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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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隐约猜过太子曾如何欺凌姜芜。他没有得到过证实?,也不可能逼问姜芜。他只知好?不容易尘埃落定,阿芜好?不容易走出了那些阴影……他们为什么又要将阿芜卷进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有一腔算计。
可阿芜何其无辜?阿芜平日连家门都不出,只在今年才?有了勇气踏出那扇门,他们又要做些什么?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恶意永无止境?
强者总要碾压弱者,权势总想将人当做棋子。难道?弱者不为他们所?用,便不配活着,便要被碾磨至死吗?
……张寂真的不愿意涉入姜循和太子之间的斗法。
可张寂是姜循想到的唯一一个不和他们同谋、却一定愿意帮姜循救人的人。姜循若想赢,此局中,张寂是重要一子。
天色昏昏,闷雷滚滚。
姜芜终于?在一片昏暗中,晕晕然地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周身?无力?,气短胸闷,整个人神智也有些昏沉。她听?到了男子沉重的呼吸声……这一切,让她想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午后?。
她当下?僵硬无比。
她听?到有人朝自己逼近,不禁咬紧牙关,心中盘算连连。
她当然明?白,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布局中。知道?她和姜循暗号的人不多,当她奄奄一息靠着墙榻时,她便知道?是谁背叛了自己。荒谬啊……
姜芜煞白着脸,眼泪在眼中打转。
然而?她已经和三年前的自己不同,她在脑海中回想着姜循教过自己的法子:不能总靠别人怜惜,若她无法自救,她只能一次次被欺。
男人的手抓住了姜芜的手臂。
姜芜忍着恶心,等着这人靠近。她大脑混乱地想着男人身?上的脆弱处,她努力?抓紧时间,恢复一点力?气。
而?她听?到沙哑的男声叹息:“姜大娘子,是我,我是贺明?。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姜芜一怔,抬起脸。
这里是驿站,贺家被流放的人今夜宿在此。今日天还没黑,因为阴云密布、押送他们的官吏担心下?雨,便早早在驿站歇脚。
贺明?作?为重要的犯人,手脚皆有枷锁,还拥有单独的一屋,有单独的小吏特意看守他。然而?不知为何,此时贺明?手脚上的枷锁被人解开,看守他的小吏在隔壁屋子睡得人事不省。
一道?雷划过天边。
透过那电光,姜芜看清了贺明?:贺明?面色泛红,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位温润的青年郎君,姜芜是见过的。显然,贺明?和她一样,被人下?了药。但是,与当日发狂的孔益不同……贺明?分明?知道?自己被下?药,且他主动和她开口,自然是有别的意思。
姜芜当即双眼垂下?泪水:“贺郎君,放过我。”
贺明?哑声:“大娘子,你我被太子算计了。若你我当真如了太子的意愿,姜家就和我这样的被流放的家族撇不开关系。太子会用这重关系来?对付姜家。
“我不忍见姜家落到那一步……我带大娘子,悄悄送大娘子出去。这里驿站似乎有别的人把控,不然我不会被摘了枷锁,也不会被下?药……我让贺家的人拦一拦那些人,帮姜娘子出去。”
姜芜目光古怪地看他。
贺明?表现得这样温润,克制着自己的欲,发抖着抓起她手臂,扶着她起身?。他好?像真的想送她出去……可是为什么?
贺明?主动道?:“我曾和大娘子差点定亲,虽然此情不足为外道?,却也算缘分,我不愿意毁了大娘子的一生。只望大娘子出去后?,日后?能记起我今日的善举,对人提一提贺家……早日赦免我们。”
姜芜低着头,只是落泪。
她弄不清贺明?的真正目的,她又如惊弓之鸟一样不信贺明?的话。但她有自己擅长之处:装弱,装可怜,装无助。
这些人总将她当傻子耍,傻子也想看他们的目的。
贺明?带着姜芜出了门,带着她在半暗的院中艰难行走。正如贺明?所?说,这里是驿站,此时却悄然无声,显然已经出事。他们要过一廊时,忽然停住步子。
金红纱栀子灯将驿站庭院照得像鬼魅之居,而?他们看到前方有黑衣卫士阻拦。
那些人还站在屋檐上,睥睨着他们。
贺明?将一把匕首塞入姜芜手中,将姜芜护在身?后?。他直面那些恶人,又偏过脸对身?后?似乎被吓蒙的女?孩儿露出安慰的笑:“别怕,贺家人会帮你拦人的。我们是犯人,你不是,你找到机会便往外逃。
“别忘了我的约定就好?。”
姜芜便见贺明?和那些黑衣人动手,又见出来?许多被流放的贺家人,慌慌张张地和卫士们动手。贺家人大部分人不习武,又戴着枷锁,行动不变。可他们当真像好?人一样,想保护姜芜,想将姜芜送出去。
有卫士来?抓姜芜,也被贺明?挡掉。
贺明?回头催促姜芜:“跑。”
打斗中的鲜血落在姜芜眼睑上,她轻轻地眨一下?眼。
贺明?带着她摇摇晃晃往一个方向跑时,过一月洞门,二人暂且安全,姜芜忽然从后?面拔出匕首,在贺明?胸腹上刺了一刀。
贺明?缓缓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腮上尚挂着泪珠的、看着柔弱无比的姜家大娘子。
他不明?白自己表现得如此友好?,姜芜却用自己送给?她的匕首,反刺自己一刀。
姜芜扶着他,跟他一同蹲下?去,手摸到他胸腹上的血。姜芜面色如鬼,睫毛沾泪,握着匕首的手也在发抖。她却在暗灰天幕下?,凝望着贺明?,露出不合时宜的神情:
“贺郎君,你被下?了药,我怕你欺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不过你放心,人的要害处是心脏,你现在顶多出血过多,暂时不会死。”
贺明?咬着牙:“我如此助你,你却恩将仇报。”
姜芜羸弱的面颊上,那两滴他人的血变得冶艳万分。
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惨笑:“我不信你啊。我相?信你一定有目的,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这个目的……如果我逃出去,我会回头救你。如果我逃不出去,你和我一起死。
“你不是说你是好?人,要帮我吗?帮我帮到底吧,贺郎君。”
贺明?额上渗汗,齿间尽是血:“恶、恶女?……”
姜芜:“我是被你们逼的……”
她欲为善,世不允她。
她欲逃避,万事相?催。
既然他们随意戏弄她玩耍她,不在意她不珍惜她,她又为何要为善?
她一边落泪,一边拔出那把匕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迎向那些想阻拦她的卫士。她身?上没有力?气,她被下?了药,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疯子什么也不怕,她用沾了血的手抹去脸上泪。
姜芜用匕首指着他们,让他们不得靠近。有卫士瞧不起她,不屑地靠近,竟在姜芜胡乱挥匕首间,被刺了一刀血。
细弱伶仃的小娘子亦被绊得后?跌,一边笑,一边哭。
烈风袭面,闷雷声震。院中打斗混乱,姜芜虚弱地跪在地上,匍匐着后?退。她小腿撞到地上藤条,一边发抖,一边喃喃低语:“谁过来?,谁就陪着我一起死。我相?信你们幕后?的人,肯定不想在达成目的前,让我死掉吧?
“来?啊,都来?啊——”
碎石爬满了络石藤,风声呜呜咽咽。她大叫出声,尖锐凄然,而?团团迷雾中,忽有两道?声音追来?:
“阿芜——”
“阿芜——”
天愈发暗了。
闷雷声惊得人心惊肉跳。
贺显终于?摆脱了江鹭,相?信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人手,能够在城外给?江鹭致命一击。他安排了足够多的人马,让那些人马缠住江鹭,再找人扮作?自己的背影。贺显则从小道?上,悄悄溜回东京城中。
贺显得意地想:还是堂哥聪明?,用那幅画的消息引走了江鹭。江鹭实?在难缠,最近几日一直盯着贺家。若是不引走江鹭,贺显便难以执行贺明?交给?自己的任务。
黄昏之时,贺显满头大汗地爬上了樊楼的这间早已留好?的雅间。
贺显进屋后?,便朝屏风后?的人恭敬拱手:“大人,我来?了。”
他没有听?到屏风后?的动静。
贺显茫然抬头,忽然就着昏光,看到屏风后?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只是此时光线晦暗,他看不分明?,疑惑之时,屏风“砰”一声倒地。
贺显惊愕僵住。
轰然塌倒的屏风后?,他看到了江鹭。
被刀剑刺破的袍袖拖在地上,江小世子玉净与脏污并存,气质高洁却又混沌幽微。他一步步上前,脸上发间尽是血污,他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如水鬼一样魅惑人心。他缓缓抬起眼,湿亮乌睫下?的一双眼亮如星辰,让这一屋中的两人失语。
贺显吓得跌坐在地。
他眼见着江鹭抬起手中的剑,将剑横在了屏风后?那位真正大人物的脖颈上。
那被江鹭扣押抵颈的大人物,正是整桩事中几乎没有现过身?的宰相?,赵铭和。
贺显:“不可能!你不是出城了……”
江鹭声音喑哑下?压:“我若不被你引出城,你怎么敢回来?,见你真正想见的人?我若不回头,如何能见到赵相?露面?”
江鹭低头而?笑,笑得人恐惧,而?他扣着掌下?半百老人的力?道?加重:“赵相?,想见您一面,真不容易。”
十里外的驿站中血流成河,姜芜持着匕首站在血泊中,看到姜循和张寂自两个方向翻马而?下?,朝她奔来?。
许多卫士跟着他们,朝她奔来?。
很像多年前的那一夜……夏日湖灼,姜循在姜府奔跑,在寒夜中跳水而?来?。
只是这一次,来?的人,不只有姜循,还有张寂。
姜芜看着他们的到来?,忽然明?白了贺明?的目的,太子的目的:
太子想让贺家和姜家扯不开关系,让姜循因为她而?对被流放的贺家出手。可在外人眼中,姜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太子有理?由在除掉贺家的同时,也将姜循推入深渊。
贺明?则洞察了太子的想法。贺明?救她,是为了看姜家和太子斗得两败俱伤。贺家想做无辜者,太子和姜家斗得你死我活,也许贺明?能从里面找到自救的机会。
姜循看到姜芜。
她心神一点点静下?,看着身?后?的卫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对贺家那些动手的人出手。
她带来?的那些属于?太子的卫士高喊道?:“贺家人想逃,不能放过他们。”
姜循:“动手。”
跟着她的卫士头领一怔,心想自己一方不是已经动手了?
他茫然时,脖间一冷,张寂的剑抵在了他脖子上。
姜循淡声:“这些人协助贺家人逃窜,都该杀。”
靠墙喘气的贺明?艰难无比:“姜娘子!”
太子的卫士们同样惊:“姜娘子,张指挥使?,你们弄错了。”
贺明?惊怒不安,忍着剧痛扶墙而?起,姜芜立刻用匕首抵他。贺明?手捂着腹部,只看姜循:“你是不是疯了?贺家是无辜的……”
霜皮溜雨的古柏树后?,一道?雷轰下?,姜循曳裙而?行,步步紧迫:“那你就告诉我,凉城事变中,贺家到底做了什么。”
贺明?色变。
暗天血染乌木,劲风呜呜作?响。丛丛树影下?,姜循姝丽不可方物,越朝前走,越像山鬼夜游:“怎么,意外我会知道?这事?阿娅出现在太子身?边,你又在去年年末救过阿娅,这绝不是巧合。太子把我逼到绝路,我却要赢……我得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我得知道?你到底是拿什么威胁的太子,让太子保你当官又必须抛弃你。”
她面露阴鸷,拔出匕首:“我要拿到储君失德的证据!”
东京城中的樊楼中,江鹭用剑抵在那坐在太师椅上、两鬓斑白的赵铭和颈上。
赵铭和的脸色,在江鹭一字一句的质问下?,开始变化。
江鹭声如玉碎金崩:“凉城事变中,赵相?到底和贺家联手做了什么,才?让贺家笃定你会救他们?贺家明?面上投靠太子,实?际上投靠的人,一直是赵宰相?吧?
“贺家账面上多的那一笔钱,就是凉城少了的那笔二百万军费。举其荦荦大端者,难免挂一漏万。赵相?当初负责此事,赵相?和大皇子做了什么,赵相?应该心知肚明?。
“说!”
满城风雨,雨聚于?云。
一骑人马在城门关闭前,急急入城至姜家。他们带来?了一桩消息,急着求见姜太傅。
姜明?潮在自己的书阁中,负手看着窗外的乌云密布,听?到自己派出去的人颤声:“郎主,我们查到南康世子这两年的踪迹了……这两年,南康世子没有在建康府露过面。而?我们拿着他的画像去凉城,有人见过他。”
东宫中,阿娅沉浸在噩梦中。
她一边被御医试药,被药性压制刚刚苏醒的记忆,一边又带着满腔仇恨,不肯忘记自己才?想起的一点点东西……
她煎熬着对抗着,满头冷汗,痛得周身?抽搐。
福宁殿中,老皇帝神色幽晦,和内宦梁禄一起,望着自己案前摆着的三封折子。
年少的小公主暮灵竹稚嫩地读着故事,来?讨好?自己父皇。而?她父皇盯着这三封折子,已经沉默了小半个时辰。
三封折子,来?自三个不同的人:
一个时辰前,江鹭派人递上折子,弹劾赵铭和,指赵铭和和凉城事变有关,皇城司要缉拿赵铭和;
一个时辰前,姜循写给?中书省的折子,也送了上来?。姜循指认贺家,说贺家和凉城事变脱不开关系。与此同时,太子也失德,参与了凉城事变。姜循指控太子操纵科考,为贺家广开门路。储君失德,是为大忌,引地龙引苍天责罚,请官家明?鉴。
一个时辰前,太子上奏,指姜家和贺家狼狈为奸,姜家有意助逃犯脱困。姜循失德,不堪为太子妃。太子已派人去捉拿姜循,请官家派更多人马,不得放过姜家,放过姜循。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乌云滚滚,天地大暗。
到底是黄昏还是入了夜,此间人已经杀红眼,已经分不清了。驿站这边的打斗,看起来十?分荒唐。
姜循带来的大批卫士,本是来杀名义上“逃窜的贺家人”,然而因姜芜出现?在此地,他们后方跟着张寂的兵马……他们原本以为姜循找张寂相助,是让张指挥使?帮他们一起杀人,可张寂挥出的第一把刀,便砍在了太子派的那卫士首领的铠甲上。
那卫士被震得后退三步,惊怒连连:“指挥使到底要对付谁?”
寒光映彻张寂眉目。
靠坐在墙头、睫上沾着血、周身失力的姜芜,某一瞬间,隔着杀戮和鲜血,与张寂的视线对不上了。
此间荒芜让人无言以对。
姜芜听到张寂声音冷硬,横刀向前:“此间人,我皆不放过。”
卫士首领瞳眸闪烁。
而在这时,这批卫士听到了姜循抬高的声音:“你们当真要跟我、张指挥使?为敌吗?你们可知,此地山高路远,距离东京近十?里,发生什?么事,东京所?知道的消息,只由最后胜利者书写。
“你们可知,太子殿下让你们跟随我,本就不是来追杀逃命的贺家人,而是来当替罪羊的?”
姜循说出此话时,其他卫士皆有?迟疑,打斗一时停住。但那卫士首领毫无反应,更?是拧身一旋,便朝姜循袭来。幸好张寂一直围着姜循打转,“哐”一声劈开对方的攻势。
姜循立在后方,笑起来:“看来严首领是知道太子真正?意图的啊。严首领当真忠心耿耿,为了太子殿下,愿意带着你手?下近百人前来送死。”
严首领:“姜娘子休要血口喷人。是姜家和贺家狼狈为奸,属下才……”
他的话,被张寂的袭杀打断。姜循凉飕飕的话得以继续下去:“不管是姜家和贺家狼狈为奸,还是太子和贺家一同?做局,等我姜氏入坑……你们这批跟随我来杀人的卫士,都是被太子殿下抛弃的棋子。
“太子要证实姜氏和贺家同?罪,必须要有?人牺牲。你们知道多少不重要,你们和张指挥使?的人马两相搏杀,两败俱伤……最后所?有?人死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由太子言说了。”
姜循冷漠道:“你们信不信,此时东京一定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定会派兵马来驿站。新来的人代表‘公义?’……官家会派人,查这里发生了什?么。”
姜循盯着虚空:“东京为什?么可以反应这么快?因为你们效忠的太子殿下,一定会早早递折子,说我姜氏和贺家同?罪……他要对付我对付贺家,你们必须陪葬。”
卫士们的打斗变得缓慢。
严首领想斥责,却被张寂拖得张不开口,手?心冒汗。他双目染赤,焦虑而愤怒地瞪着那信口雌黄的姜循——
太子殿下说此女阴险,果然没错。
姜循声音又放柔,美目凝望着卫士们:“此事是我和殿下的博弈,和你们本无关。你们被卷入我们的争斗中?,生死皆不由己,我心生不忍。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和太子殿下不同?,我不想牺牲你们。你们若放下兵器投降,我保你们平安度过今日之?局。”
严首领几次要开口,几次被张寂的兵器打断。
幸好有?一人,在此时开口,替严首领说了自己本想说的话——
“姜娘子只说平安度过今日之?局,没说过了今日后,他人又该何去何从?。卷入太子殿下和姜氏的斗法中?,本就生死难顾。诸位皆是勇士,皆是军武出身。大魏朝堂上下,武人是什?么待遇,诸位心里不清楚吗?诸位效忠殿下,中?途易主,恐遭来更?多祸事……”
姜循蓦地扭头。
她森冷的目光,隔着人流,和那捂着胸腹艰难撑着墙的贺明相对。
贺明苍白而冒着冷汗,药效让他和姜芜的状态差不多。他却尽量摆出温和模样,朝姜循笑了一笑。
贺家人在此杀戮中?慌不择道,多亏张寂那些卫士此时最大的敌人是严首领那批卫士,贺家人才苟延残喘。可贺家人也躲不了多久,哪一方打斗获胜,胜者的刀便会挥向贺家人。
贺明得挑拨那两方打得不可开交,绝不能让那两方人马携手?来杀贺家人。
姜循:“贺郎君能说会道。昔日我当真小瞧了你。”
她朝他走来。
贺明靠着墙,古木树叶簌簌在头顶摇落。天地昏沉,艳丽得近乎可怕的美人笑盈盈朝他而来。
贺明眼中?浮现?几多恍惚:在他隐晦的不能为他人道的让人羞耻的梦境中?,他曾无数次梦到过姜循朝自己走来。
明丽辉煌,盛气凌人,言笑晏晏……如?一座宫殿般绝伦。
她在他梦中?的幽晦天地间,长裙飞曳,披帛掠臂,一眉一眼如?雪似雾,一步步走向他。他们的距离得以拉近,无法跨越的鸿沟在梦中?消失,就好像、好像——
既然她不满暮逊,既然她与人私会,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贺明呢?
现?实中?,姜循确实朝他走来。
然而他们是对手?,是敌人。
她眼中?的笑像毒汁,她俯身相就,清暖馨香气息惹人心乱的同?时,她袖中?露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抵在了贺明的颈上。
姜循也意外贺明竟然不躲,她如?此顺利地靠近了他。
她眼睫微闪。
贺明盯着她,哑声:“姜娘子,其实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可以合作?。”
姜循挑眉。
她笑道:“合作?……你一边说服太子的卫士和我师兄的人马缠斗,一边又在不肯告知我关于?太子的任何一件事的前提下,说要与我合作?。我们合作?什?么,一起对付太子吗?”
姜循垂下眼,贴着他耳,幽声:“或者,我真正?可以合作?的人,是你背后的势力?你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贺明眼睑极快地颤了一下。
姜循抵着他脖颈的匕首下压,冷道:“贺郎君,我看得出来,你巧舌如?簧,是在拖延时间。我笃定太子会向官家递折子状告我,你却似乎笃定只要你拖延时间,贺家今日就能安全度过危机……
“可是你知道吗,贺郎君?”
她的唇几乎碰上他的耳,说出让贺明震惊心颤、猛然抬头的话:“阿鹭去对付你那堂弟了……春山上刺杀我们的人,就是你堂弟,对吧?
“你猜,阿鹭会赢,还是你背后的主人在阿鹭出手?的时候,仍然有?本事派出兵马救你?”
贺明瞳孔闪烁,心中?生起波澜,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而姜循则明白了。
她试了出来,愤怒自嘲:“我叫‘阿鹭’,你毫无反应,说明你早就知道了……给太子送画告密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姜循:“贺郎君,你去死吧——”
她说话轻轻柔柔,手?中?匕首却毫不留情地抬起,朝贺明眼睛刺去。
东京樊楼雅室中?,气氛紧张万分。
贺显坐在地上,已经惊得无话可说。
整桩事中?,只有?春山刺杀是贺显的意图。其余所?有?事,都是贺明安排的。所?以此时此刻,江鹭长剑扣住赵铭和,说出的话中?信息,贺显全然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也许贺明一开始不知道贺家和赵相的关系,才没有?露出任何痕迹。但是我出城缉拿贺明那日,有?兵马来阻拦我。事后,我虽因一些缘故没有?见过杜家人,但杜家三娘子特意向我写过一封信。原来当日拦我的人,不只有?太子的人马,也有?赵相模糊的授意。
“我为此不解许久。贺明是太子的人,赵相一向和太子不合,为何这么好的机会,赵相却要阻拦我,救贺明?”
赵铭和淡漠道:“你如?今可有?成功?只拉下一个贺家罢了。我早早看出你不会大获全胜,本官想和江世子联手?寻找更?佳时机,这有?何不妥?”
江鹭身有?锋刃寒意,同?样冷淡:“但是贺家入狱后,中?书省就开始与皇城司抢审讯贺明之?权。我起初以为中?书省只是不愿皇城司坐大,但后来我发现?赵相亲自看了贺明的案卷。赵相日理万机,如?此在意一个贺家,我实在不解。
“一两件细微处也许是巧合,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尤其是今日,赵相出现?在这里——
“贺明知道我在查春山刺客的事,他故意让贺显引我出城,用我最近十?分在意的帛画之?事,想将我引去某个地方。而贺显将我引走后,便折返城中?,和赵相见面。
“驿站那里,今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贺明才需要我出现?在那里吧?他打的是一网打尽的主意,背后却需要赵相发力——
“但仅仅是一个我,赵相应该不会出手?。我猜,此时的十?里亭驿站,一定有?太子的人马吧?如?此,赵相才愿意出手?:南康世子、太子殿下联手?,和贺家狼狈为奸,需要按上一个什?么罪名……方便赵相行?先斩后奏之?事。
“待解决了我们,赵相再入宫向官家请示。我十?分好奇,贺家和赵相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才让赵相为了贺家,不惜暴露自己。”
江鹭垂着眼,笑一笑:“这步棋,贺明布了许久。贺明给赵相安排了非常好的机会。可贺明今年?才崭露头角而已,如?果不是不得不的原因,赵相一定不愿意在今日露面。”
赵铭和神色只是稍有?意外。
比起那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已然听不懂的贺显,赵铭和淡定得多。
赵铭和:“小世子真是想多了。我这个老头子来此喝茶而已……这个小子闯进来,我并不认识他。是不是?”
他鹰隼一样锐寒的目光盯着贺显,贺显受惊地连连点头:“对、对……”
江鹭打断:“在来这里的一个时辰前,我就向官家递了折子,查凉城事变。”
赵铭和陡得抬起眼。
江鹭:“两年?前,赵相和先大皇子提出和谈,要和阿鲁国和盟。朝中?当时战和声此起彼伏,如?果不是曹生写了一篇‘古今将军论’,如?果不是凉城将士和阿鲁国将士一同?葬身火海……这个和谈,恐怕是谈不下去的。
“礼部的章淞章侍郎,两年?前去凉城做监军。章淞是被朝堂排挤而去凉城的,我翻过卷宗,当时赵相便和杜相在朝上斗得不可开交……贺家是凉城人,当年?凉城事变发生时,贺家正?做着皇商。皇商有?一部分不显于?外的权限,是帮朝廷处理一些资产。
“我特意对比过,在凉城事变后,贺家账面上陆陆续续多了的大笔金额,正?是两百万。贺家靠着那两百万摆脱商贾身份,让族中?子弟从?文,又来到东京尝试科考。这么大的一笔钱,朝廷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当年?的赵相,一定很清楚缘故吧。”
赵铭和仍不说话。
江鹭微微笑起来。
他容貌这样俊俏,可他此时在这阴暗屋中?笑起,笑意冰凉,眼如?星火灼灼。他俯下身,赵铭和从?他眼中?看出几分隐晦的狂烈恨意。
赵铭和吃惊他哪来的恨。
而江鹭手?中?的剑在他脖颈划出猩红血痕,江鹭竟然真的敢对宰相动手?,赵铭和惊痛之?余,开始心神不稳。
他见这年?轻的小世子俯着脸凑来,贴他耳轻语:“赵相,我告诉你这么多。章淞,贺家,曹生……我都说了。你应该想得出来吧?我既然肯说,便不会放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我既然肯说……便是露了明牌了。我是已经告诉官家,明确表示我要查凉城事变了。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我,会放过你吗?你可以一个字不说,但是我既然已经查到你,便会查出更?多的线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赵相,你已经败了,你不明白吗?”
江鹭低笑:“当我和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当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就败了。你还在奢望什?么?”
赵铭和盯着江鹭。
许久,赵铭和肯定无比:“是你杀了章淞。”
江鹭不置可否。
赵铭和:“是你杀了乔世安。”
江鹭眼中?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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