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这些药不光贵,货源都是来自各地,同西安府里药市上倒卖了几手的可不一样。
这些邓如蕴就不告诉秦掌柜了,只问了他这些日生意如何,请来的几位药师,照着她给的方子,药做得怎么样。
“自然是没您亲手做的好,可也比咱们西安府同价位的成药,好了不知多少,还是您的方子得力!”
秦掌柜说着眉开眼笑的,他从前帮老东家孙巡检经营慈辛堂的时候,生意多年间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怏怏模样,如今慈辛堂变成了玉蕴堂,简直是要一飞而起。
他跟邓如蕴道,“从前西安府但凡有几个制药精良的师傅,都被大药房挖走了。咱们这些小药房,也只能靠那些小作坊的普通药丸,低价卖些钱,不光是咱们家,各家小药方生意都一直起不来。
“这次咱们玉蕴堂有了自家的成药,城里好多小药铺寻过来,说想要从咱们这里进货,不说旁人,只说上次替咱们救人的隔壁街上的那家药铺,就来同我商量了好几次了。但咱们如今生意红火,药也刚够用,我得先听您的意思。”
秦掌柜说的事,邓如蕴也知道,这西安府里稍显精良的成药,价钱都比外地高得多,而便宜的药质量实在平庸,她本就是制药起家的,比起自家经营药铺,卖药最是要紧。
眼下有了林老夫人这批好药,她手里的钱可以腾出来多请几个师傅了。
邓如蕴直接同秦掌柜道,“我们先渐渐把药量做起来,自己铺子少放点倒也没关系,分一些给邻里各家卖去,既然认可玉蕴堂的药,就让各家都跟着咱们赚点钱。”
钱不能只玉蕴堂独赚,那最最不是长久之计。
她这话也正是秦掌柜的想法,秦掌柜闻言禁不住道。
“您果然是制药卖药的行家,咱们玉蕴堂有您这样的东家,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这话邓如蕴可喜欢听,笑出了声来,“那就承你吉言了。”
不过秦掌柜倒也没忘了问她一句。
“先前要送去给白六爷的诊金,您给了吗?”
... ...
这钱邓如蕴还没来得及给,但以那位白六爷门前的火热,她怕自己也进不了门去。
且邓如蕴还有另外一个地方要去。
滕越这几日没在家,一时间顾不上受了重伤的沈言星,只能托她得闲去看沈言星一回。
沈言星伤的重,若是直接往外请大夫,少不得要被人发现,从而扯到了滕越身上来。
他暂时先用着邓如蕴的药,在滕家住了两日,伤势稍稍稳定些后,就转到了沈家自家在西安府城里的宅院。
那宅院地段稍微偏远一些,但院子却不小,各处收拾得齐整,像是子弟娶妻立府后正经居住的宅邸。
然而沈言星却常年住在城外,院中空荡没什么人气。
邓如蕴带着药到的时候,沈言星正坐在廊下,同沈修商量搬回城外的事情。
春日里的光亮将他身上照得发亮,却也映得男子英俊的面上脸色苍白。
“... ...我在城外住惯了,也能就近照看姑母,还是回去吧。”
沈修闻言生起了气,“难道这里就不是哥你的宅邸了?你都伤成这样了,又不出门能碍着谁?做什么非要回去?姑母用不着你照看,别被你这一身伤吓着就不错了!”
门房替邓如蕴通禀了一声,打断了兄弟二人的争论。
沈修转身看到邓如蕴,赶忙上了前来。
“夫人来了!”
沈言星也转头看了过来,见是邓如蕴,当即扶着椅子要站起身来。
邓如蕴连忙止了他,又让沈修去摁了他别乱动。
“沈将军伤势未愈,就不要拘这些礼数了。”
可沈言星却让沈修扶着他起了身,郑重地拱手给邓如蕴行了一礼。
“若非是夫人的药,沈某恐怕挨不过那晚。”
邓如蕴连道不当事,想让沈言星赶紧坐回去,却见沈言星又道。
“吴家的事我也听阿修说了,也多亏夫人冒险帮衬,才能有今日圆满。”
说完,他又给她行了一礼。
邓如蕴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直叫了沈修扶他坐下来再说话。
她见沈言星虽然能动弹了,但行动之间还多有不便,她问了问他的伤势,听闻各处伤势都在愈合之中,便点了头,让随她前来的秀娘取了给沈言星准备的药,一一给他说了用途。
邓如蕴顺道给沈言星搭了搭脉,见他身子似是不够康健,不只是这一次受了重伤的缘故,应该是从前身体就有旧疾,还有郁结于心。
邓如蕴想起滕越之前跟她提过,沈言星险些被当年他父亲得罪的副总兵害死在关外,他虽然被滕越救回一条命来,但沈家却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直到如今都没能东山再起,可想而知他这几年日子过得多有阴郁。
可这种事情并不是药能解得开的,邓如蕴只能道,“沈将军住在西安城中也好,待身子好些了就到街市上转转,晒晒太阳,沾一沾烟火之气。”
她开解地同他笑道,“喧闹的烟火之气也是良药呢。”
她笑着开了口,沈修一听就连连点头,“哥你看,连夫人都这么说,你就留在城里吧,别往城外那没人烟的地方去了。”
沈言星却不禁看了邓如蕴一眼,但也只一眼就规矩地转开了。
他道,“夫人说得是,沈某记下来。”
但却又眉眼柔和中略带笑意地道了一句,“遇川真是好福气,遇到了夫人。难怪他们说他变了,以我之见,看来是越变越好了。”
沈言星言语中夹着些羡慕和为滕越的欣然,不过这话邓如蕴有些不好接。
可巧这时,门房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了只匣子。
“爷,又有人往咱们门前送药了,满满一匣子呢!”
门房把匣子送了过来,沈修上前打开,里面果然满满当当一匣子药。
秀娘也好奇地上前瞧了一眼,见着几只药瓶上的字样,小声道了一句,“好像是研春堂的药啊。”
研春堂的药可没有便宜的,尤其有些装在精致瓶罐里的成药,更是价值不菲。
但这匣子里只有药,没有纸条更没有信,送药的是何人连门房都不知道。
邓如蕴见沈言星没说什么,只是唇下微抿,眉间落出几分虑色,她便也没有多问。
倒是沈修看了看这匣子里的药,也默了默,忽然问了邓如蕴一句。
“既然是药,夫人能不能看看,这药得不得用?不然闲置在旁也怪可惜的。”
秀娘也在旁嘀咕了一声,“是啊,毕竟是研春堂的药呢。”
邓如蕴还是看了看沈言星的意思,见他并没有异议,就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一匣子成药。
这整整一匣子竟然全是研春堂的药,有些邓如蕴见过,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但也有几瓶连她也不能叫出准确名称的,在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其中有一小瓶白散,邓如蕴捏了一小撮搓了搓,又凑在鼻下细细闻了闻,不禁目露讶然。
“这药散应该是生血肉的用途,里面有几味药我也是常用的,但还有几味不太寻常,大概是秘方,且这药制得极好。”
她实话实说,“沈将军可以用这些药,比我做的要上乘得多。”
研春堂能稳坐西安府药房头把交椅,确实是有些东西。
只不过这些药,是什么人费心思弄来,又不署名地送给沈言星,她就不知道了。
沈言星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些药说什么,只是眉间虑色似是更重了几分。
邓如蕴倒也没有过多停留,又叮嘱了些用药事宜,就告辞离去。
当天晚上,邓如蕴歇在了城东小院。
她让长星去把大福也接了过来。
大福先进来陌生的地界有些怯怯,只肯跟在邓如蕴身侧,但接连嗅到了家中的药,嗅到了涓姨,嗅到了外祖母以后,它兴奋地汪汪大叫了起来。
涓姨也认出了这是邓如蕴的哥哥邓如蘅当年带走的狗,眼泪都涌到了眼眶边。
“大福,好孩子,是你!”
“汪!汪!”大福应声,蹭在她的裙边叫个不停。
涓姨蹲下身抱着大福,来回摸着他的脑袋,又朝着邓如蕴看了过去。
“大福在这,蘅哥儿他会不会... ...”
邓如蕴也不知道,但她却点了头,“我觉得会,一定会。”
说话间,玲琅听见了狗叫的声音,从习字的大桌子上搁下笔跳了下来。
但她跑到院中,见到一条站起来比她还高的狗在院中到处叫,有点害怕不敢过来。
邓如蕴朝她招了手,“过来呀,这是大福。”
大福是谁,小玲琅不知道。
大福也悄悄打量着她,慢慢向她走了过去。
玲琅紧张得不敢乱动,大福绕着她问了一圈,忽的向她身上扑了上去。
玲琅被它这一扑,咚地坐到了地上,吓得直喊姑姑。
邓如蕴连忙跑上前,却见大福全然没有要咬她的意思,反而一直嗅着她,将一颗黄绒绒的脑袋,向玲琅怀中反复蹭来,在拼命讨好着她,对她的亲近异于旁人。
“汪——汪!”
邓如蕴和涓姨一时间都红了眼睛。
玲琅也发现大福没有咬她的意思,只不停地蹭在她怀中,她怯怯地伸出小手,摸了一把大福的脑袋,大福尾巴呼呼地就甩了起来。
“姑姑,大福是谁的狗呀?”她好奇地问向邓如蕴。
邓如蕴被问得喉嗓发紧,她哑声。
“大福,是你爹爹的狗。”
这话一出,小玲琅怔在了当地。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姑姑,又看向大福。
“我、我也有爹爹吗?他、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邓如蕴再忍不住,眼泪咣当落了下来。
涓姨和秀娘都别过了头去,邓如蕴则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玲琅当然有爹爹,但是爹爹可能走丢了,姑姑带着大福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当晚大福一直跟在玲琅身边,玲琅走一步它就跟一步,等到玲琅亲了它的脑袋上床睡觉,它就卧在玲琅的床头边。
邓如蕴在孩子和狗旁边坐了许久,看向窗外的方向。
若哥哥真的还在,为什么不回家来,而她还能不能寻回?
邓如蕴算着滕越可能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她思来想去,还是带着诊金去了一趟阳绣坊白府。
白春甫露面这么多日子,门前还有人来回不断,门房不停地把上门来问的人打发出去。
邓如蕴带着秀娘只穿了男子的衣裳,觉得这般情形,她能进门的机会恐怕不太大。
但来都来了,她拍在了众人后面,有人还问了她一句,“闻着你身上有药味,是不是也想来白六爷门前,自荐自家的药丸呢?”
那人又打量她,见她面生,直接摇了头,“看你也不是什么大药铺出来的,白六爷金面哪是你这等小铺子的人能见到的?你们赶紧走吧,位置让给我试试还差不多。”
秀娘听了这话瞪了眼睛,邓如蕴倒也不生气,却也不把排好的位置让给这人。
这人见状,少不得在后面说了两句阴阳怪气的话。
邓如蕴全然不做理会,自然她心里也打鼓自己进不去白六爷的门。
然而待她上了前去,同门房说了一句,“玉蕴堂来给六爷送诊金,能否通禀一声?”
她气不壮,想到门房对一众人的打发态度,又道,“不然就放在您这也成,六爷我们就不见了。”
谁料她这话一说,门房忽的上下打量起她来。
“您是玉蕴堂的东家?”
邓如蕴点头,门房方才不耐烦的脸色倏忽一变。
“您终于来了,都等您好些天了!您快请,快请!”
形势陡然大变,莫说门前一众人懵,连邓如蕴都有点呆了,而她身后方才大言不惭那人,更是僵了神色,他只见邓如蕴打扮的寻常,不免讶然,“怎么就成了白六爷的贵客了?”
这时有人提醒了一句,“玉蕴堂,是不是近来出了风头的那个玉蕴堂?白六爷就是在他家坐诊了好些日的?”
这人闻言这才反应了过来,再看邓如蕴只觉自己刚才嘴欠,恨不能打两巴掌。
可他如何,却同邓如蕴全然无关了。
邓如蕴只被人一路客气十足地请进了院中,还没到花厅,就见有人已立在了花厅门口。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绣亭台楼阁锦袍,腰间束了块黄玉带,发髻上也再不是从前随便簪一只木簪,此刻带了黄玉镶银的发冠。
风吹得他两条广袖顺风而起,一眼看到邓如蕴,长眉随着眼下的泪痣柔和地垂落下来。
邓如蕴听到他叹声开了口。
“这么多天了,你是把我忘了?”
白府,门前。
杨家的马车驶到白家门前路边停了下来。
有人从车窗外撩开看了一眼,见着门前这么多人,就不耐地皱了眉。
“这些都是什么人,天天堵在白六哥门口,六哥都没空闲见旁人了。”
她说得旁的便是她自己,杨家二姑娘杨尤绫。
这会杨二夫人也在马车内,见女儿神色不定起来,怕她犯病,连忙安慰了她。
“这些人都是西安府里开药铺的,咱们怎么能同他们一样?我打听了今日人就在家中,咱们是给大长公主殿下带了礼来的,必然能见到。”
杨尤绫听见她这么说,才耐下些许。
可她却拿出袖中一张洒金笺来,脸上又露出不安。
“昨日章表姐到了西安,她还在孝期不便出门热闹,祖母便道趁着春日花开得正好,办一场花宴。只是这花宴办得急促,娘你说,咱们能请得动六哥,也来咱们家的花宴吗?”
杨家自杨老夫人年前病了,许久没办宴请了。
这次老太太显然是为了孝期的侯府外孙女,撑着身子也要在自家办一场宴,替她热闹热闹。
这花宴本是请些杨家在西安的亲友好友,但昨儿她女儿却在众人面前提了白春甫,引得外甥女问了一句。
“我也听说白六爷在西安,不知会不会得闲前来。”
外甥女这一说,越发让女儿来了劲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上白家的门,把白春甫请去杨家的花宴。
杨二夫人拗不过女儿,只能陪着她来了。
这会母女两人使人往白家门前递了帖子。
不想却得了白府门房的回话,“说是六爷这会,正在府里见一位等了多日的贵客,咱们得先等等呢。”
贵客?杨二夫人不知是谁,心里好奇白春甫的贵客能是何人,但也只能安抚着女儿先等着了。
邓如蕴再次见到白春甫险些没认出来。
他着锦袍带玉冠,人立在那如同刚刚从书卷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通身气度再与从前不一样了, 邓如蕴一时间竟然没敢上前。
见她定着没动,白春甫轻轻压了眉, 低头向她看过来, “不光把我忘了, 甚至不认识了吗?”
他不由地叫了她一声,“蕴娘... ...我还是我。”
邓如蕴这才回了些神思,抬头向他看过去, 也没敢多看, 只道。
“我来给你送诊金。”
她显然有些拘束,白春甫本要引她进花厅, 却转了身,“去书房吧,花厅太冷了。”
邓如蕴还以为是他怕冷,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到了书房, 此间摆着几只书架全是医书,房中墨香与药香交错飘荡,邓如蕴见他叫了竹黄倒了茶来, 竹黄朝着她眨眼,她总算是感到放松了些许。
白春甫见状松了口气, 同她坐到了一边, 问起她近来如何。
邓如蕴倒也没什么旁的事, 跟他说起了玉蕴堂的生意。玉蕴堂的生意越做越好了,自家制的药自己都不够卖, 还有旁的小药铺等着进货。
“... ...原先在金州的时候,各家小药铺虽不如大药铺品类齐全,却也有些能拿得出手的成药售卖,也有自己的钱可赚。没想到在西安府情形大不相同,大药铺要什么有什么,小药铺却连好一些的药都卖不起,而大药铺的价钱也比寻常高上许多。”
她问白春甫,“京城也是这样吗?”
兴许是有钱人多,都爱往大药铺买药,穷人没钱便没得挑拣品质,才成了这般状况?
然而她这么问去,白春甫却摇了头。
“不是,京城不是这般。我也去过济南、保定、开封等地,唯有西安才是这般。”
邓如蕴讶然,白春甫道,“你说的我其实先前就留意了,一直在坊间行医没有露面,也有仔细探探的意思。”
他说自己今次从京城过来,一来是探访好药,二来也是考察陕西药务,“先前就有太医院的太医,察觉到了陕西尤其是西安的医药比旁处都要贵,达官贵人倒无所谓,但百姓看病却是艰难。”
他跟邓如蕴道,“玉蕴堂能短短几月就做起来,正是因为价格低廉且药效实在,这两者均得的情形,在玉蕴堂之前的西安药市上,几乎没有。”
他说到这里静了一下,门前递帖子上门的声音隐隐顺着风飘了过来。
邓如蕴同他道了句,“外面有好多人,想要跟你自荐自家的秘方宝药。”
白春甫闻言笑了一声,“他们来了好多天了,其实我也见了不少人,有些人手中确有几种好药,但若说哪里的好药最多,实话实说,那莫过于研春堂。”
他说研春堂财大气粗,“手里握着西安最好的药材,养着整个陕西最好的药师,若是哪家药铺能同研春堂交好,还能稍稍分一杯羹,就如那老万和,但若是同研春堂不对付,莫说分一杯羹,用不了多久,就没有动静了。”
邓如蕴一下就想到了玉蕴堂先前的事情来。
“难不成,研春堂是想一统西安药市吗?”她睁大了眼睛。
白春甫沉吟了一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药市价钱若全然抬了起来,利润可不是一般的高,旁人可能不易做到,但研春堂是秦王府的产业,背后靠着西安府最粗壮的大树。”
邓如蕴默然,白春甫也微微叹了口气。
“原本他们兴许还照旧行事,眼下见我露了面,都偃了旗息了鼓。”
他见邓如蕴不说话了,又道不急,“他们有什么心思,早晚是要露出真章的。我不急,至于玉蕴堂,仍旧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他会在她身后一直站着的。
后面这话他虽然没说,但邓如蕴哪能不知玉蕴堂这般顺利地开下去,本就是他在后面立着的缘故。
她不由捏着袖子里的诊金不好意思给了。
“我该多给你送点礼才是,多亏白六爷了。”
这话出口,白春甫看着她,三分好气地笑了起来。
“我还要收你的礼,你当我是什么了... ...”
这话一出,气氛悄然变了一变,两人都笑了起来,又似从前一般说起了话。
话若是投机,时间便也偷摸着一不留神就滑落而去。
等邓如蕴一抬头,发现天色都有些晚了。
她想到门前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她起了身。
“这会可不早了,你还得忙,我就先走了。”
她要走,白春甫也连忙起身,“这才什么时候,我门前哪日都有这么多人,其实没什么可忙的。”
但邓如蕴也不好再多留,她还是要走,只是刚一抬脚,他当先一步,阻到了她身前。
邓如蕴差点撞到他身上,抬头讶然向他看去。
见男人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了一句,“留下来吃个饭,不行吗?”
他嗓音有点轻,可语速却比平日里的悠然和缓,不知快了多少。
邓如蕴不太适应与他过近的距离,往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
“我跟秦掌柜说了,今日还要去一趟玉蕴堂。”
她说着,同他笑了一声。
“白大夫的好意心领了,改日我同秦掌柜带着重礼上门,再蹭你的饭吧。”
她话说成这样,白春甫再多言也不合适了。
男人长眉垂下,只能一路送了她离开。
人都从门前离了去,他还站在门口默然看去良久。
有人叫了竹黄一声,“小黄子,那是谁家的姑娘?”
只有一个人会叫竹黄这种名字,也就是跟随大长公主出宫的曹公公了。
竹黄被他叫得头皮发麻,只怕曹公公哪天叫顺了口,给他送进宫里去。
他赶忙老老实实地回答。
“回公公,那不是谁家的姑娘,那是玉蕴堂的东家。”
但曹公公却瞥了他一眼,“你是觉得咱家看不出来,那是个穿了男人衣裳的姑娘家吗?”
他问,“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六爷这般上心?”说着还思量道,“若是门第太低,大长公主殿下恐怕不会愿意的。”
竹黄闻言咳了一声,“这只怕还轮不上门第的问题,东家她,其实是滕将军的夫人... ...”
话音未落,曹公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啊?!”
他只看着白春甫还站在门前,虽不再继续往人离开处看去,却也默然垂下了长眉,眼下的泪痣如同西斜的日头一般,静默地垂在西山边缘。
... ...
白府门前。
邓如蕴这贵客再次出现,众人看她的目光全然不同,有些还点头哈腰地想跟白六爷的贵客、玉蕴堂的东家认识一番。
但邓如蕴暂时没这么闲心,很快离开了去。
停在旁边的马车,车上的人见白府有客,先是去周遭银楼布店里转了一圈,再回来却听闻贵客还没走,又等了三刻钟,才见门口热闹着,贵客从白家门前出来了。
女儿只在旁焦虑不安,杨二夫人却万分好奇,到底是什么贵客,能让白家这般迎接,白春甫见了这么久。
那一定是哪位从京中来的高门显贵吧?
她从窗口白家门前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衣裳穿得也是平平,有人叫他玉蕴堂的东家。
什么玉蕴堂的东家,她不知道,但杨二夫人定睛往那人脸上看去,只觉这张脸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恰巧,这人没同门前那些人多说什么,就往马车停着的路上走了过来。
人越走越近,近到马车旁的时候,杨二夫人蓦然见她抬头往自己这边看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杨二夫人一下认出了白家的贵客。
这不是滕越那小契妻?怎么,怎么白家的贵客会是她?她看花眼了吗?!
邓如蕴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杨二夫人,不免挑了挑眉。
车里的杨尤绫却叫着母亲快往白家去,“娘在看什么,六哥还等着咱们!”
杨二夫人被她扯到,不得不收回目光。
而邓如蕴也无意同她多言,带着秀娘离开了去。
只是杨二夫人母女递上帖子,奉上给大长公主的重礼,确实见到了白春甫。
却见这位白六公子神色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神思不属,似乎也并不想有什么言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让人将母女二人送了出来。
杨尤绫只觉见到了白六哥,还高兴得不得了。
但杨二夫人心中却翻江倒海起来。
这位大长公主的嫡子,见她们母女用了一盏茶的工夫,但先前见那滕越的小契妻,却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她惊疑不定,女儿却只问她。
“娘,咱们的花宴帖子送了过去,你说白六哥会来吗?”
杨二夫人也不知道,她只觉得她在白家遇见了那姓邓的穷丫头的事情,实在太玄乎了,难不成是她丫头气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走了眼?
她想着,让女儿去绸缎庄里看料子吃茶,自己则叫了车夫。
“去滕家,不,去那什么玉蕴堂。”
车夫还不知玉蕴堂在何处,打听了一下才知晓,这便驾车带着杨二夫人去了。
不想还没到玉蕴堂门口,就见到了邓如蕴。
她还穿着方才从白家出来时的衣裳,杨二夫人这次再没看错,她干脆下了车来,叫住了邓如蕴。
“真的是你这丫头?!”
邓如蕴没想到她还追了过来,挑了眉。
“怎么?您不是要登白六爷的门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这话简直精准戳到了杨二夫人的疑痛之处,杨二夫人脸色都变了。
她只见邓如蕴巴上了白家气焰嚣张,气道。
“你怎么有脸说的?你偷偷摸摸上外男的门,滕越怎么娶了你做妻?”
她这话出口,邓如蕴可就笑了。
“二夫人不是说我不是将军的妻吗?我既然不是,为何不能同旁人往来?”
这话直把杨二夫人噎得难受,秀娘在旁更是道。
“没见过这样追着讨人嫌的。”
杨二夫人自认也是西安府的贵妇人,还同秦王府结了姻亲,女儿说不定往后要做王妃的,还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
偏这姓邓的丫头几次三番地把她气得仰倒。
“白家人见了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入得那等高门大户的眼?我劝你老实点,莫要在这西安上蹿下跳,西安府的高门大户不是你能走得动的,没得折损了你自己。”她气道。
秀娘闻言要跳起来同她吵,可邓如蕴去拉了秀娘,只看着杨二夫人恼怒,全然不生半分气,反而笑着道。
“我这什么药都有,要不我送您一副药吧?我看您病得有点不轻。”
杨二夫人听她莫名来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
“我有什么病?”
邓如蕴歪头朝她看去,“您有眼疾,您不知道吗?”
“眼疾?我能有什么眼疾?”
杨二夫人惊疑,听见邓如蕴瞧着她的眼睛,悠悠开了口。
“您不知道吗?势利眼呀。”
这话一出,秀娘当先笑出了声。
杨二夫人反而定了一下,脸色都白了起来。
“你说谁势利眼?你自己出身低,没教养,还怪旁人看不上你!”
她绝不肯承认自己是势利眼,只道。
“这世道本就如此,没有人不往上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交结贵人才有出路,贵人帮你,旁人才能敬你,是你自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