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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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生着一张端庄秀美的鹅蛋脸, 一双眼眸似含着秋波一般, 穿着一身天缥色领口绣竹叶纹的衣裙,发髻上无甚华丽朱钗, 只簪了两朵米色簪花,整个人素素静静,但神色不慌不忙,轻轻摇着扇子朝她打量了一眼,举手投足之间一派闲然自定之色。
邓如蕴微顿,认出来她来。
这是章家的四姑娘,滕越的妻子... ...
她万万不是来寻她的,也不是来扰他们的事的,她见杨二夫人的丫鬟确实没认出她来,连忙低下了头,道了声歉,不等人家再推搡她,转身走开了去。
可这处除了章四姑娘,邓如蕴并没见到杨二夫人的影子,日头点点西斜,寺庙中的琉璃瓦上折射的光亮映着西边飘飞而起的云霞。
邓如蕴眼见找不到人,只能咬牙缀在了章姑娘一行人身后,看看跟着她们,能不能找到杨二夫人。
她们往人少的花丛里走去,话音顺着风掠到邓如蕴耳边。
“... ...这大雁塔最初只有五层,是玄奘法师亲自修建的,后才加盖到九层。塔里供着佛珠舍利,也有天竺取来的经书佛卷,姑娘从前倒也来过这大慈恩寺,但从未登过大雁塔,二夫人说,白日里人多不便,待晚间用过斋饭,让您登一登塔呢。”
说话的正是杨二夫人的丫鬟,邓如蕴闻言不免看了一眼伫立在寺院里的那座唐代高塔。
前些日子,涓姨说自己腿脚都好利索了,想要带着外祖母来大慈恩寺拜佛,给她老人家求个平安,问她得不得闲前来,一道登塔,可惜邓如蕴并无闲暇,只能同她说之后。
之后等从滕家离开,把她身上扰乱的麻线都捋顺,再来清心拜佛。
眼下杨二夫人的丫鬟提了登塔的事,她见那位章四姑娘摇了摇头,“漆黑无人时登塔虽然清静,却也让人心里不太安实。”
她说了这话,杨家丫鬟可就笑了,“二夫人怎么能让姑娘您,夜晚单独登塔?”
“二舅母和林老夫人也要一道吗?”
杨家丫鬟笑眯了眼睛,“二夫人可不来,林老夫人也未必,要陪您登塔的,是滕将军呢!”
丫鬟揶揄地看了章姑娘一眼。
“滕将军英武挺拔,由他护着姑娘登这大雁塔,姑娘可还害怕?”
这话说完,丫鬟又跟章四姑娘笑了一声,章四姑娘闻言立时拿扇子遮了半张姣好的脸,眼中露出几分羞怯来。
她柔声道,“快莫说这个了,我们往塔边走走吧。”
她们往塔边走去,邓如蕴不禁又往那高塔上看了一眼,但她脚下停了下来。
既然章姑娘同滕越要登塔,她再跟过去,那可真就是故意捣乱了。
她赶忙转了身去,恰这会,方才那杨二夫人的丫鬟吩咐了两人去寻杨二夫人,邓如蕴连忙追上了这两人的脚步,他们一路往前面而去,不多时,邓如蕴就瞧见了正独自坐在凉亭里翘着脚,百无聊赖地训着小丫鬟的杨二夫人。
邓如蕴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她只等前来回话的丫鬟们说完离去,快步就走上了前来。
她步子走得快,行走之间风声从脚边呼呼吹过。
杨二夫人似有所觉地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第一眼瞧见她只皱了眉没认出来,但又看了两眼,杨二夫人腾得站了起来。
不等邓如蕴上前,先是左右看了一眼滕越没出现,便直冲邓如蕴快步过来。
“你这臭丫头,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大慈恩寺?”
她说着抬手指了邓如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心,你是不是来败坏滕越的好事来了?!”
她说着,着急忙慌地扯了邓如蕴的袖子,把她往树丛里掖了进去,又紧张地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看那边无人,又朝着邓如蕴瞪了过来。
“滕越没来你倒先来了,亏得我那表姐还说你是什么好人,谁家好人来败坏旁人的好事?!我看你就是小狐狸精,居心叵测,想要大闹一场,霸占了旁人的夫君!”
她越说越着急,看着邓如蕴恨不能把她掖进石头缝里去,别让滕越看见一眼。
邓如蕴就任着她推,哼道。
“行,我不是好人,我想霸占旁人的夫君,那我来找你做什么?我在门口等着他闹起来不好么?那还巴巴地跑到你脸前来?!”
她这话出口,杨二夫人愣了一下,再看邓如蕴的打扮,穿着小厮的衣裳,混在人群里再不能多显一点眼。她身上风尘仆仆,风把她的衣衫吹透到冰凉,像是刚从西安快马着急一样。
“那、那你是来做什么的?真不是来抢滕越的?”
邓如蕴被她气得扭头就走了。
“我抢他... ...等你回了城,见到你家大姑娘,大出血死在王府里面,别怪我没来告知你!”
邓如蕴说话的时候,正气得拨开一丛树枝往外而去,杨二夫人没听清楚,连忙追在她身后也出了树丛,“你这丫头说什么?”
不想邓如蕴还没开口,忽的一抬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林老夫人和她身边的章四姑娘。
林明淑正同章贞慧说着话,来寻自家表妹,却在凉亭没见到人影,谁料附近的树丛忽的一动,只见表妹追着一人快步走了出来。
她不免朝那人脸上看去,她看到那人发僵的脸色,也看清了面容。
“蕴娘?”
而就在她身边的章贞慧,也认出了树丛里走出来的“小厮”,她身边的董奶娘更是直接道。
“这不是方才冲撞姑娘的那个人吗?”
邓如蕴刚才没撞到章姑娘,但董奶娘这话出口,她只见林老夫人越加疑惑地皱了皱眉。
章家的董奶娘恰在此时问了一句。
“原来是女扮男装,那这位姑娘是... ...”
林老夫人抿唇没有回答。杨二夫人倒也没有立刻出口。
但董奶娘和她身边的章家姑娘却在这无声的回答里,明了了邓如蕴的身份。
原来是滕家花钱找来的那契妻。
两人的目光不由狐疑地落在邓如蕴身上。
西斜的日头把大雁塔的大片阴影投在寺院之中,暗影里有说不出的低压窘迫之感。
邓如蕴只是想来寻杨二夫人回去救人,再没想过要来破坏滕越和章姑娘的好事,甚至根本也没准备出现在人家面前。
谁料这阴差阳错地,竟然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她不得不上前跟林老夫人行礼解释。
“我只是来寻二夫人的,没有旁的意思。”
她暗叹一气,随着阴凉里吹来的风,垂了眼眸。
“您不用担心,我这就走。”
林老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她和自家这位表妹私下还有事情,眼下听见她这话,不知怎么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抿唇没有言语。
虽然林老夫人没说什么,但邓如蕴也真是给自己分辨不清。
若是她此刻把杨大姑娘快要身死的消息说了,这般消息之下,谁人还有心思再游寺登塔?
这次相见可真就让她搅合了。
她搅合了人家的好事,难不成真的想要抢人家夫君?
邓如蕴心下暗暗嗤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谁。
事情糟乱成了一团,但她还没想好到底怎么说,反倒是章四姑娘却先开了口。
她微微笑着叫了林老夫人一声,“老夫人您看,既然这位... ...姑娘是来寻舅母有私事,那咱们不若往旁处走走,留她与舅母说话吧。”
这话出口,邓如蕴抬头向她看了过去。
而她说着,引了林老夫人往旁处走。
林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回头又看了邓如蕴一眼。她看见邓如蕴这打扮,虽然对她出现在这里,还“冲撞”了章贞慧甚是惊疑,但不由就觉得她可能真有什么紧要之事,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来呢?
但当着章贞慧的面,林老夫人也不好再问,只没有多言地转身离了去。
邓如蕴话没说清,但事情到没完全弄乱,还是多亏了那章四姑娘... ...
大慈恩寺的大雄宝殿里,佛祖慈悲地俯瞰众生,但邓如蕴只觉众生之间满是滑稽世事,佛祖这样一眼看过来,真的不会笑出声吗?
她管不了这许多了,好在滕越似乎还没到,事情在弄糟的边缘又溜了回去。
倒是杨二夫人反复回忆着她刚才那句话,眼见人都走了,急急向她问了过来。
“你方才是不是说,王府里死人了,是谁要死了?”
不安在她的眼皮之上如跗骨之蛆,不断地揪打这她的眼皮反复跳动。
邓如蕴再没闲心同她斗气,直言。
“是你家大姑娘,她被人打得落了胎,大出血四天,你这做娘的再不会去,就只能见到她冰冷的尸身!”
这话一出口,只见杨二夫人脸色倏然白了起来,再没方才要对她喊打的气魄,呆愣着抖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邓如蕴气笑了一声。
“怎么害怕了?不骂我了?”
杨二夫人哪还敢再骂她一句?
她蓦然想起了自己这几日都没见到大女儿了,从花宴之后,她就想要问问女儿到底是不是怀了身孕,但先是没问出话来,接着再打发人上王府的门,也没能见到人。
那到底是王府,岂是她说去就去的地方?她只能照着同林表姐商量好的,带着外甥女来了大慈恩寺,同滕越见面,还想着顺便给女儿在佛前求一枚平安符。
“你说的是真的?她真怀孕了,又落胎了,还大出血?为什么王府不救她?她怎么没往家里报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
她一口气问了过来,问题太多,邓如蕴一瞪眼止了她。
“我哪有时间同你解释这么多?你先跟我回西安,路上再说!”
她扯了杨二夫人的手臂,拉着她急着往外而去。
杨二夫人只听这话,哪里敢质疑她,慌乱地跟着她往山门外去,但还是不住问她。
“你、你没骗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如蕴见她还愿意跑着跟上来,正要跟她细说两句,然而到了山门跟前,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在了耳边。
她们刚走到山门边,就见到有人纵马而来。
他正穿着她给他挑拣的、一身万字不断头铜绿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碧玉带,头戴银色发冠,这身衣衫衬得他贵气逼人,行人从旁路过,无不转头向他打量过去。
引得这么许多人看过来,他反而脸色略略有些尴尬,大步往山门里走来。
杨二夫人盼了他许久了,先前左盼右盼他不来,只怕他被他那小契妻设法拦住了,今次与外甥女的相看不能成行,心里还嘀咕了姓邓的丫头好几句。
眼下滕越终于是抽时间赶到了,可状况已然变了一变。
杨二夫人脑子全然转不过来了,见滕越一眼向她看过来,脑袋懵了一下。
还是滕越先问了过来,“表姨母?您在山门口做什么?”
杨二夫人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她身边的他那契妻。
然而她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边空着。
邓如蕴根本不在她身边。
杨二夫人还以为自己晃了眼,连着往后面身边看了两眼,都没看到邓如蕴一片影子。
她愣住,滕越则皱了眉。
“您在找谁?”
风夹着从石板缝里钻出来的傍晚的凉气,扫荡在杨二夫人脚边,她顺着风,在墙下郁郁葱葱的树丛里看到了一片衣摆。
但风一吹,那片衣摆隐在沙沙作响的树叶之间,也看不清了。
在滕越看过来的上一息,她就躲起来了。
不必谁撵她,也不必谁拉扯,就这么主动地藏了起来。
她恪守着契约,就做这个不该发出任何动静的契妻... ...
杨二夫人怔忪,顿了一息,才跟滕越缓缓摇了摇头。
“没谁... ...你母亲在寺里等你,我有事先走了。”
滕越并不欲同这位表姨母多言,闻言点头告辞大步离去。
他走开了去,杨二夫人才看见打扮成小厮的姑娘,从树林里侧身出来。她低头轻拍了两下身上的灰尘,抖落掉袖子上的落叶。
她低着头,杨二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轻声道了一句。
“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说完,她转头快步出了大慈恩寺的山门,再多停留一息的意思都没有。
杨二夫人愣着,追着她的背影也跟了上去,可也莫名地回头看向走入寺中的滕越。
窄窄的山门前,他们真的就这么擦身而过... ...
绕去寺庙后院的转角,滕越似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脚步停下,转身看了回去。
他看见了表姨母杨二夫人匆促往山门外走去,似是追着什么人的步伐,他不由往前又看,他看到一个身影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
看不清楚,可却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可她怎么可能跟这位杨家姨母在一起呢?
滕越皱眉,抿了抿唇。
西安府,砚山王府。
邓如蕴匆促把杨二夫人带了过来,直接叫了她。
“你先去登门,看看他们让不让你进?!”
若是能进,能把女儿带出来,那自然千好万好,可若是连这个做亲家母的都进不去,是要想想办法了。
但邓如蕴也嘱咐了杨二夫人,尤其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模样,“你若是进不去也不要把事情说破,不然大姑娘只会被他们直接... ...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杨二夫人闻言晓得她说得是对的,可她却两手抖个不住。
邓如蕴见状只怕她坏了事,不由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杨二夫人听见她这话,眼睛都红了,再看向邓如蕴,眼中凝尽了光亮。
“多谢你,多谢你... ...”
邓如蕴可不图她这一声谢,哼道。
“我这人不是好人,全是坏心眼。等救了你家女儿,拿真金白银来谢我再说!”
她把杨二夫人说她的话,全都给杨二夫人还了回去。
杨二夫人脸上青白交错,之前她说邓如蕴的那些话,此刻全都重回到了她自己耳朵里,扎着她自己的耳朵疼得发麻。
但她只敢半抬着眼往邓如蕴脸上看去。
“你要多少银钱都行,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
邓如蕴却没得工夫废话了,推着她就上了这砚山王府的门。
可不到两刻钟,人就被打发了出来,不管是朱霆广还是钱侧妃,她们谁都没见到,更不要说迈进王府的内院了。
杨二夫人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们真的想要我纭儿的命,真的想让她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邓如蕴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杨家在西安府的官宦人家里,还能算是有些名头,可到了秦王藩下各王府门前,这点名头犹如地上的落叶,全然被人踩在脚下。
杨二夫人是把女儿嫁进了高门,可高门却从没将她们看在眼里。
如今一个做母亲的,想要见自己女儿一面都见不到。
杨二夫人浑身瘫软地都快立不住了,捂着脸甚至流不出泪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高门贵妇,跟身边这卖药的小丫头也没两样。
可她的纭儿呢,她深陷在这深宅大院里,只能等着死了吗?
她不由地还要上前再去拍王府的大门,但却被邓如蕴一把拉住。
“从后门,红叶给我留了路线,我们先从后门进去看看再说!”
邓如蕴先扯着杨二夫人去成衣店买了两件寻常衣裳,然后带着她到了后面。
天色渐晚,两人在门口足足等了两刻钟,直等到守门的人吃饭的间隙潜了进去。
恰红叶就在杨尤纭院后门等她们,她见两人出现,直接将守门的婆子砍晕在地,带着两人进了杨尤纭房中。
房中的血腥之气如浪涛冲得杨二夫人脚下踉跄着,扑在了女儿床前。
“纭儿,纭儿!”
她抓着女儿冰冷的手急喊过去,床上的人眼帘微颤着睁开了来。
“娘?我这是... ...死了吗?我... ...能回家了吗?”
她不想在这深宅大院里,一刻都不想。
她只想,回家!
话音飘飘散在房中,杨二夫人眼泪滚滚砸落下来。
“我的孩子!”
大慈恩寺。
林老夫人先带着滕越,去给他外祖父点了长明灯。
她先前见滕越到底是来了,大松了口气,但却见他不知是忙碌还是怎么,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时间还没同他提及旁的事,想着到晚间吃斋饭的时候,再叫了章家姑娘过来,待吃过饭看滕越态度,再说登塔的事情。
这会时候不早了,林老夫人已经提前吩咐了人,请章家姑娘往他们宿下的厅里一道用饭。
她正想着怎么同滕越提一句,却见忽然突然有亲兵上前,滕越迎过去,亲兵不知同滕越说了什么。
他突然转身跟她道。
“娘留下礼佛吧,儿子要回趟西安城。”

有小厮来报了信, 道是滕将军和林老夫人点完了长明灯,从大殿里出来了。
董奶娘听见这消息,就连着往章贞慧身上看过来。
“姑娘是准备在院中等着一道用饭, 还是先往外面去走走?”
章贞慧微微笑,“只这么一道用饭, 怪无意趣的。”
她这话一说, 董奶娘立时道是, “老奴也这么觉得,自来才子佳人相遇,虽不说墙头马上, 但也不该在饭桌上才是。竹林凉亭、神佛脚下、古塔殿前... ...哪一处不是好地方?”
话说的章贞慧笑了一声, “嬷嬷说的跟话本上似得,那些话本子虽都是酸秀才编来骗人的, 可世人偏偏爱吃这一套。”
她说到这,董奶娘接了过来,“正是,世人爱风流,哪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 空也不能免俗。”
董奶娘说着,笑了一声,言下所指之人自是滕越无疑。
章贞慧在这话里没有回应, 只是又笑了笑。
董奶娘则上下打量了她,叫了小丫鬟拿一对珍珠耳环来。
“姑娘在孝期, 穿不得华贵锦衣, 但戴孝自有戴孝的妙处, 只这么稍稍用珍珠点缀一番,以姑娘的样貌, 没谁不倾心。”
她给章贞慧换上了珍珠耳环,后者微微仰着下巴由着她换了,缓步走到了未被古塔遮挡的斜阳下,那对珍珠映着夕阳的余晖,柔光动人。
主仆缓步往林明淑和滕越所在的地方而去。
没多时,就听见了母子二人说话的声音。
董奶娘立时朝着章贞慧看过去,询问她的意思,她则脚步缓了下来,沿着殿堂侧边的回廊满满往母子二人的身旁而去。
只是稍稍走近了些,就听见了滕越的声音。
“娘留下礼佛吧,儿子要先回趟西安城。”
这话一出,董奶娘就挑了眉,章贞慧眉间未动,只微微抿了唇,听见林老夫人连忙问去。
“回城里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
只是滕越觉得自己不知是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竟在杨二夫人身边,看到了蕴娘。
他想不出蕴娘怎么会同那位表姨母在一起,却也使人回去寻了她一趟。
谁料方才亲兵来报,说夫人不在家中,也不在城东小院,连玉蕴堂里都没有人,但秦掌柜却道,今早有人来请女郎中往家中看诊,女郎中没请来,夫人只能先顶了郎中之职跟着人家去了,可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这话听得滕越心头乱跳了两下。
她是个胆大心莽的,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真同杨二夫人和深宅密事扯在一起,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母亲问过来,滕越只道。
“娘与我都不在家,家中只有蕴娘和阿箫,我回去一趟看看她们。”
这话说完,不等林老夫人再说,他就已转身带着人离了去。
林明淑等了他一天,先前见邓如蕴出现,便觉这事恐怕要不好,但那孩子说走真就走了,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她才略略放了放心。不想接着滕越来了,可真就给他外祖父点了长明灯,就要离去。
家里能有什么事,除非是蕴娘有事... ...
林明淑只看着儿子快步离去的背影,眉头忧虑地紧锁起来。
他对蕴娘,是不是太过上心了?
但这状况,可不好让章家姑娘看出来。
她正思量着怎么同人家姑娘解释,滕越今晚不能赴约,谁料一转身,竟就看到章贞慧站在了殿前的回廊上。
林老夫人愣了愣。
她没开口,章贞慧身边的董奶娘先开了口,只是这话说得,林明淑耳中炸了下。
“将军可真是个顾家的男人,老夫人尚且不担心家中,将军却急着要回去看上一看。”
若是林明淑方才还存有意思侥幸,她们主仆二人没听见什么,可如今董奶娘的话都说到了她脸前来,她这张脸免不得尴尬紧了几分。
“这... ...他总是在外打仗,难得有回来的时候,自是顾着家里多些。”
可她这么说,董奶娘却又淡笑了一声道。
“将军顾家是好事,自是不晓得是担心家中的小妹,还是放不下另外的那个人呢?”
另外的那人还有谁,自然是滕家先前拿来挡事的契妻。
董奶娘话没明说,但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更不要说,这小契妻不久前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大慈恩寺,“冲撞”了姑娘,接着滕将军来了没停留,就赶回去寻她。
连林老夫人都在董奶娘这话里,心下尴尬,不知道还要怎么解释才好。
这时,一直在旁默然无言章贞慧,却开了口。
“董妈妈别说这样的话难为老夫人了,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咱们来此只该静心求佛才是。”
她说着,还客客气气地跟林老夫人笑了笑,但却道,“今日奔波一日,实在有些累了,就先回客院休歇了。”
她给林老夫人规矩行了一礼,转身离了去。
董奶娘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道叫走。
她给林明淑解了围,可人去也走了。
林老夫人没追上去,只站在大殿之下,看着日头缀在西山边缘,余光已不足以将整个寺庙照亮,令人在昏暗中有种说不出的晕眩之感。
今日之事弄来弄去,怎么还是成了这般?
这般就已够糟了,可她心头的不安还在不住四散开来。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等她回了客院,让丫鬟往章姑娘院中送了些花茶过去。
丫鬟去而复返,说花茶送过去了,却没见到章姑娘的人,说是姑娘有些不舒服,已经歇下。
林明淑闻言,越发叹气皱了眉。
其实之前,她就已经看出来自己儿子对蕴娘用心有些过了,却想着不着急,等找个好些的时机再让蕴娘走。
可眼下看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时机只怕由不得她慢慢选了... ...
西安城。
钟鼓楼上的暮鼓敲响,鼓声在城池的大街小巷里回荡着,也从封闭的窗逢里撞进来,撞在床边气息微弱到说不出话来的人身上。
杨二夫人只见女儿那两句话说完,人就似泡了水的枯叶一样,软瘫了下去,她心肝都颤了起来。
“纭儿纭儿,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唬娘!”
可杨尤纭张张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邓如蕴见状,连忙翻出一瓶药倒出来冲了水,给她喂了下去。过了几息,她总算是缓了一缓,看向邓如蕴。
“表嫂,多谢你... ...但我恐怕活不过明日了,你别再费心。”
这话冲得邓如蕴心下酸涩,确实如同杨尤纭自己的感觉一样,人不能出去就医,只她手边这些药,最多能给她续命这一天一夜。
可杨二夫人闻言却死死抓住了女儿。
“不行不行,我的孩子,不能就这样没了... ...娘带你出去,娘跟他们拼了,也要把你带出去!”
她说着,那神色几乎要和砚山王府这朱家人拼了,可杨尤纭却反手攥住了她的袖子。
“娘,这可是王府,打不过的,没得把你和表嫂都祸害了... ...那朱霆广不是善人!”
一旦被朱霆广发现杨二夫人和邓如蕴都在,她们非但不能把杨尤纭带出去,说不定还要被朱霆广抓住,倒打一耙,又或者杀人灭口都不无可能。
杨二夫人从前只想着给女儿找了这样的女婿,威风不已,今日却知道这威风都杀在了她自己身上。
“那怎么办?我的儿那你怎么办?”杨二夫人心肝都要绞碎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总不能让杨家带着兵来抢人,这可是宗室藩王的府邸啊,强攻王府同谋逆有何区别?到时候,整个杨家都要覆灭。
杨二夫人摇摇晃晃,邓如蕴见她如同秋末坠在树枝上的黄叶,摇摇欲坠。
但杨尤纭却并不似母亲这般痛苦,她反而有了一种痛苦即将消无的轻快之感,在她苍白的脸上,温柔的眉眼间透出堪破一切的了然。
邓如蕴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可这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无力的眼帘轻轻地颤动了起来,原本已经堪破的神色上,又露出了几分悲伤的焦愁。
她哑声叫了红叶,“把、把我的匣子拿过来。”
邓如蕴和杨二夫人都不晓得,她说的是什么匣子,但红叶却一下明白过来,从层层柜子里面,找出来一只雕花匣。
那匣子精致,里面似是装满了瓶瓶罐罐,随着红叶的走动发出声响来。
邓如蕴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而红叶已将匣子捧到了杨尤纭面前,杨尤纭堪堪伸出手,将那匣子打开了来。
匣子一打开,邓如蕴便看到了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药瓶,那些药瓶无不精致,好些还印着有研春堂的字样。
她微顿,听见杨尤纭开了口,她乞求地看向杨二夫人。
“娘,我不成了,这些药,能不能拜托您带出去,给、给他... ...他伤得很重,不好好治病,会留下病根的... ...”
这话出口,杨二夫人眼泪倏然砸了下来。
“我的儿,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他!沈言星受了伤也没有事,出事的人是你,我的孩子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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