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四婶,额娘,永乐告退。”
待永乐离开后,叶菁菁才问:“四嫂,谁又到您跟前嚼舌根了?”
“咱们永乐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以后又要继承你的爵位,外头人自然不敢胡说,左不过就是宗室里的人罢了。”
“说什么?”叶菁菁倒是想知道,那些人敢说她女儿什么不是。
“上月你在天津,有人给皇上上折子,说咱们永乐年纪不小了,该赐婚了,正巧漠西卫拉特蒙古求娶公主,这不就……”
“我以为满朝上下都知道,永乐不会和亲。”
叶菁菁脸色沉了下来,皇后忙道:“皇上答应过的,自然会不会让永乐和亲,这不是老王公老糊涂了么,皇上当天就把人叫进宫里骂了一顿。”
别说永乐不会和亲,这几年宗室女嫁去蒙古的统共就没几个。朝廷和蒙古王公关系好,靠的不是女人联姻,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皇后见九弟妹脸色稍微好了些,温声道:“老王公突然奇想罢了,他的话根本没人附和,九弟妹也不用放在心里。但是吧,永乐毕竟十四了,九弟妹和九弟是不是该给永乐相看起来了?”
“先相看着,看好了人选就先订婚。你和九弟想多留永乐几年也无妨,永乐是公主,等到十八九大婚也无妨。”
皇后这般积极,叶菁菁就算不动脑子都猜到了她的意思,直接问道:“四嫂有好人选?”
皇后抚掌大笑:“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九弟妹的眼睛。”
皇后想给她娘家表侄儿图扬说亲。乌拉那拉氏在满清八大家族中排名前列,但若是要论实权,如今定然是比不过老九夫妻和董鄂氏家。
“咱们永乐如今的身份地位,别说皇室里的其他公主了,就是皇子也比不上咱们永乐,嫁娶上面,咱们永乐自然该挑最好的。”
“若是一般两般的人找我传话,我定然是不允的,我这个堂侄儿图扬不一般,他如今才十八,已经是皇上亲口定下的佐领了,能文能武,人也长得英武挺拔,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儿郎。”
“图扬这孩子文武双全容貌英俊不算最难的,最难得的,是这孩子在后院之事上十分拎得清,早几年他祖母给他房里塞人时他就传出话来了,他只娶妻,不纳妾。”
皇后夸起堂侄图扬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听到叶菁菁耳朵里,叶菁菁只听明白了一件事,皇后想借永乐婚事彻底绑住瑞亲王府和董鄂家。
弘晖去年大婚,他的福晋是叶菁菁的堂哥董鄂增寿的大女儿,成婚才一年多,开春时夫妻俩就有了嫡子,也是爱新觉罗下一代的头一个孩子,他的出生叫雍正欢喜极了,当日就赐名永端,还大赏了弘晖的福晋。
弘晖是雍正嫡长子,弘晖的儿子是爱新觉罗家下一代嫡长子,皇后尤嫌不够吗?
“九弟妹,我说的再好也没用,成不成的,你和九弟得见见人才知道。”
叶菁菁笑着道:“听四嫂这般说,这个图扬倒是样样都好,都能跟咱们弘晖比一比。”
“要论武艺,弘晖疏于锻炼,肯定比不过图扬。”
皇后以为叶菁菁心动,乘热打铁道:“我娘家大嫂月底满五十,要办宴,图扬那小子肯定要去,九弟妹不如亲自去瞧瞧?”
“月底呀,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在不在京城。”
“九弟妹今日才回京,又要去天津?”
“不是去天津,是要去海参崴。”叶菁菁补了一句:“为差事去的。”
“不打紧,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都住在京城里,来来去去的,总会碰到,这次碰不上,咱们下回也行。”
“多谢四嫂体谅。”
“九弟妹不用这般客气,我乐观其成,主要是永乐和图扬都是我看好的好孩子,我希望他们都好。”
皇后在叶菁菁面前从来不自称本宫,态度再亲热和善不过了,叶菁菁却觉得皇后今日的嘴脸有些难看。
叶菁菁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快到极限了,找了个借口,就先告辞了。
慧心感觉很敏锐,主子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出永寿宫那一刹那,慧心就感觉到主子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慧心,你去乾清宫问问,看看永乐他们姐弟三个走了没有,若是没走,叫他们出来跟我一块儿回去。”
“是。”
叶菁菁站在原地等,过了会儿,胤禟带着三个儿女出来,胤禟笑道:“四哥刚才说你越发惫懒了,人就在外头,却不进去给他请个安。”
叶菁菁勉强扯了扯嘴角:“身上不舒坦,几步路也不想走。”
胤禟打量福晋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太舒坦:“刚巧咱们在宫里,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不用,就是有些累,回府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家五口出宫,上马车,胤禟把两个混小子挤两边,让出最中间宽敞的位置给福晋。
弘希屁股一扭,正想趁阿玛不注意冲到额娘怀里,被胤禟一把摁住,训道:“你额娘身子骨不舒坦,你听不懂话是不是?”
“额娘,您哪里不舒坦呀,弘希给你捶肩揉背呀!”弘希被他阿玛搂在怀里,他就像游泳一样滑动着四肢。
叶菁菁把弘希抱过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弘年乖乖地坐过来,挽着额娘胳膊。
胤禟和永乐分别坐在左右两边靠窗,永乐忙问:“额娘,是不是皇后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嗯。”
胤禟顿时不高兴了:“四嫂说什么了,我去找她理论。”
“不用理论,别搭理就是了。”
叶菁菁捏捏弘年和弘希的小手:“我们一家人说的话,你们不许跟弘历说。”
弘年嗯嗯点头:“弘年不说,也不叫弘希说。”
弘希轻哼:“我才不会乱说。”
胤禟和永乐父女俩顿时明白,有事不能当着两个小的面讲。
回府后,胤禟叫叶淮把两个小的拎走,送去他们自己院子里休息。等两个小的走了,永乐亲手去关门:“额娘,现在可以说了。”
叶菁菁拉着女儿道:“你四婶娘家有个堂侄叫图扬,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想把你说给他。”
图扬?胤禟从脑子里想起这个人:“图扬的爹红丹是个能打仗的,八年前西征噶尔丹残部,得了个二等公的爵位,在正黄旗佐领里面能排前列。”
“你只说图扬的爹红丹,图扬人如何?”
“还算可以吧,以前是个混小子,斗鸡走狗什么事儿都干过,后头不知怎么就变好了,能文能武,还被四哥夸过。”
“浪子回头?”
“不算浪子吧,毕竟以前年纪小,十二三岁的年纪,对外头好奇也正常。”
在胤禟嘴里,这个图扬听起来不坏。但是胤禟还是对女儿说:“你是我和额娘的女儿,大清头一份的女亲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都成,但是乌拉那拉氏家的男人能不找就别找。”
“阿玛,我知道。”
世人都说瑞亲王府是大清最受看重的王府,夫妻俩都是亲王爵,开天辟地头一回。外面的人说得再热闹,他们自家人心里都要有数,有些底线,就算雍正纵容,他们夫妻也不会轻易挑战。
“宫里的事哪里瞒得过四哥,你等着吧,四哥和四嫂要闹别扭了。”
当初弘晖娶董鄂增寿的大女儿四哥乐见其成,但是皇后想要娘家侄子娶永乐,四哥定会嫌四嫂心太大,手伸得太长。
叶菁菁搂着女儿肩膀:“你聪明,额娘和你阿玛也不瞒你,今儿就告诉你,以后你大婚也可,不大婚也可。若是大婚,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且他也喜欢你的。”
“若我选的人出身低微呢?”
“跟咱们家比起来,哪家不算出身低微?”
永乐笑道:“阿玛,您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哼,难道我说错了?”
叶菁菁轻笑道:“你阿玛也没说错,所以呀,以后你选的人,只要身家清白,额娘和阿玛定然不会反对。”
“嗯,女儿知道了,谢谢额娘阿玛。”永乐和额娘抱抱贴贴。
胤禟和叶菁菁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不知不觉,一辈子过了一半了,他们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对了,永乐,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要成婚,必须等十八岁以后。”
“知道啦,额娘担心我成婚太早不好生育吧。”
“除了这个,主要是担心你脑子还没长好,年纪小经历事情太少,容易被人骗。”
“哼,您刚才还说我聪慧,这会儿就说蠢?”永乐趴在额娘怀里撒娇。
“别闹你额娘,你额娘今日累得很,你回你的屋吧,叫你额娘好好歇歇。”
“那好吧,阿玛额娘,女儿走啦。”
“嗯,记得叫丫头别把冰盆摆得太靠近床榻,小心着凉。”
“女儿知道了。”
等女儿走后,胤禟道:“弘盼身子骨不好,弘昀是个惫懒的,弘时吧,这小子还看不出什么来,弘历年纪还小,如今看来,弘晖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四哥还年轻,有的是工夫等几个小的长大,还能再生几个,里头说不准就有比弘晖强的。”
四嫂担心,想巩固优势没错,但这么早就露出这种苗头,四哥肯定不会允许。
“整个大清都在往前奔,四哥不会容许朝廷之上因为立储太子之事影响到修铁路。”
兄弟相处这么多年,四哥足够信赖他,胤禟对四哥的了解很深,几日后,皇后被斥,证明了胤禟的想法是对的。
弘晖也很无奈:“皇额娘,你曾说过,九婶是我义母,兄弟当中最喜欢我,为何你还……”
“老九夫妻确实最喜欢你,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多一分保障对你来说不是更加安稳吗?”
“皇额娘,九叔和九婶对儿女有多看重您应该知道,别说图扬了,就算再来个什么更好的人,九婶也看不上。”
“图扬有什么不好?若不是为了永乐家里一直拘着他,想嫁他的女子多的是。”
“您也说的是拘着,乌拉那拉家能拘他一辈子?九叔九婶多精明的人,图扬是什么人,难道他们看不出?”
“图扬跟永乐根本不合适,就算勉强成婚,以后过得不好,肯定是和离收场,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弘晖盯着他额娘。
皇后沉默半晌,才道:“图扬这孩子算是不错了,我也是怕永乐的婚事落到别家。”
“皇额娘,我怎么就跟您说不通呢。”
“行了,额娘知道了,你不需说了。”
今日皇上因为一点小事训斥她,她若还不明白这是皇上借机敲打她,那她就白当这么多年皇后了。
这件事,老九家不愿意,皇上也不愿意,只有她一个人上心。
“额娘,下回时机合适的时候您跟九婶道个不是,否则,我怕您和九婶连这点面子情都没有了。”
“你九婶她……”
“额娘,您信我,九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是偶然,她的性子,并不是您瞧见的那样。”
皇后叹气:“知道了。”
皇上和皇后大婚多年,这些年从未听说他们夫妻之间闹矛盾闹到宫外的人都知晓,姚元景、张廷玉这些日日进宫的重臣大概猜到了点什么,一个个,都一言不发。
七月上旬,菁华大学期末考试后放暑假,胤禟一家五口,并一个小尾巴弘历去海参崴,他们走后第二日,雍正突然提到宗室里面年轻一辈的孩子年纪不小了,该成婚就成婚吧。
雍正这话传出宫去,当天下旨,年十五以上的待选秀女不需等宫里选秀,可自行婚配。
两件事放一块儿说,外头的人只会说皇上体恤子民,不愿耽误各家婚嫁。
雍正的真实用意,只有少数几个人窥见一二。
畅春园里,德妃和宜妃在凉亭里赏景喝茶,德妃讥讽道:“人呐,不知足不算什么大毛病,偏偏她不知足,还没本事。”
“德妃姐姐不必如此说,皇后这几年,把后宫管得不错。”
“也是,她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人,能做到这份上,也算她能耐了。”
德妃以前就不喜老四媳妇儿,后来跟老四关系好了,德妃才看老四媳妇儿稍微顺眼一点。
真的,也就顺眼一点点!多的没有!
皇后做的事,往好了说叫热心,往坏的说叫别有用心。宜妃喜爱永乐,任何拿永乐当筏子的人宜妃都不喜,只能说:“咱们都是养老的人,年轻人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胤禟夫妻坐船到海参崴,这里跟九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远处钢铁厂巨大的烟囱冒着白烟,海港码头停满了运送铁矿、煤炭的大船,往来卸货的力夫,卸完货上岸休息的船员,巡逻的官兵,叫卖的小生意人等,以前少有人来的码头因为他们变得热闹繁华。
弘希拉着姐姐一个劲儿地追问:“姐姐,你就在这儿出生的呀,这里跟京城真不一样。”
永乐知道自己是在这儿出生的,小时候的事情她还隐约记得,记得她爱跟着阿玛和十四叔去军营,叫南生带自己去空无一人的海边捡贝壳玩耍。
她记忆中的海参崴,跟她记忆中的海参崴一点都不一样。
“九哥,你们到了!”
码头上,胤祯挥舞着双手朝船上大喊,弘历和弘希两个小家伙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又喊又叫,回应着十四叔。
大船靠岸,胤祯跳上船,一手捞起一个小崽子,大步朝九哥九嫂走去,笑道:“你们总算来了,知道你们要来,蒙古十多位王公等了七八天了,就是为了见你们一面。”
“岱布亲王来了?”
胤禟一手抱起大儿子,一手牵着福晋下船。
“来了,不过他的亲王爵位早传给他儿子了,他早就不是亲王了,也不管事了,他就是来海参崴凑热闹。对了,伊西班迪也来了。”
西征噶尔丹残部的时候,科尔沁都出了大力,岱布他们这些郡王,都升成了亲王。雍正上位后,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对草原的压制,草原跟内地百姓在粮食、茶叶上的贸易增加,牧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如今海参崴要修铁路了,听说要把漠南、漠北、漠西蒙古都连起来,千百年头一回,这样的大事,他们自然要来瞧瞧。
何况,这大事还是他们熟悉的瑞亲王夫妻弄出来了,岱布等人就算老得嚼不动干牛肉了,坐马车也要来海参崴亲自给瑞亲王夫妻道谢。
“尊贵的菁华亲王!”
“尊贵的瑞亲王!”
岱布等人都暂住在珲春,听说他们等待的贵人到了,一群蒙古王公从城中迎出来,张开双臂迎接他们。
伊西班迪和胤禟紧紧抱在一起,拍拍对方的肩膀。
“瑞亲王,多谢你们对草原做的一切,我们科尔沁永远是你们夫妻最忠诚的朋友!”
“我们的友谊,长生天见证!”
对叶菁菁,所有蒙古王公对她行请安礼,他们对叶菁菁的礼遇,跟对雍正齐平。
岱布大笑道:“尊贵的菁华亲王,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你是天上飞翔的雄鹰,就算短暂落地,也会再次展翅翱翔于天际。”
叶菁菁笑道:“听您说话真叫人高兴,十多年前您就该跟我说这话。”
“哈哈哈,那时候不是时候哦,雄鹰也是需要训练的,我们草原人,从来不会在雄鹰还未高飞之时就夸奖他们。”
瞧瞧,这话说得真现实。
叶菁菁牵着自己女儿过来:“这位是额娘和阿玛的老朋友,也是你郭罗玛法的朋友。”
永乐行礼,对岱布笑道:“我还记得您,岱布爷爷。”
岱布大笑:“我早就说了嘛,你要叫我哦伯各,爷爷是汉人的叫法。”
弘年、弘希、弘历三个小不点站在一边看着阿玛额娘/九叔九婶带着姐姐跟人说话,这些人都好喜欢姐姐呀。
弘历:“他们是谁?”
弘年和弘希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给永乐姐姐的礼物了,会不会给我呀?”
弘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永乐姐姐身边那匹红色的小马,小马真英俊,他的皮毛在阳光下发光耶!
弘年和弘希都露出渴望的眼神。额娘没说错,这里真是他们的家,一回来就有礼物收。
“弘年、弘希、弘历,咱们走了。进城!”
“姐姐,我来啦!”
弘希跑得最快,屁颠屁颠地跟着姐姐跑进热闹的珲春城。
珲春城不远处,钢铁厂里发出火车头发动的呜呜声,跟他们的笑声相唱和。
从荒滩旷野,到人烟密集,从边境偏远地,到拥有码头火车站的大城池。
康熙四十四年到雍正九年,十三年而已!
“姐姐,我们住哪个院子?”
十三年前的九贝勒府如今还在,这些年来宅子维护得不错,来了之后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两人在前院接待蒙古王公,永乐带着三个弟弟去后院选院子。
弘希看中了院子里有三棵大树的院子:“姐姐,我住这儿?”
“不行哦,这是我的房子。”
“哼,凭什么说是你的房子。”
“因为这个院子写着我的名字。”
“啥?”
弘年、弘希、弘历都觉得姐姐骗人。
永牵着他们到三棵树下,指着树背后的字给他们看:“永乐之屋。”
三个小学生已经识字了,嘿,还真是姐姐的名字。
弘希甩开姐姐的手跑了:“那我去住旁边的院子。”
“我也要住旁边的屋子。”
“还有我。”
弘年和弘历两人追着弘希的屁股跑了,永乐仰头看着三棵高大的树木,可惜,她的树屋早些年就朽完了。
永乐之屋说的不是这个院子,说的是树上的树屋啊。
南生走过来道:“公主若是喜欢,叫人再给您建一间树屋就是。”
“不建了,这三棵树就让他们在这儿好好长着吧。”
永乐抱着一棵树,亲热地贴贴。这三棵大树,还是当年阿玛为他从山上找来的,为了种植活他们费了许多心思。树上的名字,是十四叔当年替她刻的,这个院子全是她幼时的记忆。
三个小学生都想要永乐旁边的院子,抢来抢去,最后三人决定睡一个屋。好吧,都不用抢了。
中午府里要待客,一群孩子可去可不去,永乐就带着弟弟出门转转,准备找家酒楼用饭,尝些新鲜的饭菜。
“姐姐,奴才们说,珲春也有文华酒楼哦。”
“咱们今儿不去文华酒楼,姐姐带你们去尝尝珲春本地的特色。”
珲春早就不是十三年前那个破破烂烂,只有南北两条主街的小城了。如今的珲春经过了两次扩建,东南西北中,交叉着有十条主街,原本在城边的贝勒府被后来扩建的房子包在中间,永乐他们一出府门就是城南最热闹的贝勒街。
贝勒街得名是因为这条街上当年有家九贝勒府,九贝勒府隔壁十四皇子府还没算在里面。这条街繁华,两边商铺卖的都是绸缎、玉器、古玩,要想找食铺,还得去东城。
“大格格,您怎么来这儿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妇人从铺子里跑出来,跑到永乐面前:“您身边怎么也不带个人呐。南生没有跟着您?”
永乐疑惑她是谁,听到她提起南生,永乐想起来她是谁了。
认出永乐的这个正是刘氏,八年前她从京城回珲春看望完颜氏,后来就不想回去了,跟主子说了后,主子问她想不想经营铺子,若是想,珲春城里的铺子叫她随便选一家经营着。
那年起,刘氏从瑞亲王府后院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侍妾,成了一个小掌柜,这些年就一直在珲春住着,主子不在,她就顺手管着贝勒府里修缮房屋的事宜,其他伙计都叫她刘姑姑。
刘氏着急冲出来,旁边铺子里穿粉色衣裙的妇人伸长脖子看了眼:“刘姐姐,这是谁呀,看着眼熟。”
永乐看了眼说话的妇人,巧了,她看她也眼熟。
刘氏赶紧招呼完颜氏:“妹妹,快过来见过小主子。”
小主子?完颜氏惊了:“我这就来。”
刘氏请几位主子进铺子里坐,她道:“当年福晋叫我选个铺子,我想跟完颜妹妹做伴,就在她家食铺旁边开了家卖点心的铺子。”
完颜氏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二岁了,这会儿还在私塾里读书,完颜氏的大女儿八岁左右,小儿子两岁多还抱在怀中。
完颜氏的小儿子似乎十分亲近刘氏,看到永乐这几个生人好似害怕,伸手要刘氏抱,嘴里还喊着娘娘。
刘氏接过那小儿,笑着解释道:“我和他娘情同姐妹,这孩子就认了我做干娘。”
“挺好,我额娘若是知道你们过得这般好,心里肯定也为你们高兴。”
刘氏感激道:“我和完颜妹妹这么些年过得这般顺心,还要多谢主子庇佑我们。”
完颜氏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她跪下磕头:“我家小儿子生出来体弱,去年差点没了,多谢主子施恩,叫张大夫来珲春给我小儿子看病。”
“不用如此客气,起身吧。”
南生站在食铺外,手里抱着好几个油纸包,永乐看了南生一眼,转头对刘氏和完颜氏道:“你们先忙着,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额娘今儿进城了,你们若是想见我额娘,可去府里通传。”
“奴才恭送小主子。”
弘希和弘历两个小的只盯着南生手里买的吃食,只有弘年这个小不点,出了点心店,走了一段路后才小声问姐姐:“这两人是不是阿玛以前的侍妾?”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听玛嬷说的。”
弘年和弘希常去畅春园玩儿,玩儿累了就在玛嬷那儿休息,有回他睡醒午觉醒来,听到守着他们的玛嬷跟老宫女闲谈,说什么宫里十二三岁要给皇子送知人事的宫女,这些老规矩不好,早该废了。
“玛嬷说咱们阿玛了?”
“嗯,玛嬷说,早知道,当初就不给阿玛送侍妾了,也能少许多遗憾。”
弘年虽聪明,到底年纪小,他大概知道玛嬷说的宫女不是伺候他们穿衣吃饭的宫女,是长辈送给小辈的侍妾,但其中曲折,以他的年纪他还想不明白。
“你好好吃饭读书长身体就行了,这些事你不用想,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弘年瞅姐姐一眼:“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
“你想知道,问阿玛去。”
弘年不想问,玛嬷都不当着他和弘希的面说,说明这不是好事,他去问阿玛,阿玛生气,万一揍他们怎么办?
永乐轻哼:“问不问阿玛是你的事,反正别问我,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永乐被额娘教得好,这些弯弯绕绕她都知道。玛嬷说的遗憾,和阿玛和额娘无关,和皇室有关,和大清的风气有关。
许多规矩都是陋习,之前的人不敢反抗,一代代传下来,就算是错的也无妨,祖宗规矩比天大。
永乐越明白这些枷锁的沉重,她就越敬佩额娘。
额娘曾对她说,她打破了一些加在女子身上有形的枷锁,但在人心里的无形枷锁,要靠许多代人的努力,或许才能消除一点点。
“额娘偏心,怎么只说女子,男子难道就个个愿意了吗?对男子来说就不是枷锁?”
永乐笑道:“好呀,你站阿玛那边的?”
弘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
弘年想不明白,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算了,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弘希和弘历在前头大喊:“姐姐,弘年,快点呀,前面有人卖烤鱼,好香呀!”
“来了。”
永乐牵着弘年小跑几步跟上去。
完颜氏的小儿子哭闹,完颜氏哄不住,赶紧把儿子抱回铺子后面院子里交给他爹抱,她提着裙子跑回来,忙问:“刘姐姐,咱们去给主子请安,是不是要送点什么礼呀?”
“你慢着点走,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不经事。”
完颜氏笑:“什么事都有刘姐姐帮我想,我听你的话就行了嘛,哪里用动脑子。”
刘氏无奈:“你呀,真叫你家男人宠坏了。”
“刘姐姐,主子来了你不高兴?”完颜氏见刘氏表情不太对。
刘氏叹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着,主子不一定乐意见到咱们两人。”
完颜氏脸上的笑意一下没了,犹豫道:“福晋不是那样的人吧,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出宫后也是,福晋对咱们俩还是挺好的。”
那时候,福晋心里还没有主子爷,对她们两人自然大度些,如今恐怕不一样了。
完颜氏迟钝,刘氏却很敏锐,她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当年她从京城回珲春后,再不想回京城,也是因为这个。
否则,她这样只想找个靠山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在京城离福晋更近更好,她何必一定要来珲春呢。
完颜氏听完刘氏的心里话,完颜氏睁大眼:“这有什么?咱们就当和离了嘛,和离的妇人,和离的男人,难道就不配活着了?”
“咱们街上那个卖鱼的妇人,嫁了三回,以前婆家人上她家买鱼,人家还说说笑笑呢,主子爷和福晋,总比卖鱼的强吧。”
“当初进宫又不是咱们愿意的,我那时候虽然不聪明,爱闹腾,不过是想过好日子罢了,我又不是,又不是……”
完颜氏说了一大堆,也没说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烦躁地哎呀一声:“刘姐姐,你那般聪明,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傻人想得明白。”
刘氏被完颜氏吓了一跳,头一回见到完颜氏这般能说。刘氏低头再细想,完颜氏虽然胡言乱语,但是她想说的意思,刘氏还是明白了。
沉默了许久,刘氏细细想过了,才说:“你说得对,福晋若是看咱们不顺眼,嫌咱们给她添堵,也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活了这么多年。”
“是嘛,是嘛,福晋的大学都能让女子进去读书,福晋最喜爱咱们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