞪大眼睛看去,男人又指了指发冠,修长的食指动了动,做了个“扣”的姿势。
邓如蕴:“... ...”
他先前打鞑子,把人家鞑子将领手上的手链撸下来,带回了家。
这次平了恩华王,又把恩华王发冠上的东珠扣了下来?
隔着小河与人群,他遥遥用口语问了她一句。
“喜欢吗?”
男人显然已经有了六七成的醉意,英眸里洋溢着酒气,脸上酡红一片,见她没回答,又问了一句。
“不喜欢吗?”
邓如蕴还是没回答,但她却笑了起来,哪怕用力抿着嘴,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这是什么癖好啊?要收集这种奇奇怪怪的战利品?!
她不记得他以前有这种喜好,难不成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如今才被她知道?
她笑个不停,在心里想象他一本正经地撸人家手链、扣人家冠珠的样子,隔河另一边的男人,却在她笑到花枝轻颤的身形里,一时间看住了眼。
邓如蕴没有察觉,还是孟昭戳了她一下,“呦,你家滕将军看着你,都看住眼了。”
邓如蕴转头,这才发现他目光穿过那么多人,只落定在她身上。
好似方才饮入腹中的果酒此刻都闹腾了起来,邓如蕴脸颊倏然一热。
她自己还没如何察觉,孟昭已指了她的脸。
“哎呀,妹妹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她看着她,又看向河对岸的滕越。
“不愧是刚成亲一年的小两口,那情意同咱们自是不一样!”
邓如蕴闻言连忙要捂她的嘴,“我只同姐姐你有情意,”说着给她倒了一杯酒塞进她手里,“快别说了,孟姐姐,我敬你吃酒!”
孟昭是不会拒了她的酒的,邓如蕴连倒三杯送到她嘴边,她一一喝了才把方才的事忘了。
邓如蕴回头,见滕越也被人敬酒,总算把目光从河的这边错开了来。
园中小河映着天上银河,星光闪耀似粼粼波光。
满园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邓如蕴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看过,最后看向了自己酒杯中的星河。
她低头,浅啄了一口天河之水。
醺然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场令人迷醉的大梦。
她不知已然醉了的自己,在这场大梦之中,还能不能清醒得过来。
... ...
酒喝了一个多时辰,月都跃上了中天,逐渐开始有人醉卧在草丛里呼哈大睡,也有人围着火团载歌载舞。
邓如蕴见滕越好似喝困了,仰头倚在圈椅上,两手闲闲搭在两边,听着孔徽摇头晃脑地跟他说话,他时不时地应上一声。
倒是王复响不知在说什么,拉着沈言星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沈言星只在一旁垂头而笑。
孟昭也回头看了一眼,她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那莽厮喝了酒就这样,恨不能把肺腑里所有话都掏出来,同人说一遍。”
她说一遍不够,她同邓如蕴道,“有一次,他跟我说了一整夜,把他小时候尿了他爹的酒囊,转头又用这囊给他爹装酒的事都说了。反正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一喝完酒,就全都秃噜了出来。”
孟昭话音落地,邓如蕴腾得站了起来。
“怎么了?”孟昭见她一脸惊吓,不由挑眉。
邓如蕴直道,“我去找几粒解酒丸给王将军吃!”
她说完就跑出了花园。
只是邓如蕴这一跑,立时引得半闭着眼的滕越,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王复响正朝着他走过来,见他转头往另一边看,他也瞧了过去。
“咦?弟妹怎么跑了?”
滕越也不知道,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仆从跟过去问问,就听见王复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醉醺醺地叹了一句,“弟妹对你可真是好,滕越你小子有福。”
这话听得滕越有点迷糊。
就在前不久,她还要跟他和离,他不管说什么、怎么求她,她都非要走。
非要去找她痴心喜欢的那个人。
要不是他把她强行带到了宁夏来,又可巧经了这一番,她才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坐起身来,问王复响,“你从哪看出来的?”
王复响喝得两眼冒金星,这会隔着满眼的金星看向滕越,只觉滕越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金州,还是个初露头角的小将模样。
他道,“我还要看吗?只说弟妹那么多年前,就跟在你身边,我们这些人哪有这等待遇?”
他这话说得滕越更加迷糊,滕越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是没少喝啊?蕴娘和我在金州未曾见过,哪有身边一说?”
或者说,蕴娘说她只在街上见他战胜而回、打马而过,而他却是根本未曾见过她的。
然而王复响却抬手朝他指了过来。
酒气熏染之中,他忽的一笑。
“嘿,那是弟妹骗你呢!我都想起来了,她那会就跟在你身后,躲在你营里,我还以为是混进来的细作,还想抓她来着... ...但是人家小姑娘那个年岁,可不就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是想看看她喜欢的人罢了。”
他说着,见滕越整个人定在了那,醉醺醺地上前晃了晃滕越肩膀。
但滕越却忽的站了起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的力道大的惊人,饶是王复响这等铁汉也有些吃痛。
他直攥王复响的手臂,把孔徽和沈言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两人要打了起来。
而他只问,“你这莽厮,说得都是真的?!”
王复响被他攥得有点不高兴了。
“我虽莽,说得话都是真话,我若有半句虚言骗你,就让我死在鞑子手里!”
他发了毒誓,孔徽赶忙上来打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
但三人却见滕越眸色颤动了起来,他方才的酒意仿佛一褪而尽,整个人仿佛骤然惊醒的山豹。
他一下松开了王复响,转身就向小河对岸快步而去。
孔徽和沈言星对了个惊诧的眼神,两人都向着王复响看过去。
“你这厮跟他说什么了?”
但酒意又上了头,王复响发懵地挠了挠脑袋。
“我刚才,说什么了?”
... ...
邓如蕴颇费了些工夫,才从仆从处,找来了两颗解酒丸。
她这会拿着解酒丸就要往花园里去,不管怎么样,先让王将军解了酒再说。
要不然,她只怕他,把她的“秘密”也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邓如蕴不由心急,快步还不够,直接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
谁料还没转进花园里,她突然看见一人从门口出现。
男人挺拔的身形尤其地显眼,哪怕在黑夜之中,幽光之下,他那可挡万千军马的身姿,也不会让邓如蕴有丝毫地错认。
此刻,他一步从门洞外面跨了进来。
安静无人的小道上,他在看到邓如蕴的一瞬间,眼眸倏然一亮,又仿佛向她射出了两支急箭,直直射到她脚下,将她钉在了这里。
邓如蕴的心头忽的警铃大作,她本就因着急切而快跳的心头,此刻好似万马奔腾。
她只见男人大步朝她奔来,似乎要一步奔到她脸前的时候,她脚下顿住,下意识地就往后倒撤了回去。
而她刚撤了两步,他就厉声叫住了她。
“邓蕴娘!你去哪?”
邓如蕴直被他叫得倒吸冷气,有那么一瞬,她恨不能拔腿就跑。
但她脚下还没从惊怕的泥淖里拔出来,男人已一个箭步直冲到了她身前。
邓如蕴的后背都贴到了墙上,而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细弱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根本不堪一握,邓如蕴只觉他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而他只问。
“你知道王复响方才,跟我说了什么话吗?”
邓如蕴听见“王复响”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方才还悬着的心,登时坠了大半下去。
她脸色惊慌不已,墙边的气死风灯更把她照得唇色泛白。
滕越见她这模样,直问。
“所以,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邓如蕴闻言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矢口否认,可她越是掩饰否认,滕越越发觉她口中所言全部都是反话。
他把人攥在手里,看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小柳叶眉,慌张地凝成一个团,而柳叶眉下,她眼中眸光来回抖动。
滕越在她这神情里,几乎看到了答案。
就在这时,连接小道的门口,有人突然跑了过来,正是王复响。
他方才被孔徽和沈言星问得发懵,但转瞬,他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想起来的瞬间,一把打在了自己嘴上。
这会他见滕越冲出去,他连忙也跟了出去,转过门洞,一眼看见了邓如蕴,直道。
“对不起弟妹,我喝了酒就胡言乱语,把你让我保守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他哀嚎一声,苦恼不已。
而邓如蕴本就不知要如何应对滕越了,再听王复响这话,悬着的心死了个彻底。
这莽厮不光把她的“秘密”都说了,还把她让他保守这秘密这件事本身,也当着滕越的面说了出来。
邓如蕴看到男人眼中仿佛有了火苗,这火苗近乎烧在了她身上。
邓如蕴干脆闭起了眼睛。
孔徽和沈言星也赶了过来,滕越咬牙只说了一句,“我要带她回趟家”,径直拉着手里这个骗子就往自家府邸而去。
王府的热闹在苍驹的蹄声里倏忽远去,滕家尚在修缮之中,今日因着庆功宴也没什么人。
安静无声的正房中。
邓如蕴被他放下,脚下发软,站都站不住。
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压着东奔西突的惊疑之气,耐着性子将房中的灯火,一盏一盏全部点亮,直到整间房灯火通明,邓如蕴在他点燃的高灯烛火之下,连脚下的影子都消无不见。
他才端着一盏灯,走到她身前来。
灯火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昏暗驱散,滕越看到灯光把等身前人的脸庞照得透彻,他缓缓开口。
“蕴娘,你跟我说实话,你口中的那个人到底姓什么名什么,在哪个所哪个营?”
他紧盯着她。
“他... ...到底是谁?”
通明的火光照得邓如蕴几乎睁不开眼,她哪里还敢扯谎圆谎,她甚至不敢开口,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她将嘴巴紧抿,一副誓不吐出“那个人”半个字的势头。
滕越见她不说,什么都不肯说,慢慢点了点头。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邓如蕴惊疑地向他看去,看见他又发现了一只蜡烛,用手里的小灯将蜡烛点燃,房中更亮了。
他道,“王复响说他在我身边见过你,我不知道为何我没见过,但蕴娘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何会偷偷在我营中?”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法解释,他又开了口。
“你说那个人那几年里陪你长大,所以你忘不掉他,可你说的那几年我算了算,恰也是我在金州的那几年。”
“而我问你那个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个营的兵,你不肯说,还将我堵了回来。”
他在高灯明火下盯着她的眼睛。
“到底是不肯说,还是根本不敢说?!”
滕越彼时听见她说,她和那人一起长大,陪他一起射箭练功,他们两人相知相许,最是情深义重,心意相通。
他想他从未见过她,便没怀疑过她这话的真与假。
可是如此情深义重的两个人,为何那人就这么一走了之,独留她在原地,甚至连她落入困境都不曾回来,多年再无联系。
他向她问过去,“... ...是不是那个人从未晓得过你的心意,他根本无从知道,更无从回应?”
邓如蕴紧抿着唇不敢开口,她已然后悔那日,为何把谎话说得逼真,把太多太多不该说的话,说到了他脸前。
她强迫自己不要作任何表态,却禁不住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波光。
而滕越则想起了,他那晚听到她说她喜欢旁人,失魂落魄地去找了涓姨。
他问涓姨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是怀疑她又骗了他。
涓姨回应的神色没有说谎,可那天,涓姨的目光却一直定在他身上... ...
他看着身前的人,看见她努力将嘴巴闭成河蚌,但露出的半边眼眸里,眼中水光不住闪动,她似乎想要将这些水光收回,但他一步上前,他的步子落在她眼里,震颤得那水珠叮咚滑落了下来。
滕越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他问她。
“你跟我说实话,只能说实话。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 ...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在那些年他只顾着熬打自己、立下军功,以便为父兄报仇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曾在他身后,默默地陪过他数不清的日夜。
他把人抱在了怀里,他低头看住她的眼睛。
“是我,是不是?”
邓如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
滕越却又想起了他在金州见过的一篓箭,他还曾以为,那都是“那个人”的箭。
但今日,他忽的道。
“是与不是,你说了也不算。不若我让人回趟金州,把那篓箭拿过来,看看上面到底刻着谁的名字,好不好?”
邓如蕴早已把箭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他忽然提及,她身形都颤了一颤。
滕越直把她所有的神色尽数看在眼中,这一刻,她的慌乱颤动落在他眼底,他一把将人抱起,径直抱到了高高的案台上。
“就是我,那个人就是我... ...”
他用鼻梁抵在她鼻翼上,想咬又舍不得地贴在她唇边。
“邓如蕴,你怎么能如此会骗人?你就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乱转,你高兴是不是?”
他气怒地问她,“你就高兴是不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会说谎的骗子?
一个谎话又一个谎话,如果今天没有王复响酒后吐真言,她还想骗他到什么时候?!
他说不上此刻到底是欣喜多一些还是恼怒更占上风,他只觉自己已经被她磨得理智近乎失去。
他只见她还绷着嘴巴死活不肯开口,再也忍不住地咬在了她耳朵上。
“为什么... ...为什么骗人?是不是惯会说谎,一日不说就难受?!又或是折磨我,你就好受,还是... ...”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到了她还欲遮掩的发红的眼睛。
他心口突然惊跳。
还是... ...娘让她如此?!

房中的灯火亮如白昼, 几乎将男人眼底泛出的赤红血丝都照了出来。
被他强行压下的酒气,在压制的边缘不断翻涌出来,好似怒涛汹涌着男人, 他咬牙盯着她,几乎要一口将她强吞入腹中。
邓如蕴向他看去, 心下震颤。
而男人看着她的眼睛, 这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蕴娘, 你告诉我,是不是娘让你这样做的?”
他一下问了过来,房中通明的灯火被窗外挤进的风吹到, 颤颤地齐齐摇晃起来。
邓如蕴立时开了口。
“不是。”
他直看过来, 她却不敢让他再猜再问下去,她说不是, 全都不是。
“老夫人同此没有关系,而将军你,”她微顿,只一息,又继续道, “说句不好听的,将军你也太自作多情了,我是对将军有些情意。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 总是有些情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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