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周沛霖满是期望的双眸,她抽时间去了趟。
进去之前,却给拉去了对面院子。
“大姨姐!你得来替我扎个场子!”
孙小猴拽着她往里去,她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扎场子?你都哪儿学来的说法?”
小小推销员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没几天的时间,肥皂小分队已经扩充到了五个,二十号小屁孩,一票儿的“黄马甲”——天气又冷了些,每个孩子加了个黄色的背心,上面有“桃夭”的标记。
一被孙小猴拉进去,她立马注意到几个不同的孩子。
身上同样是“黄马甲”,脸上倒也干净,只划破的衣袖,歪歪扭扭的发髻,还有孩子们的眼神,让她忽然想起些什么来。
旁边就是小黑。
小黑瞅她腼腆的笑了笑,赶紧低下头去。
另外三个孩子,就是给她感觉不一样的孩子,他们仨直勾勾盯着她,像是在打量她一样。
还记得小黑第一次出单的事情,一高兴,拽着五个铜钱往回跑,半路上,给几个混混孩子截胡了,然后阿坤晓得了这个事情,领着小黑去教训了一顿那几个孩子。
不久,就是第二次围堵。
小黑落单了。
阿坤自然是不在的。
恰巧碰见了孙小猴。
孙小猴那是纯正土匪王血统的后代,哪里怕这些,虽然脸上落了彩,青一块,紫一块,但成功保护了小黑,与此同时,狠狠教训了一顿几个孩子,话说不打不相识。
两三次交手,三个孩子竟跟着孙小猴一起加入了“肥皂小分队”。
孙小猴,小黑,以及三个孩子,五个人成立了一个小分队。
别说,他们的业绩几乎是其他几个队伍的一倍。
孙小猴头脑灵活,三个孩子胆子大,小黑胆子是小了些,却还是比较心细。
“嘿嘿,那我开始啦!”
孙小猴正在拳馆正屋的门槛上,看了眼院子口的她,又把目光转向其他排排坐的孩子。
“今天给大家分享一个小技巧,假如,有客人要求试一试咱们的洗涤皂,应该怎么办,把他带去铺子吗?”
“离铺子近,还好说,如果离得远,怎么办?”
“我就碰见一个这样的情况。”
“两个姐姐,有个想试一试,有个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不用草木灰,就能洗干净,怎么可能呢?她们也不愿意去铺子,因为实在是很远,得走三刻钟的功夫!”
“我感觉,如果他们试用了,付钱的概率很大……”
他还知道概率?
她坐在门槛上,继续听孙小猴分享他的销售经。
每周他们会有一个销售分享会,有人上去分享自己的销售经验,陈志诚会给一些人一个小的奖励,即使只是一块糖,孩子们也非常高兴。
如今,孩子们基本是上午出去售卖洗涤皂,中午去小洞天吃一顿,达到业绩的孩子,下午去“工厂”帮忙,把洗涤皂从模具里倒出,再用纸包上,周沛霖会给他们一些食物或其他东西作为报酬。
晚些时候,孩子就回陈志诚的院子,跟着练练拳,背九九口诀等等。
“……我决定切一小块给她们试一试!最后,她们各买了一块呢!”
有孩子问道:“她们不买怎么办?”
“我也想过了,如果不买,那我就把这个洗涤皂切成许多个小块,给那些想要试一试的客人,这样一来,我卖出去的概率会大很多呢!”
其他孩子问了些问题,孙小猴居然都能回答上。
而她注意到,包括那三个混混孩子,所有孩子看孙小猴的眼神,明显是带着崇拜的感觉。
分享会结束。
孙小猴找到她:“大姨姐,我怎么样?”
她竖起大拇指:“厉害,不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得继续努力,不要骄傲自满哦。”
孙小猴摸脑袋“嘿嘿”直笑,接着说道:“我想问问……为什么不能卖香皂?”
“你想卖香皂?”
孙小猴一个劲儿点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肯定没问题!”
“我问你,香皂怎么卖?皂碟多少钱?”
“香皂15文一块,皂碟是8文一个。”
“说到底,你们还只是孩子,碰上连孩子都不放过的坏人,丢了二三十个钱就算了,若是伤了胳膊腿的,那就不值当了。”
“可是……大姨姐,你不是说高风险才有高回报吗?”
“我还说了细水长流呢!”
“可是……可是……”
“这样吧,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你能满足,那就特批你卖香皂,怎么样?”
孙小猴咧嘴笑。
听完她的条件,又变成瘪嘴哭相。
孙小猴气呼呼的走了。
第一个条件,他的团队达到一定销售量。
第二个条件,他得帮助整个肥皂小分队,大家共同达到一定销售量。
肥皂小分队的故事,其实,她觉得挺有趣的。
出了陈记拳馆,去了对面的厂房。
周沛霖正在倒腾新的香皂。
“如何?”
“哇哦,这是夜明珠嘛?气味清新,香甜……”
手里是乳白色的球形香皂。
尽管她见过许多不同材料和模样的香皂,但周沛霖没见过,更不知道,所以她得好好鼓励人家。
别看只是小小的香皂而已,不起眼的普通东西,同样会使人找到自信与成就感。
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带着两块新品,她去了繁花坊。
来的时候有些晚。
繁花坊已开门迎客。
跟盛夏时比起来,并未人烟稀少,两旁的小摊贩,似乎更多了,吆喝得更加卖力。
丽娘有客,让她等等。
绕到旁边去找洗衣服的小妹,她给小玉带了肥皂和香皂。
河边没有小玉,有另一个小妹。
“嘿?你看见小玉了吗?”
“小玉?”女孩的手背在衣服上蹭了一下,起身,拉长脖子望了眼后面,低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就见过她几次。”
“哦……”女孩松开绷紧的肩头,压低嗓音说道:“你别找她了,她死了。”
今晚没有月亮,找不到半颗星。
瑟瑟寒风贴过河面,绕过岸边的一棵小草,打个转,就把小草一起带走了。
小草又掉进河里,随着河水飘走。
不远处明明一片喧嚣,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可她偏偏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玻璃罩里。
没有声音。
没有光亮。
黑漆漆的,只有呼吸声。
呼吸有些急促。
闭上眼,试着慢慢调整呼吸,眼前总闪过一抹瘦小的身影。
“你别找她了,她死了。”
“她手脚不干净。”
“丽娘的什么雪花膏不见了。”
“小玉铺上找到的,她还不认……唉,把东西交回去,认个错就完了,她倔得跟头牛似,非说不是她,不是她……”
“给打得皮开肉绽。”
“死了。”
“她也是倒霉,顺个什么不好,顺个那玩意儿,又不能吃,又不能当钱使,呸呸呸,我这儿说的什么话,咱们坊最忌手脚不干净的!”
“对了,她说东西是别人给的,扯谎也不会。”
“她这样的,有谁能正眼瞧她?”
“丽娘有的东西,就她,配揣着个一样的嘛?”
跟小玉差不多大的女孩,说话的语气,说话的神情,像极了繁花坊里的娘子。
里里外外都带了冷意。
倒也不是敌意,只是单纯看了个热闹,顺便评价一下罢了。
那女孩早走了,剩下她一个,坐在岸边。
鼻子里是杂草和泥土的腥气。
“丽娘有的东西,就她,配揣着个一样的嘛?”
究竟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拥有什么样的东西?
只是一个洗衣服的奴婢。
她心头闷得慌,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把嗓子眼堵死了。
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她害死了小玉。
就不该给小玉雪花膏。
因为小玉只是一个洗衣服的最低等的奴婢。
连端茶倒水都不配的奴婢。
如果她不给小玉雪花膏,即使丽娘的雪花膏不见了,也不可能怪罪到小玉头上,更不可能在她铺上找出一瓶雪花膏来,小玉就不会被打,打得皮开肉绽,甚至于跳河。
没有“如果”。
小玉却真的走了。
都怪她。
突然用手按住脖子,呼吸已经非常困难,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
“呼……”
“吸……”
眼前模糊起来。
似乎转到另外一个场景。
最开始的抵触,到不得不面对,再到冷静的看待。
她真不是故意的。
画面转到曾经。
还是她上学的时候。
班上有个女同学,不仅漂亮,而且成绩好,家庭条件也好,老师喜欢她,同学喜欢她,每个人都喜欢她,她却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好。
比如,新来的转校生,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孩。
她俩被安排坐在了一起。
女同学只跟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你不要碰我的东西,任何东西,一定不能碰一下。”
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同学对女孩露出的眼神——显然,带着浓烈的不加掩饰的鄙夷。
女同学买了个新发卡。
上面有颗五彩宝石镶嵌的花瓣,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紫色,阳光下泛着光。
漂亮极了。
上体育的时候,女同学把发卡放在了抽屉里。
临近下课时,她跟老师告假,说肚子不舒服,老师让她去厕所,不用去一会儿的集合。
去了一趟厕所,跑着回了教室。
从抽屉里拿出发卡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
看了后面窗户。
看了前面窗户。
她赶紧拿出发卡,细细摸了摸。
入手凉凉的。
放在鼻尖,一股洗发香波的气味。
拿起发卡,根本舍不得放下。
她立马跑出教室。
下一层楼,教室外的走廊上,有一面镜子。
她只是想要试一试发卡,想要看看那么漂亮的发卡,戴在自己头上,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毕竟,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发卡。
脚底下像是装上哪吒的风火轮,太快了,转眼就到了镜子前。
左右看了看。
仔细戴上发卡。
心依旧在扑通扑通狂跳。
还没来得及细看镜子中的自己。
下一瞬,心却是落到了谷底。
“叮——”
下课铃敲响。
最近的一间教室,里面的学生涌了出来。
她已经非常非常努力。
等她到教室的时候,女同学竟然回去了。
后面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不记得了,后面才慢慢回忆起来——其实,她的记忆相当清晰。
发卡最终在教室垃圾桶里被找到。
而那个女孩躲在教室里哭了很久。
她也不敢问。
她也不敢说。
那学期结束,离开学校的路上。
她听见另外一个同学,问女同学:“你看见她拿了你的发卡?”
“没有。”
“那为什么?”
“她那副穷酸样儿,不是她,还能是谁呀?”
后面的她,悄悄加快了脚步。
她不敢看那个女同学,因为女同学看她的眼神,实际上,跟看女孩的眼神是一样的。
“喂——”
忽然一声,眼前的画面不见了。
扭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个人。
“柳掌柜在这儿作甚?”
丽娘朝她招手,示意她赶快上去。
上了舫船。
“铃铛跟我说你来了,又找不着你人。”
“你搁那儿傻坐着干嘛?”
嘴边的话一下子冒了出去:“小玉,为什么打死她?”
“小玉?”丽娘愣了愣,接着“噢”了一声。
丽娘指着黢黑的河面:“你说那个丫头?我为何要打死她,她可是我花钱买来的!”
“那……”
“性子执拗得紧,不过打了她一顿,她竟一头栽进了河里,人捞起来,早没了气儿。”
她没说话。
丽娘自言自语般说了句:“说来也怪,不知道她怎么偷到我的雪花膏。”
第二天一大早。
杨柏亲自去了趟小洞天,把路引交给了铺子里的人,当时她不在铺子,拿到路引时已是午后。
展开路引看了又看。
深呼吸。
赶快去买了个信封,把路引仔仔细细放了起来。
买信封的时候,听见个事,府衙正在统计灾民人数,除有亲戚投靠那部分,其他灾民一律集中起来,住在统一的安置房里,为他们提供救济粮。
救济粮自登记日起,只提供三日,以后,只有年老体弱孩童等能享受免费救济粮,其他有劳动力者,鼓励参加劳动,以换取粮食或者铜钱。
受灾情影响,拳馆收徒并不顺利。
陈志诚还是那两个徒弟,一大一小,大的十三,小的刚满十,两人倒是对肥皂小分队的活儿特别感兴趣,被陈志诚严厉批评了好几次。
她去找陈志诚的时候,恰好是几个徒弟在练拳,包括阿坤和阿明。
气氛有些压抑。
几个徒弟表情严肃,目不斜视。
陈志诚给几人示范个动作,一边解说道:“双腿分开,稳扎稳打,膝盖弯曲,不能超过脚尖,臀部要往下坐,但绝对不能塌腰,站稳以后再出拳,哈——出拳时吐气,回拳时吸气……”
本来是站着看热闹,不料陈志诚一抬头。
“来,上次教你的那些,给我打一遍。”
陈志诚教学课程是真严格,她这个临时插班生,已经萌生N次退学的念头。
况且,她已是老胳膊老腿的年纪。
硬着头皮上,打了几下,陈志诚突然过来。
虽然放缓了速度,她勉勉强强是接上了。
“再接再厉!不可偷懒!”
“是……陈师傅,我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再扎个两刻钟的马步。”
只好“噢”了一声。
陈志诚进屋擦把脸,刚一走,阿坤的声音立马传进她的耳朵:“偏心眼。”
她瞅了眼阿坤,嘴里“哼”了一声。
阿坤四人又给加了任务,几个孩子监督他们,陈志诚则让她进了屋,里面刚刚生了炉子。
“天儿是越来越冷,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上一次,还是十年前的事。”
陈志诚给她倒了一碗热水。
她捧到手里:“陈师傅,咱俩之间就不兜圈子了,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谈个合作。”
“合作?”
“除了我,还有其他商户找你运送货物吗?”
“这倒是没有。”
“这是正常的事,非常正常,因为院门牌子挂的是拳馆,唉,现在不如早些年,拳馆生意不那么好做。”
陈志诚跟着“唉”了一嗓子,双眼盯着炉子,眼中却没有神采。
“帮我运送货物,应该算是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吧?”
“你这是帮了我大忙!”
“今后,会有更多的货,会走更远的路,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是,光是现在几个人,肯定是不够的。”
“徒弟肯定要收,看样子得到明年去了。”
“陈师傅,我有个法子,能够让你不忘初心,开拳馆收徒弟,同时,也能解决徒弟们的生计问题,这就是我说的合作。”
陈志诚的手一把搭在自己脑袋上:“怎么个合作?”
“咱们一起开个镖局。”
“什么?什么镖?什么局?”
“所谓镖局,就是替人运送货物,从一地至另一地,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货物多,路途远,价值高,咱们的收费自然就高,当然,为了安全,开起来的近几年,应该只会走淮安附近一些地方。”
“不就是像现在这样?”
“除了我的货物,我们还接其他商铺的货物。”
陈志诚却是“啪”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瓜子:“这可是个大买卖!”
“拳馆依旧收徒弟,等满三年,他们就可以跟着队伍去走镖。”
“这……总比去酒楼青楼的……唉,也要看他们的意向。”
“不,咱们不白教徒弟,来拳馆学习的,一律进入镖局,今后都是镖师,如果要去其他地方,咱们就不收呗。”
陈志诚忽然笑了起来:“柳掌柜就是柳掌柜。”
“陈师傅好好想一想,树挪死,人挪活,也不让你放弃拳馆,咱们是为了让徒弟有个新的出路,只要镖局发展起来,慕名而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陈师傅可是桃李满天下咯!”
“哈哈”笑了两声,陈志诚直摆手:“桃李满天下,那是说的人教书先生,咱个大老粗……”
“话又说回来,咱们应该怎么做呢?”
陈志诚收了笑:“不知柳掌柜有何高见?”
“陈师傅这边需要敲定两个板块,第一,生源,不是说现在,明年吧,徒弟得招起来,咱们第一批镖师,今后都是要做管事的人,所以得挑精,第二,道熟不熟,得靠脚走。”
“确实如此,压货不是个简单活儿,即使是走官道,免不了碰上几波匪盗。”
“咱们得多走几趟,走熟了,再带徒弟们走。”
“这,我得找人才行。”
“我这边会解决通关路引,来年,再找个当街的铺子,钱,我会想办法。”
要开镖局,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铺子,需要一个临街的院落。
到时候再找机会跟其他商户合作,或者说找把自己的货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这里面还需要许多关系。
“孙管事他倒也适合。”
陈志诚提到孙大,孙大跟他们走过多次货,像某些陷阱,他多是一眼就能识破。
她笑起来:“孙大是自然要加入的嘛。”
事情大致是谈妥了,具体怎么分成,这个等镖局开起来再说。
“对了,还有个重要的事没说,那个……最近,我准备去一趟西南,能尽快帮我找几个人不?”
“西南一带,那里可是山路崎岖,出了名的险峻之地。”
“不止是西南,如果可以,还会往南再走一些。”
“为何?”
“南边暖和。今年寒冬,我要去那些地方看看,有没有好东西,能够带回来。”
“去多久?”
“只去西南,至少得有两三月,不一定能够赶回来过年,你最好跟兄弟们说清楚。”
跟陈志诚谈好以后,立马得去一趟洪家村。
在她去洪家村路上时。
洪家村一间屋子前,孙大桥步行略显艰难,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他推开门进了屋。
“大山,快起来,看看这是啥!”
孙大桥把东西放在床边,才掀开一角,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孙大山,立马坐了起来:“烧鸡!”
“我好吧,专程给你带烧鸡过来了?”
“你腿脚不方便,别瞎走!”
孙大山直接伸手去扯下一只鸡腿,便没有看见孙大桥变了又变的神情。
“诶!”孙大山往嘴里塞了鸡腿,一边问道:“你上哪儿弄的烧鸡?”
“噢……托,托人给我带的啊!”
“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你腿受伤以后,不是一直不跟我说话?”
“你……我怎么会不跟你说话?咱俩是兄弟啊!”
第109章 机会
孙大山一边啃鸡腿,一边大大咧咧说道:“你想通了就好,咱俩本来就是兄弟,有啥话,你就跟我说,别闷在心里头,大哥一天天忙,每次见了我,也是喊我多照顾照顾你。”
“我心里明白。来,多吃点。”
“你不吃?”
“我吃过了。”孙大桥挪动几下,离得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那些个洗涤皂,你可知道卖多少一块?”
“怎,怎么了?”孙大山仔细吃着鸡腿。
“我可听说,一块洗涤皂,得卖五文钱,那些个洗涤皂,一月能卖多少块?咱们一月,才拿多少个钱?!”
“真要比起来,桃子茶贵,贵多了吧……不过确实是能卖不少,昨日个出了一批大货,哎哟喂,累得我在这儿躺了快一天……”
“大山,你听我说。”孙大桥把声音再压低了些,在他耳边说道:“那茶只剩一点了,有人来找我拿货,给我市价三成的价钱。”
孙大山突然停下啃咬的动作,双眼瞪得老大:“那,那怎么,怎么能做那种事!”
“对啊,怎么能做那种事,我立马把人轰走了!那人还说……想要一批洗涤皂,愿意给天大的好处。”
“那个人是谁?是洪家村的人嘛?呸,吃里扒外的家伙!”
“没,没谁,我跟你开玩笑,考验你一下!”
“大桥哥,你可吓我一跳!”
“对了,那洗涤皂整得个神神秘秘的,下次整的时候,我能去瞧一瞧不?”
坐了一上午的驴车,柳微终于来到了洪家村。
在村口就下了。
入眼就是村口的那棵桃子树。
枝头光溜溜的。
没有了树叶,倒是能一眼看见树杈上的一个鸟窝。
没有鸟,只是个窝。
往村子里去,没走几步,瞧见个孩子,正在爬树,树枝挺细,肯定承受不起孩子的重量。
赶紧让孩子下来,孩子却不肯,非要取下枝头的纸鸢,也就是风筝。
绕过去。
跳起来。
取风筝。
跳了几次,刚刚好——够不着。
正要劝孩子先下来,忽然感觉身后有个人。
风筝被取了下来。
孩子立马跳下来,抓起风筝就跑远了。
等她转身看那取风筝的人,那人却是正在看她。
大高个男子,歪着脖子,嘴角明显别扭的抽动了一下,同时,他的手也抖动了两下。
“我,我……”男子指向跑远的孩子。
不远处却跑来个妇人:“石头你还不赶紧回去!没事儿别乱跑,别吓坏了咱们东家!”
男子垂下头,赶紧跑开了。
妇人紧跟着说道:“你别跟他计较,他,这儿不大好使。”
妇人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去了洪村长那边,孙大也正在那里,接了她的信,最近忙着整海酱。
孙大让人去喊了两个人来。
早给孙大说过,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就纳入他的麾下,眼瞅着快过年,陆陆续续回乡了些人,孙大还真在洪家村找到两个兄弟。
两个洪家村兄弟,分别聊了几句。
孙大又让她去旁边,低声说起来:“有个人,也是从外面回来的,脑子不太好使,但也没太大问题,老实得很,力气很大,咱们人手不够,要不要……”
孙大所说的人,就是刚刚碰见的男子。
都是洪家村的人。
“底细”分分钟就出来了。
那个叫“石头”的男子,二十出头,不是“土生”,而是“土长”的洪家村人。
收养他的是一位洪家村的妇人,多年无出,孩子没养多大,突然发现不对劲,男人劝她把孩子扔了,女人不肯,最后,男人走了,只剩女人和这个孩子。
年初,石头跟人一起出去干活。
年末,掌柜的不要他了。
尽管干着更累的活儿,拿着最少的钱,可还是没有人愿意要他。
她也没多说:“你跟他说清楚,我们可能过年都回不来。”
“你,你同意了?”孙大却是露出惊讶的神情。
“很多时候,我想别人能给我一些机会,我也应该给别人一些机会。”
确定了洪家村这边的情况,她又赶着回淮安。
再准备着东西,就要马上出发了。
回淮安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路过繁花坊一带,没走几步,看见一堆围观群众。
有啥闹热?
反正也是路过,踮起脚来,拉长脖子,往里看了几眼。
光是那一看,她立马是哭笑不得。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木鱼脑袋?
人群正中间,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子,正以一敌三,他脚边躺着两个。
“都给我滚开!谁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让你们一个个躺下,再也起不来!!”
男子只是一声吼,他周围的三人纷纷退开。
其中一人说道:“你,你不要太过张狂!有种的,你就不要走,在这儿等着,我的兄弟们马上就到了!”
“我没工夫跟你们几个黄毛小子折腾!”
“站住!不许走!”
“放开——”
男子的胳膊被抓住,吼了一声,随即,胳膊一甩,那拦住他的人,竟被扔向了人群。
几个看热闹的群众反受伤。
也不过这一会儿的时间,来了十来个人,群众自动退开,那些人把男子围住。
“今日又是硬闯又是伤人!要么赔钱,要么留下一条命来!”
“来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话音起落间,十几人混在了一起。
躲在角落里的观众——她扯开嗓子吼了一句:“衙役来了!”
没人搭理她。
最后的最后,付了钱,她才把人领出来。
“你救我作甚?!”
明明是她救了人,反而被对方——张五黑,吼了好几嗓子——震耳欲聋!
她也猛足了劲儿吼上两句:“你去打什么架啊?你不是去找人了吗?”
“我是去找人!可……”张五黑没了声音,闷着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在路边一屁股坐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跟着在旁边蹲下。
都没说话。
等了好阵子,张五黑还是捂住脸。
她买了包子。
就在旁边吃。
“让他们把我打死得了……你为什么救我?”
语气已经好了许多。
她递过去一包包子。
“为什么啊?因为……”
张五黑抬头,接住包子,看着她,等她的原因。
她吃完了包子,才咧嘴笑了笑:“因为相逢是首歌,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