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明原因:“你知道,你老爷极看重崔家这门亲家,又是咱们家突然换人,无礼在先。我说,若是明达嫁过去,他和老太太定会多有补贴,咱们已经是先对不住崔家了,人家虽不缺几万两银子,可怎好还叫人家再吃媳妇嫁妆的亏?你老爷无话可说,便道给你的压箱银子多三万,正是六个六千两,也算图个吉利,又说别的也让我酌情多添些。”
纪明遥瞬间放了心。
跟着就是非常的高兴!!!
别管多出来的三万两是为了“补偿”谁,总归都是算在她的嫁妆里!而且大周朝律法有明确规定,女性的嫁妆是女方个人财产,丈夫公婆不可私吞,妻子的嫁妆也不在男方家庭“分家”所分割的范围内,寡妇改嫁可以名正言顺带走嫁妆。虽然在实际生活里,嫁妆不大可能完全不花用,但总归,这时代的法律还部分保障着女性的财产权。①
本朝国库充盈,官民富庶,历年来盛行厚嫁之风。安国公府家规,女儿出阁,嫁妆除压箱钱和家具摆设、衣衫首饰外,还需赔送房屋田产和奴仆人口,总价值约在三万两。
温夫人心头苦闷郁气未消,既安国公说,别的也让她“酌情多添”,她昨夜便照着规矩,把每样都几乎多添了一两倍写下:京中房屋两处、田庄三处、衣料一百二十箱……人口十房——
“太太,这么多衣料,我多长十个身子也穿不下呀!”纪明遥看出这是太太愤怒中写下来的了,连忙推辞,“还有,我若真带了十房人过去,家里岂不是没有太太中使的人了?崔家只怕也放不下这么多人!还是就按姑姑们出阁的规矩,四个丫头四房人口吧。”
温夫人自己看了看,也笑了,拿笔把这一项划了:“也是,你是成亲去,又不是打仗去。”
她便问:“你身边现有五个丫头,都带去吧?多一个不算什么。”
“还是别了。”纪明遥笑道,“太太已经为我破了许多例,再多,只怕太太将来难办。不如只留要紧的。”
她多一个不算什么,纪明达也多一两个,自然更不算什么。安国公偏疼纪明德,若要让她也多两三个,有两个女儿的例在先,太太就不好驳回了。
毕竟安国公只说的,“酌情多添”。以后翻出来,什么在“情理之中”,什么是“情理之外”,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
纪明遥叫碧月来身边,对温夫人笑道:“正好说到这了,我想替碧月姐姐求个恩典:碧月姐姐照顾我这么多年,比人家的奶娘还细心周全,可惜差了名分,我倒不好像人家给奶嬷嬷养老一样,给她也养老!正是如今她年岁到了,我想求太太准她自嫁人去,算我借花献佛,拿太太的恩典全了我们多年的情分。求太太就准了吧?”
碧月本还以为,姑娘是不会带她一起出阁了,哪知姑娘竟是在大处替她想着……姑娘和太太说话,为她求恩典,她忙在一旁跪下。又听见“养老”一说,她差点没忍住笑。
温夫人听完虽也笑,却没立时答应:“我想的是让碧月先嫁人,她两口儿再做陪房和你一起去呢。有她长长久久地伺候你,我也放心些。”
纪明遥忙笑道:“只好求太太多赏我一房妥帖的人了。”
温夫人又想了想,才道:“也罢。”
她便看向碧月:“把你调去二姑娘身边几年,也没委屈着你。她最是好性儿,她懒,也不要你们多勤快,你在她房里,比在我这轻省多了,我可都是知道的!她既和你好,要放你,我也不做恶人,就让你去。只你便出去了,也别忘了你姑娘的情分才是。”
碧月忙磕头谢恩,又给纪明遥磕头。
纪明遥赶紧叫她起来,又嘀咕温夫人:“太太赏了恩典,还要说我一句懒。”
“说你怎么了?”温夫人又赏她一个脑瓜崩。
碧月喜极而泣,被镜月、银月等拉出去贺喜,叫她请客了。
纪明遥揉着脑门,继续听太太安排她:“等你出阁,再放碧月。就让她老子娘和弟弟妹妹都一起跟你去吧。”
碧月的爹娘是她当年的陪房,两口子老实忠心,就是人太老实了,不机灵,生出的大女儿倒聪慧,选上了大丫头。明遥看着懒,心里明透,在哪都能过得好,这样的人给她使唤正合适。碧月的家人都在明遥手下,也不怕碧月在外心野了,反来害明遥。
“再把家里的厨子给你一房,省得你到崔家吃不惯,怎么样?”温夫人笑问。
“太太真好!!”纪明遥跳起来欢呼!!
理国公府。
郑嬷嬷把纪二姑娘退回来的两箱东西送到了大爷房里。
太太也还在。
得知二姑娘应了见面,何夫人瞅瞅儿子,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
见这么大两箱东西都是儿子送给人家的,她又心里发酸:孩子长了这么大,送过她的东西可有这些的一成多?
二姑娘的确是懂事孩子,但……还是别来温家的好。
她已实在撑不住了,回房歇息前,嘱咐儿子:“人家的东西你也快收拾出来,赶着让人送去吧。她一个姑娘家,清清白白,还要再说人家的,你可千万别糊涂了私藏什么,坏了人家的名声。”
她还有两句话没说:
大姑娘是较真性子。若儿子真留下什么,叫大姑娘发现了,恐怕又要闹出事。
若她说,二姑娘送回来的这些东西,最好也赶紧销毁。可这话从阳必不肯依。
罢了,别把他逼太紧。
温从阳哑声应是。
何夫人又道:“她怕是不好来咱们家了,你想见她,还是得你过去。你不好好养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快先睡觉。”
温从阳仍然应是,又添一句:“娘辛苦了,快请回去歇息吧。”
何夫人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郑嬷嬷见势也赶紧一溜。
温从阳对着遥妹妹送回来的箱子愣了半日,没叫人打开。
他怕看见里面的东西。
遥妹妹似乎没送过他什么,只有几幅画,没有针线,没有书字……他现在也不敢细想。
温从阳叫人随便找块缎子把箱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他还要去见遥妹妹。
他……他们……他和遥妹妹,未必就,未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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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考唐宋,可当架空私设。
两日内,安国公府和崔家低调地换了婚贴。
在温夫人的坚持下,安国公府退回了崔家原本送来的、聘娶纪明达的定礼。崔家又重新置办了一份定礼送来,才算安国公府换女成婚之事终于了结,再无可以生变之处了。
安国公府上下这才人人知晓,从上回小崔大人和温大爷来,就这五六日功夫,大姑娘不嫁小崔大人了,竟改成了二姑娘嫁!!
老太太还没病愈,每天除了老爷和大姑娘外不见别人,今天也没出门。大姑娘没出安庆堂,老爷和太太好像也没有再庆贺一回的意思。二姑娘得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院里也竟还和平常一样,就是各人脸上的笑着实藏不住……府里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纪明德花了几十两银子得出这么个结果,崔家的人一走,她从正院回屋子,先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太太有什么好的,最先想着大姐姐,然后就是二姐姐!从来也不想一想她!
她也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她就不配吗?!
她自己哭了半晌,屋里没人敢劝,连奶娘都不敢作声。
哭得累了,她坐起来,出了一会神,吩咐道:“给我洗脸,换身衣服,我要去给二姐姐……贺喜。”
细细用粉盖住了眼下红肿,纪明德重整精神,先没去熙和院,而是绕到后面“毓宁院”找纪明宜。
今日休沐,纪明宜不上学,从太太房里出来,她便把幼弟纪明丰带到屋子里,监督他背诗。
纪明德进了院子,便见他们姐弟俩坐在廊下,纪明丰磕磕绊绊读着:“黄、黄河远上白云、白云间——”
她便不用人通传,扬声笑道:“四妹妹!”
纪明宜只得和纪明丰站起来,笑回一声:“三姐姐来了。”
今日二姐姐大喜,她本该再去私下贺一贺,只怕三姐姐又在二姐姐那问东问西、刨根问底,不但二姐姐反感,她也不爱听,所以没去。但三姐姐还是来找她了。
她小声和奶娘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躲不过。”
纪明德走过来开口,说要一起去贺纪明遥,纪明宜知道难逃,索性也没多废话,先应下。
她笑道:“我已猜着了,我便不去,三姐姐也会来找我。”
人已请到,纪明德不计较她这一句刺,笑道:“咱们快走吧,再迟,我只怕二姐姐要睡了。”
虽然还没吃午饭,但二姐姐想睡觉,哪管上午下午、什么时辰?
纪明宜吩咐奶娘把弟弟送回姨娘屋里去。她跟纪明德往外走,又笑问:“三姐姐怎么不去请大姐姐?”
纪明德瞪大眼睛看她:“这怎么好去请!”
纪明宜便发愁道:“是啊,虽说是二姐姐喜得贵婿,偏又是大姐姐定过的人……大姐姐只在老太太院里,方才都没露面,也不知现下心里怎么样,咱们过去贺二姐姐,是不是——”
她边说,脚步也慢了下来。
纪明德也踯躅了。
纪明宜慢慢走着,只等纪明德做决定。
恰走到纪明德的“静舒院”旁。
她停下脚,装作才想起来一般,笑道:“说是去贺二姐姐大喜,我竟忘了带贺礼了。”
纪明宜便忙说:“三姐姐提的是,我也没带。”
纪明德忙笑道:“咱们还是各自先预备贺礼,改个时间再去吧?”
纪明宜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就在静舒院前告别。
回房路上,纪明宜让一个丫头悄悄过去熙和院,告诉二姐姐:“三姐姐已被我劝回去了,二姐姐请安心玩吧。”
丫头忙绕了个远过去,把这事如此这般一说。
纪明遥先笑道:“四妹妹还是那么聪明!”
她不愿和纪明德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却怕四妹妹担心,先叫那丫头带话回去:“是大姐姐不合适嫁了,老爷太太安排我嫁,没有别的缘故。”
屋里正好有崔家送来的点心果子,她叫各样都盛上些,共盛了六盘,分作两盒,让春涧领人送到毓宁院:“他家的厨子比咱家的不大一样,妹妹吃着玩吧。”
每样点心都比纪家的稍淡,她吃出来有些是减了糖蜜、果仁,有些是减了油酥,咸口点心馅料里的滋味也比纪家的少,但味道不差。
看来他家厨子手艺还不错。
——上回崔家给纪明达送的点心,她一口都没吃到。这回算是吃了个爽。
虽说对两个妹妹厚此薄彼并非“大家行事”,纪明遥也不是舍不得这一口吃的,但纪明德若收了点心,一定会跑来寻根究底,还会自怨自艾,烦人得很。
为自己的心情着想,纪明遥愉快地决定就是不送她。
收到食盒,纪明宜忙向春涧谢过二姐姐。
叫丫头送走春涧,她打开两个食盒看,见里面点心样式都是一样的,不由一笑,便叫人把一个食盒送到姨娘那去。
定了亲的下午和平常一样悠闲度过,晚饭时到太太屋里,纪明遥见到了很少在正院出现的纪明达。
她穿着一件满绣的山茶红褙子,下面翡翠色百裥裙,梳双环望仙髻,戴挂珠赤金簪,比几日前看上去似乎清减了些,但依旧仪表端雅、举止庄重,双手交握身前坐在太太身旁,微笑看过来,姿态神情毫无破绽,仍是那位名满京华的安国公府长女。
当然,今晚请安,纪明遥又是最晚一个到的。
满室人都明里暗里望着她们两个。尤其安国公与纪明德,几乎毫无掩饰。
纪明遥便也微笑看过去。
她欠身行礼,声音也一如平常尊重而平静:“老爷、太太、大姐姐。”
纪明达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握住她温热的手,笑说:“还没贺二妹妹大喜。”
纪明遥亦回握她冰凉的手指,笑道:“大姐姐给老太太侍疾要紧。”
屋里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似乎散了些。
温夫人把她两人都叫到身边,一手握住一个,笑道:“人齐了,便与你们都说一声:明达与崔珏命格相克,不能成婚,所以才又改定了明遥。从今日起,明达就搬到我这边东厢住了,和明遥一起帮我管几个月的事,你们要找大姐姐,可别找错了地方。”
众子女都起身,齐说:“是。”
安国公方道:“老太太尚在病中,家里便不大办了,虽不用你们侍疾,你们私下热闹,也别太过了头儿。”
这话是冲着纪明遥说的。
她自然笑应:“是,女儿知道轻重。”
正好她最不喜欢应酬!有了安国公这句话,她大可以谁都不请,直接不热闹,真是便宜她了,嘿嘿。
晚饭后,其余子女都各自回房了,只剩下纪明达一人。
分明是在亲娘屋里,纪明达却觉得有些陌生……她不大适应。
从记事起,她一直住在祖母身边。
和安国公说了几句话,温夫人拉住纪明达回东厢房。越走近自己的新屋子,纪明达便越是慌张——她上次和娘单独说话,便是四天前,她和娘在她安庆堂的屋子里争执的那一回……她还没对娘赔不是。三天前,祖母和爹大吵一场,娘问她二妹妹替嫁是不是……帮她收拾了烂摊子,后来她听说,娘在祖母屋里跪下了……说要抹脖子一死,倒也干净——
是,难道是,是她逼得娘这样吗?
可她只是不愿所嫁非人,想要一个能不辱没她的丈夫——
领女儿到了她房中,温夫人也不知该怎么说前几日的事。
不知不觉,女儿已经被老太太养得有些左性,她定要她搬回身边住,正是想趁她出阁之前的几个月,再把她的性子掰一掰。看今日她对明遥似乎没有心结,那便还算懂些道理,只是又怕一句话提得不对,她又钻了牛角尖。终归,是她做母亲的没养好孩子……
娘说得不错,谁年轻的时候不犯傻?
她也犯过傻。
带女儿看过屋里的陈设,温夫人决定先不提前事。
她屏退众人,只说女儿今后要面对的:“你早知道从阳对明遥的心。我回你外祖母家那天晚上,从阳被你舅舅打断了三根肋骨,还有他的丫头,李如蕙,替他挨了一下,断了右臂。”
有这一份忠心救主的恩义在,李如蕙又在从阳身边日夜相伴,整整十年……只要从阳对她有一丝男女之意——
但纪明达并不在意一个丫头。
她没梦见温从阳婚后怎么处置的身边丫头,但就算不放出去又怎么样?一个家生奴才而已。
她难道是指望和温从阳夫妻情深、甜蜜恩爱吗?
纪明达只在意:“舅舅家里……怎么说?”
温夫人实看不出女儿是否懂了她的意思,便且仍照实说:“从阳还要再见一次你二妹妹。”
“那让他们快些见吧。”纪明达低下头,“二妹妹已经定亲了。”
当夜,纪明达又梦见了“将来”。
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只清晰“看见”,温从阳赔笑绕在二妹妹身边,求饶似地说着:“我都想过了,还是妹妹说得对,让如蕙出去做正头娘子,是比……给我做妾好。”
二妹妹的眼中似乎不见笑意,但她也的确是微笑着的。
她柔声问:“是吗?”
她声音轻而淡:“表哥当真想好了吗?”
纪明达从没见过二妹妹这样的神情。
二妹妹脾气差,性子倔,不肯真正对祖母软一软,不喜欢三妹妹,就直接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不爱听她的教导,就当着她的面走神。但她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觉得受了委屈就直接和娘说,奶嬷嬷偷她的月钱首饰去赌钱,还拿捏她不肯还,她能直接请娘把人撵出去……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梦里的二妹妹却让她看不懂。
为什么温从阳已经如她的愿放走了那丫鬟,还一如往常对她做小伏低,她却并不欢喜?
若果真不欢喜,又是为什么,她不再对温从阳直接说出来了呢。
难道,与温从阳成婚后,二妹妹的日子并不顺心吗?
离卯初还有一个多时辰,纪明达重新躺回去,想再梦见更多。
但不论她怎样努力去睡,梦境都没再降临到她身上。
这梦境就如神旨,只会凭心意游戏,并不听从她的期待。
她不喜欢任何事物超出掌控,但对神仙……她毫无办法,只能接受。
起床的时辰到了。
纪明达起身梳洗。
坐在铜镜前,她很快调整好了神态。从十岁起,她夜里便只睡三个时辰,即便有时睡不足,白日她也不会补眠。她从祖母和娘身上学到“声色不动”,即便泰山崩于面前亦要从容不迫,不能失了大家之风,不能在人面前有失体面,何况只是没睡足时辰。
何况只是又梦见了不会再成真的“将来”。
前几日……是她太失态了。
她还没对娘赔不是。
二妹妹已经定亲,她不会再嫁给崔珏了,未来已经不同了。她当然也不会和二妹妹一样与温从阳相相处。最起码,她不会把一个丫头看得多重。
她会比二妹妹过得更好。
最后正了正红宝凤钗,纪明达走出房门,到正房给母亲请安。
已经十七岁了,即将出阁的年龄,还住在爹娘院子里,让纪明达心中含愧。
见到母亲,她便提出:“我成日在这里,难免扰了娘的清净……爹、爹常来,只怕也不方便……”
她不好多说父母的事,忙道:“祖母要静养,我虽不便回去,也请娘给我另开一处院落,让我和妹妹们一样出去住吧?”
这样她去看望祖母……也便宜些。
温夫人昨夜还在发愁,生在安国公府,女儿竟似不懂一点内宅夫妻、妻妾之间的平衡相处之道,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张姨娘和几个通房丫头,皆对她俯首帖耳,也不好拿她们教女。她从祖父、父亲、兄长都不纳妾的温家到纪家十八年,能有今日还算舒心平和的日子,不知吃了丈夫和他爱妾的多少苦头,难道叫女儿回温家也吃这份苦?
但今日一听,女儿竟不算完全不懂,且话里还有对她的关心在意,温夫人顿减了愁绪,笑道:“你还有一年半载就出阁了,现下什么都没你重。且不管你爹,以后再说。”
纪明达心中一烫,却仍担忧:“若爹果真不来了,岂不是叫别人得意了吗?”
祖母便只将姬妾当成玩意儿,既是玩意儿,不需多费心思,但更不能让她们得意忘形,忘了做侍妾奴才的本分。
祖母总说,娘对侍妾和庶子庶女太过宽和。
其余子女还没来,温夫人便搂她在怀里,低声教道:“到了我这个年岁,哪里还和姬妾争一两日的风头?明远已经大了,明丰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妹妹们也都敬我,张姨娘和几个丫头都是我的人,哪怕再有人有孕生子,都没甚要紧,即便心内不忠,也早已没了和我争风的时机。”
“明达,你选从阳,定然不是为了与他夫妻一心去的……”看着女儿的面色,她慢慢说道,“既如此,便不要太在意他的姬妾,不要在意他对姬妾如何,又对你如何。孩子,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母亲的话如润物细雨,滴落在纪明达心间。她突然更加悔恨前几日与母亲争吵。
无论如何,娘总是盼着她更好的。
这些时日她已经流了一辈子都没流过的泪,但现在,她又想哭了。
兄弟妹妹们还要来请安,纪明达生生把泪忍在了眼眶里。她回抱母亲,低下头,将迟了多日的歉意说出口:“我……我不该那般与娘说话——”
“明达!”温夫人却倏然落泪,“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娘知道你只是要强些,是娘也疏忽了你!”
明知老太太的本性,她为何会以为有先生教导、还有她每日去看,就放心将明达放在安庆堂十多年?早知今日,哪怕拼着与老太太撕破脸,拼着再大闹一场,她也要把孩子抢回来!!
母女俩终究相拥而泣。
见人前,两人又一起洗脸抿鬓,以粉遮盖哭红的脸。粉扑得有些重。温夫人看着女儿,纪明达看着娘,又不禁一齐笑了。
才与母亲和好,早饭后,纪明达便没提与弟弟妹妹们一起去看望祖母。
还在上学的孩子去学堂了,年幼的也同自己姨娘回房,温夫人留下纪明遥,要一同教导她和纪明达如何掌一府的事,仍只令纪明德自去。
纪明德只能应是。
她出去的背影落寞孤单,纪明达心中一晃,想起了梦中所见到的自己。
二妹妹春风得意时,她在旁人眼中,只怕还不如三妹妹。
多年来,她不与妹妹们一处,对她们之间的矛盾了解不深,且不论在家如何,二妹妹与三妹妹在外总是没丢过家里的脸,没叫人说过纪家姊妹不和,她便也没多管。
但现在看,二妹妹与四妹妹好,又受娘的宠爱,只有三妹妹形单影只,也真难为她了。
三妹妹的姨娘是不好,但也已经以命抵了命,三妹妹虽为庶出,到底是纪家的女儿,何必如此。
三妹妹又从小肯上进,常找她请教功课,还是真心敬着祖母,难道不比二妹妹更配人疼?
纪明达便笑道:“娘,三妹妹虽还没定亲,到底只比二妹妹小三个月,且她也不上学了,回去也是闲着淘气,不如一并留下,只在旁看着也好。”
温夫人早对几个女儿各有打算。
虽然未曾料到明达和明遥互相换了亲事,到底事情已经算完了,慢慢教着她们,再与亲家商议,安排出阁便是。
但对三丫头,她是想先狠狠压两年她的小心思,到十七八岁再给说亲,人长大了稳重些,别带着小聪明到了人家,反会吃大亏。
可明达如此一说,她若不应,一则才与明达和睦便驳了她的话,二则明德更要多心,倒更不好。
温夫人只得笑问:“明德,你要留下吗?”
纪明德当然要留下!!
她先感激地看了大姐姐一眼,忙对太太蹲身行礼说:“我回去也是无事,求太太就让我在旁听听罢!”
温夫人略略皱眉,笑道:“本来等你定亲也会教你,现在学,你不嫌累就好。一件小事,快起来吧。”
行这样大礼,怎么弄得像多亏待了她一样。
纪明德忙起身。
温夫人便让她们姊妹在堂屋八仙桌围坐,把准备好的旧日账本重新分成三份,又一人分一把算盘和纸张笔墨等:“你们从小都学过打算盘、看账目,也过去许多年了,且算一遍我看。”
明明娘应了她的提议,也仍是笑着的,纪明达却莫名觉得娘似乎不大高兴。
但三妹妹已经翻开账册,二妹妹慢吞吞磨着墨,还是那副懒散样子,两个妹妹都无异样,她便也没再多想。
不时有人过来回事,娘一件一件安排了下去。堂屋里都是算盘声,但……怎么只有两个声音?
算完一册,纪明达喝茶,抬头看到二妹妹的账本已翻到了最后一页,人却在向娘那里看,似乎在发呆。
她不禁皱眉。
三妹妹险些不能学,二妹妹受着偏爱,却竟如此怠惰!
纪明达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二妹妹怎么还不开始?”
纪明遥有些懵:“什么?”
纪明达更加不满,便直接说:“你还不开始,是仗着娘疼你,就算你做不完,也不会和先生一样打你的手板吗?”
纪明达的声音并不大。
但温夫人正房堂屋与东侧间之间并无实在的隔断,且今日为了教导她们,还撤去了屏风,是以她指责纪明遥的话,两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众人的目光便毫无阻拦地聚向了三位姑娘。
正回事的媳妇因正对着太太,不敢走神,说话的声音却也不禁小了。
温夫人心内一闷。
明达早知明遥的性子,怎么今日又挑剔起来?她私下教导或语气好些也就罢了,现下房里这么多人,说话还这般不客气,竟不知给她妹妹留颜面。
她挑剔明遥,自己在旁人眼中又岂是“好姐姐”?
温夫人抬手,令那媳妇且停。
那媳妇慌忙闭上嘴,看太太站起身,向姑娘们那里过去。
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忙站起来等着太太,二姑娘却挪开自己的账册,从下面拿起一页纸,说:“大姐姐,我不是没算,我已经都算完了。”
二姑娘都算完了?!
那媳妇看见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愣住了。
她自己也愣住了。
这……二姑娘也不是为了姊妹间口角就撒谎的性子,何况从小被先生骂过多少,也没听说过哪一回撒谎躲罚啊?
温夫人却并不诧异,也没觉得是明遥说谎。
接过明遥手上的纸张,她对着账册细看了看,笑道:“还是算得那么快。”
她知道府里不少人私下议论,都说明遥好吃懒做、一无所长,在姊妹里只有一张脸随了她姨娘,胜过旁人许多。可在她看,孩子心里事事明透、什么都懂,不介意挨旁人几句不痛不痒的说,过让自己舒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况她并不是一无所长。
比如她能不用算盘,只凭心算算出至少十万以内的账,还算得又快又准。
家里不缺人算账,她也从没让明遥帮她盘过账,所以众人都不大知道。
哪知今天是明达闹了笑话。
“算好了,就先过去吧。”温夫人对明遥赞许笑道。
“是。”纪明遥起身离开八仙桌。
她还想多摸一会鱼来着……
温夫人便看着自己的亲女儿。
纪明达抿唇站着,等待母亲的批评。她也自思的确是先入为主,误会了二妹妹。但母亲看了她片刻,只让她和三妹妹接着算,便转身回了东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