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老东西!”
抓着少女的两个兵痞一脚把跪在地上的老人踢开。
“我们头儿能看上你女儿,已经是你们天大的福分了。”
“不做外室,难不成还想要我们头八抬大轿抬你女儿过门不成?”
话音落下,那副都头就笑了起来,他身后跟的七八个州府军也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轻贱。
“真是欺人太甚!”
座中的客人们看着泪如雨下的少女跟倒在地上呻吟的老人,心中全部涌起了愤怒。
在入城的时候,他们就被这些兵痞勒索,已经积攒了怒气。
现在又看他们强抢民女,全都恨不得能起来揍他们一顿。
尤其是冯家雇佣的镖师。
他们走南闯北,一群人在一起,就格外的有胆气。
可罗管事压住了他们,低声道:“这可是州府军!你们别乱来,别牵连了冯家!”
民不与官斗,这五个字一冒出来,就凉了这群血性汉子的热血。
不错,这些不是匪徒,而是州府军……
作为主顾,冯家待他们不错,冯家少爷还是要去看病的,不能在这里被拖累了。
几人咬着牙,终究还是按下了去阻止的念头,心中浮现出强烈的羞耻感。
那两个兵痞看到客栈里这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得越发得意了:“哈……哈哈哈哈!”
少女听着他们的笑声,神情越发绝望。
“走!把人带回去,今晚就让头当新郎!”
少女哭了起来,发出哀求,却两人被推到了副都头怀中。
陈松意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了,目光随着他们移动。
这个小姑娘……跟小莲差不多大。
如果没人救她,没人敢保证她会经历什么,不会经历什么。
她在被拖出去的时候,有一瞬间,目光跟陈松意相遇了。
向着这个跟自己一样,同为女子的姑娘,英儿发出了无声的求救。
走在后方的两个狗腿得意无比,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到了这个角落:“嗯?”
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被唤起了先前的记忆:“又是这小子?”
他们今天在城门口拦马车的时候,对这个小子可印象深刻,没想到又在这儿看到他了。
他那个病歪歪的妹妹也在旁边,手还在按着他,像是怕他起来攻击他们一样。
游天忍住了没直接出手,却忍不住怒视他们。
在他的瞪视下,两人直接笑出了声。
“又是你小子,怎么你还想管一管这事?”
“来来,你爷爷我就站在这里,你来管一管试试,看你有什么本事。”
随着他们两个的举动,带着少女要离去的副都头也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兵痞解释道:“头儿!这小子不怕死,他瞪我们,哈哈——陪他玩会儿。”
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
看着他们朝这个方向走过来,陈松意感到身旁的凶兽“饕餮”要出闸了。
他们在城外嚣张行事,在城中强抢民女。
如果是抢了人就走便罢了,偏偏还注意到了小师叔的视线,主动往这里撞。
在城门口,她已经拦了小师叔一次,刚刚又拦了第二次。
现在这两人直接过来,陈松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拦住他第三次。
上一回她拦了他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他一出刀就不知杀了多少人,直接吓退了外面的州府军精锐,现在他的怒气比起那时来,也不会差太远了。
“糟糕!”
当罗管事看到这两个人朝游天跟陈松意走去,也是大惊失色。
游大这小子在城门外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过一次。
他是有些倔强在身上的,绝对不会退让,现在这些人肯定会抓着这个把柄,拿他去下狱。
“怎么?”这两人吊儿郎当地来到了他们桌前,一拳重重地砸在饭桌上,陈松意看到桌上的盘子也跟着跳了跳,“来啊,不是想管爷的事吗?来啊!”
游天的手在桌底下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面前这个蠢货的刀上。
这蠢货就这么站在一个想要杀他的人面前,将自己的刀柄向着对方敞露,在对方面前晃动。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刀拔出来,将这个渣宰一刀劈成两半……
“哥哥……”
就在游天忍不住要出手的时候,旁边再次响起了少女担忧的声音。
从自己手臂上传来的压力加重了。
他的师侄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想劝他不要妄动。
然而她的暗劝比不上旁人的作死。
就在陈松意想咳嗽几声,做出更真切的病态来的时候,一旁站着的另一人注意力来到了她身上。
“啧啧啧。”这兵痞歪着头道,“之前在城外没看真切,没想到你妹妹长得还真不错,她腿不行?这天残地缺又病歪歪的,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游天的目光瞬间从刀柄上射到了这人脸上。
这人还凑近来看陈松意,要伸手捏她的下巴:“你妹妹什么病?不会是装的吧?”
这些贱民心眼最多了。
家中有女眷的,出门为了避免被他们看上,会故意往老往病了化妆。
看到那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陈松意心中生出了厌恶。
一旁的游天也见不得这种王八蛋碰到她,一把拉过了师侄,把她护在臂间:“滚!”
那人的手捏了个空,顿时脸色一沉:“什么东西,这种病歪歪的丫头,碰都碰不得?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瞪军爷?”
他说完直起了身,恶狠狠地道,“头儿!我怀疑他们就是州府那边通缉的犯人!来人啊,把他们抓回去好好审问!”
两人说着就要退开,真是不叫他们吃点苦头,就不知天高地厚。
那副都头也淡淡地吩咐道:“去,把他们抓起来。”
“这……”
罗管事慌忙站起了身,要过来上交银子求情。
见那七八个州府军靠过来,陈松意按在游天手臂上的手默默地放开了。
事已至此,多半是没法善了了,她开始推演在这里杀了这些人,该往哪个方向突围。
夏侯岐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都,满编不过也才一百人。
对小师叔来说,很轻松就能解决。
只要出手足够震慑,那县衙的官差也不敢追上来。
哪怕带着冯家的车队,想要两天内赶到漕帮总舵,也不会太难。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被曝光,顺着这个线索一查,很容易就会查到陈家村。
甚至小渔村的李家夫妇,还有捎带了他们一程的冯家,也会被以私藏要犯的罪名下狱。
她左手掐算的动作一顿。
这似乎成了死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一声声沉重,充满力量。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他抱着手臂,粗声粗气地道:“我家主人说:‘吵死了,你们懂不懂什么叫不要扰人清静?’”
场中的气氛一滞。
陈松意缓缓抬头,看向了这个身披软甲,神色不爽的高大护卫。
不光是她,游天也停止了要暴起出手的动作,那些要过来抓人的州府军也全都顿住了,跟他们身后的两个兵痞一起看向了楼梯,然后面皮抽动,眼中燃起了怒火——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滚下来!”
那禁锢着卖唱的少女,站在门边看戏的副都头也眯起了眼睛,脸上的刀疤变得更有存在感。
他还未说话,他这些兵就刷的一下拔出了刀,指着站在楼梯上的高大护卫不住谩骂。
他们这一支州府军直隶于夏侯大人,自觉跟县衙的民兵、官差不同,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在县城里横行霸道,只有他们指着人家的鼻子骂的,哪有别人骑到他们头上来的时候?
现在夏侯大人死了,盐船也截了,那些会送到他们这里,让他们过瘾的祭品也没了!
红袖招那地方他们还没去过呢,那群贱人居然就一把火烧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本就上火。
现在被人这样挑衅,顿时破口大骂,恨不得上去把他砍成十块八块。
“哼!”那高大的护卫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他们的目光十足的不屑,“我家主人说:‘就你们也叫兵?你们也配?目无王法,毫无军纪,不用上战场,先拿你们祭旗。’”
陈松意在心里默默赞同。
这种兵在她手里,最好的用处就是用来杀人立威,是绝对上不了战场的。
只是这个护卫有些奇怪。
他怎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替他的主人传话?
他的主人还预料到了这群州府军的反应。
他……陈松意下意识再抬高了目光,看向二楼,会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
突然出现的高大护卫再次激起了这些人的怒火,那两个挑衅游天的兵痞已经退回了他们副都头身边,恶狠狠地道:
“我看他也像三义帮的乱党余孽,该抓回去严刑拷打……”
“没错,说不定他就是饕餮!”
能听到他们说话的游天:“……”
或许是被对方不屑的态度激怒,或许是有别的想法,副都头点了头:“说得对。”
抓住乱党余孽,立下功劳的机会在眼前,他一把甩开了原本禁锢在身边的少女,看也不看摔在地上的她,拔刀道:“听令,把这个乱党给我拿下!”
“是!”
这七八个州府兵顿时呐喊着往上冲。
一场恶战顿时爆发!
无论是陈松意还是游天,都想到了今天在这里会有一场恶战。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今日引爆战火的人竟然不是他们。
这个高大的护卫放下了双手,在楼梯上扎稳了马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些冲到他面前的人全都被他一个接一个的抛飞出去,重重地落下来,砸翻了好几张桌。
刀掉在地上,人滚到一旁,全都翻滚着不能动弹。
“好力气!”游天道。
陈松意也看出来了,此人没有修习武学功法,武技也一般,但他身躯昂藏,力能扛鼎,所以这些人冲到他面前,只能被掀飞。
不过短短数息,这些州府军当中还站着的就只剩副都头和他的两个心腹了。
两个兵痞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拿着刀与高大护卫对峙道:“你这个逆党!叛贼!你、你竟敢袭击州府军!”
“头儿你快先走,我、我们断后……”
高大的护卫站在原地,仍旧是不屑一顾。
就在陈松意想着他的主人下一句教了他什么话的时候,二楼响起了一阵咳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栏杆后。
他手里拿着酒壶,身上穿着蓝色的文士服,明明还不到三十岁,两缕白发却从耳后垂了下来,挂在胸前,醉眼朦胧,却难掩风流。
他信手一抛,就从楼上抛下了一件金灿灿的事物。
沉甸甸的,像是一块令牌。
那金色的令牌朝着副都头而来,越过他身前严阵以待的两个心腹,落入了他手中。
穿着蓝色衣袍的俊美文士咳嗽了几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才说道:“管好你的狗……看清楚,再跟我说话。”
两个兵痞横着刀往后退去。
他们虽然怕楼梯上这个护卫,但却不怕这个看起来就身体不好的酒鬼。
——而且看他这身寒酸的衣服,也不像是什么贵人。
众人就见他们一边退,一边色厉内荏地道:“别以为扔块黄金下来就有用!”
在这江南,除了总督,他们不用给任何人面子!
然而,副都头看清手中这块金牌上的字样,却是手抖眼突。
他像被卡住了脖子,声音卡在喉咙里,背后也流下了冷汗。
不等这两个亲信再说什么,他就一把把他们拽了过来,然后啪啪两声,一人给了一巴掌。
“闭嘴!”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傻了眼。
其中也包括那两个脸上浮起了指印,一脸不可置信地抖着声音叫“头儿”的兵痞。
“滚开!”
副都头越看他们越像是来要自己命的,低吼一声,推开了两人。
然后,他看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两手拿着那块金牌用两手来到了楼梯前。
对着这个像小山一样的护卫,他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把金牌递了回去:
“卑职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管教好手下,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卑职这就带他们回去严加管教,绝对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客栈里鸦雀无声。
不管是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州府军也好,还是看着他们飞扬跋扈地进来强抢民女的客人们,都被此人这样低声下气、俯首帖耳的前后反差给惊到了。
不由地,他们抬头看向了二楼,看着栏杆后那个喝完了壶中酒的俊美文士——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居然能让在县城里横行霸道、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州府军副都头服软!
副都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手中的金牌被收回去。
终于,他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冷哼,然后手中的金牌被抽走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卑职告退”就想要转身,带着自己这些丢人的手下赶紧从这里离开。
“等一等。”二楼又响起了那道带着醉意的声音,“这姑娘曲儿唱得很好,我很喜欢,不要再来找她麻烦。”
正带着爬起来的手下要退走的副都头背脊一僵,看了一眼正在地上半抱着她爹的英儿。
见她惶恐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脸皮一抽,不敢有半点违抗地应道:“是!”
说完,身后终于没有再传来别的声音。
副都头立刻飞快地逃离了这里,狼狈得就好像是有猛兽在身后追赶一样。
这些人一走,客栈里的气氛顿时一松。
所有人都感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大人物出手,给了这些飞扬跋扈的兵痞一个教训!
哪怕为首那三人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已经让人十分解气了。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不住笑骂道:
“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没有?实在太好笑了!”
“他娘的,这也是些欺软怕硬的软蛋,我要是也有上面那位大人的背景,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那个出面制止的高大护卫已经往楼上走了,二楼栏杆前的人也回去了。
所有人回味着那一幕,都觉得爽快无比,同时又在猜想这位究竟是什么人。
“爹……”
少女跪坐在地上,半抱着自己的父亲,哽咽道,“没事了,爹,没事了……”
那些人一走,客栈里就立刻有人起身去帮忙,游天也过去了。
他给老人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他被踢到的胸口:“骨头没断,没有大碍,我开个方子,让你爹吃几剂就好。”
冯家雇的镖师们帮腔道:“对对对,我们游兄弟是个药郎,他的那些土方很是见效的!”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扶起来,“你爹胸口的淤青,吃两剂就好了。”
等爹爹被扶到凳子上坐下,对自己说没什么大碍了,少女才连忙抹干了眼泪,不住地向他们道谢,更向游天道谢。
要请大夫不便宜,她爹肯定是不肯的。
有他在,她爹爹才不会回去硬扛着。
道完谢,她红肿着眼睛,又再抬头看向已经没了人的二楼。
那位救下自己的大人……不知是什么人,自己不知有没有机会报答他。
等事情平息下来,所有人心头都还是热血翻涌。
毕竟这样的世道,欺压者少有被反制的时候。
见客栈的掌柜跟小二开始打扫,他们也继续帮忙。
写下药方的游天则再一次回到了他们这一桌。
他们的桌子安排在角落,虽然刚刚那两个兵痞过来挑衅,但是桌上的饭菜还完好,游天不想浪费,捧起碗就继续吃。
注意到这个方向的罗管事跟镖师们静默了下来。
真是什么都挡不住游大吃饭的心啊……
游天自动过滤了这些视线。
他埋首在碗后,问陈松意:“楼上那人是什么来头?他扔出来的金牌是什么?”
小师叔察觉到了,在楼上的人把金牌扔下来的时候,他这个师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明显的激动了,一定知道这人是谁,也知道那块能把州府军吓退的金牌是什么来历。
果然,陈松意的声音响起,她低声道:“他姓裴,名植,是厉王殿下的军师祭酒,是他帐中谋士第一人,那块金牌是厉王殿下的信物,在他手中一共只发出过三面。”
这三面金牌分别给了裴植、风珉,还有她第二世的爹。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这三面金牌只发出了一面,就是裴植手里这块。
“见金牌,如见厉王。”
游天扒饭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她。
一说到厉王,少女的声音就在难以抑制地颤抖,这是他认识陈松意以来第一次见她这种反应。
实际上,在认出裴植的那一刻,如果不是穴位被金针封住,陈松意只怕要激动得当场站起来。
两辈子了,这是她离见到厉王最近的时候。
上一世她死在闺中,跟大齐的这位战神毫无交集。
第二世厉王殿下来征召她父兄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等稍稍冷静下来,她便想到厉王殿下不可能在这里。
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并没有算到他会出现。
难道是卦出错了?
她想着,左手就在桌下开始掐算确认,发现果然没错,来的就只有裴植一个。
但这也足够让人激动了。
厉王是传说,他的军师祭酒同样是传说。
大齐军队能够在边关屡战屡胜,把敌人打得抱头鼠窜,少不了这位狡猾如狐、多智近妖的军师。
如果说厉王殿下是将士们的神,那裴植就是谋士面前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到了后来她在军中兼任军师的时候,很多计策跟思维方式都参照的是裴植留下的手札。
厉王死得早,裴植死得更早。
能见到活着的他,不比买中字花更容易。
在客栈一楼的客人们还热血沸腾,激动议论的时候,主仆二人已经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那面金牌也交回了裴植手上。
他放下空了的酒壶,把金牌放回怀中,就听自己沉默寡言的护卫难得开口:“下面那两兄妹有什么特别,让主人你要救他们一命?”
他看得清楚,自家主人一开始是没有打算出手的。
从他们回江南以来,一路上这些事见得多了,主人低调行事,不想暴露身份,都没有去管。
可是今日裴植却一反常态。
直叫他这个如同山石一样沉默寡言的护卫都开口了。
裴植咳嗽了起来,一双像狐狸一样的眼眸依旧熏染着醉意。
等停下咳嗽之后,他才轻描淡写地道:“叫你好好练功,长长眼力,不要光凭着一身蛮力横冲直撞——我救的可不是他们。”
那对坐在角落里的兄妹,妹妹一脸病容,兄长看似寻常。
可是哪怕身在二楼,裴植也感觉到了那具少年身躯里仿佛藏着一头凶兽。
他会出面,一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那少年一出手,这里必然大乱,到时候苦的又是城中百姓。
二是因为他觉得那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
护卫听他说道:“你可记得随我出使安西的那一次?宴席上,安西王的几位王子也出来了,你——”
裴植说着,转眸看向站在身旁的护卫,见到他脸上毫无波动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记得了。
“罢了罢了。”有着狡狐之名的军师摆了摆手,也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能对见过的人脸上的特征过目不忘,“你只要知道下面那个少年人大概有些来历,主人我很感兴趣就够了。”
那群兵痞被赶走之后,果然没有再来。
客栈里,众人吃过了午饭,也各自启程的启程,休息的休息。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一楼大堂再次热闹了起来。
这一次冯家少爷也下来了,同样是腿脚不便,他走得比陈松意要强一些。
中午发生的事情,他在楼上听见了一些动静,罗管事跟他说了事情经过,还念了游天一番:
“这小子,差点就要糟了。这年轻人怎么就这么意气用事,不能像我们一样稳重一点呢?”
冯家少爷笑了笑:“不然怎么说叫少年意气呢?”
像他这样身体不好,才会暮气沉沉。
罗管事见触动了少爷的心事,正要开口劝,就见到他们口中说的主角下来了。
扶着他妹妹,兄妹二人仍旧坐在了今天中午的那个位置上。
如果不是少年意气,他又怎么能背着妹妹靠腿走到渔村?
罗管事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就在城中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时,中午离去的那对卖唱父女又回来了。
客栈里的常客看到他们,很是意外,因为他们只唱中午这一场,晚上一般是不来的。
得知中午发生过什么事之后,新客才露出了了然眼神。
角落里,陈松意看到没带乐器的少女扶着她父亲进来,也猜到了他们是来做什么。
父女二人显得有些忐忑,就这样站在一楼的角落里等着。
果然,一见到裴植跟他的护卫出现,他们就迎了上去,在裴植面前跪了下来:
“谢大人今日救命之恩……”
看着在自己面前拜下的父女二人,裴植显得一点也不意外。
大概是午饭后休息了的缘故,他脸上的那种醉意退去了,显出了清明来。
“老丈不必客气。”
他向护卫递去一个眼神,那高大如山的护卫就上前把父女二人扶了起来。
起身以后,老人脸上露出了忐忑犹豫交织的表情,最后一咬牙,再次向着裴植跪了下来:“求大人救救小女!这一次过了,那人后面定还会再来……大人就收了小女,带她走吧!”
她的脸上似有惶恐,也有一丝期待。
豆蔻年华,又柔弱无依,这般姿态引起了许多人的怜惜,可穿着一身蓝色文士袍的裴植却笑了:“老丈白日不是说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好好嫁人,不愿给人做妾做外室吗?”
他上前一步,亲自将跪在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我家中规矩大,也是不能随意婚娶的。”
“哼。”陈松意听见身旁的小师叔“哼”了一声,低声道,“装。”
见自己的女儿为他所拒绝,老人很是意外。
听到裴植的话,他脸上又露出羞愧的表情来:“我……”
裴植放了手,“更何况,我喜欢的是有风韵的妇人,这样的小丫头我不喜欢。”
听他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喜好,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位大人还真是不遵守上位者的规则,哪有这样毫不掩饰的?
游天脸一拉,对这人印象越发的差了。
唯有陈松意眼睛一亮——这果然是活生生的裴植!
风流不羁,不受约束,不娶妻。
但在边关,只要是有姿色的寡妇,他都跟人家有过关系。
在厉王麾下,他没少被人用私德有亏来弹劾。
没用,他又不是靠名声吃饭的,不在乎这个。
如果他在意,也不会参加了科举却不做官,而是跑到边关去了。
裴家的人就是这样,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裴植如此,他那位族弟裴云升也是如此。
少女的脸原本因为被拒绝而羞红,听到这话之后又变得苍白起来。
她的父亲豁出老脸来,来求贵人把她带走,他一人留在这里也罢了,可裴植却拒绝了。
最后一点希望落空,父女二人都变得仓皇而茫然。
贵人肯定不会在这里久留,不知在他走了之后,他们该如何保住自身。
底层百姓的悲哀是共通的,他们的绝望很能感染其他人。
可白日他们在被州府军欺负的时候,其他人还有想上前帮忙的心,现在却不能去劝裴植接纳。
这位大人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接纳有他的道理。
“这样吧。”裴植终究没有冷漠到让他们这样惶恐离去,想了想之后,他开口道,“你们随我去漕帮总舵,在那里定居。那边没有州府军驻扎,也没有什么人插手,生活比较安宁。”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罗管事更是两眼发亮:这位大人也要去漕帮总舵?
那不是和他们一样!
若是能邀他同路,那路上就算再遇到什么麻烦,有他那块金牌在,也可以随意打发了。
罗管事的心思活络起来,原本万念俱灰的父女二人听到这个提议,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样也好,虽然不能跟在这样的大人身边,但是换个地方生活,总能避开那群兵痞。
漕帮总舵在潘帮主的治下繁荣向上,而且恪守规则,庇护老弱。
他们父女去了那里,想要谋生想来也不会太难。
两人立刻答应了,对着裴植千恩万谢。
裴植站在原地受了,一张俊脸在白发的衬托下,越发有超越这个年纪的不羁与洒脱。
“明日启程。”他说,罗管事听到这四个字又是一阵狂喜,“你们回去收拾好行李,明早过来吧。”
父女二人再次拜谢,转身离开客栈,打算回去收拾行李,不等明日,连夜就先过来。
两人一离去,客栈一楼又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刚刚裴植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敢说话。
看着父女二人离去的身影,陈松意不由得想到了江南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