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福运后我赢麻了by纳兰十七
纳兰十七  发于:2024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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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小莲还差一个家,她的爹娘也不能再一次失去女儿。
有了小莲代替自己,这样一来,就算自己运气不好,爹娘身边还会有一个依靠。

拉车的老马蹄子踩了踩地面,踏起一小片水花。
下过雨的地面积攒着水洼,巴掌大的水面被踏碎后又恢复完整,映出满布红霞的天空。
陈松意跟游天原本定下了今日离开,可因为从早起就一直下雨,所以一拖再拖,拖到吃过了晚饭才动身。
陈母终于有机会亲自下厨,给女儿跟小游道长做了饭,现在一家人站在门口送两人上了马车。
赶车的人一鞭子抽在马上,老马就开始走了起来,拉着马车向前。
陈父陈母、老胡跟小莲目送着马车离开,然后陈母才搭上了小莲的肩,温柔地低头对她说:“回去吧,你姐她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下过雨的空气清新,冲淡了暑气,带上了夏日里难得的凉爽。
赶车的老汉在乡间的风中眯起了眼睛,分外喜欢这样的时候。
只不过乡路泥泞,马车走起来也就分外摇晃,也比平常要慢一些。
并不宽敞的马车里,少年道士盘腿而坐,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摇晃。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个生得有些瘦弱的农家少年。
看上去年纪比他小一些,气质却比他沉稳。
一片安静中,游天睁开了眼睛,看向身旁做少年打扮的陈松意。
她改了眉,略微修饰了轮廓,显得越发英气,身上原本属于少女的曲线是半点看不出来了,完全就是个瘦弱的少年人。
游天还是没有适应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她经常这样做吗?师兄到底怎么养徒弟的?平时都让她干些什么?
陈松意神色平静,解释了一句:“有时候这样比较方便。”
在战场上,如果保持着女儿家的姿态,不方便行动,也会让己方的战士下意识地保护她,反而让他们束手束脚,给他们带来麻烦。
眼下她穿的是她哥哥的旧衣,母亲还留着。
在她手边也跟游天一样放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除了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银子。
她原本不打算带,但爹娘一定要她带上,说怕路上要用。
不过……陈松意伸手一摸,发现包袱里还有本来不该存在的东西。
摸起来热热的,用几层油纸包了,还有些烫手。
“你选的时间很好。”
游天浑然不觉,腹诽完师兄养弟子的方式,就接着说,“可以吃完晚饭再出门,等到了码头也差不多天黑了,正好可以搭船走。”
他是从来没有什么买票上船的想法的。
江南航运便利,水系发达,他都搭的顺风船,反正漕帮运粮的船那么大,自己藏身进去也从来没有人发现。
说着,游天又想起自己跟陈松意刚见面的时候,她跟自己交手用的是绣花针。
但那是因为她真气少,能用的攻击手段不多,才会选择这样的武器。
她自己应该是有专攻的兵器的,他却没有见过。
这一次出门,她也没有带上。
游天心中生出好奇,问道:“你的兵器是什么?”然后一转头,就看到她递到自己面前的煎饼。
陈松意捧着母亲偷偷放进来的煎饼,答道:“刀。”
看着香喷喷的煎饼,游天迟疑了一下:他刚刚才吃过饭呢。
现在又积极地伸手去接,好像刚刚没吃饱一样,不大好。
可这摆在面前的饼太香了,一闻就是鲜肉蛋黄馅的。
他看了陈松意一眼,见少女没有把手移开的意思,于是破罐子破摔,伸手接过就吃了起来。
等到路上的零食吃完,他们也就到了镇上。
两人下了马车,陈松意付钱。
下过雨,镇上的空气也很好,而且还没完全天黑。
正是红霞漫天,把这个江南小镇映得金红金红、犹如画卷的时候。
镇上的居民吃过饭,有带着家中幼子出来散步的。
街上的夜市摊子也开始摆起来了,现做现卖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游天吸了吸鼻子。
尽管刚吃过晚饭,路上又加了餐,还是忍不住被勾过去了。
陈松意付完钱,把钱袋收起,转头就看到那穿着道袍的身影凑到了小吃摊档前。
摊主见到面前来了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道士,见他眼睛落在自己的锅里,于是笑问道:“现炸的鱼丸子,三文钱一份,小道长来一份吗?”
游天还在想来不来,陈松意已经从他身后过来了。
她递了三文钱给摊主:“给他来一份。”
“好嘞。”
摊主接了钱,开始利落地盛丸子。
小师叔转过身来,有些欲盖弥彰地道:“师叔我不是没吃饱,只是——”
“师父说过,修习《八门真气》消耗比一般人大,所以吃的也比一般人多,我知道的。”
“对,就是这样!”游天说完,觉得自己好像太激动了,于是又把情绪收了收,做出师门长辈的样子来,“咳,你知道就好。”
这一刻,他开始觉得少女身上也不是全是缺点。
虽然她鲁莽、冲动、不靠谱,但是很给师叔面子,是个好姑娘。
游天接过炸丸子,一边吃一边想:难怪师兄会收她为徒了。
陈松意看他把丸子吃完,将碗还给摊主,表情显得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将目光投向了街上的其他摊档,于是说道:“时间还早,小师叔难得来一趟,不如再逛一逛,这里的东西味道都不错。”
游天眼睛一亮,左右他们就是要去一趟漕帮总舵,帮他师兄传递个消息给人,也没别的。
——毕竟太复杂的事,师兄怎么可能交给他这个又是女孩子、《八门真气》又才练到第一层的徒弟?
因此,他此次出行的心情很放松,闻言便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于是,陈松意就看着他一马当先,追着香味就朝下一个摊档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他想吃什么,她就付钱。
刚刚她下马车走没两步,脚下又踢到了三钱银子,正好用了。
街口,一个妇人边走边在身上摸索,然后又弯腰低头去看地上: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程四喜的妻子周氏。
她今日出来买字花,难得中了,回家一看却发现少了三钱银子,于是又忙着出来找。
就在这时,她看到旁边一辆马车过去。
这样寒酸,还是这么老的马拉车,一看就是陈家村的马车。
周氏顿时把找银子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直起身来朝着四下看去。
陈家村的马车,大小姐最常坐着来镇上了,车在这里,那是不是她人也来了?
她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陈松意的影子。
在桥头镇熟悉的人跟风景当中,最显眼的就只是摆夜市摊档那条街上,一个小道士带着个衣着寒酸的农家少年在这里吃,那里吃。
不管是肉饼也好、甜点也好,他都吃得很欢,没有半点忌口的。
程四喜的妻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嘴里嘀咕:“奇了怪了,怎么道士不用戒荤腥,什么都吃的?”
站在这个距离远远看去,她觉得那个农家少年的身影看着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干脆不想了,又原路折返,趁着天还没黑,再细细搜寻她掉的银子。
陈松意跟着小师叔,三钱银子找成铜板以后,眨眼就用掉了三分之一。
她想着要不要再破开一点银子来用,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游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某个方向。
顺着小师叔的目光,她也跟着看了过去,就听小师叔说道:“刚刚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陈松意一眼看到了周氏的身影,看她到处寻摸的样子,心中想了一瞬这三钱银子该不会是她手上漏的。
随后,她便把这无关紧要的事抛到了脑后,对小师叔说:“没事,不用管她。”
自己穿成这样,便是亲近的人乍一眼看过来也认不出,何况周氏跟他们还隔得这么远。
游天却听出了她话中有话。
所以说,刚刚盯着这边的妇人,她果然知道那是什么人?
在陈家村住了几天,他只知道陈松意是从京城回来的,抛却了京中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回来寻自己的亲生父母,身世有些复杂。
这么想来,有人会盯着她也是正常的。
他想着,又看了看她这身打扮——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周氏不过是个插曲,没有打扰到小师叔的兴致。
他将整个夜市摊档从头吃到尾,把陈松意手上的三百个铜板全部用光,让她也跟着吃了几样。
等到天色暗下,街上游人摩肩接踵,彻底热闹起来,两人才退了出去,转入旁边的巷子。
一入巷,吃饱喝足的游天就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提醒道:“不要害怕,不要出声。”
说完,他就一提气,把人一把拎了起来,带着她一个纵跃上了屋顶。
江南小镇房屋鳞次栉比,长街灯火明亮,十分热闹。
屋顶上,穿着道袍的少年道士手上提着一个人,十方鞋踩在瓦片上奔走如飞,几个起跃就轻盈的从夜色中掠过,来到了码头。
码头上停着众多的船,江面上倒映着朦胧的灯火。
码头上看管的人都去吃饭了,卸货的民夫弯着腰,只感到头顶有风掠过,眼角余光瞥见一点黑影,心中想着大概是什么江鸟飞了过去。
游天早早就扫过了这些船,直接锁定了里面最大的一艘,拎着少女就掠了过去。
月亮正穿行在云中,他轻车熟路的从视觉死角避开了船上的看守,带着人进了货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陈松意被他在船舱里放了下来,脚重新踩到了实地。
拎了她一路、带着她风驰电掣的人轻轻地拍了拍手,一脸得意地扬起了眉,意思再明显不过——
完美潜入!
小师叔我厉害吧?

第38章 第二更
大概是船舱里光线太暗,少女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在站稳过后就直接到其他地方去探索了。
游天讨了个没趣,没机会传授她自己搭顺风船的技巧,扁了扁嘴,也抬头朝四周看。
货仓里昏暗,没有点灯,只有从甲板上打开的格板间透下的光芒。
恰好这个时候明月破云而出,月光的清辉洒下来,在货仓的地板上留下格子的纹路。
游天耳朵动了动,灵敏地捕捉到有人在上方巡视。
他皱了皱眉,感到这艘船有点不一样。
运河上航行的漕帮船只都会打着不同的旗,代表着他们来自哪个分部,船上运载的又是什么。
今天这艘船明明载的是粮食,可是守卫森严,人数偏多,刚刚他拎着陈松意飞上来的时候差点被发现,要在师侄面前出糗。
游天不动声色地透过隔窗观察着上面走动的人。
原本这隔板都不会打开,大概是因为今天下了雨,要通风透气才开了。
站在阴影中,游天思考着自己选中的这艘船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就听见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他转头看去,见到是陈松意从别处绕回来了,正站在他们身旁垒起的米袋前,用手去捏了捏。
用看捣乱小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游天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上方。
“手感不对。”他听见她低声道。
他听到声音再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她用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匕首把袋子戳破了。
游天:“你——”
这师侄的好奇心也太重了!
漕帮的船能运什么?除了粮食,不就还是粮食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从米袋里簌簌地落下了白花花的颗粒。
颗粒如冰如雪,一路漏到月光朗照处。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
——这艘船上运载的不是米粮,而是盐。
作为民间兴办的运粮组织,漕帮又称粮船帮。
从这个别称就可以看出,漕帮的船所能运输的东西就只有粮食。
盐铁作为国家的重要战略物资,由朝廷管控,有专门的漕运部门进行运输。
官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漕帮的船上的。
这艘船以粮船为幌子,运输的却是盐……那么就只能是私盐了。
“贩卖私盐是重利。”陈松意收回了匕首,对着旁边呆住的小师叔轻声道,“哪怕是在非战时,如果一个运输粮食的商人往边地运送七百石粮食,只要有门路,都可以在边地开出一千两的盐引。盐引代替银票,拿到江南来换,就是两千两。”
只是走一趟,转一手,转到的钱就能翻上好几倍,可见贩盐之重利。
而贩卖私盐在大齐是重罪,漕帮牵涉其中,难怪这条船上的戒备会如此森严了。
她知道,漕帮出问题了。
任何新兴事物、组织的出现都是应时代的要求而生的。
它们在初生的时候都是好的、积极的,漕帮如此,科举制度也如此。
漕帮畅通了粮运,科举选拔了人才,本来按照正常的发展,它们要经过三四百年的时间,才会从一个好的事物向着不好发展。
比如科举造成党争,而漕帮就是分裂、变质。
它会从一个保护者变成加害者,为了利益斗争跟地方军政勾结,欺压商户、收取保护费、走私盐铁,割据一方。
但漕帮从建立到现在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年,远没有到该腐坏的时候。
他们今日不过随意地登上一艘船,就发现了贩卖私盐。
当其中一节出了问题,浮上水面的时候,就说明在平静的水面下已经滋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陈松意在袋子上开的口不大。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开口的角度,盐粒的掉落就停了下来。
游天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他并不懂这些,却只是听她的话,都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想起在松林里,她说师兄让她去漕帮,却没告诉她具体要做什么,只说到时候就会知道。
难道,这就是师兄要她来漕帮查的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会这么安排?他为什么会关注漕帮?
停泊在码头的船在这个时候开了,甲板上开启的隔板也被重新放了下去。
月光被挡住了,黑暗在两人面前彻底降临。
一点灯火亮起。
光芒在空气中铺展而开,将这个书房后的密室点亮。
这是这座华贵的府邸最门前冷落的时候。
府邸的主人本来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深受帝王宠信,手中史无前例地把持着兵权,可是现在他被降职,被迫交出兵权,被勒令在家中闭门思过。
从前那些附庸于他的人,这时候一个也不敢登门。
年轻人登门时,在街上连一条狗都没发现。
他义父的府邸跟付鼎臣在京中的宅院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的清冷寂寥与京城处处文人士子的狂欢气氛也不一样。
但是,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大宦官会跟他在斩亲侄子的刑场上一样寂寥苍老的时候,他并没有。
在这座书房后的密室里,这位大宦官还是一如往昔,眉毛浓黑如墨,平静地卧在他的发冠下,脸上的线条依旧肃然,却没有什么寂寥之色。
点亮了烛火以后,房间里的年轻人重新放上了灯罩,让明亮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了身,再一次看向自己的义父。
义父沉稳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让他怀疑这段时间以来京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义父。”这个相貌阴柔、眼神阴狠的年轻人脸上难得带上了困惑,他拿着自己从不离手的剑,来到了马元清面前,“为什么您——”
“为什么我看起来跟外面传的不一样,是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听见义父问自己,“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宫中六大常侍,钱忠是看着帝王长大的人,为人忠义,处事圆滑,从不令帝王动怒,甚至还为帝王挡过剑,心口至今留着那道致命的剑伤;而周萍最懂帝王喜好,待天子巡游,为他搜罗美人、搜刮财富、充实内库,搞各种噱头让帝王行享乐之事;还有卫午,出身前朝士人,从太子时期就照顾陛下,对他的生活言行劝导有加,还为他讲功课,可以算是帝王半师;再有赵青、刘关这两条忠犬就不说了,为何六人当中,陛下最偏重我?”
年轻人抱着剑,开口道:“这自然是因为义父替陛下平息了祸患,打赢了他登基以来最重要的一场仗——”
“不是。”
“那就是因为义父对陛下忠心不二——”
“也不是。”
见自己提出的两个缘由都被义父否认,这个眼神阴狠的年轻人心中的困惑越发的浓了。
他最终说道:“孩儿不知道,请义父教我。”
到这时,端坐在椅子上的马元清才缓缓地道:“因为在陛下眼中,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不管是惩罚还是荣宠,我能走到今天这步,全仗他一人的喜恶。
“我的宅子是他赐的,我的衣冠是他赐的,我的车马是他赐的,我手中的兵权也是他赐的……我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而他随时能够将这些东西收回去。
“一旦他收走了这座宅邸,我就没有任何能住的地方;一旦他收走了我的衣冠,我就不能蔽体;一旦他不给我薪俸;一旦离了他的赏赐,我在京城就连一块地砖都买不起……
“这就是天子爱重我的原因。”
马元清说得平淡,年轻人却觉得字字惊心。
帝王心术,他看重的从来不是人,而是这种完全的掌控感。
在陈松意看到的那条未曾开启的命运线上,陈寄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入仕以后被点为状元,独得帝王偏爱,也是一样的。
在他身上,景帝所看到的就是离了自己这位状元郎在京中连房子都没有。
这种完全掌控、完全亲手去养成一个千古一相的感觉,才是景帝所喜欢的,就好像这个年轻人的优秀完全来源于身为帝王的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他对这位自己亲手点中的、非横渠书院出身的状元郎的喜爱,才会渐渐超过了马元清。
密室里,马元清继续说道:“要得到帝王的偏宠看重,就要做一把不归属于任何派别、任何势力,虽然锋利无比,但一旦离了陛下的手就只能变成一件死物的名刀。这就是义父我这么多年来不管做什么,都不怕失去帝心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现在我还能坐在这里,一点也不着急。”
满朝文武中,他马元清是无可替代的。
所有的文臣武将,甚至内宦身上,都有各个势力、各个人的烙印,就算是钱忠身上也有着先帝的烙印,只有他是景帝一手提拔,什么归属、什么后路都没有。
像周萍,掌控着内库,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也捞钱,也疯狂地中饱私囊。
正直如钱忠、卫午,也收受贿赂,家中子孙、后人跟文官武将都有着姻亲关系。
唯有他马元清,无财无人,连如今的亲戚都是帝王给他找回来的。
这样一个人,帝王如何会不对他放心,不对他喜爱?
年轻人懂了。
他抱着剑,心中再次生出那种热意来。
在来义父府邸的路上,他看到外面那些在庆祝的人,看到京城上空盛放的烟火。
他明白了,这些东西再明亮、再欢腾,就只是短暂的一瞬,唯有他的义父才是稳如磐石,永远不会失去帝王的心。
可是就在他觉得自己都懂了的时候,他的义父又再抬起了眼,看向了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韩当伺机杀了付鼎臣吗?”

年轻人再次被问住。
外面大多数人都觉得,劫杀付鼎臣这件事表面上是马承做的,实际上跟他马元清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有他指使,像马承这样的纨绔,有几个胆子敢杀当朝二品大员?
所以他们幸灾乐祸,觉得马元清是昏了头,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年轻人心里也是有疑问的。
义父好不容易把人弄出去了,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
可是他习惯了不去质疑义父的决定,也就没有让自己去思考这件事。
马元清注视着他,在自己的亲侄子死了以后,这个从小被自己收养,管自己叫义父的养子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了,也是时候该教他一些事了。
他缓缓地道:“陛下把人送去旧都,只是为了换两年清静,并没有降付鼎臣的职权。”——甚至可以说是不降反升。
“一旦他去了旧都,就会直管江南,现在江南的格局就会改变,桓瑾手里的权利也会被分薄,还要受他制约。”
两江总督桓瑾,年轻人捕捉到了义父说的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大齐朝,很多人都不会陌生,他是从边军被提拔起来的,却不像一般的边军将领一样,归于厉王旗下。
——他忠于的是马元清。
“从前他与你一样,同我亲近,后来他屡立战功,一路高升,封了镇远大将军。两年前,他妹妹入了宫,成了贵妃,深得陛下宠爱,他也任了两江总督,监管江淮的漕运和驻军,成了跟我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桓瑾跟马元清的关系转变为了盟友。
马元清在京中不结党营私,不收受贿赂,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由宣帝所赏赐的。
“但是易儿,”坐在密室灯光下的大宦官道,“像义父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将命运完全交在别人手里?”
在宣帝眼前,他要做个孤臣,没有家族,生死荣辱完全由他定夺。
但是在京城之外,他要有自己的基业。
“钱从哪里来?江南。”
“有谁会发现?不会。”
他会始终有能力、有退路,还有可以撼动这个国家的财富。
这样的格局,怎么能让人破坏?
所以当付鼎臣一被放去旧都,他就让韩当伺机下手,可惜……
想起云山县外的失败,马元清眼中就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
他早早布下的这步棋非但没有成功,还差点被亲侄子为蝇头小利的所作所为给拖下水。
“现在人回来了就算了,那就再等机会吧。”他说,只要江南那边的局面不受影响,他就在这里再降职思过也无妨。
年轻人的喉结滚动,已经被自己听到的事深深震撼了。
然后,他心中的热意重新涌起,甚至比前一刻还要更炙热几分。
马承的目光短浅,只看到自己的亲叔父权倾朝野,马家却没有沾多少光——
论背景,他比不上号称京城第一纨绔的风珉;论钱财,他甚至支付不起在京城第一的天香楼里摆一桌酒的钱。
马承受够了在背后被他的跟班议论,被他们看不起。
所以离了京城,他才会在云山县为非作歹,指使着韩当手下的马匪去劫掠商队,又强抢民女,供他淫乐。
他的死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正是他死了,能够继承义父衣钵的人就只有我了,义父才会告诉我这些吧?
“义父。”马易放下了手臂,“您跟桓大人在江南的基业,是通过什么渠道来积累财富的?”
他所能想到的那些,都被朝廷所把控了,难道……
马元清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上什么生意最暴利?盐。从哪里下手最快?漕帮。只要渗透把握住了这条先帝让民间建立起来的粮道命脉,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到我们手上。”
然后逐渐变成实力的积累。
马元清说着,从座椅上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变得越发有压迫感。
“这样一来,就算哪一天失去了帝王的偏爱,我也绝不会被动。”
漆黑的江面上,大船平稳而迅速地航行。
在甲板上行走巡逻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人打开舱门进来巡查一遍。
游天的双眼在黑暗中也能够视物,每次都是在有人来之前就抓起了陈松意,悄无声息地躲到了货舱上方,等到巡查的人离开之后,才又带着她回到地面。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觉得这一船舱的盐是有人借漕帮的船夹带,漕帮的人并不知情,那么见漕帮弟子拿着刀进来巡查过几次之后,这点念头就消失了。
大齐运输盐铁有专门的衙门跟船只,就是为了防止物资外流。
贩盐暴利,铁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能够打造兵器护甲。
现在漕帮的船只是私自运盐还好,可如果口子一开,以后运起铁或是其他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在这背后,是比大齐腹地的匪患更严重的武装、私军跟谋反。
事实上,到了大齐濒临灭亡的时候,局势也是内忧外患。
比起那时层出不穷的起义军来,云山县的马匪根本就是大巫见小巫了。
私军、谋反,陈松意想着这两个词,这些现在或许还没有,但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否则,大齐就会重蹈覆辙,受到内外夹击,如上一世那样灭亡。
货舱里很安静,到了后半夜,甲板上行走的脚步声也停了。
陈松意将这些信息反复串联在一起,推演着第二世他们在边境败得这么快的全貌。
货舱的角落里,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身旁坐着的小师叔游天同样也很安静,在黑暗中不知想着什么。
陈松意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点他的轮廓。
本来这种朝廷兴亡之事,跟小师叔这样的方外之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还在想着自己要继续追查下去,该怎么说服他帮自己。
结果在她开口之前,小师叔就不知为什么主动问了:“你想怎么查?”
“先顺着这艘船查。”少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轻但坚定,“查清楚是漕帮的哪一部分牵连在里面,把问题掀开,让漕帮之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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