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他是技术工,又是本地的,所以他粮食定量高,家里再给粮,他平时可以在石场开小灶,他们当地有五个人呢,每个月我们都给送粮,比那些劳改人员日子好过些,但也苦啊。”那里什么都没有,全是石头,待久了能让人发疯,马翠英是这么觉得的。
韩舒樱听着心里忐忑,七上八下的,她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吗?不是要再过三年吗?没想到这时候已经有这个苗头了?现在只有一小部分人遭殃。
她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对马翠英干笑一声,“嫂子在家也辛苦。”说完她望着窗外越行越远的路线,两人换车后,确实周围景色越来越荒凉,直到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到了终点站,天已经大亮了,马翠英才拎着包下来,韩舒樱帮她拿了一个包。
路上还看到有追跑的小孩子。
“矿场附近还有个村子,还算热闹些,你看,矿区就在前面。”说着马翠英手一指,远处有几个小房子,东一个西一个,矿山里面开出了一条两辆车可半排通过的山路,门口停着些矿车。
“这些人白天就在那里头拣石头。”
马翠英熟悉地一路走到路口那处小房子,房子里面有人,外面还有排队的,墙上写了个简陋牌子:“会客室。”
“排队这些人要么是这里劳改人员家属,要么像我一样,家里有人在这儿工作,送东西来的,每次见面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妹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等我排上队,看完你大军哥,咱就在矿区转一会。”
韩舒樱说:“好,嫂子,我就在墙边等你。”然后将包递给她。
马翠英拎着东西过去排队,还好只有一个人在排。
很快轮到她,会客室专门有人管这个,如果想多待会也可以,只要给管理人员一盒烟,给点吃的,就能多见面一会,有的加五分钟,有的加十分钟,给钱的可以会客半小时,否则就十来分钟,到点赶人,现在的人富裕的没几个,谁也舍不得那点东西和钱,都是快快见面,说几句话就走。
韩舒樱站在门口往里头看,房子后面有一条路,两边是巨高的山体,中间炸出来的石缝,路两边堆满了石头,正有一些人穿着破烂的人弯腰在那里干活,动作慢吞吞,吃力地搬起一块块石头往车上装。
她四下找了找,她想找人问问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杨弘杉的人。
还没等她找到人。
就听到看管那些人干活的工作人员,大声呵斥:“……杨弘杉!今天晚上你们俩饭别吃了,石头都搬不起来,吃了也浪费……”
杨弘杉?
听到声音那一瞬间,韩舒樱震惊地朝被工作人员呵斥的人望去。
只见被呵斥的有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还有一个年轻一点,似乎病了,一直在咳嗽,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扑扑四个兜的旧衣衫,衣衫后面打了两个补丁,身上脏兮兮的,正佝偻着搬石头,石头太大了,他只能咳嗽着一步步挪。
那一刻见到了人,韩舒樱吞咽了下,喉咙发紧,都不敢再看下去了,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马翠英很快出来,拿到了她丈夫上个月的工资,四十五块,给家里二十块,自己留二十五,她家里一家三口,一个月吃穿住用煤,加上大军体力活得补一补,二十五块不够,好在她还做手工活,每个月能剩下两三块。
马翠英高兴地道:“妹子,去矿场边上看一眼?看完我们就回家。”
韩舒樱心里憋得慌,她飞快道:“不用了嫂子,坐车太累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就是,矿场真没啥好看的,都是石头,头几年这边还砸死过人呢……”
回去路上,她听着马翠英说话声,心绪都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她想到个问题,她顶了曾祖姑奶奶的身份,如果真要查的话,她其实是资本家的女儿!
现在还无事发生,但三年后就有事儿了!到那时被人揪出来,是不是要被打倒啊?如果从小不在资本家的家庭里长大,也算资本家子女吗?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韩舒樱摸了下自己发凉的脖子,所以这件事,她谁都不能透露,必须要咬死自己就是韩舒樱,八辈贫农出身。
可另一方面,她已经确认……曾祖父就在采石厂,曾祖父又该怎么办?
想到曾祖父两年后自杀身亡,她就坐立不安。
怎么才能阻止呢,怎么才能挽救曾祖父。
想法虽有,可以她现在的身份,在曾祖已经进去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
曾祖父死在了六五年,是不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出去的希望了,才选择自杀?因为如果他活下去,后面还有十几年痛苦要经历……
天杀的!这是个什么事啊?
一路上,韩舒樱没有开口,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超出她能力的范围,脑子里空白一片。
国家大势,她一人,怎么扭转局面?怎么救曾祖父?她甚至连多接触曾祖父,都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为什么偏偏穿到现在!
回程的车开得较快,八点半两人回了大院,韩舒樱满腹心事,跟马翠英分开后,她回了小屋换了衣服,一会儿还要去商场上班。
刚换完,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韩舒樱正在想事情,被敲声吓得一抖,才扔下手里的衣服,过去开门。
江公安站在门口,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怎么没上班?”
韩舒樱心头一慌,“我……”
“我去过商场,有个姓王的营业员说你回家取东西了,取什么东西?”今天难得有空,路过时就想去看看她,谁知扑了个空,商场出来后他以为有什么事,立马骑车来到大院这边。
“哦!”她呼气,还好王梅机智!这借口不错。
她道:“那个,我早上柜子忘了锁,跑回来锁上。”
警觉的江公安,目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神色紧张,他目光略过屋子,没什么异样,进来时就观察过了,只发现她穿过的衣服不洗,脱下来就堆在凳子上,堆了一堆儿。
他微一皱眉,这习惯可不好,有心想过去帮她收拾,但她马上要上班,他得骑车送她。
“那现在锁好了。”
韩舒樱乖乖道:“锁好了。”
“走吧,我送你过去。”
韩舒樱心头发堵,见到他后,好多了,仿佛蜜蜂见到了巢,老鼠进了窝。
呸!什么比喻?
见他要走,她哪能让他走呢,伸手就将他抱住了,开始从他身上汲取着她需要的力量,甭管什么力量,吸就完事了,她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吸干江公安。
江公安见她拱自己怀里,脑袋左右晃动的样子,心里异常柔软,将手指轻放在她后脑勺光滑如绸的辫子上,上下摩挲,温声问:“怎么了?上班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来。”
韩舒樱将头埋他胸膛半天才闷声道:“没有……”
然后抬头:“就是想吻你了……”
这时她又想起娱乐圈女大佬说的话,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找男人玩一玩就好了……
她决定实践一下,于是就噘嘴亲他下巴一下,见他喉结一颤,她玩心起了,又恶劣地在他结儿处啃一口……
谁让它动了?像个小耗子!
“啧,嘶,你轻点……”
江公安喉结处红了,皮肤上很明显有个牙印子。
以前听人说男人喉结碰不得,但具体怎么碰不得,韩舒樱不知道,也没什么经验。
如今实践出真理啊!江公安他确实受不了这个……
眼神瞬间变得滚烫,仿佛被拿住了什么命脉,在这样的刺激下,什么克己守心,不越雷池……根本把持不住,把持不住一点儿。
这个可恶的小妖精!江公安一用力搂着人一下子怼到到小窗下方的长条桌处,在头顶小窗口光线里,单手撑着韩舒樱背后的桌子,低头猛地亲她。
桌子本来不结实,一碰吱嘎吱嘎,但不妨碍两人亲嘴。
江见许喉结攒动,亲得又凶又狠,韩舒樱可太喜欢了,她就喜欢这种真情实感的戏,真实!真实到亲得脸颊上都有激烈动作的痕迹,这要是拍成吻戏,观众还不得疯了?嗑cp她们都得嗑死,估计会上窜下跳,到处找两人这段戏的花絮,贴近屏幕从动作,神态,角度,以及衣服某处的高低来判断,这两人是不是拍戏动真情了,还是身心都动了那种。
唉,这一届网友,不行啊。
剧里的事儿,那都有套路!可以演,只有现实里才是真实的,就像现在这样,韩舒樱配合着对方舞得飞起,小嘴儿亲得吧唧响,直勾得身前撑着桌子拥着她的江公安意乱情迷……
能不意乱,能不情迷吗?这谁顶得住啊……
许久后,两人才从屋子里出来。
为了清醒,江见许用冷水洗过脸,韩舒樱则欢快的奔出屋子,门反正有江公安帮她锁,她就站在自行车旁边,看着江公安手指按着门,右手锁门,动作真帅啊。
前辈大佬说的太对了!还是得找男人,不开心了就得跟男人玩一玩。
最好找江公安这种有底线会克制的,老干部一样玩不起的男人(不是)才有意思。
看看那胸膛,那瘦腰,那帅气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满满的都是快乐!
韩舒樱笑眯眯地看他帮自己把门锁好,门边漏风的小破棚子也有个小门,他看了一眼,用铁丝拧成圈,套在门上面,栓上了。
倒不至于有人到棚子里偷那么大个炉子,光搬出去就很显眼了,但韩舒樱做饭丢三落四,有一天竟然把没吃完的锅,放在外面忘记拿进屋子了。
天天就知道坐在条凳上照镜子描眉化眼的,他真服了。
江公安看在眼里,默默叹气,这个女人,大手大脚,被子不叠,做饭还糊……
但有这么多缺点,还是答应和她处对象了,要结婚的那种。
大杂院人多,孩子也多,现在粮食紧张,院里很多人粮食都在省着吃,家家定时,怕前头吃多了,后面吃不上饿肚子,饥饿得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每家每户,做饭有数的,想吃再多就没有了,只有这样计算着食物,才能坚持到月底。
要不是韩舒樱跟他抱怨,前一天做的饭,第二天早上没有了,一问,锅忘记拿回屋了。
江见许:……
东西被人偷吃了,她竟然还不知道,怪不得包都能丢在火车站。
刚才过来,他亲眼看见一个孩子从棚子里跑出来,看见他,吓得跑得飞快。
江见许心头火大,自家的棚子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呢?就像自己的床被别人随便上去躺似的。
他用铁丝圈将棚边和门从里边勾住,这样小孩不够高,从下面打不开。
江见许不但在做饭的棚子上面捣鼓。
还教她:“以后做完饭,检查好里面的东西,再这样将铁圈挂在门上面。”他不住这边,要住这边,保证没有一个孩子敢来捣乱的,要是被他知道谁来偷东西,甭管父母,直接把人儿抓过来,屁股给他揍八瓣,让偷窃成瘾的小孩儿知道知道为什么花儿这么红!
抗揍你就来!
至于大人,除了小偷,很少有人这么干,除非快饿死了,若被院里人抓住谁偷东西,被叫公安不说,还会被教育,大院的人不敢,只有小孩子肆无忌惮无人管。
弄完后,他推过自行车,长腿轻松跨过车座支着地,回头,“上来。”
韩舒樱立马扑了上去,也想要像他那样帅气,抬腿就要跨坐在后车座。
江见许立刻回身阻止:“你不能这么坐,不能跨坐,你得侧着坐!”
“为什么?”
“女同志跨着坐像什么样子?你把腿并上。”
韩舒樱在后面撇嘴,不过还是听话的将腿一合,使劲地抬屁屁,用力地坐在了江公安略显咯腚的后座上。
表达着她的不满与抗议。
其实她挺喜欢这种坐在自行车上,被别人载着的感觉,冷冷的风在脸上胡乱的拍,不是,早晨的风在脸上轻轻抚动,前面蹬车子的人,后背宽阔有力,丝毫不担心他会把她摔下去,于是她甜蜜蜜地用手抓着他腰侧的衣摆,无人的时候,还能把脸贴在他后背靠一会儿,甚至无聊了,用手指挠一挠他的腰,惹得江公安握车的手都晃了两下。
“别动!”
“你别闹!”
“让人看见……”
“韩舒樱!”
玩了会男人后,韩舒樱心情才好多了,她抬头眺望天空,远山落叶落英缤纷,层林尽染,天高气爽……
一直纠结的心也豁然开朗,无论如何,她穿到了这片天空下,作为曾祖父的曾孙女儿,既改变不了前因,又对抗不了未来动荡的局势,想来想去,都没有丁点信心帮助祖父。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身处的世界,究竟是现实中的六十年前,还是剧本创造的六十年前。
上上上一代,曾祖父人生的遗憾,曾祖姑母一生的遗憾,她爷爷心中的遗憾,三代人,甚至这个年代无数人有着不同的遗憾,她无法替他们一一扭转,但能尽她所能,做当下她能做的事。
但最重要的是,还是要尽快地完成剧本任务!回归现实。
可在这之前,她还是想为曾祖做些什么。
有些事,逃离是本能,面对是勇气,她想,她终究还是无法面对杨家三代人,在这二十年中的惨淡的人生……
只能像现在这样被迫面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努力过,不后悔。
江见许将她送到国营商场南门,看着她三两步跳上台阶,站在商场大门处冲他来回挥手。
谢谢你,江同志。
微笑地用手在头上比了个心。
虽不知道她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但江见许还是笑了笑,陪她闹,还用手推车铃,顿时响起一阵“叮铃铃”的车铃声,惹得路人异样的目光看过来,回应着她的热情,直到看见她转身跑进商场,他才掉头去了派出所。
韩舒樱回到商场,何主任不在,二楼布料柜王梅正在织毛衣,她见到韩舒樱热情地招呼:“小韩,你来你来。”
韩舒樱收拾了下柜台,见零星几个人在看衣服,并没有买的意思,她抽空跑过去:“梅姐,早上的事谢了。”
“哎呀,看个柜有什么谢的,小韩啊。”
“啊?”
“我有个被服厂上班的小姐妹,上次来买东西,她看中你的头巾呀,也想要买一块,你那还有没有……”
韩舒樱一顿,“这……”
“你要有的话,她说用棉花换!你知道现在入冬了,大家都想做棉衣,棉花可紧俏了呢,没有棉花票一两都买不到,我这个小姐妹正好在被服厂干棉服的活,手里攒了点棉花,就是这个棉花陈的,在库里放了三四年,有点黄泛了,但不耽误用,塞进布里头,谁也看不着,照样保暖,一点不碍事……”
韩舒樱不是很想将剧本奖励的布料换出去,自从主任媳妇围了那条头巾后,营场里不是没有人找她,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就是能让人一眼就爱上,喜欢上,越看越喜欢,所以过来问她的人还不少呢。
她都以亲戚在海市捎过来的,手里没多少为由拒绝了。
但现在不同了,她打算再去见曾祖父一次,至少告诉她,他当年在火车站弄丢的妹妹还活着,这大概是曾祖人生最大的遗憾吧,至少让这一个遗憾圆满,虽然她不是曾祖父真正的妹妹,但是杨姝缨还活着,只是不在国内,她也不算欺骗曾祖。
作为曾祖父后代的后代的后代,曾孙女儿,他们也是一脉相传,血脉亲情,无论这个世界是什么,后代见到曾父落难,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做不了别的,送点吃的穿的,让曾祖父日子过得好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虽然这样对她来说有点危险,但现在毕竟不是三年后,她观察过采石场看管人员,管得并不细,也不问来探视人身份或地址,更不会要什么工作证,身份证明,可以随便探视,但劳改人员那边会有记录,他们一周一个人最多只能有两次亲属探视机会,但这个机会现在是有弹性的,只要拿点东西给看管人员,他们也很好说话,就可以探视久一些。
成份问题在现在来说,还不是那么大。
她只要小心些,应该没有问题,想到翠英嫂子这些家属一大早又送吃的又送棉衣。
采石场那边确实艰苦,她要不要也送一些?
看到曾祖父时,那身单薄的衣衫……
“行!”韩舒樱一咬牙,反正每天都有一块,她也穿不完:“但只有一块白色料子,你知道我本来想留着自己做件衬衫,如果她要的话,就换给她,但她能给多少棉花?我需要做一件棉衣和棉裤。”
王梅惊讶道:“啊?做一套啊,那怎么也得六七卷,小韩,这可不行,棉花是紧俏货,我看最多就三卷棉,三卷应该能做个薄棉袄,被服厂那个棉卷我知道,挺硬实,手长宽,打开有三米多长,做件薄棉衣够用了。”
韩舒樱摇了摇头:“不行啊梅姐,棉花找一找还能买到,但我的布料梅姐你自己看,你在商场里找,根本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料子,物以稀为贵,它真的很贵!我只跟姐你说,是我亲戚在港……那边弄到的,咱们这……没有,姐!最少得换八卷,我要不是急用,给我十卷我都不换,现在手里就这么一条……”
今天去采石场,那边空旷风还大,太冷了,她站一会都要冻坏了,如果有棉花的话,再买点土布,翠英嫂子说,石场那边都不能穿好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破衣服,越结实越好,不容易坏,那边工作还脏,什么好料子都白搭,只有土布抗造。
“八卷真不行,小韩,要不,我跟她讲讲,六卷吧,做一套薄棉衣棉裤够用了,行不行?”
韩舒樱看着王梅极力撮合,像王梅这样商场里的老员工,手里有不少交换资源,遇到合适会给人牵线介绍,也能拿点好处。
“行吧,看王姐的面子,我换,我中午回家把料子拿过来。”不管吃不吃亏,棉花现在对她来说,是急需刚需,这个重要,其它的可以放一放,而且白色料子不显眼,不出奇,青色料子她是不打算换的,太扎眼了。
“中午吃完饭我就带你找她,中午咱就去给它换了。”
韩舒樱这一天马不停蹄地去了采石场,后来又回大杂院,中午又回去取布,取了布料又跟着王梅去了被服厂,最后拿到了六卷泛黄的棉花,已经弹好了,机切成一条条卷起来,用的时候只要打开,就像蛋卷一样一层层,可以直接往布料上铺棉,很方便。
韩舒樱把它装进了布口袋里,下午又去找了何主任,想从他媳妇手里买点残次土布,她媳妇管库房的,库房里有很多这种残次品,残次布料,身为第一手管库房的人,残次品都是福利,每次处理肯定能弄到这样的布,找别人不如找主任媳妇。
现在,这人情不就用上了吗,下午下班前,主任媳妇风风火火地带了一大块布过来,偷摸地塞给她。
“库房最最结实的布,因为压在最底下,这块有点潮了,边角泛黄,你回去把泛黄的地方裁掉,做衣服一样能穿,不用给票了,就给个七块钱吧。”
这是从一批布里裁出来最外面的残次布料,扯开来一大块,厚厚的挺沉,约摸能做成人衣服一套还有剩,七块还不要票真是便宜不能再便宜的白菜价了,也就是管库房的人,才能拿到这么便宜的东西,主任媳妇估计也没赚多少,平转给她的。
人情嘛,都是你来我往,不能断了,韩舒樱立马送给主任媳妇一条她后来做的白色手帕,料子入手细嫩滑软,主任媳妇爱不释手,最后高高兴兴地拿着手帕走了。
一天时间,韩舒樱就将一套成年男性的棉衣材料凑齐了,怪不得国营商店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来,现在管制社会,没有门路的普通老百姓,想做一套衣服有多难,这么说吧,这么一堆布和棉,他们全家得攒大半年。
韩舒樱一天!凑齐了,只要拿去裁缝铺,让老裁缝做出棉衣,就可以给她曾祖父送去了。
在商场里只要你有资源,别人会找上你,根本不愁兑换,想换什么,长嘴问问,就能托人再托人换到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被服厂,还是棉纱厂,食品厂或者肉联厂,她们都有认识的人,而这些厂里有资源的一些人,都想和国营商场的人认识,双赢的买卖。
像普通人想买点紧俏东西,还得冒险跑黑市,偷偷摸摸的还有可能被抓,然而商场营业员可以光明正大的买卖交换,一点危险都没有。
韩舒樱回到大杂院将东西装一装,去了老裁缝店,棉衣不像贴身衣服,需要具体尺寸,现在的人都偏瘦,衣服胖瘦没什么问题,主要是长短会差一点,可以把裤腿和袖子做长,长了的话挽起来。
韩舒樱说了下大概身高,老裁缝就有谱了,布料充足,肯定不会小的。
一套棉衣要铺棉花,手工贵一些,材料客人自备,所以手工费要五块钱。
还好,江公安上次给了她五十,平时她自带粮食,在吃方面她一分钱都不用花,很省,她的钱全花在裁缝铺里了,好在材料布料什么的都是她自己带的,也花不了多少,只是一些手工费,手工费也不贵,几毛一块,最多五块。
不过这段时间光做衣服她就花了二十,她手里还有三十块钱,也够用了。
只是欠江公安的钱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但随即就被她抛之脑后……
去见曾祖父这事儿,她偷偷摸摸地背着所有人,因为这事儿吧,不太能让别人知道,包括对象。
这几天她确定江公安很忙,早上不会过来,她这才换了来鹿城时那一身土了吧唧的衣服,弄了条特别土的头巾拿着,趁天还黑着的时候,她拎着饭盒包和已经做好的棉衣棉裤出了门。
饭盒里是她昨晚上学着包得饺子,饺子不可能糊,只怪江公安没口福,她这白面饺子包得还不错,用的是柜子里江公安给她买的一袋富强粉,也没怎么吃,把那些萝卜和剧本给的凤髓萝卜剁了和馅儿,江公安前两天还拎来一条肉,切了一大半被她剁了包进饺子里,加了多多的油。
然后早上趁着天没亮,偷偷蹲在棚子里,在炉子上偷摸地煮,在饺子香味传遍大院之前,她飞快地捞出来,装进饭盒里,往自己嘴里塞了几个热乎的,一边胳膊夹着棉衣棉裤在夜色里弯腰出了门。
跑到外面,她把围巾围上了,披上给曾祖做的棉衣,蹲在路边等了半小时,五点半的车才慢悠悠地开过来。
她不能带行李包,回来她得去大杂院换衣服,那时候该上班的都上班了,但院子里也有人,如果有人问起,她可以说忘带东西,回来拿,但带着行李包,就很难解释,所以只能拿个翠英嫂子做的方形青色小饭盒包,也是她上班装东西的包,用双层青布做的。
大棉衣披着,用棉裤把饭盒包起来保温,然后头巾拉高遮脸一溜烟上了车。
按照上次马翠花带的路,再次驶向前几天去过的西边采石场。
大杂院的人一般六点钟起来,今天起得早了些,五点半天还黑濛濛,就有人起来了。
馋醒的。
“谁家在煮饺子?这么香!”
“一股子肉味儿……”
“妈,我想吃肉!想吃肉饺子!”小孩子哭闹。
“吃啥肉?我手上的肉,你吃不吃?”
说完“啪”地一声,来了个手掌炒肉,小孩子挨了顿打,早上五点半,整个大院传来“哇哇”的小孩哭声,大家都醒了。
这个年代吃顿肉跟过年一样,谁家没事会吃肉饺子啊!天天红薯饼,玉米面饼能吃到饱就不错了,要能吃顿白面那都是过年过节的日子,牙缝里省出来的,哪家桌子上不是稀粥咸菜,除了咸味,一点味儿也没有,就是有条件好的,也没有吃多好吃的东西,顶多就吃个饱,
所以搞得谁家做点肉,香味能飘得到处都是,因为馋大杂院的人鼻子还特别灵,一点肉味都能闻出来。
韩舒樱煮粥味道清淡,倒没什么,饺子里面全是肉,煮起来的香味可就太香了,大家立刻炸了。
这时候的韩舒樱已经在车上,还回味了她包的饺子,萝卜和肉,又鲜又香!
车开两段,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韩舒樱到了上次来过的地方,车里只剩下五个人,其中一个也在采石场下车。
是住在周围的村民。
韩舒樱披着灰色大棉衣,戴着农村妇女干活的头巾,挡住脸,整个人看起来毫不起眼,她朝上次来的采石场接待室走去。
今天探坊的人少,月初该来的都来过了。
会客室值班人员正坐在桌子上喝茶水。
见到韩舒樱头也不抬道:“这里是西山矿场,你有什么事?”
韩舒樱压低声音道:“我探访人。”
“你找谁?”平时来访的人多,也没当回事。
韩舒樱咽了下,“我找杨弘杉。”
“杨弘杉啊……”值班人喝着茶水,没动弹,他记得这杨弘杉进来四个月了,一共就探访两次,最近两个月一次都没有,没想到又来了一个。
韩舒樱听马翠花说过,想多探访一会,就要私下给值班人员烟或吃的,采石场太穷了,这里啥也没有,也就值班室这边有点油水,所以采石场管理人员轮留值班。
韩舒樱赶紧将准备好的三毛五大前门,递了过去。
值班的脸色马上好看了,他把烟偷摸揣袖子里,拿着水缸起身,露出笑脸道:“你在这等着吧,我把人叫过来,今儿探访人少,你可以多待会,呵呵。”说着起身出去了。
韩舒樱在狭小的会客屋呼出口气。
四处看了看。
屋子建得小,里面墙面脏兮兮,但地面不是泥地,而是石板,也是,这里是石场,有得是石头,连房子都是石头砌的,墙面斑秃,刷了层灰粉,有个小窗户,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它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