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进刚才在屋里伺候,听见姑娘提醒大福晋谢恩的事,便问:“姑娘是准备送进宫给皇后娘娘吗?”
四个大丫鬟当中阿进入府最晚,听阿财她们说,二姑娘与皇后娘娘虽是亲姐妹,私下关系却十分冷淡。
从未见二姑娘进宫探望皇后娘娘,倒是每个年节皇后娘娘都有不少赏赐给二姑娘。
这回二姑娘闹绝食,身子都凉了,她们以为二姑娘没救了,谁知回转过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要送进宫谢恩的。”才说了几句话,郝如月又感觉精神不济了,“不过不用做得太小,怎么也要够七八岁的孩子穿。”
“七八岁?为什么……”阿进说到这里秒懂,心道二姑娘高明。
阿进刚入宫的时候在针工局当差,后来因为聪明伶俐会来事被选拔到了乾清宫。帝后大婚之后皇上将她赏给了皇后,在坤宁宫没当几日的差,她又出现在了皇后给二姑娘的赏赐礼单中。
“看着她,别让她轻易死了。”离宫前夜,她被人带到皇上跟前,皇上这样叮嘱。
她战战兢兢应是,退到门边的时候听皇上又道:“替朕看好她,自有你的好日子过。”
好日子阿进是一天没赶上,倒是有几回差点跟着陪葬。
如今见二姑娘死过一回终于开窍,阿进忍不住想发挥一下卧底的作用:“姑娘这礼物算是送到了皇后的心坎儿里,奴婢很好奇姑娘打算拿什么谢太皇太后?”
郝如月有些坐不住了,示意阿进扶她躺下,喘匀了气息不答反问:“你们四个当中谁的字写得最好?”
阿进头冷:“还是奴婢。”
四人里阿招和阿宝不识字,阿财倒是勉强识得几个字能看账本,只有她是科班出身,能写会算。
好奇害死猫,二姑娘看向她:“那你再帮我抄一百零八遍清心咒。”
阿进:“……”
阿进本来想说皇后和太皇太后都谢过了,您要不要给皇上也送点什么,结果摊上这么大一个差事。
太皇太后在宫里罚人的时候,才会让人抄清心咒。
阿进平白摊上大事,再不敢随便建议了。
郝如月能吃下一整碗米饭的时候,皇后收到了来自娘家的谢礼,是大福晋亲自送过去的。
大福晋望着小包袱里的两件肚兜一脸懵,龙胎还在皇后肚里揣着呢,月儿做的这两件肚兜明显不是给小婴儿穿的。
看身量,怎么也要七八岁的孩童才能用上。
这也太糊弄了!
谁知皇后瞧见竟然笑出了眼泪,就连身边的老嬷嬷都说二姑娘有心了。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也收到了郝如月的谢礼,一看是清心咒,还是一百零八遍,便点了点头。
看来她是知道错了。
又问苏麻喇姑:“她给皇后送了什么?”
“回太皇太后,二姑娘给皇后送了两件七八岁孩童穿的红肚兜,针脚很是齐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苏麻喇姑含笑说。
太皇太后命人收起一百零八遍清心咒,这才道:“孩子养到七八岁就站住了,她这份礼算是送到皇后的心坎儿上了。”
承祜早夭,皇后再度有孕,可不是就盼着肚子里的皇子能长大么。
“正是这个理儿呢。”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心情不错,眸光闪了闪,“能让皇上看中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
您别想起来就骂人家草包,皇上不爱听。
太皇太后瞥了苏麻喇姑一眼:“行了,你今儿的话太多了。”
苏麻喇姑含恨闭麦,皇上,老奴尽力了。
康熙下了早朝,听说赫舍里家的大福晋进宫来探望皇后,一路上什么都没问,等走进御书房才说了下朝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不是……人没了?”
太医是人不是神,太医能治病,却救不了命。
人若想死,谁也救不得。
“不是,不是。”梁九功缩了缩肩膀,忙将大福晋进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讲述了一遍,事无巨细。
康熙静静听着,等梁九功住了嘴,摆手让他退下,埋头批阅起奏折来。
也不知是朝臣们没给皇上出难题,还是皇上心情好,工作效率大幅提高,每天要批阅到深夜的奏折,一上午全都批完了。
下午皇上见了好几拨朝臣,梁九功在旁边听着,议事也相当顺利。
处理完政事,梁九功提醒康熙:“皇上,早起永和宫来报,说安贵人心口疼。”
皇上十四岁亲政,鳌拜一党才倒下,三藩之乱又起,正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如今六年过去,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妃位和嫔位全部空悬,庶妃当中就属安贵人出身最高。
“心口疼传太医,朕不会治病。”康熙说着往外走,“今日风大,就去皇后处用晚膳吧。”
梁九功望着天边凝定不动的云,迎着并不存在的风,拖长声音喊:“摆驾坤宁宫——”
早起永和宫的人禀报说安贵人心口疼,皇后免了她的请安,等庶妃们走后,松佳嬷嬷小声嘟囔:“上一回安贵人闹心口疼,便将皇上请了去。”
是夜,皇上留宿永和宫。
可见心口疼是假,趁着皇后有孕争宠是真。
皇后听见了权当没听见。
当初是太皇太后做主,要立一个赫舍里家的姑娘为皇后,皇上并不愿意。后来皇上看中了她的妹妹如月,太皇太后却执意让皇上娶她,皇上无奈妥协,她才侥幸成了皇后。
其实她与如月一样,只一面便喜欢上了这位少年天子。只不过如月胆大,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而她胆小,只敢在心里默默喜欢。
如今她成了皇后,肚里怀着皇上的孩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皇上是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她怀着身孕无法侍寝,理应由其他庶妃代劳。
没什么可嫉妒的。
作为皇后,她非但不能阻止皇上雨露均沾,反而应该劝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
本以为皇上会去永和宫看安贵人,谁知乾清宫忽然来人说皇上要过来用晚膳,皇后忙又梳妆,吩咐人去御膳房传膳,沉寂多日的坤宁宫再次热闹起来。
用过晚膳,不等康熙问起,皇后便将上午大福晋来过的事说了,还让人将如月做的两件红肚兜拿过来给康熙看。
康熙看过,轻笑:“是用了心的。”
皇后眼中含泪:“几年未见,月儿女红的手艺又长进了。”
康熙:确实,山盟的女红技艺又长进了。
皇后有孕,康熙没有留宿,从坤宁宫出来,直奔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命也活了,礼也送了,看看原主小金库里都有啥?
康熙:都是好东西。
与坤宁宫不同,慈宁宫仿佛早有准备。
康熙走进去便闻到了碧螺春浓郁的茶香,太皇太后正坐在炕上好整以暇地等他,见他果然走进来,便朝侍立在侧的苏麻喇姑露出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微笑。
苏麻喇姑苦笑着行礼,亲自给康熙上茶。
太皇太后懒得寒暄,直奔主题,康熙一口茶都没喝上,便看见了厚厚一摞纸,细看竟是清心咒。
康熙才张开嘴,便被太皇太后给堵了回去:“这可不是我罚的,是她自愿受罚的。六年了,她一直在外边闹腾,抄一百零八遍都便宜她了。”
康熙被怼了也不生气,信手拿起一本翻看:“太皇太后都看过了吗?”
“不过是清心咒,有什么好看的。”太皇太后说罢又狐疑起来,“是有什么不对吗?”
康熙摆手:“没有没有,字迹工整,态度端正。”山盟这笔字也大有长进。
太皇太后哼一声:“没有最好。”
康熙将佛经放下:“太皇太后虚怀若谷,自然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正好皇后有孕在身,十分想念家人,朕想着……”
“皇后有孕在身,还要管着后宫诸事,委实辛苦。”太皇太后第二次堵了康熙的话头,“我这边也没闲着,给皇后寻了一个好帮手。”
说着朝外看去:“丫头,过来给皇上请安。”
门帘一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四大辅臣之一的遏必隆的女儿。
当年先帝给他留下四个顾命大臣,三个都死在了他刚亲政的那两年,如今只剩下遏必隆一人,且已然病入膏肓。
康熙这一迟疑,钮祜禄氏走进来屈膝行礼,康熙回神叫起,又听太皇太后说:“这丫头十岁入宫,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今日正好及笄,让她给皇上做个贵妃可还使得?”
钮祜禄氏红了脸,太皇太后知道皇上还有话说,便让她先退下了。
康熙闻言微微蹙眉,半晌才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朕明白。可此女年纪尚轻,没有子嗣,贸然封贵妃恐有不妥,不如先从贵人做起,等诞下皇子再行册封。”
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不会拒绝遏必隆的女儿,也知道皇上心里的贵妃之位是留给谁的,断不会轻易许人。
皇上退了一步,没有再提刚才的话头,太皇太后也不好逼得太紧,便道:“既然是庶妃,也就不用选日子摆排场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将人抬到乾清宫去吧。”
太皇太后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眉眼不动,又说:“到了乾清宫便是皇上的人了,定什么位份,住在哪里,我一概不管,全凭皇上做主。”
康熙点头,表示同意,而后不紧不慢道:“太皇太后,吴三桂上书请求撤藩,朕同意了。”
太皇太后闻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今儿个吴应熊过来求她,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皇上不会撤藩,便是吴三桂亲自来求,皇上也绝不会点头。
吴三桂不比鳌拜,鳌拜权势再大,说到底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是家奴。吴三桂不一样,吴三桂是恶犬,谁敢拿大棒子打他,他就敢咬谁。
对付这种恶犬,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还是肉骨头最好使。
皇上亲政之初将刀尖对准鳌拜,便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才扳倒鳌拜,权柄还没完全收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朝吴三桂这条恶犬挥大棒,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这样做太冒险了。
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她刚才拂逆了皇上的意思,将钮祜禄氏强行塞了过去,若此时再反对撤藩,皇上会怎样想?
太皇太后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激怒皇上,倒不如刚才顺着他说,这时候也好转圜。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清心咒,言不由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天晚了,太皇太后歇着吧。”
不等太皇太后说完,康熙站起身,吩咐梁九功:“把钮祜禄氏带回乾清宫安置。”
快走到乾清门的时候,康熙忽然站住:“那边有什么话带过来么?”
梁九功说有,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康熙,而后举了灯笼过去照亮,康熙没让,就两行字借着月色也能看清。
【姑娘性命无忧,皇上勿念。】
【姑娘给奴改了名,不叫山盟,叫阿进。仲春,四月,山盟,海誓,改名招财进宝。】
“俗气。”康熙评价一句,将信笺揉皱扔给梁九功,“烧了。”
与此同时,俗气的郝如月正拉着招财进宝盘点自己的当家,不盘不知道,一盘才知没必要。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若不是她碰巧穿过来,命也没了。
郝如月敬原主是条好汉。
“姑娘别急,没有银子,您还有宫里的赏赐啊!”阿财怕姑娘想不开又要寻死,赶紧给她解心宽。
郝如月这才把一口气喘匀,没钱有货也行。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宫里的赏赐确实蛮多,光是整套的头面首饰就有足足六套,其中赤金头面两套,宝石头面两套,珊瑚头面一套,珍珠头面一套。
每一套都沉甸甸的,用料十足。
看到珍珠头面的时候,郝如月拿起一对耳坠,将拇指大的浑圆珍珠在眼前晃了晃,转头问阿进:“这一对怕不是东珠吧?”
她怎么记得清朝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才能佩戴东珠,别人戴犯忌讳。
阿进慎重点头:“这一整套一百多颗,都是东珠。”
郝如月纯好奇:“要是戴出去会怎样?
阿进缩了缩肩膀:“那是僭越犯上的罪过,轻的打板子,严重的要砍头。”
果然中看不中用,郝如月失望地将珍珠头面推到一边:“这些全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阿进闭麦,转而由阿财回答:“是,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郝如月扒拉来扒拉去,终于扒拉出一对不怎么显眼的赤金手镯,推给阿招:“这个拿出去当了,能换多少银子?”
阿招忙摆手:“姑娘,这个不能当!”
郝如月瞪眼:“为什么?”
阿招给她解释:“您看上面有宫造的戳儿,有戳儿的都不能当。”
郝如月没想到还有这个规矩,挨个翻看过去,都有宫造的戳儿,都不能变现。
等于捧着金饭碗要饭。
“姑娘,府上又不缺吃穿,没必要拿东西出去换银子。”别人以为这些都是皇后的赏赐,只有阿进知道,皇后赏赐的其实很少,绝大多数都出自皇上的私库。
典当皇上的东西,她们有几个脑袋。
赫舍里氏门庭显赫,应该不缺钱,可家里有钱也不如自己的荷包鼓,这是郝如月在豪门混出的经验。
在这个世界身无分文,她没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奇准无比,翌日盛心庵的伙食大不如前。
原主留下的身子太弱,养病期间,郝如月不敢胡吃海塞,可每顿总要点上几个硬菜,她不吃可以留给招财进宝吃。
尤其是阿进,又是缝肚兜,又是抄清心咒,人都累瘦了一大圈,不补一补怎么行。
可惜好日子只维持了几天,当三房知道她不想死想活着,谁都没知会直接压缩了盛心庵的开销。
大福晋气不过去找当家的三福晋理论,三福晋上来就是哭穷,还拿出账本给大福晋看。
“大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三福晋委屈巴巴,声音却比大福晋还高:“当年为了牵制鳌拜,咱们家上下打点几乎掏空了内囊。后来皇后出嫁,公公办丧事,哪一桩哪一件也省俭不得!如今家里不过一个空壳子,我这个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大福晋常年不管家,哪里看得懂账本,怒气冲冲去了一趟三房,不但没帮郝如月讨回公道,反而连长房的开支一并给压缩了。
“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不是家里没银子,是三老爷给五姑娘张罗了一门亲事。听说男方家没什么钱,三福晋怕五姑娘嫁过去受委屈,给五姑娘准备了好大一笔嫁妆!”
阿招在外面闲逛了几日,才把三房压缩开支的缘由搞清楚:“这么大一笔嫁妆的银子从哪里出,还不是拿长房作伐。”
望着桌上的两盘素菜和一碗米饭,郝如月问阿招:“知道男方是谁吗?”
这就是长房不当家的坏处,被人拿捏了也没什么办法。
为了给自己女儿准备嫁妆,克扣她的伙食费,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都忍不了。
阿招一愣,没想到姑娘会问这个,幸亏她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不然还真答不上来了:“听说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
这时候的兵部尚书?郝如月掐指一算:“男方姓什么?”
“……”
阿招没打听出来,直摇头,阿进接话道:“应该姓纳兰。”
郝如月刚吃下一口菜叶子,闻言差点喷出来:“纳兰明珠?”
即便她对清朝的历史不感冒,也知道康熙朝的著名党争,一方是索党,以她的便宜三叔为首,另一方是明党,党首正是纳兰明珠。
索额图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明珠的儿子?
郝如月慢慢嚼着嘴里的菜叶,好像……也不是全无可能。
太子胤礽还未出生,也就是说平三藩还没开始,这时候索额图正受重用,明珠可能只是个小角色。
而明珠此人有些赌徒性格,极爱押宝,多尔衮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押多尔衮,于是娶了多尔衮兄长阿济格的女儿为妻。
等先帝登基,多尔衮被清算,明珠一家也跟着吃了挂落。
眼下索额图既是皇上的宠臣,又是皇后的叔叔,皇后肚子还揣着大清未来的太子,天知道明珠是不是赌瘾又犯了。
等等,明珠的嫡长子不正是大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打卡、围观、合影一条龙。
康熙:……
被迫吃了好几天的菜叶子,终于在大雪压城这一日,阿招跑进来说纳兰家来人了。
“姑娘,想是阿招听错了,这大冷的天儿,纳兰公子和五姑娘怎么可能来梅园赏景?外头冷,赶紧回去吧。”阿进陪着郝如月在梅林里站了一刻钟,腿都冻麻了。
郝如月搓着手呵气:“再等一刻钟,没人来咱们就回去。”
穿越前,她的妈妈是纳兰性德的粉丝,托妈妈的福,郝如月清楚地知道纳兰性德的原配妻子姓卢,不姓赫舍里。
所以不管是明珠押宝索额图,还是索额图看重明珠的才能想要拉拢他,这桩亲事注定得黄。
郝如月这会儿在梅园守株待纳兰,跟这个世界里的人和物全无关系,只是单纯想替早逝的妈妈见一见偶像。
结果没到一刻钟,寂静的梅林便热闹起来。
赫舍里家的梅林在京城十分有名,尤其是梅园西北角养的那几株绿萼梅花,极难养活,极其名贵。
冬天但凡有贵客登门,一般都会到梅园观赏那几株绿梅。
如纳兰这样的文人雅士,又怎会错过踏雪寻梅的机会。
郝如月带着阿进早早躲在梅林深处,距离西北角那几株绿梅还有好一段距离,她只想替妈妈远远看上一眼,并无意打扰。
“纳兰公子,西北角的绿梅开得正盛,我们去那边看看。”说话之人正是三房的五姑娘。
满人不比汉人矜持,两家结亲总要安排相看,除非路途遥远,很少有盲婚哑嫁。
此时一行人刚好走到梅林中央,大片红梅似火,郝如月也应景地穿了一件猩猩红的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住,隐于红梅之间极难被发现。
她踮起脚尖朝不远处望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清瘦少年,不但能看见侧影,还能听见他清越的声音:“绿梅虽好,偏我独爱红梅,自不愿为几枝翠绿,放弃整片烟霞。”
确实,人生在世,绝不能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
难得纳兰性德如此年轻,便活得如此通透,还能说得如此文雅。
“姑娘,纳兰公子朝这边过来了,快跑!”
郝如月被阿进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跟着她拔腿就跑。
跑着跑着才觉出不对,这片梅林是赫舍里家的梅林,而她是赫舍里家长房的二姑娘,她在自家赏景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跑?
“什么人!”不跑还好,这一跑直接被发现了。
郝如月想停下脚步,结果脚下一滑,亏得被人搂住腰,才没摔个嘴啃泥。
“纳兰公子!”
“姑娘!”
喊声从前后两个方向传来,郝如月还没站稳便被人放开,摇晃了两下再次被抱住。
郝如月回头,这才发现两次抱住她的人正是纳兰性德,可是他上一刻还在几米开外,怎么一下就出现在她身边了?
是了,这家伙好像文武双修,郝如月勉强挤出一个笑:“公子好俊的功夫!”
纳兰性德似乎怔了一下,不自在地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抬手放开了她:“雪天路滑,姑娘小心。”
完了完了,皇上派她看着二姑娘,皇上还没抱过呢,先让别的男人抱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还得不诛她九族!
阿进头皮发紧,赶紧跑过来,墙一样挡在了郝如月和纳兰之间:“姑娘,没事儿吧?”
“二姐姐,你没事儿吧,大雪天的你怎么从尼姑庵里跑出来了?”五姑娘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活像圣诞节那天商场里摆的圣诞树。
三婶一边嚷嚷着没钱,一边用华丽的绸缎和名贵的珠宝把自己女儿装扮成圣诞树,合着不是家里没钱,而是不想给长房花。
张嘴闭嘴尼姑庵,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谁,郝如月穿越前为争家产,手段尽出,什么场面没见过,吵架拌嘴更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她一个人面对三家人都没怕过,这时候1v1更是不带怕的。
她挑起眼角眉梢,转身直面“圣诞树”:“让五妹妹失望了,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就是三婶婶怕你出嫁之后没吃没穿,克扣了我的伙食给你攒嫁妆,我连吃了十几天烂菜叶子,心里不爽,想出来找人撒撒气!”
不好意思,你撞枪口上了。
她是疯了么,怎么什么都敢说,五姑娘也是娇蛮惯了的,却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撒泼,生怕被人打上不好的标签影响将来议亲。
本来阿玛给她张罗的这桩亲事,她并不满意。
长房的大姐姐嫁进宫当皇后,她为什么不能进宫当个贵妃?便是阿玛舍不得她进宫,以赫舍里家的煊赫,她怎么也要嫁个王公贝勒,让她嫁到破落的纳兰家算是怎么回事!
今日她一见纳兰容若,又觉得这桩亲事也不是全然不可取,至少纳兰公子玉树临风,少有才名,倒是与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结果她一眼看中的男人,她连手都没碰到一下,倒是让二姐姐捷足先登连抱两回,让她如何压得住气。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
大姐姐在家的时候,二姐姐她是不敢招惹的,自打大姐姐出嫁,二姐姐好像丢了魂儿。
盛心庵建成之后,二姐姐更像个提线木偶了,别人说她什么,她都像听不见似的。
上个月闹绝食,她还以为二姐姐命不久矣,谁知救活之后,不但给聋子装了耳朵,人也比从前刁钻难对付了。
五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很想怼回去,奈何纳兰公子在场,她不想给对方留下刁蛮泼辣的印象,不怼回去又委实憋屈,顿时气红了眼圈。
害她连啃了这么多天菜叶子,长耳朵都要长出来了,不把人气哭绝不收兵:“五妹妹也真是的,天生嘴笨,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将来可怎么当家主事打理后宅!”
郝如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转向纳兰性德:“纳兰公子,你说是不是?”
跟五姑娘一样,纳兰性德也对这桩亲事很不满意,他马上要参加殿试了,哪里有时间相亲。
不过是听人说赫舍里府上有一大片梅园,花红如火,云蒸霞蔚,他这才答应过来一趟,不为相亲,只为赏景。
哪知道景没赏成,倒是惹起人家姐妹之间的口舌官司,纳兰性德再无踏雪寻梅的兴致,只说有事,告辞离开。
五姑娘气得直跺脚,含泪追了上去。
“人在矮檐下,姑娘何苦得罪五姑娘?”三福晋并不是个肚量大的,阿进怕她打击报复。
郝如月无所谓:“已经是两个素菜一碗米饭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反正她们不敢饿死她。
便是三婶当真敢,便宜三叔也不会同意。
圣心就是她的保命符。
清朝人一天只吃两餐饭,早饭和晚饭,中午吃点心和水果,睡前如果需要还有一顿夜宵。
上午她气哭了五姑娘,中午的点心还是和平时一样难吃,已经没有任何退步的空间了。
晚饭和夜宵亦然。
第二天用过同样糟糕的早饭,三福晋找上门来,告诉郝如月纳兰家的亲事黄了,郝如月故作惊讶:“是嫌三婶婶给五妹妹准备的嫁妆还不够多吗?如果是那样,我从今天起只吃一菜一饭,不求填饱肚子,只求五妹妹能嫁一个好人家。”
昨天听女儿说二姑娘咄咄逼人,三福晋还不信,今天才交锋就被她气了一个倒仰:“同为赫舍里家的姑娘,你毁了芙蓉的亲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郝如月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我都这样了,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坏处。三婶婶欺负我,我就拿五妹妹出气。气出了,我心情好。”
三福晋:“……”
郝如月转头看向三福晋,眯了眯眼:“以后三婶婶欺负我一次,我就拿五妹妹出一回气,我嫁不出去,正好拉着五妹妹老死家中做个伴儿。”
反了天了这是,三福晋气呼呼来,气呼呼走,回去就把事情全都跟三老爷说了,最后道:“如月那小蹄子疯了,她把老爷给芙蓉说的亲事搅黄了,还敢威胁我!”
索额图蹙眉:“从今往后,长房的吃穿用度只许比三房好,不许比三房差!”
“老爷你说什么!”三福晋脸都气白了,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为什么呀?凭什么!”
就因为大老爷是长子,公公的爵位由大老爷承袭,皇后娘娘也出自长房,好处全让长房占去了,三房啥都没捞着。
老爷能做到大学士的位置,全靠自己。
大老爷和大福晋不善经营,基本靠俸禄过活,皇后娘娘的赏赐也很有限,要不是老太太活着不让分家,三房早就甩开长房这个大包袱单过了。
为什么?凭什么?就为大姑娘是皇后,就凭二姑娘简在帝心。
这一点迟钝如大福晋都看出来了,只有他这个自诩精明的夫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皇后鞭长莫及,以为盛心庵里的二姑娘软弱可欺。
是,他现在的官位确实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可他若想再进一步或者长久保持现在的高位,就必须倚仗皇后和未来的太子。
至于家庵里这位烫手的二姑娘,到了关键时刻,或许是全家的退路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我只想要个公道!
明珠福晋觉罗氏:我只想要个媳妇。
第6章 空间
就在三房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郝如月正在享用管事从外头买来的新鲜水果,以及膳房送来的美味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