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雨是在刺眼的晨光中醒过来的,捏了捏脖子,不知道昨天翻译稿件到了几点,最后居然在书房睡着了。
揉了揉眼睛,她看了下时间,刚过八点,还没到交稿的时间,她还要再检查一遍细节。
毕竟是会署着自己名字登刊的文章,自然要精益求精。
手掌拍了拍面颊,虞清雨重新带上框架眼镜,准备继续工作。
低眸间,一束明媚阳光恰时闪过,她的目光猝然定住。
指腹抚过手写的草稿上,是她随手记录的专业名词。最上面那行翻译的文章副标题上,一个法语名词被红笔圈出。
重新标注了修正过的名词。
是端正的繁体字。
下面缀了一排行云流水的行书简体字。
手中的钢笔,被指尖捏紧。
跟着一声浅浅的呼气,缓缓松开。
抬了抬镜框,虞清雨翻开手边词典,重新投入工作。
下楼的时候,虞清雨才发现今日谢公馆中的佣人少了许多。
一位年轻女士上前,微微弯腰:“太太。”
“我是您的新任管家,闻琳。”
虞清雨微微点头,没想到谢柏彦的效率很高,这么快新任管家已经到岗。闻琳看着和她年龄差不多,短发干练,说一口娴熟的普通话。
“先生说您不喜欢住处人太多了,我今日一早已经安排了新的人员排班表,精简了大半人员。这是人员安排时间表,请太太过目。”
虞清雨接过那张表格,却没急着看。
“你姓闻?”她托着粉腮,突然问道。
闻琳微笑:“是的太太,我是谢总助理闻森的姐姐。但您放心,面试这个岗位,我没有任何投机取巧,是按照正常流程应聘而来的。”
说话间是比昨日的林管家讨喜多了,虞清雨将那张安排表放在一侧,只说:“吃早饭吧。”
今日的早餐换成了她一贯的喜好,简单的沙拉菜,还有一杯健康果汁。
挑眉,熟悉的味道让她心情轻快了许多。
虞清雨问:“是闻森告诉你要如何安排餐食的?”
闻琳:“是今日先生告知的有关您的喜好。”
叉子在空中停了几秒,虞清雨有些怀疑:“你是说谢柏彦?”
“是谢先生。”
虞清雨没再说话,只是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杯苦涩的果汁。
若是谢柏彦,倒也正常。
合作协议,一切都在写纸张纸上的,才是他们正常婚姻状态。
简单吃过早餐,虞清雨上楼准备补觉。
闻琳在身后提醒了一句:“太太,先生还说了,夫人和小姐前几天出国游玩了,暂时不需要着急去看望她们。”
“等先生回来,他会带您亲自上门的。”
虞清雨脚步不停:“知道了。”
她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家庭管家似乎也不错,她是一贯懒于处理这些的。
“那你也转告他——”清绝昳丽的侧脸微微转向闻琳,勾唇微笑,“我做谢太太,一向很尽职尽责的。”
虞清雨登门拜访谢夫人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港城的生活节奏在她看来,似乎和京城没多大区别。
先生不在家,虞清雨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收礼盒的人从陈姨换成了闻琳。
谢柏彦人在外出差,送到家门的礼物倒是没停过。
只是那些礼盒是否真的出自他手,就不一定了,故而她也从来没有拆过那些礼物。
出门的时候,虞清雨换了一身端庄简洁的玉兰色长裙,长发也盘起,轻了几分媚色,多了几分清雅。
礼物闻琳选了几种,最后虞清雨投其所好又挑拣了一番,重新包装过才出门。
谢家老宅在山顶区,是谢柏彦的妹妹亲自来给她开的门。
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短裙俏丽,眨着一双小鹿眼,直直地望着她,谢柏珊甜甜叫了声:“嫂子。”
“是珊珊吧。”虞清雨扬起笑容,轻轻握了下面前女孩的手。
这是虞清雨第二次见谢柏珊,上一次是婚礼那天,宾客众多,她匆匆和谢柏珊说过几句话,只记得她有一双水泠清透的眼睛。
这般近距离接触才发现,谢柏珊的长相其实和谢柏彦不太像,她的长相更偏柔和钝感,眼睛圆圆的,脸型也圆圆的,笑起来天真又可爱。
谢柏珊亲切地挽上她的手臂,双眼定在她的脸上几乎挪不开:“上次婚礼我就想说了,嫂子你这么好看,怎么就看上我哥了。”
虞清雨眼底一闪而过的怔然。
她老公的妹妹似乎不太了解他们夫妻之间的真实关系。
“大概就是眼缘吧。”虞清雨随口扯了个理由,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不过她也没说错,至少谢柏彦那张脸确实相当不错。
谢柏珊面上现出一派了然的表情,也是,她这位只知道工作的哥哥,不端着一张冷脸的时候,还是勉强可以一看的。
她的视线微垂,忽而定在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上,眼睛一亮:“嫂子,你的镯子颜色好正。”
闻言,虞清雨抬起腕子,挽了挽额角碎发,翠色的玻璃种帝王绿衬得她肤色莹润白皙,她弯了弯唇:“是妈送的。”
透绿润泽的翡翠镯子,千万价格不止,主要是料子难求。
“原来是我妈送的啊。”谢柏珊故意拖长尾音,她定定看着镯子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那就不奇怪了,妈就是喜欢这些翡翠玉镯,这个镯子之前我跟妈妈讨要了许久,她都不舍得给,没想到是给嫂子了。”
“那……”扬眸微怔。
虞清雨之前没有接触过谢柏珊,摸不准她这话说是什么意思,低眉间望了眼手腕,说着话就要摘下翡翠手镯。
“嫂子,可千万别摘。”谢柏珊连连握住她的手腕,“我开玩笑的,翡翠养人,这个帝王绿的种水正衬你的肤色。”
姗姗来迟的谢夫人望着在门前拉拉扯扯的两人,笑了起来:“清雨来了,快进来坐。”
转向女儿时又换了语气,严厉了几分:“珊珊,别总缠着你嫂子不放。”
谢柏珊鼓了鼓嘴,几分委屈地松了手。
虞清雨换下鞋子,被谢柏珊引着坐在紫木沙发上,不忘替她解释了句:“妈,珊珊是在和我讨论这个镯子。她说您眼光好,选的料子好,颜色也正。”
一缕袅袅檀香从香炉中缓缓升起,混着客厅中弥漫着的浓重茶香,一盏清茶被推到虞清雨面前,谢夫人扫过她腕上的镯子,眉宇间露出几丝笑意:“这镯子是我存了好久的料子,就为了留给柏彦太太的。美玉配美人,正正相宜。”
谢夫人也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温婉端庄渗入所有神态和动作之中。
她笑容温和,看向虞清雨的目光也透着暖意:“这般看来,这镯子果然没送错。”
虞清雨也低头笑,身边的谢柏珊嘟了°嘴:“美玉配美人,所以我没有镯子呗。”
唉声叹气,谢柏珊摊了摊手:“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谢夫人被女儿逗笑,坐在她身边的虞清雨也跟着笑。
眸光微转,眼睫垂下,虞清雨低头解下自己颈子系上的星芒钻石项链,递进了谢柏珊的手里。
“珊珊,这个送你。”晶莹无暇的钻石聚成星芒的形状,几圈银河星轨将钻石包围,更添几分梦幻,“女孩子就要带一点亮晶晶的饰品。”
这条星芒项链是前几年拍出天价的设计款,比起润泽沉淀的翡翠,多了几分甜美风格,更适合谢柏珊这种年纪的女孩。
意料之中的,谢柏珊很喜欢,在看到手里的项链的一刹,眸光闪亮,眼底的欣喜几乎掩不住。
“哇,嫂子你也太好了。”
“你喜欢就好。”虞清雨在这种方面一向大方。
谢夫人纵观全场,眼底划过一丝欣赏,拿起青玉茶壶,给虞清雨的茶杯里添了点热茶。
虞清雨连忙双手去接,环顾四周,问了句:“爸呢?”
说起这个谢夫人就有话要说了:“真是懒得提他。他跟船去钓鱼了,嫌弃跟着我们母女两个人出去旅游就是吃吃逛逛,受不了了,一回来就上船跑了。”
虞清雨讶异:“吃吃逛逛不好吗?”
“所以呀。”谢夫人摇摇头,细指捻起茶杯,“他们男人不懂得享乐。”
“他爸也是,如今,柏彦也是。”
谢柏珊收了项链,显然更亲近虞清雨几分:“没事他们赚钱,我们来替他们享乐。”
虞清雨低眉没应声,谢夫人话里的意思,显然并不止什么赚钱享乐。
果然,一盏茶过后,谢夫人又说:“清雨,林管家的事情是我没安排好。我们年纪大了,唯有盼望儿女生活幸福。”
轻轻拍了拍虞清雨的手背:“希望林管家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妈,您言重了。我们——”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温热,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
虞清雨抿了抿唇,牵出一丝笑容:“我们感情很好。”
谢夫人放了心:“如此便好。”
虞清雨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连老公都见不到几面,讲到底,又能有多深的感情会被影响。
她连忙岔开话头:“妈,我什么时候方便去看望一下奶奶?”
毕竟他们结婚,也是因为谢柏彦祖母身体不好。
谢柏珊看了看虞清雨,又看了看自己母亲,眼眸中几分不解:“奶奶不是去体验新西兰牧场新生活了吗?”
虞清雨惊讶了一瞬,眼睛蓦地睁大:“奶奶的身体,可以受得了长时间舟车劳顿吗?”
没记错的话,那会儿谢家的说辞似乎是人到晚年,疾病缠身,卧床不起。
没想到,这会儿已经去新西兰了。
谢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是喝茶,随口解释了句:“老人家嘛,有自己的追求。”
虞清雨还想多问,很快被谢夫人岔开了话题。
“清雨,过来帮我看看这几只镯子。”
从谢夫人的藏品间再出来的时候,虞清雨刚抬眼就望见矜淡清隽的男人,正闲适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文件,西装笔挺,矜冷淡漠。
是她婚后近一个月,只见过一面的老公。
谢夫人先反应过来:“平时叫你回家从来不见人影,老婆一来就把你魂勾来了?”
谢柏彦漠然转头,视线先眺去站在楼梯处不动的虞清雨,再转向已经疾步走到身前的母亲。
薄唇溢出极淡语调:“公司事务繁忙。”
“又是公司事务繁忙,跟你那个爸一个德行。”谢夫人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意,“早就跟你说过了,公事是忙不完的。就你前阵子那个报道,我都懒得说你,怎么分公司这事就非要你去处理?”
细指在茶几上敲了又敲:“公司缺了你就挺不下去了吗,非要你新婚之夜去出差?”
谢夫人一开口就停不住,连声质问,越说越生气。
虞清雨提着裙角缓缓走下楼梯,低眉只盯着自己脚尖,耳廓微动,没有漏过客厅里的所有对话。
这回她听明白了,她的婆婆,是在给她撑腰。
新婚之夜新郎出差的报道风波,对于他们而言,可大可小,公关到位也无大事。但虞清雨刚刚嫁入谢家,就要替忙碌的先生辟谣。
谢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儿媳了。
被母亲斥责的谢柏彦只是听着,冷淡面容没有一点多余情绪,直到垂下的视线里突然跃进虞清雨的裙角。
眸光渐深,他微微侧身,让开了点位置:“母亲教育的是。”
他的手臂随意搭在沙发上,从谢夫人的角度看,像是将刚刚坐在他身边的虞清雨揽进怀里。
舒一口气,似乎小两口的关系还不错。这般再想,谢夫人也懒得再教育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再闹出这种事,让你爸收拾你。”
虞清雨面上笑容不变,她知道谢柏彦的手臂就环在她身后,再正常不过的夫妻之间的姿势。
只是,却连衣角都没有挨到她一点。
谢柏彦抿了口清茶,漫不经心地抬眸:“奶奶呢?”
提到这个,谢夫人的表情不太自然,坐在另一侧沙发上,含糊其辞:“奶奶在疗养院呢。”
“新西兰的疗养院?”谢柏彦轻笑一声,淡眸划过一抹深暗。
谢夫人轻咳一声:“医生说换个舒适的环境,有益于身体恢复。”
看破不说破。
谢柏彦是,他身侧的虞清雨也是。
僵持的气氛被谢柏珊打破,她笑容甜美地凑上来,炫耀今天刚收到的礼物。
“哥,你看,这是嫂子送我的项链。”
钻石项链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谢柏彦懒懒掀开眼皮,先望向璀璨星芒项链,再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虞清雨,语调平缓,压迫力却极强。
“你嫂子送的?”
“是啊。”谢柏珊,“好看吧。”
畅然笑容在触及谢柏彦冷淡的目光时,登时凝结,谢柏珊连忙收起项链。
“我拿你老婆的项链,你不高兴了?”话毕,再收到睨过来的薄凉视线时,谢柏珊浑身一抖,选择向身旁的虞清雨求救,“嫂子,哥哥眼神好可怕。”
“……”谢夫人还在旁边,原本只想当个安静花瓶的虞清雨,也不好置身事外,只好转身拉了拉他的衣角,盈盈笑眼闪过几分暗示,“老公,是不是很适合珊珊?”
被“暗示”的谢柏彦缓缓低眸,瞳底略过一丝兴味,扫过她揪着的那一寸衣角,手掌从沙发上挪到了她单薄的肩上,微热的掌温轻轻覆在她圆润的肩头。
谢柏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谢柏珊吐了吐舌头,小声问了句:“嫂子,平时我哥也对你这么冷淡吗?”
虞清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她肩上的那只大手,温热干燥,却灼烫着她的神经。
咽了咽嗓子,她随口回答:“啊?差不多吧。”
原本他们也没相处多久。
只是这话落在谢柏珊耳中又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嫂子,你好可怜啊,嫁给我哥这种坏男人。你放心,我和我妈会来帮你撑腰的。”
谢夫人也点头表明立场:“清雨放心,柏彦不会过火的。”
她肩上的那只手掌似有似无地捏了下她的肩,虞清雨瞬间回神。
在对上谢柏珊肯定的眼神,还有谢夫人慈爱的目光时,虞清雨彻底懵了。
“啊……”
哪种过火?
吃过晚饭,谢柏彦去接了个工作电话,方才因为哥哥在一直不敢靠近的谢柏珊,再度热情地贴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和虞清雨说着悄悄话:“嫂子,你到底看中我哥哪里了,他板着脸那么可怕,真不敢想象每天面对这张脸得多压抑啊。”
被谢柏彦管教多年的谢柏珊,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新嫂子有些天生的好感。
大概是认为她们同病相怜。
谢柏珊是在良好的家庭娇养长大的大小姐,性格天真单纯,面对她的亲近,虞清雨也回馈同样的好意。
复杂的家族因素很难对她提及,至于其他的,胡言乱语虞清雨信口拈来:“压抑的时候,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的身材,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忍了。”
谢柏珊怔住:“原来,竟是如此?”
刚刚收线回来的谢柏彦,很不凑巧地正听到虞清雨这句相当真诚的表白。
“所以,其实你早就对我的身体图谋不轨?”清冽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挂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虞清雨手一抖不小心茶杯碰翻,淡黄的茶叶顺着桌边淌下,沾湿她的裙摆。
肩背不由挺直,虞清雨抿唇,很明显地咽了咽嗓子。
“太太,怎么这么不小心?”款款走来的谢柏彦唇角弯起淡弧,冷白修长的手指扶起碰翻的茶杯,轻轻放在她的眼前,徐徐声线绕着她的耳廓,“不过只是,听到一句你的真心话而已。”
顶着谢柏珊好奇的目光,虞清雨不能否认,她端上毫无破绽的一张笑脸,一字一顿,尤其是最后两个字——
“我确实对你身材十分着迷。”
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虞清雨面不改色地又添上几句定语:“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切切在心。”
谢柏珊嘴巴不由张大,再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什么表面夫妻的风言风语,简直可笑。
她由衷感叹:“哇,哥哥嫂嫂,你们感情真好。”
谢柏彦低笑一声,手掌轻轻搭在虞清雨的肩上,随意地拨弄了下她肩上的长发,话确实对着谢柏珊说的:“所以,可以把我太太还给我了吗?”
谢柏珊连连摆手:“您请,您请。”
回谢公馆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安静,虞清雨的视线不时飘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谢柏彦身上。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位忙碌的谢先生是为了她而回老宅的。
只不过,有些疑问哽在喉间,虞清雨不问难耐:“所以你早就知道奶奶是装病?”
坐在后面的清冷矜贵男人眼皮未抬半分,只淡淡应了个单音节。
虞清雨眉头皱得很紧,这和她之前的设想并不一样:“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不是为了完成长辈的心愿吗?那这般先决条件不在,结果论也没有意义。
身侧的男人终于掀开了眼皮,眸底漆黑,表情寡淡,仿佛所有事情都不曾在他心上停留。
“早晚都要结,那便让长辈安心。”
“……”虞清雨呼吸滞了半秒,哑然扯开嘴角,“真是个好理由。”
他们这桩婚事也真的是……挺合适的。
谢柏彦神色阑珊,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却是话锋一转:“你送柏珊的项链多少钱?”
“怎么?你准备给我打钱买断吗?”虞清雨懒懒抬眸。
她向来不记账,这条项链是从展会几件珠宝一起扫荡回来的,哪里还会记得价格。
虞清雨斜睨了眼谦谦君子端方如玉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谢先生,我以为我们已经对这段婚姻达成共识。
“钱从左口袋进右口袋,就没意思了。”
秀眉蹙起,眉间凝起几分冷艳:“还是说谢先生只是表面哄哄我,实际上根本没把我这个谢太太当回事,连个项链钱也要跟我算清楚。”
虞清雨越想越觉得不对,表情渐渐凝重:“你不会之前的花销,也要跟我一笔笔算清楚吧?”
珠宝首饰倒还好说,若是婚礼那三亿,她现在卡上的余额就有些勉强了。
轿车平稳地转弯,惯性使然,她不由靠近了身侧的男人几分。
在冷香浮上鼻尖一瞬,谢柏彦的蓦地开口。
“商人的脑子都习惯思维跳跃举一反三吗?”是上次虞清雨说过的话,他眉眼低敛,若有若无的笑音,“我看是翻译官的思维习惯吧。”
一记回旋镖,虞清雨故作无辜地揉了揉耳朵。
“柏珊年纪还小,性子未定,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若不是什么重要节日,无需送她那么贵的礼物。”谢柏彦轻描淡写解释了番。
“自作多情”的虞清雨很好地掩饰住尴尬,不忘为谢柏珊辩解了句:“她二十了,也不小了。”
虞清雨是真的没想到这位谢先生对自己太太不怎么样,竟然还是个宠妹狂魔。
车子停在别墅前,司机下车为虞清雨打开了后门。
下了点濛濛小雨,一把黑色大伞撑在头顶,握着伞柄的腕骨上卧着一颗红痣。
虞清雨眸光微顿,很多移开,却不期撞上了院子墙角边,两只幼年小猫躺在细雨之中,紧紧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睡觉。
她的脚步停住,雨气漫上裙角却毫无察觉。
谢柏彦微微转身,淡凉目光停在她莹润无暇的侧脸,潋滟一双水眸,此刻就连着几分怜惜与可怜。
闻琳顺着先生太太的视线望过去:“该是之前佣人喂的,这几天总在门口徘徊,大概是饿极了。”
“我这就把这些猫赶出去。”
雨线遮挡了视野,淅沥水汽和远处瑟缩的小猫融进她的目光中。
虞清雨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柏彦,含着水光的一双杏眼,其中荡漾的涟漪,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他的房产,依然是由他做主的。
可是——
谢柏彦瞳色深沉,瓷白手指握住她纤细的腕子,牵着她向门里走。
细雨浓密,却丝毫没有沾湿她的长发。
在收伞前,冷而清晰的男声缓缓落下:“闻琳,去厨房找点东西喂它们吧。”
虞清雨心头一动,侧过身,唯有沾着雨色的肩膀纳入眼底。
夜里下了一整晚的雨。
虞清雨睡眠浅,绕是床上男人起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动作,也还是将她吵醒。她勉强睁开一只眼,刺目的光线很快又让她闭上了眼。
时间还很早,刚过六点,距离她平时的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这么早起床,你是把睡眠进化掉了吗?”
“休息日也要起这么早?”
“你怕不会是个机器人吧?谢柏彦,你要去哪儿?”
久久没有听到回声,她猛地睁开双眼,虞清雨几分气恼。
“谢柏彦,你无视我说话!”
刚换下睡衣的谢柏彦逆着光线,修长劲瘦的影子斜斜落在她面上。清冷目光扫过她微眯的双眸,他闲闲开口:“若是我回你话,你的回笼觉大概就睡不着了。”
虞清雨很是不满地挑刺:“谁说我要睡回笼觉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懒吗?”
不太客气,也不太讲理。
谢柏彦拉上窗帘,那道打在她脸上的光影慢慢消失,直到室内恢复一片昏暗,薄唇才溢出轻音:“岳父大人有一点说的没错。”
虞清雨直直望向他,气势不输,底气十足:“我爸跟你胡扯了些什么?”
凉薄视线似有似无扫过她精致的面孔,悦耳好听的男声中染上几分低哑的促狭。
“太太的起床气是挺大的。”
虞清雨剔透美目中是一眼可阅的不耐:“你把我吵醒,无视我说话,现在还要怪我起床气大?”
“谁家新婚先生这么不讲理,可以状告一下七大姑八大姨,给你当庭宣判二十大板了。”
谢柏彦淡然听着她没有任何逻辑的胡言乱语,嗓音不疾不徐,只说:“太太可以开始回笼觉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待虞清雨继续发作,他很贴心地又补了一句:“很不凑巧,我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谢太太想要的判刑可能没办法实现了。”
虞清雨认输了,有这和他斗嘴的时间,还不如她睡个回笼觉,但睡之前,她不忘重新扯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所以,你起这么早到底要干嘛?”
“游泳。”谢柏彦不吝回答。
意味深长的目光,和他冷淡的话音一同探了过来:“保持一下令谢太太着迷的身材。”
“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切切在心。”在虞清雨变换的面色中,谢柏彦懒怠地念着她昨夜为增加可信度而添上的几个词语。
“不过——”慢悠悠转到关键问题上,谢柏彦拿起柜子上的耳塞,“谢太太,什么时候偷看我的身材了?”
“谢柏彦!”虞清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幽幽声线中是遮掩不住的恼意,“我要睡回笼觉了!”
七点钟准时起床,换了身瑜伽服,素面朝天的虞清雨拿着保温杯到三楼的健身房,拖出了瑜伽垫,简单地拉伸了几下。
靠着墙边倒立,让她头脑短暂地充血,放空思绪,这通常是她缓解起床情绪的方式。只是这次,有件事情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虞清雨翻身放下长腿。
思忱间,已经站起身,虞清雨走至落地长窗边,幽然的目光向下望去。
楼下庭院有一座封闭式泳池,毫无意外的,她轻易地捕捉到了白瓷蓝水中穿梭的那个身影。
长臂挥动间绷起的筋络肌肉,线条流畅,还有在水面中浮沉若隐若现的那张俊脸。
偷看?虞清雨扬了扬眉,她向来是光明正大直接看的。
谢柏彦这身材,也就将将勉强达到让她不忘的程度。
水花翻涌间,银光溅射,水池中穿行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黑眸抬起,望向三楼的那间健身室。
只有亮起的灯光,明净的玻璃,还有一闪而过的人影。
谢柏彦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修直长腿划开水面,如鱼般重新滑入泳池之中。
谢柏彦受邀参加公益慈善拍卖会,虞清雨陪同他一起出席。她从藏品间里挑了一只明末花鸟粉彩浅绛花瓶,作为公益拍品。
“你晚上不是还有跨国会议吗?”一系优雅蓝色纱裙,端庄大方,长发微卷,服帖地披在肩侧,虞清雨挽着谢柏彦的臂弯。
来往间,笑容温婉,嘴角弧度丝毫不变,跟在他的身畔,和上前祝贺的宾客点头示意。
完美地行使她花瓶太太的义务。
和一位长辈打过招呼后,谢柏彦介绍:“这位是我太太。”
谢家与邵佬之间颇有渊源,故而谢柏彦也多了几分敬重。
邵佬平静地看了看一对般配璧人,温和笑说:“早有耳闻。”
那场世纪婚礼的余温还在波及,连深入简出的邵佬都有所耳闻。
拍卖会主办方为谢柏彦留了间专属包厢,谢柏彦很绅士地先给虞清雨的杯子倒上一杯柠檬水,方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上次你不是给了柏珊一条项链吗?”
“嗯?”虞清雨抿了口微酸的柠檬水,随意翻看着这次拍卖的展品手册。
“来给太太的珠宝箱补仓。”温润如玉的音色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卷翘的长睫微微抬起,虞清雨眉宇间露出一抹惊讶。
手指顿住,望向面前的斯文矜贵的男人的视线渐渐转浓,她拢下眉间飘起的乱发,心绪微乱。
谢柏彦在她眼里的形象几番变幻,如今已经是活脱脱一个爆金币的ATM机。
虽然她的小金库不缺一条项链,但有人以合法身份愿意替她花钱,何乐而不为。
唇线勾起,她的嘴角漾起点点笑意,由心感慨一句:“老板,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