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嫁我们家算是嫁对了,家里的大嫂你还没见过,她是个厉害又温柔的人,等以后你见到她,你肯定会喜欢她。伯娘家的大嫂你见过,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堂姐,只要是家里人,她都护着,如此算一算,你嫁到我们家,上头有四个姐姐。”
小觉罗氏捂嘴笑,没想到姐姐居然会讲笑话。
叶菁菁微微一笑:“今日一进门我见你很惶恐,你在想什么?”
小觉罗氏犹豫了下,才说:“我和嘉年大婚,本来是给伯父冲喜,没想到,这才三日,伯父就没了。”
原来如此。
叶菁菁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有负担。你和嘉年大婚日子提前,虽然有冲喜这层考量,但这只是我们一家人的美好期待罢了。我们都知道,伯父身子已经很差了,冲喜大概是不行的,家里只想着,赶在伯父去世前,叫他看到我们家最后一个小辈大婚。”
“阿玛额娘都不怪我?”
“我阿玛额娘可说了你什么?”
小觉罗氏摇摇头。
“阿玛先不说,我额娘对家里人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她如果没说,那就代表着没那回事。”
“你们家人口多吧。”
小觉罗氏点点头:“多,我阿玛有八个妾室,家里的庶子庶女加一起有十二个。”
叶菁菁教她:“你们家复杂,你小心惯了也正常。你嫁到董鄂家不用这样,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额娘说,不好跟额娘说的话,你就跟嘉年说,或者跟我说也行。人活一辈子,不怕累不怕苦,就怕心里担着事情,那真是比什么都苦。”
小觉罗氏嗯了声,双手紧紧握住叶菁菁的手:“姐姐,你说的话我记下了。”
叶菁菁笑道:“等伯父的丧事办完,你跟嘉年去岳麓书院,好好去南方玩两年。”
小觉罗氏睁大眼睛:“我能去?我不用留下伺候阿玛额娘?”
“你看大嫂有没有留下?”
小觉罗氏欢喜,眼睛亮得发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额娘坚决反对她阿玛,不答应她嫁到那些亲王郡王府,费尽心思也要把她嫁到董鄂家。
给弟媳解开了心结,叶菁菁也累了,不想说话,她靠着椅子休息,望着外面的夜空,也不知道胤禟这会儿走到哪里了。
胤禛、胤禟带着人连夜赶路,人多,到底跑不快。叶淮他们动作快,午夜之时,他们已经到武定城外了。
他们这一队人马,唯一有官身的只有刑部那位姓王的员外郎,但是他说不上话。
这一路,走哪条路到武定,怎么进城,进城后去哪儿,一切都被九皇子府那个叫叶淮的侍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只能闷声跟上。
山东的八旗驻军在济南、德州、青州等地,绿营军也是如此,武定这个地方守备松懈,他们很容易就进城了。
不是头一回来了,叶淮领着人去叶氏商行旗下的粮铺子。
粮铺前院大门紧闭,他们从后门进去。叶淮跟里头对了暗号,三急,一慢,两急的敲门声后,后院的大门打开。
刑部的王员外郎跟着叶淮进去,只见不大的后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二楼上还有人暗中盯着,他看到了反光的箭矢。
“只你们来了?”
“我们先到,四贝勒和主子爷天亮之前能到。”
“这次来干什么了?”
“查账,抓人,杀头!”
掌柜拉着叶淮往里头走,也没忘叫上严真:“账本我知道在谁手里,但是我们不敢动手抓,怕打草惊蛇。你们来了,我们就敢动手了,惊了蛇他们也跑不了。”
叶淮见掌柜的情绪不对:“里头有事情?”
掌柜点点头:“你知道主子定下的规矩,咱们开粮铺,要是当地闹小灾,我们就跟着其他家卖高价粮;要是中等灾害,朝廷赈灾之前我们就卖平价粮;要是重灾,我们就关门不卖粮,去外头摆摊赈灾。”
“去年冬天天气暖和,我们怕闹灾,年前就运了一批粮囤着,过年完后武定就闹腾起来,开始几日官府叫当地士绅捐粮赈灾,捐了十来天,士绅捐不动了,集体闹着要官府赈灾。”
“怎么闹官府都不开粮仓,当地士绅家有几个年纪小的愣头青领着人去冲粮仓,好么,粮仓里一粒米都没有,武定百姓顿时就慌了,官府眼见压不住,又打上我们这些粮铺的主意。”
“找你们买粮食?”叶淮猜测。
“呵,买粮?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人家一文钱都不给,做的是无本买卖。人家话还说得好听,人家说,反正我们家也要施粥,官府就代劳了。”
官府闹这么一出,他们也不施粥了,官府见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两日每天晚上都有人假装汪洋大盗闯他们粮铺,都被他们宰了。
掌柜把他们带到暗室,收集到的证据都交给叶淮:“我劝你别急,等主子爷到了再动手,否则,官府不会听你的。”
叶淮掏出怀里的圣旨:“不听话,直接杀了。”
掌柜瞪大眼睛:“好小子,快打开给我看看,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圣旨长什么样。”
叶淮把圣旨抛给他,让他稀罕个够。
叶淮把证据摆在桌面上仔细研究,看了半天:“上回没把他们吓破胆?孔家人还敢从中作梗?真以为衍圣公这块牌子能给他们遮风挡雨不成?”
“孔家那位衍圣公胆子小,管得紧,孔家的族人不敢明着圈地,找了其他人倒一手买地,买地的粮食,正是从朝廷的粮仓里’借’去的。”
孔家占了个地头蛇的好处,但他们爱惜名声,吃了不敢明着来的亏,这次’借’朝廷粮买自家地的主要人手,是苏州官场上的人,涉及人员非常广。
叶淮把证据收一收,把圣旨夺回来,往怀里一揣,提着刀虎虎生风地往外走。
掌柜遗憾自己还没看够圣旨,但是想到那些即将要被砍头的人,他又高兴起来。
王员外郎拘谨地在粮铺后院子站着,严真进去了会儿又出来,叫他坐,他说想站一站。
这么多大汉盯着他,他哪里坐得安稳。
又过了半刻钟,叶淮出来了,点齐人手出发。让王员外郎心里发毛的这些大汗,扛着刀加入到他们队伍中。
“叶队长,咱们去哪儿?”
“去抓人。”
“抓谁?咱们没有证据,你别着急,等着明日四贝勒来了咱们再做打算。”
叶淮露出个匪气的狞笑:“别担心,以前爷砍的人头多了去了,也没见谁问爷要证据。”
王员外郎小腿肚都在发抖,还是坚持道:“咱们是朝廷的人,杀人要讲证据。”
老天爷,九皇子府养的侍卫怎么这么横!吓死个人!
跟在后头的大汉们哈哈大笑,有个胆子肥的还推了小员外郎一把,小员外郎一踉跄,撞到前头的叶淮。
叶淮把怀里的证据都塞给他:“你是刑部的官员,罪名你们来定,人,我们来杀。”
一路上,王员外郎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借着身边人举着的火把,快速看叶淮塞给他的一叠纸。
完了,这回山东、江苏,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咚咚咚!
“是谁敲门?哪儿来的?干什么的?”屋里大喊。
“你爷爷!京城来的!抓人!”
小员外郎手一抖,还好还好,还好这个土匪没说要杀人。
第35章
这处宅子是武定州知州夫人的娘家,掌柜给的消息上说,知州刘同乃原是浙江衢州府治下一农家子,中举后娶了座师族亲的女儿林氏,那林氏本是商户女,两人一个缺钱财一个缺名望,倒也相宜。
刘同幸运,几年后考中进士,但没考中庶吉士,后岳家花银子叫他选官去江苏任县令,上面有人拉拔,他一路从七品县令做到了从五品知州,林氏及其家人也一路跟着刘同,刘同做官做到哪里,林家做生意就做到哪里。
林家有刘同当靠山,除了做正经生意之外,也会帮刘同经手一些他不适合出面的事,比如贪污受贿,比如损公肥私等。
年前林家联合江苏的粮道官、河道官等把粮仓里的粮食高价卖掉,待来年年景好,粮价便宜时再买入屯上,这种无本的买卖他们都做惯了。
说实在话,以前这般操作的官员也不是没有,但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干,粮仓里一粒粮食都不留着应付查验的人,那真是少之又少。
这次山东之事,刘同等参与其中的人,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们哪里想到去年山东才闹过水灾,今年刚开年又闹饥荒,闹旱灾呢?
刘同岳家林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看门的小厮却不是,叶淮敲门,里头大骂一通,只叫人滚,叶淮笑了声,做了两个手势,四个彪形大汉踩着身边人肩膀翻进院子里。
小厮吓得大叫:“快来人,不好了,有强人闯门了!”
大汉也不搭理他,任凭小厮喊叫,去了个人把大门打开,侍卫队举起火把冲进门。
叶淮一把把小厮拽过来:“爷爷问你,你家主子住哪个院子?”
“我我……”
小厮吓得腿软,叶淮把他凌空提起来:“你想说你不知?”
小厮哭喊道:“大爷饶命,小的,小的给您带路。”
叶淮把他丢地上:“带路吧!”
外院一通闹腾,住在内院的万家人被吵醒,叫伺候的丫头点灯。
“不用点灯了,林老爷,你看我们的火把够不够亮。”
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屋里的丫头吓得尖叫逃窜,林夫人也吓得赶忙拉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林老爷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民宅,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叶淮一脚把小厮踹过去:“跟你家主子说说,我是谁。”
小厮跟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老爷,这是京里来的,说是来抓人。”
“混账,你说抓人就抓人。”
叶淮懒得跟这人打嘴仗,直接掏出怀里的圣旨丢给王员外郎:“王大人,你是刑部官员,圣旨你来读。”
王员外郎手里还捧着一堆纸,叶淮随意把圣旨丢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圣旨摔地上了。
王员外郎气地骂人:“那是圣旨,怎可随意乱扔。”
“王大人,你念不念?你不念我直接砍人你可别怪我。”
王员外郎更气了,没用的时候喊他小郎中,用得着的时候喊他王大人。
偏偏,他不得不走这个流程,他到底是科举出身的正经官员,不是什么土匪强盗,看不惯叶淮行事。
王员外郎打开圣旨,看林家人都还站着,他怒道:“见到圣旨,还不跪下。”
林家人膝盖一软,跪了满地,林老爷心里直道:完了,这次他们林家真的完了。
那位面嫩的刑部大人念了什么林老爷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直到这位大人问他账本在哪里,他顿时清醒过来:“大人,冤枉啊,我林家向来是老实本分的人呐。虽然武定的知州是我姐夫,我们林家也没欺负过谁,您说的什么账本,草民真的不知道啊!”
叶淮给王员外郎一个眼神,你不是说要讲法嘛,你先给他讲吧。
叶淮拍拍王员外郎的肩膀:“给你两个时辰,好好审问。”
林家人全部被押到主院,林家的下人也一个不少地被关到主院的耳房里,保准没有一个人会走漏风声。
叶淮十分大气,专门留了六个长相凶恶的大汉给他打下手,王员外郎换了身官服出来,从林家的书桌上拿了块木制的镇纸当作惊堂木。
“来人,带嫌犯。”
王员外郎在主院升堂问罪,前院一间屋里,严真带着人粮铺的账房正在算账。
一本本摊开的账本上记着去年密密麻麻的粮食入货出货记录。比起粮食记录,分账的账本记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粮食记录只记载了去年一年的,分账的记录从康熙二十八年一直记录到去年康熙四十二年,横跨十四年。
这十四年,也是刘同从县令当上知州的十四年,这一箱箱账本记录的,也是刘同的升迁史。
叶氏商行的账房学的都是同一套记账法子,叶淮也看得懂,他一言不发地站到严真背后,看他用表格统计出来的清晰账目,也是惊呆了。
怪不得主子爷隔一段时日就会在府里嚷嚷大清要完,刘同一个知州都能牵连上如此大的贪污网络,整个大清内里不知道坏成什么样了。
“严真,天亮之前能把账册统计完吗?”
严真摇头:“山东粮仓里丢的粮食账目能统计出来,这些积年的账册,靠我们这些人,只怕要好些时日。”
“不着急,先把山东的差事交了,这旧账,后面再作安排。”
叶淮给王员外郎两个时辰审案,王员外郎忙活到天亮,只审问出林老爷借他姐夫的名声去年跟商户索贿一千余两,还说刘同并不知情。
按照大清律令,官员家人索贿,官员失察,这都不算什么大罪,就算定罪,还可以花银子赎罪。
林老爷把这些小事拿出来说,证明林老爷肯定懂些律法,王员外郎心知林老爷在骗他,他使唤两个壮汉把林老爷打了二十杖,林老爷哀嚎哭喊,只说他冤枉,账本什么的他都不知道,还骂王郎中想屈打成招。
刚才客串了一把衙役的大汉还没过够瘾:“大人,再打二十大杖?”
王员外郎瞪过去,你们手多重自己没数?再二十大杖,人都打死了还怎么审案。
王员外郎虽是刑部官员,他主管律例馆,对怎么审案他也没有多少手段,就这样僵着。
充任衙役的大汉们也倦了,其中一个道:“王大人,既然案子审不下去就先歇一歇吧,等四贝勒、九阿哥天亮到了,自有老刑名接手案子。”
这话,几乎是在打王员外郎这位大人的脸,但是他没法子,只能如此了。毕竟,四贝勒塞他过来,也只是因为他擅骑马,能跟得上趟,跑过来给叶淮他们背书,让叶淮他们的行动更加名正言顺。
林老爷都快晕过去了,听到四贝勒和九阿哥,他浑身一抖,两个皇子来审问他,他老林哪里来的活路?
“王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账本在哪里放着。”
王员外郎面露喜色:“你且一一道来。”
正在这时,叶淮推门进来,把一张单子拍到桌上:“王大人,山东粮仓粮食丢失的账册我们已经统计好了,其中涉及到分钱的官员名单都在这里,待会儿等主子到了,你去禀报吧。”
林老爷涨红着脸,试图挣扎站起来:“你们,你们哪里来的账本。”
“你家祠堂祖宗牌位下面的暗道里,一共二十三箱账本,你别为我们担心,我们昨晚上一进门就找到了。”
林老爷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王员外郎颤抖着手:“你,你戏耍我,明明你们已经找到账本,偏要我来审问,你是何居心?”
挥开他的手指,叶淮微微一笑:“看在你如此可爱的份上,爷教你个乖,你呀,如果只是个会背律法的书呆子,回头转去翰林院或者哪个地方,当个写字抄书的文书也就罢了,刑部不适合你。”
王郎中握紧拳头:“要想当好刑部官员,必须会背律法,这不代表着我只会背律法,你不要小看人。”
“哟,他生气了。”
“哈哈,这位小大人小脸蛋可真红。”
“多大岁数呀?怎么这么面嫩?”
“肯定不小了,他是个员外郎,正五品,算上读书考科举,他今年至少也三十了吧。”
一群人围着小员外郎打趣,叶淮把人凶走,笑着对他说:“兄弟们都是糙人,不会说话,王大人别见怪。”
“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当刑官?”王大人十分在意这个。
叶淮道:“我知你叫王进,你家祖辈从明朝起就在朝为官,不过都是些清流官,最厉害的好像是个从二品礼部侍郎。到你这辈儿,你过目不忘,极擅读书,不到二十就考中了一榜进士,三年翰林院后去南书房行走,皇上夸你好记性,后让你去刑部当员外郎,职掌律例馆,你只用了半年就把大清所有律例倒背如流,四贝勒念你年轻多才,这次才把你拎出来历练,是也不是?”
王进惊道:“你怎会知我如此详细?”
“你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我只告诉你,你无心刑部也就罢了,你要真想在刑部有所作为,叫律例拦住你是不行的。”
“你觉得犯人都懂礼义廉耻?你说他做得不对他就痛哭流涕地认罪?呵呵,有句话怎么说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你自己想想吧。”
叶淮带着人走了,王进坐在椅子上,他面前还趴着一个晕过去的林老爷。
外面天色将亮,晨间起风了,还没出正月,冷风吹得人脸疼。
“书生意气!”
王进感叹一声,语气似叹似嫌弃,他好像真的想明白了许多。
“王大人,主子爷到了!”
“这就来!”
王进站起身大步往外去,行走之间的虎气,隐约中似有几分叶淮的风采。
武定城的城门已开,一行几十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进城,一看就十分不凡,等人走后,守城门的兵一个跟着这行人追去,另外一个撒腿就往衙门跑。
半刻钟后,胤禛和胤禟都到了林家宅邸,王进上前向两位主子禀报昨晚上的详细经过,叶淮等人都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
“九皇子府的侍卫们行事果断,叶淮等人控制住林宅的人后,很快找到了账本,并且已经把盗卖朝廷赈灾粮的官员罗列在册,请四贝勒九阿哥明鉴。”
王进每句都在提叶淮他们的功劳,还特意把如何得到线索的过程隐过去,一句都没提叶氏商行那群土匪,也一句都没提他自己。
“去年山东赈灾我们就得了九弟妹的帮助,没想到这次又是如此,九弟,等办完差事回京,我亲自上门跟九弟妹道谢。”
胤禛是个明白人,虽然他们到的时候叶氏商行的护卫已经离开,他还是从侍卫那里得知叶氏商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道谢就不必了,毕竟我福晋又不是为了帮你,我福晋完全是为了我。”胤禟言语间难掩骄傲得意。
胤禛脸僵了下,实在挤不出笑容,只好默默转开眼睛,他对王进赞赏道:“你头一回出京办事,欠缺经验很正常,难得你自己能认识到这一点,你是侍卫中唯一的官身体,却能协助叶淮他们办好事,甚好。”
“臣不敢当。”
王进背脊冒出一层薄汗,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要不是叶淮强势,不肯听他的话,昨晚上这趟差事肯定不会办得如此漂亮。
胤禛和胤禟兄弟俩看完名单,胤禟不解:“咱们大清,到底有没有不贪污的官员?”
“有,陈廷敬、李光地他们就不贪污。他们是极个别的少数。”
胤禛的言下之意,大清的大部分官员都贪污。
“为什么?”
胤禟发出灵魂质问,杀头、抄家都抵挡不住他们想贪污的心。他们读的圣贤书呢?考完科举就都忘了?
“除了当官就是为了捞银子这部分人,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员的俸禄不多,再加上朝廷的罚银子。”
说到罚银,在场的吏部、刑部官员都在心里默默点头。本来朝廷给的俸禄养活一家人就很难,朝廷还三不五时地罚银子,这哪里受得住。
根据《钦定大清会典》规定:“凡处分之法三:一曰罚俸,其等七。”
罚银子分七等,这说得太笼统了,具体到官员们的日常中,给皇上上折子,皇上嫌你字不好要罚你银子,差事办得不好要罚你银子,参拜时礼仪不到位要罚你银子……总之,罚银子的理由千百条,总有一条你能撞上。
为了处理官员罚银之事,刑部专门有个办事处叫赎罪处,刑部写条子,户部收银子,限官员规定日期内把罚款交上。
胤禟震惊:“这要是我,皇阿玛看不上我写的字,那我不是写一次折子就要给皇阿玛交一次罚款?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胤禟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些,又没人跟我说过。”
李德明等人苦笑,皇上对皇子们还是非常宽宥的,瞧瞧,九阿哥自己都说自己的字不好,皇上竟然没有罚过九阿哥。
“四哥,你得跟皇阿玛说说,贪官确实不能放过,但是官员们的俸禄也该给人家涨一涨了。”
当官的没有银子花,主政一方的外官想尽各种办法压榨百姓捞钱,京官则哭穷找户部借银子。说到底,搞出来的烂摊子还是要朝廷处理。
胤禛若有所思,随后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提,先把差事办好吧。”
他们棋高一着,提前进城找到账本,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严真从屋里出来,把一份还没统计好的表递上去,胤禟刚看了个开头,就被气的火冒三丈:“高士奇他敢!爷要活劈了他!”
“来不及了,高士奇去年就死了,我记得皇阿玛还给他赐谥号“文恪”。胤禛也看到了名单,淡淡提醒他。
“我呸,此等蛀虫,他也配?皇阿玛真是耳聋眼花,小人尔,居然给他赐“文恪”。”胤禟气得原地转圈,高士奇此刻要是在他面前,他非得弄死那个老东西。
高士奇,索额图家奴,因其擅书法被举荐给康熙,成了康熙的伴读,从此平步青云。
因为他是康熙跟前的红人,贪污受贿常有的事情,他尤觉不够,背刺旧主,投靠明珠,偏偏康熙就是喜欢他,即使被内阁大臣几次弹劾,也能平安归乡养老。
胤禛也看不上高士奇这等人奸佞,但是没曾想到他的手伸得如此之长,江苏江浙两省,居然都成了高家的钱袋子。
“死了爷也消不了气,爷要上奏皇阿玛,把高士奇挫骨扬灰!”
刘同急忙赶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挫骨扬灰四个字,他脚下踉跄,被门槛绊了下,摔进门里。
好大一声响,所有人都看向他,刘同连忙站起身,又是惊慌又是忐忑:“武定州知州刘同,见过四贝勒,见过各位大人。”
“你知我们是谁?”
“前年臣去京城等调令时,曾远远见过四贝勒。”
“呵,见过,知道我们是谁,那就好办了,抓起来!”胤禟正需要一个出气筒,刘同自己个儿撞上来了。
刘同慌乱挣扎:“臣所犯何罪?”
“你不知?山东因为饥荒死了多少人了?你武定州算死得少的,但是你看看你的州府里还有多少人?都逃荒跑了,你一个知州竟然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胤禟声音拔高到几乎破音,手里那张贪污受贿的名单猛然扔出去,轻飘飘落到刘同面前,刘同跟他大舅哥一样胆小,看到那一排排熟悉的名字,晕死过去。
“呵,这等胆小之辈还敢贪污!”
胤禛拉住九弟:“行了,武定只是个开头,其他地方肯定不会如此容易,咱们先办差事吧,这里善后的工作交给刑部来处理。”
胤禟坚持:“给皇阿玛上了折子我们再去衮州。”
“听你的。”
盗卖官仓赈灾粮案件中涉及到的官员名单,以及还未统计出来的江浙官场贪污受贿的不完全名单,胤禛、胤禟写的折子,一起交给胤禛的侍卫送回北京,快马加鞭,今日应该就能到。
胤禛和胤禟两人在武定就着水用干粮当早饭,歇息休整两个时辰就要出发去衮州,他们还没动身,浑身是血的侍卫跑回来,他胸前的包裹被划开,他双手紧紧护着。
叶淮忙过去扶住他:“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我等三人回京,还未出武定州范围就遇伏击,另外两个兄弟为了掩护我回来报信,已经……没了。”
王进震惊,为什么遇伏?难道消息泄漏了?那些贪官要他们的命?
叶淮把侍卫护在身前带血的包裹取下来,叫人把他抬下去,他亲自进去禀报。
王进站在门口,过了会儿,他听到屋里哐当被砸的声音,肯定是九阿哥了。
他今日才下定决心要当个有本事的刑名,还没一天,难道他王进就要死在武定了?
不知道敌方有多少人,他们这边,四贝勒和九阿哥带来的侍卫,再加上叶氏商行的护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的敌手。
就算是他们这里有两个皇子,为了活命,那些人定会下死手。要想知道在武定这里有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还能组织人手劫杀侍卫,最可能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个人。
刘同刚下牢狱一个时辰不到,突然又被提出去,烧红的铁烙、割肉的薄刃、沾了盐水的荆棘鞭,刘同吓得顿时就尿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罪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同如此识相,王进却没有丝毫表情,冷声道:“刚才,四阿哥派去京城送行的侍卫被劫杀,你,刘大人,如果落到你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敌人手里,你觉得你能活?你的妻小家族能活?”
刘同满头大汗,脸黄如金纸,只会机械地念叨:“臣有罪。”
“你是有罪,现在为了赎罪,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小命,就看你能说出多少有价值的消息。”
牢狱里憋闷恶臭的气息让王进想吐,等他从地牢里出来,他深吸一口,去跟主子禀报。
“距离武定州三十里远处那座笔架山上有一伙土匪,约莫有五百余人,全都是他们养的杀手,平时主要负责运送银两,监视武定府,咱们从笔架山下经过时他们肯定已经猜到我们是谁了。”
笔架山下那条管道是北上唯一一条路,要不从官道走,那就只能翻山越岭,那么大的山,一般人进去容易迷路,况且山上还有土匪,不是个好选择。或者,先走另一条南下,绕过笔架山再北上。
“北上的路他们能堵住,南下的路上没有他们的人?”
“咱们今儿走不了。”
人手少,队伍里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能固守,以逸待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