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雪》————丁宁
丁宁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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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婉转曲折,再次重复时我才注意到竟是著名琴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字尾永为妃,

  双兴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余悲。”

  怎样的缠绵悱恻,怎样的哀婉诚挚,当年司马相如凭借此曲赢得美人归的千古佳话,更是给它平添了一份瑰丽的色彩和魅力。在许多喜庆宴会上我也多次演奏过此曲,没想到一管单箫也能如此至美至妙地阐尽此中韵味!

  我终于张开了眼睛,眼光转到窗前之人时,才真正地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言语,只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如丝如缎的秀发垂至腰际,发如墨,肤如雪,一双柔荑持着一管翠绿玉箫,金色的阳光透过镂花白纱窗帘在其上闪闪烁烁,好象许多调皮的小精灵在和美妙的乐音嬉戏玩闹,微风袭来,纱帘轻扬,白衣飘飘,似乎就要御风而飞了……

  “你醒了?”

  他也发现了我的目光,朝我微微一笑,笑颜如百花绚烂,衬得周遭顿时无了颜色。好美!长这么大,我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间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俊美如斯啊!何况是个男人!

  他是个男子,听到他的嗓音我就知道了,那声音虽清亮纯澈,但绝对是属于青年男子的嗓音,我可以确定的。

  “你好!”我也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身说话,猛然发现自己仍身无寸缕。

  “啊……不好意思。”我忙用毯子裹住身体,尴尬地红了脸。

  “你先穿这件吧。”他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纯白的长袍,见我仍迟疑,他解释道,“是雷霆特意嘱托我照顾你的,穿吧!”

  “雷霆?”我更疑惑了。

  “怎么?”

  他比我更吃惊,“你连他叫什么还不知道吗?”他?莫非是指……我的脸更红了,真是的,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他叫雷霆呢!

  “哦……”美人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我。

  “我们昨天才见面的。 “我呐呐地说,就这么轻易和一个男人上床,他一定会耻笑我吧?

  “你叫梅降雪,是吗?”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真是个好名字呢!很像你给人的感觉。”我给人的感觉?像梅?像雪?我苦笑,怎么可能呢?如冰雪抟成,像寒梅清俊的人儿应该是他吧?

  “我叫水灵均。”他在我下床后开始整理被褥,驾轻就熟,似乎习惯了这么做。

  “灵均? 你真的非常像屈公笔下的人物呢!”我也笑着说,身体隐隐的疼痛使我不支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也知道屈原吗?”水灵均诧异地问,“伶人也要学习《离骚》吗?”

  “不!”一句“伶人“陡然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无法自制地冷下了口气,“只是我胡乱看看罢了。”

  “哦。”水灵均也觉到了我的转变,便不再说了,“你饿了吧?先洗把脸,我带你去用餐。”

  东转西转,走迷宫一样地过了好大一会才到了餐厅,在我这住惯了鸽房的人眼里,这餐厅大得不啻一个宫殿,浅绿的纱帘格外清爽,高大舒适的桌椅仍散发着原木的清香,桌面光滑可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令人胃口大开的好地方。桌上的饭菜也是琳琅满目,薰鹿肉、火腿、杏仁豆腐、冰糖百合、鸳鸯卷、玉兰片卷、蛇羹和小米粥。

  “请尽量吃吧,都是些家常小菜。”水灵均淡淡地说。家常小菜?这可是我有生见过的最丰盛的早餐哪!

  “我已吃过了。”见我看他,水灵钧解释说,“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你知道雷霆吗?”

  待我吃得差不多了,水灵钧才插话说。我摇头。按理说像雷霆这么厉害的人物,班子中的姐妹早该有八卦传闻了,怎么没有呢?

  “想了解他吗?”想!非常想!

  但我仍摇头拒绝了。我只希望由雷霆自己对我讲他的过往,当然,是他自动愿意的情况下。昨日之事就象一个疯狂怪诞的梦,我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赤裸裸的,不光是身体,还有那颗心,尽管是奢求,我依然希望能得到相同的回报……

  小时侯非常羡慕大人,在我眼里,他们是那么高大、威严,以致我必须抬起头很费劲地仰望着,而做事也必须小心翼翼的,惟恐犯了错,被惩罚跪木板或打手心。而且大人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很多事,而那都是对小孩子严令禁止的。所以我经常幻想自己一觉醒后就变成了高大魁梧的英俊青年,一直困绕着我的莫名的忧愁也在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变得快乐自信,受人信赖和敬重,我的世界从此阳光普照,再无丝丝的朔风寒雪……

  不知不觉长大了,我却更忧郁了,因为我长大了年龄,却长不高身躯,不仅远远逊于同龄男孩子,甚至还比不上许多女孩子,对一个男人来讲,哀莫大于此了吧?我也渐渐发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平日里说说笑笑、情同手足的姐妹,为了争头牌,为了博贵族宠,竟会勾心斗角、互相拆台。而我的心上人更不曾将我这个瘦骨伶仃、其貌不扬的小小琴师放在眼里。每日辛勤劳作的干娘也日渐老去,却仍未寻得一如意郎君,似乎也被迫等着“老大嫁做商人妇“的命运。

  我日渐一日的明白,成人的世界绝非像童话中美好……

  水灵均真是一个妙人儿,一些沉重的话题到了他那儿就变得云淡风轻,甚至轻松幽默了,他一点也未曾因我的身份而轻视于我,就像朋友一样和我聊天,渐渐消除了我的警戒之心。话题一开,才惊觉我们竟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暂且不提,对于世事民生的诸多看法我们竟也惊人的雷同。从道家的出世无为到儒家的入世有为,从法家的严刑酷法到佛家的慈悲为怀,从上古的盘古开天到现在的贞观之治,一一历数为我们所爱所憎的人物,而我和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英雄自然也同为一人——项羽。

  就这样一杯清茶,相对而坐,从清晨一直聊到黄昏,谈到慷慨激昂处,我们击掌为拍唱起了项羽最后的悲怆叹息: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追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唱毕,我们久久相对无言,沉浸在一种似喜又悲,似忧却悦的氛围里。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有了一位真正的朋友,我人生第一位“高山流水“的知音,我内心深处那个总哭个不停的小人儿也第一次变得悄无声息。我知道水灵均也一定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因为他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倾诉着他的心声,而那声音和我是同一感觉的。是苍天怜我?是苍天顾我?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感恩的。

  “降雪,你多大了?”水灵均若有所思地问。

  “十六。”

  “才十六啊!”水灵均的表情更为沉肃了,隐约中带着一丝担忧之色。

  “怎么了?”我奇怪的问。

  “降雪……”他盯着我,“你太聪明了,上天把如此的毓敏灵秀尽赋予你,可你还这么小,又有低微的出身,这不一定是幸事啊!”

  “是吗?”我淡淡地说,“我不觉得啊,常言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我现在就有了你这位知音,岂非已是幸事一件?”

  “哈哈,“水灵均笑起来,“降雪,我是越来越欣赏喜欢你了,那,我现在有一个提议,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说说看。”我愉快地说。

  “我呢,虚长你六岁,今年已二十有二,我有意认你做我的义弟,你可愿意?”

  “好啊! 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话冲出口,我才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不由又呐呐地说,“只是怕我高攀不起啊!”

  “哈哈!”水灵均笑着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雪弟,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哦!怎么样?叫我一声大哥吧?”

  “大哥!”我立即大声叫道,站起身要向他行礼,却被他双手架住,“雪弟,你我既已是兄弟,就不要那么多繁琐礼节,大哥不喜欢,“他用手拍拍我的左胸,“只要心中有大哥就行了。”

  “恩!”我也笑着答应了。

  水灵均陪我用过晚餐后,在院中假山前对我说:“你快回房吧!大哥也该回家了,本答应雷霆只陪你一会的,谁知眨眼就是一天。”

  “大哥再见!

  “我转身要走,忽然想起忘了问大哥住在哪儿,正想问一下,大哥也抓住了我的胳膊,“雪弟,你可记得回路?要不我……”

  “哎呀大哥,你不是夸小弟聪明吗?”我笑着说,“这么快就忘了?”

  “你这小子,“水灵均用手爱怜地揉弄一下我的头发,“那快回去吧!雷霆怕要等急了。”

  雷霆一点也不急,当我赶到时他正乐呢!和一个女人!和那个女人在昨夜和我做过的那张大床正翻云覆雨,乐得紧!我傻在那儿,任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你尝过从幸福的九霄陡然坠入地下十八层的滋味么?

  那是一种全身麻痹,连思维也停滞的状态,那时你是不会觉到痛苦和不幸的……

2
  偈曰: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若见于真者,是尽非真。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祸从口出,众口铄金,人间的是是非非多缘于流言,所以人们强调凡事要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是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就定是真,真的吗?人的耳朵虽听得见却往往失聪,人的眼睛虽看得见却往往失明,聪明的人只相信自己的心,可心太自私了,只往好处想,所以当真实的丑行暴露时,它往往会期望那是假的……

  “有人来了呢!

  “那个女人羞涩娇媚地莺莺呖语,媚眼如丝地瞟了我一眼,便不复顾我,仍风情万种地呻吟扭动着,似乎那句话只是一句调情私语罢了。其实在我推门的一刹那,雷霆就应该知道有人来了,他只做未见,似乎等着我欣赏这一场好戏。女人说话后,雷霆终于停了下来,他翻身仰躺在床上说:“你走吧!”

  “大人……”女人心有不甘。

  “滚!”雷霆的声音更冷了,“明天我会派人把银两送过去。”

  刚刚还热情如火,眨眼又变得冷酷无情,喜新厌旧、喜怒无常就是这个男人吗?昨天我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非比常人,不会如此浅薄呢!呵呵,如果我再大几岁,如果我再老练些,大概就不会这么天真了吧?女人七手八脚穿上衣服匆匆走了,绕过我身边时,自然不会忘记投我一记怨恨的目光。当然,谁叫我坏人好事呢!

  “过来。”雷霆淡淡地说,仍仰躺着,闭着眼。我动也不动,置若罔闻。

  “过来!”

  他加重了语气,但仍躺着。我依然不动,我的大脑,我的四肢,我躯体的每一根神经都仍然处于罢工状态。昨夜明明刚与我疯狂交欢,今天却又和另一个女人上床?怎么会这样?他又怎能做到这样?是我太单纯?是我太理想化?还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雷霆下了床,赤着脚朝我走来,我看着他,依然是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依然是那不见一丝赘肉、光滑的肌肤,依然是雄伟昂然的坚挺,可为什么?为什么变得那般丑陋?那般不堪入目?那么龌龊?那么令人作呕?他一步步走进我,我惶恐地后退,初见他时的惊惧感又回来了,甚至比那时还严重!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做吗?”他冷冷地说,脸上带着阴厉讥嘲的笑容。

  我拼命地摇头,“不!不!”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做为我的奴隶,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奴隶?!!!!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我真是太高

  估了自己!哈哈哈哈……

  雷霆轻易地把我甩到床上,然后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当他的坚挺触着我时,那种感觉使我的胃一阵痉挛,紧接着翻江倒海地折腾使我“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吐的雷霆满脸满胸都是。雷霆似乎也没料到,他停下来翻身下床,冷冷看我一眼,径自去外面洗刷。我仍在吐,从床上滚到地下,一直地吐,吐尽了饭食吐胃酸,最后连苦涩的胆汁也吐净了,只能干呕,我头昏眼花,只觉手脚冰凉、天旋地转,可是依然停不了的干呕……

  是我太无自知之明,是我太一相情愿,是我太轻浮放荡,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吧?一面之缘,一夕之欢,一个伶人,一个男人,我居然还妄想什么相同的回报?哈哈哈哈……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呵呵呵呵……梅降雪啊梅降雪,你注定有此刻!

  当我醒来时,外面正传来三更锣响,我仍趴伏在地毯上,不过毯子已换了新的,床上也焕然一新,同样一身清爽的雷霆就坐在床檐边看着我,眼光幽深莫测。天地一片死寂,我只听到自己虚弱缓慢的心跳声,那个男人——呵,我一点也不怕他了呢!老子言:“民不畏死,何以以死惧之?”舍弃了这个臭皮囊,我还能怕什么呢?我慢慢地爬起来,不再看他一眼,踉踉跄跄地往外走,雷霆也没出言挽留。当然,玩够了,他正巴不得我快点消失吧?

  我真是聪明,一点也没走弯路就走出了这个偌大的、一昼夜间就让我尽尝天堂和地狱滋味的豪宅。夜已深沉,街上人迹杳然,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胡乱晃荡,偶然有人看到我,就如见了鬼一样,急忙忙跑地远远的。茫茫然不知走了多久,当我最终停下时,抬头一看竟是“悦来客栈“,不知不觉我又回到了班子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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