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明春鸢  发于:2024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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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挥退不必要的人,只留了几个心腹在侧。
宝庆着实坐不住了,也已起身站立。
殿内寂然无声。
冰山上笼罩着清淡的薄雾。
刘皇后按了按自己圆润的指尖。
她笑容未变,问纪明遥:“为何你情愿不去?”
“娘娘,臣便直言相告了。”纪明遥也未动神色。
她平静而清晰地说:“安国公府三姑娘纪明德的生母为姨娘姚氏,姚玉静,臣的生母为姨娘沈氏。十二年前,仁圣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臣的生母已怀胎六月,姚氏将她推下阁楼,致使两日后母子俱亡。姚氏虽早已伏法被诛,但当年纪明德曾恶意指认臣说谎,妄图包庇凶犯,使臣不得为生母鸣冤。臣至今记得。所以,不愿去恭贺她新婚之喜。”
言毕,她垂首:“臣心胸狭隘、不肯忘怀旧事,还请娘娘赐教。”
殿内又沉寂了片刻。
“你起来。”刘皇后轻轻地说。
宝庆忙把明遥妹妹扶起来。
“你恩怨分明,至今不忘生母,何来‘心胸狭隘’一说。”刘皇后叹道,“为人子女,理当如此。”
纪明遥眼眶有些热。
“可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刘皇后笑向她伸手。
纪明遥走过去。
刘皇后一手握住了她。
“好孩子,”她说,“你该明白,‘忍耐’。”
纪明遥抬起了脸。
“娘娘,”她心跳如擂,声音也有些颤,“有些事,臣愿意忍。可有些事,臣已经日夜忍了十二年。”
她再次俯身,恳求道:“请娘娘赐恩,许臣不必再忍耐。”
“哎!”刘皇后先是摇头。
“好,好。我准了。”可她又一笑,语气里满是赞许。
她亲手拽纪明遥起来,令不必再谢恩,又笑向宝庆说:“行了,你们去吧,家去吃饭罢。”
“多谢娘娘!”
宝庆忙握住纪明遥出殿。
“多谢娘娘。”
纪明遥有些恍惚。
殿外,明日高悬。
七月十三日,纪明德大婚。
与两位姐姐出阁时不同,她晨起梳妆时,不但有嫡母和姊妹们陪伴在旁,连父亲也亲自来至后院。
安国公一到,三间正房内,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
温夫人瞬时心口发哽。
连明达出阁那日,老爷都不曾亲自来后院叮嘱过什么。
但她也只能起身相迎。
“老爷怎么来了?”她笑问,“今日大礼,有什么话,吩咐人来传就是了。”
“我来看看。”安国公只说。
在堂屋站定,他仰头环视四周。
当年,他娶玉静入府,也是满室的红色。
玉静出身太低,做不得他的正妻,他便尽力从别处补偿。
八抬轿坐不得,便四人抬轿,余下四个轿夫跟随。
正门不能入,便先从偏门入府,再行至正门之后,走中路入新房。
不得拜天地,便一同敬香,同祝百年永好。
给她土地、铺面,让她有银钱入手,不必受制于人。
太太入了府,许她不必每日给太太请安。
许她自己养育孩子。
可做得再多,她也已经死了。
安国公收回目光。
他看向已经梳妆完成、只还未戴凤冠的女儿。
她娘,已经走了十二年,只留下她这一点骨血。
“我和三丫头说几句话。”安国公道。
温夫人暗自平气。
她带其余所有人退出正房,暂至东厢歇息。
正房内,纪明德含泪来到安国公身前。
“爹!”她盈盈下拜,“女儿今日……就要离开家了!”
“女大当嫁,早晚有这一日。”安国公虚扶起她,“到了柴家,好生过活,遇事回家来说,都有我给你做主。”
“爹……”纪明德颤巍巍擦泪,“女儿舍不得家里,女儿……害怕!”
“不必怕。”安国公示意她坐。
女儿的脸和她娘有八·九分像。连哭起来的神情也像。
“出去了,倒是好事。”他一叹,“柴家无人敢薄待于你,你反还更自在。”
“别哭了。”他说,“小心重上妆来不及,误了时辰。”
纪明德忙听话止了泪。
安国公感怀地看着她。
被父亲这样注视着,纪明德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有爹给我做主,今日成婚,必然事事圆满如意。”她斜看向一旁,轻声叹气,“只可惜——”
“怎么了?”安国公便问。
“只可惜,是我大喜的日子,一家亲姐妹,二姐姐却不回来。”纪明德咬唇说,“少了一位相送。”
安国公眉头皱起。
“她有大事要忙,早说过不回来。”他只道,“少她一个而已,倒也不算什么。你也别多想了。”
猜不透父亲是生了气还是真不在意,纪明德只能应声。
安国公走出了正房。
诸人忙回去服侍陪伴,他单独留下温夫人说话。
“二丫头竟能得皇后看重,倒不算坏事。只是她虽忙,到底是纪家的女儿,怎么就连亲妹妹成婚都不能请一天假回来?”他先说不满,“二丫头是太太亲自养大的,难道连太太的话都不听了?”
温夫人身体尚未好全,便又为纪明德操了多日的心,方才又见到了安国公对她的格外偏疼,——他环视屋中,那眼神显然是想起了姚氏,是在为姚氏惋惜!心中早已郁怒交加,此时更不耐烦。
“这些话,老爷前几天就说过一遍,还比这更重,竟是骂了我一顿,”她冷笑,“老爷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再挑我的不是。”
“我这身子,老爷是知道的,好不好并不由我。”她又道。
安国公被噎住了好一会。
有事要叫夫人办,他只好忍住怒气:“二丫头虽性子差,到底是家里的孩子,我的亲骨肉,怎好以后就撒手不管她了?她既听夫人的话,夫人就该常叫她回家里坐坐,也免得旁人见她一年半载不回来一次,还以为这安国府上父女姊妹竟已不合至此!”
常叫明遥回来坐坐?
这话也太稀奇!
温夫人不由打量起安国公,想看出他又有了什么“大主意”。
他一心想扶立六殿下,虽暂且偃旗息鼓,也只因陛下心意已决,势不可挡。叫他这便去屈就新后膝下,他绝不愿意。难不成,是见明遥得了皇后重用,想利用明遥探知消息?
可这话,她应下容易,做起来却难。
明遥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头。
但老爷的话说到这里,她又不可能不应。
“待封后大典过去,我会请她回来坐坐的,老爷且耐性等等。”
温夫人转身走回正房。
满院皆是新婚的吉庆颜色。
可她心里,却只有浸透了的苦意,正在发涩、发疼。
搅得她不得安宁。
七月十六日。
离封后大典正式开始还有三日。
宫内排练越见严格,纪明遥的精神也日益紧绷,甚至还没到时间,不用人叫,她自己就能睁眼起床。
这日正是朝日。
五更未过,崔瑜崔珏便已同去上朝。
孟安然在卯初起身,还未穿衣,便先吩咐丫鬟:“快把给你二奶奶的生辰礼先找出来。”
今日是弟妹十六岁生辰,也是她到崔家后过的头一个生日,她与大爷本商议了好几次该怎么庆贺。哪知弟妹便在宫里有了重任,每日清晨入宫,中午方回,只怕没精神再与他们一起相庆。
弟妹又本便不爱动。已辛苦了一上午,再叫她过来吃饭,只怕反而对她更是劳累折磨。
过生日,到底还是要寿星自己轻松、高兴才好。
早饭,孟安然与三妹、三弟妹和两个女儿一起用。
“你们的寿礼都交给我,一会一起叫人送去。”她道,“等她回来,你们也别急着贺寿,叫她好好歇歇。”
“姐姐放心,我们知道!”孟安和忙答应着。
但她心里其实很好奇:
崔翰林会送二嫂什么?
他对二嫂都那样了……总不会把二嫂的生日给忘了吧?
“倒不知崔翰林会送纪恭人什么。”鲁氏笑说。
“我和你们姐夫也不知道。”孟安然笑叹,“你姐夫问过几次,全问不出来。”
她又笑说:“不管送什么,咱们今日便知,先等等看。”
但才用过早饭,王平媳妇便赶着来回话:“奶奶,门上看见二爷回来了!”
今儿既是二奶奶的生日,二爷提前回家,一定是为了这事!只不知有什么布置?
“这个时辰?”孟安然吃惊,“他告假了!”
不但三妹妹、三弟妹,甚至连两个女儿都期待地看着她。
孟安然自己也好奇!
清咳两声,她吩咐王平媳妇:“不必特地盯着……但若有动静,记得来回。”
王平媳妇连忙答应着!
看奶奶没有别的吩咐,她退出正房,脚步不自觉就往西边走过去。
其实,二奶奶这边规矩大,西院的人嘴也严,消息不好打听——平常两房也不用和搞细作似的,互相打探来打探去,有事就直接说了。
今天想必西院的人也坐不住,不知能不能——
找到一处阴凉,又接了一个婆子递过来的扇子,王平媳妇才坐半刻,就看见这边的人越来越多。
都想知道二爷会送二奶奶什么!
她想笑,又忙板住,把人都撵走:“自己的活都没干完,别过来乱看!”
说了别人,她自己也得走。
把扇子还给婆子,她虽然舍不得,也只好回去伺候奶奶。
左右一有消息,她肯定能知道,不过早一刻晚一刻。
走出去几步,王平媳妇又回头,恋恋不舍看了几眼西院的围墙。
西院,正房。
卧房内,崔珏停在黑漆螺钿柜前已有半刻。
这是夫人平时存放要紧物品的柜子,钥匙由夫人亲手保管。他能趁夫人睡着时私下打开……但真如此,也太过不妥。
换下官服,穿上半旧棉袍,他走出卧房,一径来至厨房。
正是早饭刚过,午饭还远,厨上的人大半在歇息,有说笑打牙的,有打盹的,还有偷空吃一杯酒搪塞精神的。
见二爷竟亲来了厨房,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厨房总管金嬷嬷霎时出了汗,忙跑过来赔笑问:“二爷是想看奶奶今天生日的菜色?席面昨晚就开始准备了,等到时辰就开始做!备的全是二奶奶爱吃的菜,还是二爷有要加的菜?”
阿弥陀佛,二爷可千万别觉得是他们偷懒糊弄!
“不必惊慌。”崔珏先说。
“你们都备了什么菜色。”他问。
金嬷嬷忙从荤到素报起,一气说完了一长串!
听过一遍,崔珏对厨房现有的菜蔬肉类已然明晰。
“给我一间厨房,三个灶。”他平静道,“按糖醋小排、香叶羊排、清蒸鲈鱼、竹笋炖鸡、韭黄炒蛋、清炒莴笋、三鲜汤、百合银耳汤、长寿面备菜送来。”
六菜两汤,当足够贺夫人生辰。
金嬷嬷先愣了一会。
待二爷的目光清清淡淡看过来,她才忙应一声:“是!”招呼众人一起干活!
二爷这是要亲手给奶奶做饭啊!!
她忙翻出全新的围裙递给二爷,又笑问:“就让我家那个给二爷烧火吧!论这手上的功夫,旁人还欠着些!”
崔珏是需要一个帮忙添柴看火的人。
他系上围裙:“也好。”
午初二刻,大半菜已做齐,但有几道菜需要现炒才能鲜美可口,还未下锅。
长寿面更不能提前煮熟。
三伏未过,厨房又格外闷热,崔珏棉袍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亦有汗水不断从他颈上滑落。
他洗脸,看向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如此形容,不能去接夫人。他该沐浴更衣。
但若将一半菜色与长寿面假手他人,便不全是他的心意。
崔珏决定亲手做完。
纪明遥滑出马车。
这三伏末尾,又无一丝云,太阳当头一照,天地间就好像一个大熔炉!
她要,洗澡、吃饭、休息!
纪明遥不为难自己,下了车,便立刻圆润地钻进软轿。
跟随入宫的侍女捧着皇后、广宜公主、二公主和宝庆郡主送的生辰礼一同回房。
但她们发现,怎么留在家里的这些人,看见姑娘回来,神色都有些奇怪?像是要笑又不敢,有什么秘密一般。
“姑爷一早就回来了,正在厨上,亲手给姑娘做了一大桌子菜!”春涧赶着对青霜咬耳朵,“我们先服侍姑娘洗澡,你们也快去洗澡换衣服,可别说漏了嘴!”
“妈呀!”青霜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她心里替姑娘高兴,又不禁问:“不知姑爷的厨艺怎么样?若不算太好——”
姑娘累了这半天,又是过生日,若连口爱吃的菜都吃不上,也太可怜了。
“我已问过厨房的人,说姑爷厨艺很好。”春涧笑道,“再说,就算姑爷只给姑娘做了碗面,只怕姑娘也吃得比什么都香!咱们快别多操心了。”
再叮嘱过其他人,春涧花影忙服侍姑娘洗澡更衣。
在浴桶里小睡一觉,纪明遥精神了不少,睁眼就觉得春涧和花影怪怪的。
神情看似正常,但为什么互相连个眼神都不敢对?
春涧竟还问:“姑娘今日生辰,要不要重新梳妆再去用饭?”
纪明遥:“……”
“二爷回来了?”她绷住脸,忍住笑。
春涧拿棉巾的手就一僵。
纪明遥继续忍笑:“给我挽上头发吧。梳……单螺髻。”
崔珏回来了,他人在哪?他在做什么?
是啊,今天她过生日!他会送她什么!
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纪明遥坐在妆台前,发现她唇角紧绷,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纪明遥开心让自己笑了出来。
梳妆完毕,春涧花影便请她去用饭。
纪明遥想问崔珏,又忍住了没问。
既然他和她们都想给她惊喜,那她当然要自己亲眼看到哇!
春涧引她坐在了八仙桌旁。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两汤:香叶羊排、清蒸鲈鱼、竹笋炖鸡、三鲜汤、百合银耳汤。
看上去……与厨上平日所做稍有不同。
纪明遥左看右看,还是没见到崔珏的影子。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二爷呢?”
给她做了一桌菜,他自己人在哪?
“二爷还在厨上呢!”见瞒不住,春涧便笑说,“二爷准备的是六菜两汤,还有——”
花影忙拦住她:“还有什么?可没有了!”
春涧会意,连忙不再说。
纪明遥却坐不住了。
这么热的天,做了这么多菜,他还在厨房吗?
“给我拿把伞。”她说着已站起来,自己找伞,跑出门外。
她一路快步向厨房走,却只在半路遇见了提着食盒的金嬷嬷。
“二爷去书房洗澡了!”金嬷嬷忙笑道,“这是三道菜和长寿面,姑娘先——”
“先送去我房里——不对!”纪明遥改口,“快把所有菜都端来书房!”
她转身就向书房跑。
崔珏在书房浴室听见了夫人的脚步声。
他甚至能听到夫人急促的喘息。
“二爷、二爷?”夫人在浴室门边问,“你快好了吗?”
“快了。”崔珏加快动作,“夫人稍等。”
夫人似乎离开了门边。
崔珏迅速沐浴完毕,穿好衣衫。
夫人正在堂屋桌边吃面。
“别的菜能放一刻,面等不得。”夫人对他笑,“我就先吃了,没等你!”
“怎么样——”崔珏喉间发干,“还合口吗?”
“好吃!好香啊!但长寿面,我就不分你了。”夫人拍拍身边,“二爷不饿吗?”
夫人的确是高兴的。她很高兴。
在夫人身旁坐下,崔珏注视着她吃光了一整碗面,甚至连汤底都喝尽了。
“二爷。”纪明遥唤。
“我在。”崔珏回应。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纪明遥认真告诉他。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家人亲手做的长寿面了。
上次……还是上辈子。
姥姥还在的时候,不管再忙,每年到她生日,一定会亲手给她下一碗面,做几道她爱吃的菜。
十五岁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可真是好久了哇!
纪明遥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
“崔……珏?”她试探。
在古代,对平辈直呼其名,其实算非常没礼貌、不尊重人。尤其,崔珏还是她的“夫君”。
但今天她过生日。她想任性一回。
她还没叫过他的名字。
崔珏心间一颤。
分明被直呼姓名,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冒犯与不快。他甚至想,再听更多。
“我在。”他握住夫人的手,“我在。”
“崔珏?”纪明遥又唤一声。
“我在。”崔珏依旧认真回应。
“崔——”纪明遥稍稍停顿,改了称呼,“崔明瑾?”
这是他的字,她也没有叫过哎!
崔珏吻上了她的手背,又吻到她指尖。
他笑:“我在。”
景德九年,七月十九日。
皇帝祭告天地、宗庙。
封后大典始。
七月二十四日,皇后敬受册宝。
纪明遥率众拥护皇后面向香案而立。
她圆满完成执事,全程未出半点差错。
七月三十日,诸礼完毕。
肃肃凉风生。好风如水,清景无限。①
秋天正式到了。
八月初七,乡试考官提前入贡院,待放榜当日方能回家。
每名考官除随身行李外,只许带一个不识字的从人服侍。但崔家不论男女仆人,少有真正一个字都不识得的,便有,也是半百花甲的老人或不满十岁的幼童。
崔珏便向同僚家中借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厮,将观言等全留给纪明遥听唤。
初六日夜。
睡前,纪明遥再次与崔珏一同检查行李。
被褥铺陈、衣箱、日常使用之物、几本可以反复赏玩、用以消闲的书。再多,也不能带什么了。
秋闱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共是九天。在考完收卷之前,他就只能看书、看书和反复看书。
他又很不爱与人闲聊。
纪明遥心里叹气。
“饮食笔墨全由贡院供给,不会出差错。便有缺漏,也可以叫人送来。”崔珏抱起她,放在床上。
看一眼漏刻,他轻声说:“睡吧。”
“二爷——”纪明遥不肯睡。
她问:“你们在贡院里,的确可以下棋作画消遣吧?”
“可以,都可以。”崔珏笑,“夫人就不必担心我了。”
“当日秋闱、春闱,只在号房中,一连九日,也不算什么。”他又道,“已经亥正二刻,夫人快睡吧。”
他吹熄灯烛,合拢床帐。
纪明遥抱紧他,缩在他怀里。
崔珏也瞬时环住了她。
“八月初九开考,”纪明遥算,“上一科是八月二十七日放榜,上上科,我记得是二十八日放榜。再上一科——”
“也是二十八日放榜。”崔珏语气轻松,手却不由将夫人抱得更紧,“至多二十几日,我就回来了。”
“也就不到一个月。”纪明遥说。
“是,不到一个月。”崔珏附和。
帐内昏暗无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
纪明遥向上摸索。
她轻轻吻上了崔珏的唇。
次日清晨。
崔珏安静离去,没有叫夫人起身相送。
八月初九,秋闱第一场开始。
纪明遥独自躺在家里。
成婚四个月了,她与崔珏日夜相伴,几乎没有分开过超过五个时辰。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见到他,与他一起吃饭、一起练字、一起看书,习惯了他给她洗澡更衣、与她一起入眠,习惯了他的照顾。他还是会暗暗吃女护卫们的醋,有机会就亲自教她骑射习武。
生活里已经处处是他。
所以,纪明遥完全愿意坦荡地承认,他不在家,她不习惯了。
五间正房好大——好空啊!!
不过她要整理草稿,清净点也挺好。
在床上滚了两圈,纪明遥重新拿起第二稿《产钳的发明与使用》。
这名字是她取的,虽然毫无文采,但简洁明晰,一眼就能让人知道是什么书!
但这未必是最终定稿的书名。
或许是——《产钳使用说明》呢。
一册书不厚,图文并茂,只有薄薄三十几页,不论手抄还是印刷,成本都不高,应比较适合推广。
一字一句细看了几遍,纪明遥还算满意。
但她又在犹豫:
是否该删去产钳的发明部分,只留说明使用,才更适合推广传播?
还是把发明部分挪到后面?
可发明并非她的功劳,至少有九成是五位产婆的心血。
手指按在五位产婆的签名上,纪明遥缓缓坐了起来。
她若问她们,不管是单独问,还是五位一起问,她们一定都会说,“请恭人定就好。”
可她——决定不了啊!!
啊啊啊啊!
“备车。我要去看书肆改得怎么样了。”她决定先做点别的。
产钳已投入使用两个月余,截至昨日,共帮助产妇五十二人次,协助分娩下五十三个婴儿。
其中,产妇无人死亡,婴儿存活五十个。未能存活的三个婴儿,其中有两个在使用产钳之前便已胎死腹中,另一个出生后一天死亡。有五个婴儿身上留下了比较严重的伤,尚未知能否不留痕迹地痊愈。
因五位产婆行事谨慎,除非产妇严重难产,否则决不提出使用产钳,也尚无人敢在官员富贵人家使用产钳,只在平民百姓中用,因此,也还无人因产妇伤病和婴儿死亡、受伤闹起来。
但根据五位产婆的统计数据,产钳的确极大提高了产妇与婴儿的存活率。
产钳也已改进过一次。现在五位产婆手中使用的,算大周朝第二代产钳?
纪明遥下床更衣。
她有两个嫁妆铺子,一个是书肆,一个是绸缎铺。
天下每天生产的女子何其之多。做都做了,她不可能只让产钳成为少数几个人手里的“神器”。
目前,她在做两手准备。
第一个选项,便是依靠自己推广。
她乘车来到书肆。
这处铺面面阔两间,分上下楼。她令专门划出两个书架留用,且书架前要留有一丈左右的空地。
掌柜和伙计已经收拾妥当。
“可这地方一直空着,不太美观,只怕影响生意。”掌柜赔笑请示,“不如奶奶用之前,先在这放些桌椅茶几之类,供人看书歇息也好?”
纪明遥同意:“你们且放。用之前我会告诉你们。”
掌柜连忙谢恩。
纪明遥又来到广宜公主府。
宝庆的郡主府尚未完全竣工,她仍和爹娘住在一起。
今日广宜公主与驸马不在家,出城打猎去了。而宝庆因前两日入秋,没大注意,染了风寒,被广宜公主勒令养病,不许出门。
纪明遥直接进她卧房。
宝庆正随便歪在床上。
见纪明遥进来,她不许她近身,只让坐去窗边:“你坐远些,小心我染了你。”
“那姐姐快把药吃了!”纪明遥瞪着她,“这药都没热气了,还不吃!你要等到公主回来说你吗!”
“是,纪恭人——”宝庆拖长声音,端起了碗。
她捏着鼻子,一口把药灌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侍女连忙端水服侍。
缓过这口苦劲,宝庆往下滑了滑,直接躺在枕上,半死不活道:“我再也不要生病了。”
纪明遥只笑不答。
她更没说,“那得看你自己注意不注意”,这样带着管教意味的话。
坐到窗边,她只叫天冬把《产钳的发明与使用》第二稿拿过去。
宝庆开始翻阅。
纪明遥蜷起身子,背靠板壁靠枕,抱着茶杯发呆。
这几天,用脑过度了,脑子有点疼。
放空、放空——
“我看挺好啊!”宝庆很快翻完,评价说,“看完一遍,我都觉得我会用了,能去给人接生了!”
“这可不能随便接生!!”纪明遥赶紧说。
“我知道!”宝庆就笑,“我说着玩的。”
放下书,她问:“你还不肯刊印出来售卖,连产钳也不肯多做,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她说:“我娘昨儿还同我说,若她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东西,说不定能再给我添个妹妹!现在是绝对不成了。”
“一是,试验人数太少,仅五十二个产妇,不足为凭证。二是担心,有人一知半解就拿去使用,反而害了本不该有事的产妇和孩子。”纪明遥对她分析,“三是还没想好,我到底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客观上,产钳的确减少了产妇与婴儿的死亡。但再小的概率落到个人头上,便是不能承受之重。她无法避免有人会主观上对产钳及使用者产生怨恨。那时,她真能承担得起吗。
“你若担心这个,早说啊!”宝庆忙坐起来,“这家里有一个公主、一个驸马和一个郡主,够不够替你承担?”
“够、够!”纪明遥不禁一笑,却又说,“可这话请姐姐先别与公主提。”
“我贪心不足、得陇望蜀,”她道,“还想先看,那一位是否会认可。”
宝庆懂了。
“那你是要更谨慎。”她思索道,“五十个例子,是不太多。”
“五十二个。”纪明遥强调。
“好,五十二、五十二!”宝庆笑,“你既忙完一段了来看我,陪我下会棋?”
她抱怨:“他们出门不带我,我真是要闷死了!”
侍女在卧房正中摆好棋盘。
宝庆与纪明遥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窗边,隔着一整间卧房下棋。她们每走一步,都只说出具体位置,让侍女去安放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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