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蕴身形都颤了一颤,他就这么看着她,一阵急一阵缓,一阵轻一阵重,像是帐子里起了闪电,只将她击得七荤八素。
邓如蕴不想让他看,只想要把脸侧开去,可他非要看,每一下都要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枕头垫在她身后,就这么让她半坐着无处可躲,动作一丝不停,他看着她要撑不住了,颤眸里透出三分求饶的时候,他才拨了拨她黏在额角的碎发,替她挽在耳后。
这个一晚上都不曾说话的人,在这个时候,才低粝着嗓音哼笑着道了一句。
“蕴娘以后要记得,多说实话,少骗人。”
第36章
浑身沾满了他的气息, 从脚跟到发丝都渗透着他的味道,但她潮红的脸上,眼里似冒了一圈金星一样, 眸光不定。
男人笑,干脆用自己的中衣将她裹了, 抱着她暂离了床榻去清理。
滕越低头往怀中看去, 见她紧闭着眼睛倚在他怀里, 难得的乖巧地像只睡着的猫儿。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不会一张口就骗人。
他给她清理了一番,只是手掌下行到某处的时候, 她腾的睁开了眼睛, 警惕又惊到地向他看了过来。
滕越见她这般,只能低声哄她, “只擦一下就回去睡觉,今日就这样了,行么?”
邓如蕴哪敢不行?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她白日里都那么忙了,晚上还要做事, 哪来的精神呢?
但显然有些人,也可能是鬼,精神比她大多了。她听他这么说, 只能连忙先点头应下来。
等回到了帐中,她将被子一裹就睡了过去。
滕越喝了盏茶回到床边, 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妻都已经睡着了。
他暗暗好笑, 把她又拉回到了怀中, 她没醒,只有他凑着窗外透进来的轻薄月光, 多看了她两眼。
她这是什么别扭的性子,怎么就下意识开口就想骗他呢?
月色轻软,透过窗纱帐子,只剩下细微的光亮。
滕越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琢磨不明白。
但微光将她的鼻尖照亮,好像一只萤火中悄然停在了她鼻尖。
滕越不由地低下头去,温热的唇轻轻啄在了她的鼻尖。
可他刚这样轻地亲过去,她就痒了鼻子,抽着缩着把脑袋埋进锦被里去了。
她困倦得一塌糊涂,还下意识不让他亲,就跟下意识说谎一样。但细想起来,他与她确实不曾有过夫妻间最常见的亲吻。
这事让滕越不禁又思量了一下。
可月色流转着催人入眠,她长长的呼吸引着他,滕越拢住渐起的睡意,也与她一起入了眠。
... ...
翌日晨起,滕越早早到走了一趟拳回来,看到妻子醒了,但蔫头巴脑地坐在床边发呆。
他拿了衣裳给她披在肩头,见她动作滞缓,干脆替她穿了起来,可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脖颈,她又是一缩。
滕越不禁无奈笑了一声,“这白日里的,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嗓音低在她耳边。
邓如蕴咬了咬唇,没回这话。
他就是个活鬼,谁知道他能做什么?
她不用他帮忙穿衣了,自己打起精神匆匆把衣裳穿了起来。
他倒也不再闹她,一边叫了人准备摆饭,一边遣人去乘风苑让滕箫带着玲琅一并过来用饭。
他在廊下吩咐,邓如蕴在房中往门前廊下的方向默默瞧了一眼。
他约莫,也只是喜欢闹着她玩而已。
早间吃饭的时候,滕越见妻子精神缺缺,干脆把玲琅抱到自己身边来照料。
但玲琅不用旁人家的姑父喂,小人家努力吃得有模有样,只见着她姑姑没什么精神,还夹了一筷子菜给姑姑。
“姑姑多吃点吧。”
邓如蕴:“... ...”
滕越好笑,但把要在家里请西席先生的事情同滕箫说了。
“母亲来信,说虽然快回来了,但你的学业不能耽搁。既然你和玲琅都要读书,就请个先生在家,你是要和玲琅错开时辰进学,还是一道过去让先生分别教导?”
滕箫在旁人家里跟着旁人家的姑娘们一起读书,她嫌烦,但在自己家中,反而要和玲琅一起上。但玲琅才刚识字,她已经是背书作文的年岁了,先生少不得要忙碌些,同时教两个学生。
不过这也算是常见,各家请西席也多半是一位先生教多个不同年岁的学生。
滕越这么一想,转头看到了邓如蕴身上。
“蕴娘不若也跟着一起去读好了,以后家中的书也方便看。”
邓如蕴刚到滕家,就被魏嬷嬷安了个不识大字的名头,她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把她平日里研读医书药典的事情过了明面,岂不是好?
邓如蕴抬头向滕越看了过去,男人正低头,眼眸含着柔波一样的笑意看过来。
邓如蕴只一触,就转过了头去。
“也好。”她应了。
滕箫一听又多一个人陪她读书,高兴得了不得。
“这下娘没什么可挑剔我的了吧?我和嫂子和玲琅都一起读书呢。”
她说着,还叫了滕越,“哥给娘回信的时候,务必把这事同娘说了,让她好生安心,再在五台山多住几个月才好。”
滕越对自己这妹妹实在是无语。
“娘自有娘的安排,还让你费心?入了冬便离着过年不远了,娘再多停留,也会在过年之前回来的。”
离着过年,也就只剩下不到两月而已。
隔了没两日,滕越就请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到府里来教书。
他一口气把妻子、妹妹和侄女都送进了学堂里,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进学这日,跟到学堂外面旁听。
妹妹不是个好学生,先生让她温书,她却在书里夹着纸画图,不用想画的也是机械暗器。
玲琅却跟她完全翻过来,这会先生考较她默写大字,小家伙腰板坐的笔直,每一笔都写的认真极了。
至于他的妻,她显然早就熟通文墨,人坐在书案前,思绪早不知飘向了何处。
滕越就站在她窗边的侧后方,但凡她多转一下眼睛就能看见他,她愣是看着斜前的竹林,看得认真。
滕越本想敲敲她的窗,让她收收神,却又怕吓到了她,只轻手轻脚地转身笑着离了去。
只是不远处的学堂门前,秀娘看见了这一幕。
她再不敢胡乱跟姑娘提什么将军心里有了姑娘,这样的话了。只是看将军这一日一日的作为,又觉自己的猜测也没错。
可将军的情意是只临时起意,还是也像姑娘彼时对他一般,真的入了心呢?
没人知道。
日子一天天奔驰着,往年前的寒冬腊月里跑去。
因着临近年关的原因,滕越在衙门里也忙了起来。邓如蕴隔三差五地跟着玲琅和滕箫上几堂课,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趁着滕越不在,把制药卖药的事情放在头上。
这两日滕越又去了下面的卫所不在家中,邓如蕴抽了点时间准备去趟慈辛堂。
涓姨一早就出了门要去接先前采买的新药材了。天太冷,邓如蕴和秀娘原本乔装打扮的衣裳扛不住凛冬的严寒,便先去了一趟成衣店,准备买两件厚实的男子成衣穿一穿。
不想刚到了成衣店的巷子大街上,与人恰遇了个正着。
那里开着一家门头敞亮的绸缎庄,只有穷人没钱量体裁衣才去买成衣穿,而绸缎庄里来来往往的,无一不是西安府里的富贵人。
这会有两人从马车里走下来,她们一侧身,正与路过的邓如蕴目光对在了一处。
那上了年岁的贵妇人不巧正是杨尤绫的母亲杨二夫人,而她身边刚下来的,是个她相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小妇人。
那女子一眼看见邓如蕴微顿了一下,像是认了出来,似是有意上前同邓如蕴说话。
可她脚下还没来得及动,却被杨二夫人拦了下来。
杨二夫人自眼角轻扫了邓如蕴一眼,只叫了身边的女子,“娘今日是带你好生挑几匹江南来的新料子,没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了时间。”
她说完,拉着女子直接去了往来富贵的绸缎庄里。
而邓如蕴闻言,便明白了方才女子的身份。
那应该就是杨尤绫的姐姐、杨二夫人的长女、嫁进了秦王府里的杨大小姐杨尤纭了。
但这会的工夫,杨二夫人已经拉着大女儿杨尤纭进了绸缎庄里。
邓如蕴可买不起什么江南来的新料子,她也无谓与杨家人有什么交际,只与秀娘转到旁边的寒巷中,在小小成衣店里买了两套男子棉衣,回去换了衣裳打扮了,去了慈辛堂。
不过那位爱骑毛驴的傅大夫没在,邓如蕴同秦掌柜说了几句话,反而涓姨拉着一小车药材从前面路口经过。
邓如蕴见慈辛堂也没什么事,就同秀娘一道往路口去了。
涓姨一眼看见邓如蕴和秀娘都在,满脸的喜色,连忙把身后一推车的药材给她们看。
她还从手里摊开一手的藿香给邓如蕴看,“蕴娘瞧瞧,这藿香是不是挺像样的?但比药市的价钱便宜三成呢!”
邓如蕴看了一眼,见这藿香切断整齐均匀,品相良好,“像是大药房进购的好药材。”
她这么说涓姨就笑了,连道正是,然后低声在她耳边。
“正是大药房进的药材!你知道西安府的研春堂吧,我这批药正是找研春堂的采买,帮我以研春堂的名义买来的,价钱低品相又好,咱们也算是用上好东西了,可别说出去让旁人知道。”
她说着又拿了那藿香给邓如蕴看,“只这藿香,我就买了两大袋子,够用些时候了。”
她方才说到研春堂的时候,邓如蕴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她上次听到这名号,还是骗了邓耀成夫妻的那俩骗子,骗说自己是研春堂的采买。
怎么涓姨这次,也是从研春堂的采买手里买的药?
她先只是狐疑了一下,但再听到涓姨说这推车上有两大袋子藿香,这股狐疑的感觉瞬间涨了起来。
“藿香气味这么浓,涓姨买的这两大袋子藿香,我怎么没闻见味道?”
邓如蕴这一问,直把涓姨问得一愣。
两人连同秀娘连忙把一推车的药材推到旁边,打开三个大箱子,哪个箱子里也没有藿香浓重的气味,只有些乱七八糟的药味掩在其间。
邓如蕴直接揪出其中一只似装着药材的袋子打开了来。
“这里有些藿香味。”
可她打开一眼看过去,之间那袋里紧紧表面有一层晒干的藿香段,而在藿香下面,竟全是不值钱的柴草。
秀娘忍不住呀了一声,“涓姨这是被人骗了,这是那一百两的草药吗?涓姨钱给了吗?”
药草都拿到手了,钱怎么可能没给?
那是整整一百两。涓姨脑袋都空了。
她方才是在一旁的无人巷口,匆促接来的这车药材,那什么研春堂的采买左顾右看地,生怕被人发现他偷偷交易。
涓姨又见此人还从袋子里掏了一把藿香给她,说就是这品相,“你要是看着何意,咱们赶紧钱货两讫,别被人发现了,我可不能在此停留。”
他反复催促着涓姨,好像真的是在偷偷买卖药材,怕被人发现一般。
涓姨被他催的也陷入了这般情景之中,再见他掏出来的这一把藿香如此像样,没再细看就把一百两都给了他,自己也推了药材走了。
当下见着藿香下面全是不值钱的柴草,涓姨都要站不住了。
“天杀的,竟是个骗子!是不是研春堂的人骗人,我去找他们!”
邓如蕴却一把拉住了她,“这人既然是骗子,怎么可能真是研春堂的采买?”
就如同先前骗邓耀成夫妻的俩黑市骗子一样,都是打着研春堂的幌子罢了。
她直接问去涓姨,“涓姨方才同那人交易的地方在何处,前后有多久了?”
涓姨道有一刻钟了,“若是骗子,只怕早就走没影了。”
邓如蕴也皱了眉,但她还是准备回去看一眼。
她让秀娘看着这些东西,自己同涓姨匆忙往回而走。
两人回到方才交易的巷口,果然早没了那人身影,涓姨气得脸色发白,邓如蕴却还不肯死心,带着涓姨又在附近街巷里转了两圈。
就在两人转了两刻钟的工夫就要放弃的时候,涓姨突然指向了前面不远处的茶摊。
她直指其中一个穿着褐色棉衣的中年男子,“是那人!”
邓如蕴一眼看了过去,抬脚就要上前。
谁料此人竟然十二万分的警惕,邓如蕴一步还没迈出去,他竟立时起了身,转身就往附近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窜去。
邓如蕴原本还有些心思,想要先稳住他再说,没想到这人这么警惕。
那可是一百两啊,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跟着他就追了上去。
这人跑得可不算慢,然而巷子里恰有人家正搬家,闹哄哄地把路堵了大半。
这人一下就被阻了脚步,只被邓如蕴紧跟在了身后。
邓如蕴当即大喊,“有贼,快抓贼!”
那群搬家的人里,有人立时要替她抓过去,可此人却像个泥鳅一样,从人手里嗖地溜了出去。
邓如蕴一急,只能自己紧追前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忽的从袖中甩出了银针来,直直向着邓如蕴脸上射来。
那一瞬电光火石,银针的冷光直刺邓如蕴眼眸。
她惊诧不已。
但下一息,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她被一把扯去了一旁。
邓如蕴脚步往后一踉跄,跌到了一人胸膛前。
她不由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竟是那打赌输给了她的毛驴傅大夫。
她被男人及时扯了一把,堪堪错过了银针,那银针嗖的射进了一旁的树干上。
邓如蕴愣了一愣,却见傅大夫转头看了那银针一眼。
“我怎么瞧着,银针上还有毒?”
邓如蕴也看出了那银针上不太寻常的颜色,抬头却听见身后的男人,惊讶地笑着问了她一句。
“你这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贼人?”
一般的毛贼根本不可能有暗器会射出银针,更不要说银针上还淬着毒了。
邓如蕴本也以为,这只是个骗钱的毛贼罢了,谁料竟这般厉害。
“我、我也不知道。”
她越发恍惚,而这时,涓姨从后面急急喊问了过来。
“蕴娘?蕴娘!”
涓姨喊着她,但这喊声如此清晰,邓如蕴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但她这声应完,看见身后的人笑了起来。
男人长眉下的眼眸中,笑意溢了出来,他低头细细看着她,缓声问出了她的名字。
“蕴娘?”
邓如蕴今天不光丢了一百两银子,还把自己男子的身份也一道丢了。
她抿了嘴没回应,这才察觉,自方才到现在,他还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她连忙从他掌心抽了手。
男人这才从她脸上错开模样,看了她手腕一眼看见那纤细的手腕上,被他方才情急之下攥得隐隐有些发红。
他略有些抱歉地笑着跟她道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把梁师傅的手腕弄红了。”
邓如蕴本丢了钱又丢了面,有些暗恼。但这位毛驴大夫既救了她一把,这会分明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仍旧叫她梁师傅。
邓如蕴不是不领情的人,虽然她心里觉得此人也是一副骗子模样,但还是跟他道了谢。
“没事的,方才多谢傅大夫了。”
她道谢,白春甫连连摆手道不必,涓姨这时也寻了过来。
眼见着贼人到底还是跑了,涓姨一脸的难过不已,“都怪我,怎么就贪便宜上了当了!”
邓如蕴也没了办法,西安府这么大,贼人跑进了人海里,仿若泥牛入了海,这还能去哪寻到呢?
然而这时,邓如蕴见这位傅大夫突然开了口。
“我刚才其实看到此人,同另外两个人在那茶摊上吃茶,似乎在说什么不能见人的话。”
他道另外的两人,看似对此人非常恭敬,“好像还想邀请此人往他们住的地方下榻。”
邓如蕴一听,心下一动。
“傅大夫听到那两人住哪儿了吗?”
她问过去,看见男人抱臂思量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去想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一样。
他分明是刚不久听到了三个人说话的,邓如蕴怀疑他是在故意让她等着他想。
可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了。
白春甫只见她神色略有变化,就知道她瞧出他是故意的了。
她可真是聪明,他低头看去她眼眸,被她刻意花黄了的脸上,这一双清灵的眼眸怎样都遮不住。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又缘何扮成男子出来卖药赚钱,可显然她不会告诉他。
他也只能告诉了她答案。
“是漏雨巷,我听见那两人说他们住在漏雨巷。”
邓如蕴心下当即就明白了。
今日骗了涓姨的贼人,怕不是先前那两个黑市小贼的头头,都打着研春堂采买的名头,可他比那两个小贼却厉害多了,身上竟还随身带着暗器。
邓如蕴刚想到这儿,就听见旁边的人道了一句。
“梁师傅可不敢再贸然去追了,那贼恐怕不是一般的贼,若真想拿回丢失的钱,弄到线索交给衙门才好。”
邓如蕴闻言点了头。
他说得有理。
她不禁抬头多看了这人一眼,他笑着任她打量,温柔的眉眼下那颗眼睑上的泪痣,越发衬得他眉目柔和。
邓如蕴心下小哼了一声,她不觉得他是什么温柔可靠的人,但他做事好像还算可以。
滕府路边。
滕越从城外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得了副将佟盟让人递来的消息,说是之前他们追查的和白凤山土匪交易的黑市倒卖军资的贼首,近来终于在西安府里露了面。
不过此人具体的行踪,佟盟还没确定,可他既然在西安府露了面,便距离滕越抓到他不远了。
滕越道好,让佟盟把这贼首盯紧,早早确定他的踪迹。
他吩咐了这两句,正要回家进门,不想就在路边遇到了自己的妻。
邓如蕴也刚从外面回来。
滕越见了她就径直走了过去,可他刚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目光就定在了她的手腕上。
“蕴娘的手腕怎么弄红了?”
他一眼就定在了她的手腕上。
邓如蕴正心里盘算着, 要怎么去找到那贼头头的消息,听他问过来,下意识就要扯谎。
可她还没张口, 男人先开了口。
“把话想好了再说。”
邓如蕴:“... ...”
他一双英眸盯着她,好像她只要说谎, 他就会立刻知道、并且会施以惩戒一样。
邓如蕴先是丢了一百两, 又丢了男子身份, 眼下还被他这么紧盯着,心下不由地一气。
他当她是他麾下的士兵了吗?管得这么严?
况且他对兵将们,她记得也多为宽和吧, 什么时候这么严过?
但他就这么紧盯着她, 还牵起她的手腕仔细地看了两眼,“我怎么瞧着, 这片红痕像是男子的手印?”
邓如蕴心都跳了起来,这要是都跟他说了,势必要扯出一大堆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可她撒谎只恐怕瞒不过这个人。
这会邓如蕴被他捉着手,就像是被拿住了小辫子一样。
她只能道,“今日在街上丢了钱财, 是同那偷钱的贼人拉扯的时候弄出来的。”
她这话可一个字都没骗人,便是他低头看她的眼睛,她也不怕。
邓如蕴由着他看, 脸上没有半分心虚。
滕越见她这样,自然也不再怀疑, 反而柔声劝了她。
“小偷小摸总是难免的, 丢了就丢了, 何苦同那些贼人计较,没得伤了你自己。”
邓如蕴暗松了口气。
他不让她扯谎, 但没说不能隐瞒。
但既然含混地隐去了诸多关键,邓如蕴这会定然不会再说出来。
她只点头,“将军说的是。”
可一百两哪里是小钱?她总是要想办法找回来的。
滕越却问了她,“要不我给你配几个侍卫吧,平日里在城中走动,也能护着你些。”
邓如蕴可不要,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跟他俘虏回来的那些鞑子兵有什么区别?
她连连摇头,“将军不是说西安府里还算的稳当吗?我只是随便转转罢了,不用费这周折。”
西安府驻兵颇多,治安确实还算不错,至少那些黑市上的人,轻易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滕越见她不愿,也只能道好。
可到了晚上,廊下灯笼的薄光,被风吹着摇摇晃晃打在窗棂上,她坐在窗边的鱼缸旁,看着那些灯影发呆。
滕越本在书案前看关外舆图,但目光一错两错地,就往她身上落了过去。
他看半个时辰舆图不稀奇,她倒是能坐在窗下发半个时辰的呆,这小脑袋里能琢磨什么事,琢磨这么久。
他不由就把舆图放了下来,坐到了她身后,将她从后环在了怀中。
今日窗外可没下雪,他问她,“在想什么?”
邓如蕴被他鼻尖的气息抵在耳后,弄得有些发痒,侧了侧脑袋。
“没什么,就是在想今日丢的钱。”
滕越一听就哼了一声,他把怀里的人整个转了过来,把她困着让她正对着自己。
“只在街头丢了点小钱,值得的蕴娘思量了半个时辰了?怕不是又犯了骗人的毛病?”
邓如蕴见他又开始查岗了,气得想掐他一把,耐不住的手都伸了出去,却被他直接盯住。
“想掐我?”
邓如蕴的手立时顿住了,可他却忽的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就抱到了床上。
“我脱了衣裳让蕴娘随便掐吧。”
他们也有两日没那亲密的作为了。但他衣裳还没脱,就被她急急扯住了。
“我没要掐将军,我只是看你衣裳皱了,帮你捋一捋。”
她说着,还真就有模有样地帮他扯了扯衣角。
滕越知道她总是撑不住的,弄一日就要休歇好几日,今日倒也没勉强她,只是又问,“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邓如蕴脑袋都快被他问破了,只能把外祖母入冬之后,身子略有些不好的事情说了来,“她老人家身子一不好,就有些连人都认不清了,口中只剩下往日里行医制药留下来的口诀,我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哪一日,她连我也不认识了。”
她半垂了眼眸,灯火将睫毛的剪影映在她鼻梁间,长而翘,又垂落着,像秋风中飘落的柳叶。
滕越的心绪也随着她的垂落也垂落了下来。
“要不要请几位名医给外祖母仔细看一下?”
她摇摇头。
“是老毛病了,从爹娘去世后,外祖母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就成了这般。我总还希冀她老人家能恢复过来,但眼下看能保持如今的状况已是很难了。太医院里倒有治这种病的名医,但京城何其远,外祖母也无法折腾着去那么远求医了。”
老人家不可能去京城,京城的太医也不会专门到西安府来。
滕越看着被他圈在怀里的人,看着她垂着手低着头的样子,心下蓦然一疼。
她最亲的父母兄嫂都在那几年里接连没有了,外祖母和玲琅是她如今唯二的血脉亲人,若再失去了外祖母,她该是多难过。
滕越不由将她揽进了怀中,让她就这么靠在他胸前。帐前有细热的暖风吹过,他低头,轻吻落在了她额角。
风吹得窗棂咣当响了一声,邓如蕴身形倏然一定。
她先前其实在琢磨找回那一百两银子的事,被他问及不好回答,才把外祖母的事情说给了他。自然这件事也在她思量之内,可她却没想到,他忽的抱着她,唇落在她额头上。
她怔着抬眼向他看去,男人的怀抱宽敞而有力,而他就那么闭着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在冬夜静谧的房中,深邃又绵长。
邓如蕴却心头莫名乱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侧过了头去。
她一动,滕越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怀里的妻子,手下摩挲着她的肩膀,“怎么了?”
邓如蕴连连摇头。
“我只是有点累了困了。”
她很快从他怀中离开,团了个被子到床最里面睡觉去了。
滕越笑了笑,道了一声好,看了她一会,往书案上收拾舆图。
而床帐最里面的邓如蕴愣着眨了眨眼睛。
他方才低头落下的唇,约莫只是他走神了吧。
邓如蕴吩咐了人去漏雨巷里打听消息。
谁知这两个贼人竟然十分警惕,邓如蕴的人刚露面就被他们认了出来,以为是上次金州骗钱的事情还没了解,这两人直接收拾了东西出去躲了两日。
长星无奈地告诉自家姑娘,说他们自己的人手估计不好再去漏雨巷了,那巷子里恐怕都是这两个贼人的眼线,一露面就会被发现。
邓如蕴只觉犯愁,待她去到慈辛堂的时候,那位傅大夫恰来问她了此事。
如今她跟他之间,也算是捅破了半重窗纸,邓如蕴见他肯替她遮掩身份,倒也跟他稍显亲近了些,便把话说了。
“... ...估摸着这线索不好弄到了。”
可他却笑起来,“那便找个生面孔过去就是。”
他直接把自己的药童叫了过来,“竹黄,你去漏雨巷替梁师傅打听打听消息。”
邓如蕴见他的药童才十四五的样子,身量也不过跟她差不多高,想到先前淬毒的银针,不免道,“那漏雨巷里住了不少匪贼之流,我看着竹黄还小,这不太妥吧?”
她见男人笑了一声,说竹黄确实不大,“但我是从嵩山脚下捡的他,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邓如蕴狐疑,“难不成还能是少林俗家弟子?”
她这话一出,白春甫就笑了起来,“梁师傅可真聪明。”
邓如蕴:?
他这是跟她逗着玩呢?但漏雨巷里面那些贼人可不是逗着玩的。
她正要严肃了脸说不成,就听竹黄道,“小的打小就在少林寺长大,六哥这一路过来,全靠我护着他呢,梁师傅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