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华歌by浅色线条
浅色线条  发于:2024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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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搁在院口的柱子上,敲了下,生硬的感觉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木制门框。
更不会发出敲门声。
她清了清嗓子:“石头?”
石头转过身来。
没如预期那样,见着红彤彤的眼眶,他只是神色憔悴,像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
见着她,他努力的牵起嘴角。
却只露出一个苦笑。
他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石头。”她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规律。意思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只是有些快些,有些慢些。咱从洪家村过来后,你娘在宅子里,每日待得也是舒心的,能吃饱饭,也能见着你,而且,她身子还算不错,没有什么病痛,算得上是好的了。”
石头“嗯”一声,紧着说道:“我们都要向前看。”
她起身拍拍石头的肩膀:“最近这段时间,你想干嘛就干嘛,没关系的,知道吗?反正,你娘把你交给我了,不管我走哪儿,你都得跟着我的。”
“我想送她回洪家村。”
替石头娘办了丧事,接着就是一件喜事。
陈志诚要成亲了。
陈师傅可真是老大不小。
以前经营拳馆的时候,由于生意不好,自个儿有上顿没下顿,哪里有空想着媳妇,等镖局经营了一阵子,隔三差五就有媒人上门给陈志诚说媒。
最开始是:“不不不,不谈这些。”
后面就是:“青头姑娘?这,这哪行,不行行。”
最后定下的姑娘,二十有三,年纪在这里算大,比起陈志诚算小,姑娘三年前丧夫,带着个孩子,还拖着公婆,说来还稀奇,这公婆还鼓励女子另外找个男人。
家里穷,女子再能干,勉强一家人糊口。
公婆只希望女子能带上他们孙子,能让他们孙子吃饱饭。
公婆悄悄离开,被女子发现,追了十多里地,把公婆追了回来。
而陈志诚并不反对,接受了女子的一家。
阿坤给她说的时候,还稀奇得很:“凭借我师父如今的条件,有那么多女子,他随便挑选,非得看上那小寡妇?”
“阿坤,你得吃板子。”
“啊?”
“小寡妇你喊谁呢?”
“这,我不同你说几句嘛?”
“上次我记得你说,是陈师傅自己看上人姑娘的。”
阿坤摸摸后脑勺:“我走了。”
陈志诚的婚礼非常热闹。
随着她这边生意的发展,镖局发展稳定,别人看不出门道,但他们自己知道路是越走越宽,曾经来登门找茬的洪家拳馆,偶尔有些摩擦,从未闹出大动静。
镖局成了学武者们新的出路。
除了铺子里众人,学堂的孩子也来了不少,孙小猴进来的时候脸脏兮兮的。
“你偷墨吃了?”
“我刚从印制堂过来,我可整出个好东西。”
“什么啊?”
孙小猴不肯说,只是得意洋洋的笑着。
提到印制堂,晃了眼现场,她忽然想起造纸坊来,便问不远处的文管事:“最近好像没看见你侄子?”
“他回来家去了。”文管事续道:“我近来忙书坊的事儿,也没怎么见着他,前两日捎口信,说有事回崇文。”
“回去得匆忙,估计是有急事。”
“具体我也不知,他提到的表舅,我没什么印象,不过说最多一月就能回来。东家,你找他可是有事?”
“没什么。等他回来吧,给他说下新纸的事情。”
“新纸?”
“秘密。”
陈志诚婚事过后,她着手带人去江州,跟其他人交代了事情,有事找芳草和董吴,如今,一众人对董吴十分信服。
芳草打趣道:“董大管事怕是没空。”
“哦?”
“最近好多媒人找他,要给囡囡当后娘。”
临走前一日,夜里,董吴来找她。
“这么晚来找我,难不成,你马上要成亲啦?”
“东家莫打趣我。深夜叨扰,是来说个怪事。”
“怪事?”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董吴看了眼四周。
她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铺子的事儿?”
“今日晌午,有人来找我。三十七八的年纪,国字脸,眼大,眼窝略凹,头发梳得板正,似是摸了头油,一身衣裳不显贵气,但能看出不是普通布料,此人称,与你乃同乡,姓柳,东家可有印象?”
“这……没有。”
“此人艳羡咱们铺子,想同我探听些经营法子。我心里头觉得奇怪,因为听他所说,只言片语,但实际对我们的铺子,不仅是将进酒,还有书坊等铺子,此人了解甚多。末了,此人夸赞起我来,暗地里问我是否有意向另寻高枝。我没有拒绝他。”
她没开口,董吴续道:“我感觉很奇怪。”
“倘若只是想挖你,给你开高月薪,请你去其他地方帮忙照料,事先调查你,熟悉你,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董吴朝她抱拳:“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
说实话。
她不是一个吝啬之人,其他人是不知道,事实上,她给董吴开的工资,那可是绝对不低,当她说出来的时候,当时,董吴就拒绝了,说他无功不受禄,他所做的不过是该做的,根本不值当她给的数量。
她认为他值。
他自个儿认为不值。
外界再怎么开薪资待遇,她感觉应该比不上她给的,况且,他所说“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
人是感性动物,多少,念着些情分。
除非是大厦将倾。
大难临头各自飞。
若有所思,暂时却没有结果。
临走前,董吴提醒她,要多拜访江州的官员:“那边比较混乱,时局不稳,有常少尹为我们牵线,也不能完全放心。无论如何,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董吴说得没错。
她有想法,能够实施,可现实环境不像后世,有相对公平、自由的市场,市场有规则和秩序,一分钱一分货,不能随意打砸抢烧,然而,这种良好的氛围,放眼望去,恐怕只有最为富饶的长安了。

一辆牛车缓缓停下。
披着斗篷的男子下车,走进一处僻静的巷子,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俩年轻男子。
月光洒在地上,勾勒出俩男子精壮的身形。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其中一座宅子前。
宅子前无任何装饰,未挂匾额,不过台阶上没有落叶,更看不见灰。
宅子一开门,里面的人立即撑直了腰板:“委屈公爷乘了牛车而来。”
斗篷男人抬手。
随即,迎接那人脸上堆满了笑:“请公爷随小的来。”
迎接那人急忙拿过旁边小厮手里的灯笼,亲自为斗篷男人引路,晃动的烛光下,迎接男子脸颊上的肥肉似乎跟着晃动起来。
进了正院。
斗篷男子揭开头上的遮盖物,他坐在正位上:“常少尹,咱们说正事。”
“公爷唤一声小常便是。”
男子看向常少尹:“事,办得如何?”
“一切顺利。”说罢,常少尹接过小厮送上的茶,双手端着杯盏,弯着腰,笑盈盈续道:“请公爷吃口茶,听小的一一道来。”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待男子接过杯盏,常少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资料都在里面。小的大致给公爷说上一说。”
“小的已详细调查,她同顾凯芝间,并无深厚关系,最大的利益关系在于那巩固城墙和修缮河坝的泥浆,就这泥浆给顾凯芝天大的好处,原本该再等个七八年的功夫,最多明年,他就能调任长安。因着这层缘故,顾凯芝对她有照看,办理学堂,还有私塾旁的铺子,暗地里帮了些小忙,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异常。关于她的身份,只查到南浔那边,估计不是真实身份,但没有查到其他,她也没有亮出其他的背景。公爷,总而言之,她确实是不同于寻常女子,可说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而已。”
“听闻,她倒是个经商奇才?”
常少尹回道:“她来淮南,最先开了个小食铺,后面扩大,也就是如今学府路上这家《将进酒》,近来开了几家什么连锁食铺,反响也是不错。饭菜,酒水,的确是色香味俱全,此外,不知她从哪儿整来些诗句篇章,文质确实是高,吸引了不少的学子,外地游子慕名而来。这家食铺经营得非常好,尤其是那月刊。”
“后又出了造纸坊,以及印制堂……不过,纸只是普通货色,称为线装本的东西,我见过,粗鄙之物而已,只原于天下学子多为贫苦之辈,手头没几个钱,相较于手抄本,这种线装书要便捷许多,当然,主要是便宜。”
“此外,她跟青楼还有买卖,一些妇女所用之物,更是不值一提。”
“依小的所看,她手底下的东西,最值钱的就是学府路上的食铺,其中,最为厉害的是那酒——烧刀子。”
“在饮食方面,她有两把刷子,其他方面就不值一提。”
常少尹说了一阵,斗篷男子只是“嗯”了一声。
斗篷男子抬手,将手中的两页纸,凑近一旁的烛台,火光瞬间放大,两页纸被扔在地上,不大会儿,只剩下灰烬。
“公爷,您的意思是?”
“尽快处理了。”斗篷男子起身,目光望向外侧:“这点小事,本用不着我,奈何伏家早年对主子有几分恩情,主子是念旧之人,这点事也是举手之劳而已。造纸坊,过了明路,转交伏家。此外,那些送于青楼之物,统统禁止贩卖。”
“造纸坊和印制堂好说,这青楼那些物件,我用什么由头去办?顾凯芝总归还得回来,趁着这档子办事,后面我也要好交代不是?”
“你还要给她留活路不成?”
“这……公爷……”
“盐,死罪。”
“是。小的明白。”
“其他的,自会有人来处理。”
斗篷男子离开。
常少尹一直弯着腰,直到只能听见外面些许的虫鸣之声。
屋子里只有常少尹和他的随从。
常少尹起身,一边揉着自己的腰:“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随从低声说道:“看样子是要赶尽杀绝啊。”
“我还想着留她一条性命。”
“这不是违背了那位的意思?”
“你我在府衙待了那么些年,顾凯芝来这几年,你也看着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话又说回来,凭着那泥浆,足以赚的盆满钵满,那女子用得着在这儿折腾什么线装本?这里面啊,估摸着还有其他门道。”
常少尹笑眯眯的背着手往外走,一边走嘴里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风来得极快。
转眼第二日。
董吴同女儿说了几句话,见她独自往学堂里去,他转身往学府路去。
刚走到学府路那路口,只见铺子外围了一圈人。
加快脚步。
才走到人群边缘,有店铺里的伙计拉住他:“大管事,你,你别进去了。”
“怎么回事?”
“出事了,咱们铺子被查封了。”
“谁给查封?”
“一大清早,府衙来的人,把人都赶了出来。就刚才孙庖丁、方大管事几个,直接给带府衙去了。”
“为何原由?”
小厮不及开口,人群里有人喊道:“那个就是铺子的管事,大管事,就是他!”
董吴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已经散开,离得远远的。
董吴往铺子方向看去,铺子外有人退开,一身形富态的男人走出来。
“你就是董吴?”
董吴目光直视:“我就是。”
男人径直走来,停在他面前五六步的地方,像打量物件一样看着他:“你们东家犯了事,如今,这铺子已经归我。我瞧着你不错,这样吧,你跟着我刘某人,我留你一条性命。”
“不知我东家犯了何事?”
“你甭管犯了什么事儿,你看看,这铺子已经被府衙查封。我今日恰好有空,过来瞧上一瞧,铺子打理得不错,听说你有几分能耐,倘若你愿意干就留下,不愿意,自个儿去府衙便是。”
一时间,董吴没开口。
这时旁边走出另一男人:“董管事,你可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前几日,我才与你好生聊过此事。”
董吴半眯了下眼。
这人不就是想要来“挖”他那人?

第363章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学府路上两间铺子,“将进酒”和“今朝书坊”,无一幸免,小厮被赶,管事被抓,消息不胫而走,好事者立即去造纸坊和印制堂瞧热闹。
造纸坊外围了一圈人。
后面的人还得垫脚,拉长了脖子往里看:“那不是伏家那谁?”
“你还认识伏老爷?”
“噢,那是伏家老爷子,付建荣,是不是?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他宝贝儿子给气疯了?好几伙,就是这造纸坊的东家,给人气疯了,短短几日,端了伏家好多书坊。”
“那就是了。堵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付老爷子都回来了,那造纸坊是玩完咯!”
“我记造纸坊那东家,虽说是个女子,倒有些能耐,不是跟府衙里那位有些关系?”
“能有关系,咱就看不见眼前这一幕咯!”
“那是惨了……”
“兄几个,你们知道不,我刚从那边过来,旁边的印制堂直接给封了,有几个孩子在那儿闹事,衙役扭着去了府衙!”
“什么孩子?”
“就印制堂里面的孩子。”
“几个孩子也敢闹事?一巴掌过去,牙给他全扇没!依我看,这纸坊和印制堂,里面都是些不安分的东西,早该给清理出去!”
“吱——说这话,那可不是眼红人家?”
“你说什么?”
“这造纸坊和印制堂的东家,姓柳,大家都喊柳大财人,她近来是日进斗金,谁不眼红呐!”
不远处的巷子里。
三个孩子躲在角落。
“现在……现在要怎么办啊?小猴,你不是说姐姐去了江州?”
“我。”孙小猴一阵抓头挠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瞪着还拽着他的贾碧云:“你刚才就不该拽着我!让我跟那些人对峙!”
贾碧云松开手:“你现在去吧。”
“你——”
“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啊?”
“你们躲起来,我先回宅子,芳儿姐还不知怎么样了!”
贾碧云同王子婷道:“你先回家,暂时别去学堂。”
“那你?”
孙小猴也看着贾碧云:“你干嘛?”
“我和你一起。”见孙小猴要拒绝,他续道:“好歹我能给你打个掩护。这次的事情应该很严重,竟然直接就封了咱们的造纸坊和印制堂,我们先回露桥巷,然后再去学府路上。好了,快点,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孙小猴和贾碧云先回了露桥巷。
可他俩没机会进去。
“走快点!”
“你们……”
“哪儿来那么多话!”
衙役一挥手,推倒两人,洪有为的娘和媳妇一前一后摔倒在地,紧着,响起一道奶娃娃的哭声。
有为媳妇倒在地上,怀里还紧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
人群里,一只脚,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就不着痕迹消失了。
“都快点!”
“后面的跟上!”
稍远的地方。
孙小猴从贾碧云手里挣脱出来:“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不拉着你,你现在去吧。”
“你——”孙小猴忽然耷拉着头:“我知道我冲动了,可是……”
“先前,小燕娘不是给你使眼色了?”贾碧云重新拉着孙小猴往巷子里去:“我们所有人都进去了,谁去找东家?”
贾碧云和孙小猴俩人跑着去了学府路,结果不容乐观,他们去的时候,得知芳草、孙二等人已经被带去了府衙,接着去了镖局。
阿坤正从里面出来:“你们快跟我来。”
阿坤带他俩去了一个破烂的院子。
“早上镖局给人砸了,又是洪家拳馆那些人干的!我还想找他们理论,得知你们铺子出事了,所有的铺子、露桥巷的宅子,还有城边做海酱的院子,全部都被查封了,对了,学堂也去不得了!”
“陈师傅了?”
“师傅被打伤,送去了医馆。”
“对了,董大夫在哪里?”
“昨日就出了城,我碰见的,说是去哪里瞧病去了。”
最终,孙小猴和贾碧云留在了淮安,阿坤一人加速赶往江州,在他去的路上,柳微已经收到了信。
信上只有两个字。
若是没认错,这是董吴的笔迹。
“东家,你怎么脸色不好?”洪震武正从屋子里出来,低声说道:“他们在催,我们要不要?”
“你去找孙大,让他把铺子里的现钱拿走,城外见。”
“啊?”洪震武赶紧咳嗽起来,一边压低声音:“现在?”
“同他说,南浔县令家的老法子。”
她先返回屋子,坐下,看了眼身边的石头,看向同坐的另外几人,露出了笑脸。
“如何,咱这买卖可还做得?”
她端起已冷的茶水:“自然是好买卖。”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是好买卖,咱今日就签了这契书?”
对方已经拿出契书。
只是谈了一次而已,对方迫不及待付款。
她自然要收下。
刚到江州不久,常少尹引荐的朋友,来找她印书,内容他们决定,只需要她安排尽快印刷,她说价,对方欣然接受,名曰——交个朋友。
这是第二次约谈细节,对方已经拟好了契书。
她扫了一眼,随即签字摁了手印。
“大气!这字写得也是潇洒!”
“成,后续的事情,我喊管事来同你谈。”
“天色不早,我定了江州顶好的食铺,就在两条街外!”
“我先回去同管事交代一声,马上就过来。”她看向侍从抱出来的一个木箱子,问道:“有没有袋子?”
天擦黑。
恰好是关城门的时候。
石头手里拽着个麻袋,一双眼直勾勾望着即将合上的城门,嘴里张张合合,额头冒出一排汗珠。
“她是这样说的吗?”
“东家来得及吗?还没关上,我先进……”
洪震武话没说完,城门已经关上。
“糟了!你们先找个地方藏身,我回去接应她。”孙大把搁下手里的东西,说完就往城门处跑。
孙大往城门处疾跑。
原本关上的门。
裂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影晃了一下。
天黑沉沉的,从城门缝里挤出来的家伙,破破烂烂一身。
待人走近了,洪震武才结巴问道:“东,东家?”
她看了眼三人,目光凝重:“走吧,出事了。”

“会不会是唬人的?”
洪震武认同孙大的话:“东家,咱别自己吓唬自己。那信上又没有落款,不能确定就是董管事的字迹,而且,抄家,这怎么可能啊?咱铺子都好好的,来江州,也没几日,怎么……”
一路再无话。
董吴是一个“稳”的人。
无缘无故,他不会派人送来这样的一封信。
而“抄家”一词,有一次,她在学堂讲故事的时候提到,几个听故事的孩子,当时并不清楚这词,可以说,他们从未听说过,但意思并不难理解。
囡囡一直待在学堂,她回去后给董吴讲了这故事。
抄家,查抄并没收家产或家中有关的东西。
这种行为的实施者,通常是官方人员,不会有任何预告,来得是猝不及防。
两个字,已经告诉她不少的信息。
仔细回忆了近来的事情,她的眼前仿佛挂着三个字——常少尹。
回到淮安正是下午。
日头大,天亮晃晃的,四点多的时候,依旧是让人睁不开眼。
她跟石头打扮成乞丐的模样,从城南一角,混进了城内,孙大和洪震武推着空的粪桶,将藏在桶底的钱物送进城来。
靠城边缘的制作海酱的院子,大门紧闭,远远望了一眼,带着石头往露桥巷去。
“怎么不让进?”
“封了。”
巷子口蹲坐着几个孩子,她也跟着坐下,望了眼看不清的宅子:“听说那家出了事?”
“你也想来捡宝贝?”孩子悻悻然说道:“看着没人,其实啊,里面有人守着,根本不让进。这两天来了好几波人,想偷里面的好东西,都给抓到官府里去了。”
她继续问道:“那你们几个还待着?”
“等着呗,官爷,能在这儿耗多久?”
“那家子犯了什么事儿?”
“私自贩盐,死罪!那宅子的主人,还算是好人,给过我们吃食,唉,好人不长命,这里又要变鬼宅咯……”
离开露桥巷,径直往学府路去。
学府路并无异常。
仍旧是那个岔路口,走到一侧角落,她蹲下,将手里的破碗搁在地上。
石头就在她身旁,跟她一样,将破碗放在面前。
她盯着对面。
董吴正好从铺子出来,他脸上挂着笑,朝着正上一辆牛车的男子作揖。
直到牛车走远。
董吴才抬起身子。
一颗石子落在他脚下。
他抬头。
望出去。
随即,略皱眉。
隔了一阵,董吴从铺子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个干饼子,他径直走到对侧的角落里。
“常少尹?”
“张常本是一家。张同伏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将进酒》被刘兼占为己有。”
“刘兼?”
“就是那个刘万金。”董吴起身,瞥了眼四周:“人都在府衙,就等着你去。”
他退后两步,用正常音量说道:“咱们东家仁慈,吃了就走,别耽误了咱们做买卖。”
她捡起地上几个干饼子,拉着石头离开学府路。
鸡笼巷。
墙头垮了一半,稀稀拉拉一些泥巴堆,旁边是一块门板,给狗啃得不像样,板子上有好几坨干燥的或新鲜的粪便,倒没有人瞧上捡走。
屋子里几人……也称不上屋子,只是有两堵要倒不倒的泥巴墙,干草堆早被常住乞丐抢走,这里只有泥巴而已。
孙大,洪震武,石头,孙小猴和贾碧云,他们几人坐一侧。
她独自坐一侧。
孙大回了一声口哨,紧着走进了阿坤。
阿坤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东家,我们要怎么做?”
她望了眼天,然后摊开了双手:“束手就擒。”
淮安府衙。
“咚。”
“咚。”
屋子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门被推开。
里面的人瞬间坐了起来。
常少尹面露惊恐之色,只因一把刀抵在了他脖颈之上。
他身侧的女子想要尖叫,在此之前,已经被一拳打晕过去。
“你要什么?”
用刀对着他那人不语。
他颤抖着嗓音,重复了一遍:“你要什么?”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柳微问道:“你要什么?”
屋子里亮了灯。
孙大站在门口。
常少尹坐在床边缘,她坐在他对面的长榻上。
“小柳啊,你,你从江州回来了?”
“常少尹,不知我如何得罪你了?”
常少尹面上堆笑:“小柳啊,你我之间并无恩仇。你得罪了谁,心里该是有数,我也只是替人做事而已,想要安稳,就得背后有棵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否则,只是树大招风罢了。你不是个顽固的,你应该明白。”
“常少尹,你我之间,确实是并无恩怨。今夜之事,实在是冒昧,但我别无他法。”她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刀。
常少尹往外看了眼:“这件事,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问你,要钱,还是要命?”
“什么意思?”
“牢房里那些人,不过是些管事,真正犯事的人,如今正外逃。若是银子够了,死哪个管事不是管事?”
“常少尹,我的铺子,我的银子,不都在你那儿?你胃口可是真大!”
“跟我没有任何干系!造纸坊、印制堂和书坊,全给伏家收了回去,食铺让公爷给了刘万金,就你那宅子,听说能制冰,也给公爷要了去,我什么都没捞着!”
“公爷?”
“我好心一句劝。别打听,对你没好处。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好处。”常少尹反倒是叹息一声:“既然你来了,今日咱就直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否者,你杀了我也没用。”
“当真?”
“我哄骗你作何?”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脚抬起放在床边,然后从筒靴里抽出了匕首。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钱,还是要命?”
两个时辰后。
天蒙蒙亮。
淮安城门被悄悄打开,随后,城门悄悄关上,只有些许细微的声响,像是耗子在钻洞。
几人出了城门。
“别看了,走吧。”
“就,咱们……咱们就这样走了?”
一行几人都停下。
除了一人,几人都转身望向城门。
她忍不住也回头了。
天色朦胧。
淮安城被光拢在一个罩子里,似乎是有一层薄膜,等光再亮一些,看起来更像一个大大的气泡。
只是一个泡沫?
摇了下头。
她深吸一口气,招呼几人走:“走吧,命比钱重要。”
“那么多钱。”芳草哭丧着脸:“几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
“咱们那么气派的铺子!”
“还有我的学堂!”
几人低声说着,个个都要带着愤懑的哭腔。
她反而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啊?姐带你们见识更大的铺子,一条街,全是咱们的铺子,对了,让你们都去数钱,数钱数到手抽筋!”
芳草瘪着嘴,眼眶通红问道:“咱上哪儿去数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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