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侧脸一看,墙上的仪容镜清晰地映出坐着的她,朴素的上衣,绑紧的头发松了几缕,眼皮和脸颊都像蒸熟的虾子红,看起?来有种异样、浓烈的颜色。
“训练时争第一的精神呢?都去哪里?了?”洛林松开手,防止她向后?倒下,隔着衬衫,手心稳稳地贴合她的脊椎,“别绷这?么紧,小?艾薇,主动权现在在你手里?。”
艾薇嘴巴仍旧很硬,还很诚实:“我可没看出来。”
“我允许你做这?种事?,”洛林说,“作为答谢,你也该听从老师的教导,对不对?”
他的话?语太有诱导性,艾薇差点点头同意。
没有时间再去发现他的陷阱了,艾薇已经被带动着一步步走上他的路程,侧面镜子里?,一身军装的洛林单膝跪着,正微微俯身去吻她膝盖;如此妍丽的画面似乎该为女主角配一件漂亮的公?主裙,至少少女漫画都是如此描绘;事?实上,她仍旧穿着探险队统一采购的素净白衬衫,陈旧简朴,没有多余的花纹和漂亮刺绣,分不出男女的款式,质朴干净,看起?来就像基地里?统一发放的学员制服。
“好奇怪,”艾薇呼吸紧张,“这?样就像,就像还在基地里?。”
“像还在接受训练?”洛林抬头,“懵懂无知的女学生出现在她老师的宿舍中,还是这?样,看看镜子,你为什么在发抖?你的呼吸为什么乱了?回答我。”
艾薇说:“我不知道,太热了,都怪坏掉的空调。”
“你不擅长说谎,小?艾薇,你知道因为什么,别把它推给可怜的空调,坦诚点,”洛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自?然平静,“那就换一个?吧,别有心机、却笨手笨脚的女学生,为了某个?不那么好的目的,生涩地诱惑她正直的老师,嗯?”
他低头,沉静地浅酌一口鲜椰水。
“这?么激动?”洛林问,“还是说,你更喜欢被动?因为上课表现太差而被老师叫走的女学生,私下里?接受额外的训练?”
“您就不能有一些听起?来不会被枪毙的幻想吗?”艾薇尖叫,她感觉现在热极了,真的像空调系统坏掉了,“刚才?的那些,每一个?真实发生的话?都会让您坐牢——”
“别混淆现实,”洛林观察她的表情,意识到她的不安后?,并没有强迫地继续下去,她如今的声音和表现不适合再继续,他说,“有人在用腐朽的思想给你增加无用的枷锁,你似乎被迫地认为它也该光辉明亮。并不是这?样,小?艾薇,只?要你我都能接受,没有什么东西说不出口,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有负罪感,坦然面对那些不光明的幻想吧,你又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艾薇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这?样的话?,就真的更像他所?说的、道貌岸然的老师和无知、被他一步步引,诱的学生了,他讲的那些东西也在占据她的大脑,被传输知识这?件事?听起?来也像一种侵占。
说不出是观念被颠覆,还是怎样,艾薇身处酷暑中,本该由她主导的这?件事?,洛林仍旧是隐形的引领者?。即使是在这?个?时刻,她还是没办法真正做主。
像在鹅卵石上徒步走了一千米,又像在梅雨季节的南部城市奔跑。
高大的椰子树被机械精准无误地砍伐,一株株椰树猝不及防地按次序倒下,连续两个?椰子重重砸到地上,跌摔到爆开,溅到砍伐机器上,空气中满是新鲜椰子的味道,刺激清醒者?的头脑,混淆理智的边界。
可是洛林看起?来还是那样冷静。
他把所?有的真正的情感藏在最下层,外面层层底裹上严肃、镇定?、毒舌、古板,守旧。
不是俄罗斯套娃,更像那种需要一层层剥开的笋了。艾薇知道层层剥开总能触碰到真心,但究竟需要剥开多少层?她能剥到底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
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只?要艾薇一侧脸,就能从仪表镜中看到朴素学生模样的自?己,和现在严正军装的洛林,他微微垂着头,浓密黑色的头发遮盖住他的双眼,挡住所?有情绪,唯独唇在紧紧抿着。
艾薇猜他一定?又在皱眉。
哪怕是这?个?时刻,洛林也会压抑自?己;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本能,就像热带丛林中善于伪装自?己的那些小?动物。
“艾薇,”洛林叫她,“说话?。”
她问:“说什么?”
“什么都行,”洛林仍旧是命令的口吻,“随便几句,要快。”
艾薇毫不怀疑,即使对方哪天战败,被人工智能擒获,他也会保持这?种发号施令的口吻,和对方沟通。或者?反客为主、转败为胜,继续奴役人工智能们?就像现在对待其?余仿生人那样,把人工智能也变得为自?己所?用——她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看起?来完全不会失败,永远不会落于下风,就算被囚禁,也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迅速扭转局面。
艾薇沮丧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师,您可以结束了。”
话?音刚落,好像跌入温凉的池中。
又像在漫长梅雨季节的南方地区,荔枝成熟的季节,狂暑暴晒的中午,还有太阳温度的石子路上突降一场大雨,光着双足踩着水前行。
艾薇微微撑起?,看到不远处洛林的眼睛。
那些一丝不苟的浓黑卷发末端被汗水打湿,艾薇第一次看到他这?时候的眼神,解脱后?的短暂放空,沉寂,甚至可以算得上破碎——
只?有一瞬间,短暂的一瞬。
那些在最失控时刻溢出的一点脆弱,消失得迅速,就像臆想中的错觉,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洛林又回到严格的老师身份:“做得很好,艾薇同学,你已经学会控制了。”
艾薇发现他脖颈上满是汗水,薄唇紧紧抿着,但脸庞之上,那些昙花一现的感情已经不存在。
她没说话?,不知道该回“谢谢您的教导”、还是什么,结束后?的这?句听起?来很奇怪,最后?,艾薇也只?能干巴巴地说:“您做得也很好。”
此刻的洛林,看起?来已经利落地从这?种状态里?抽离,只?剩下她一个?人不争气地继续意乱情迷。
被采摘、落在地上的椰子还在静静地淌。
这?样很不公?平,他看起?来似乎能轻松把控这?种节奏,而她却迟迟走脱不出。
寂静中,洛林沉默且迅速地处理好了他和艾薇,如果两人没有离婚,没有分开,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温馨夜晚时间,但现在,他是最不受女孩子喜爱的“前夫”身份。
辛蓝适时发送消息给洛林,提醒他,明天,负责军官婚姻管理的人员会来见他和艾薇,询问离婚的详细原因。
他们明天十点离开的计划可能要往后?延一延。
洛林回复“已知悉”。
再抬头,他看到艾薇正吃力地穿着他的军裤,这?种宽大的裤子穿在她身上格外滑稽,他高出艾薇很多,腿也长,宽松的军裤甚至可以给她当抹胸裙穿。
穿着他军裤的艾薇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摇大摆的小?企鹅。
“明天清晨就会让辛蓝送裤子过来,”洛林说,“是什么紧急的事?让你这?么着急离开?打算第一个?去海边捕鱼吗,勤奋的小?企鹅?”
“你总是用奇怪的动物形容我,”艾薇说,“我们已经离婚了,而且现在我们都明显好多了,不用再受那种可恶的基因控制,不用再像两个?动物……止血剂也已经送给您,我现在当然要回宿舍休息。”
洛林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军官宿舍,不是公?共厕所?,你打算就这?么离开?”
艾薇决定?原谅洛林的毒舌——就原谅一秒钟,她也很吝啬,只?肯给他一秒钟的原谅。
因为对方的毒舌一视同仁,狠起?来,会连自?己都骂。
她还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公?共厕所?”来比喻自?己所?在的宿舍,真了不起?的形容,对比下,那些“横冲直撞的小?野猪”“第一个?出海捕鱼的勤奋小?企鹅”简直可爱到不停冒泡。
艾薇重新审视洛林那种高贵的姿态,她从对方的傲慢和不悦中品出一些暗示,忽然间意识到,对于洛林来说,今天对方做的这?种事?情,好像已经能算得上“纡尊降贵”了。
可她没什么能回报的。
洛林又问一句:“有什么想说的?”
艾薇抓过桌上的笔,刷刷刷,飞快在便签上写下一张纸条。
然后?,她认真地将纸条递给洛林。
洛林没有看,一缕凌乱卷发微微遮挡黑色尖晶石般的眼睛:“这?是什么?别告诉我是你的结婚申请书——你写了十个?单词吗?”
“嗯?”艾薇奇怪,“为什么会想到是结婚申请书?”
她将这?纸条诚恳地递给洛林。
“是欠条。”
洛林皱眉:“什么欠条?”
“为您额外付出劳动的欠条,”艾薇认真解释,“我之前了解过一次市场价格,含角色扮演和今天的次数,差不多需要三万元,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所?以只?能打个?欠条——您放心,等?我回到安全区报道,工资和补贴一发下来,就立刻打到您的账户上,绝不拖欠。”
他看起来愤怒极了,压低声音,尽量平静地表达着他的不悦。
“你从哪里知道的市场价格?是谁告诉过你?”
“知不知道这?样属于违法?你将我们的关系定义成什么?”
“钱都?拿去为郁墨买药了?你没有为自己留下??”
问题太多了,罕见的六连问令艾薇目瞪口呆,只?能努力?一个一个回应。
“价格是听别人聊天提起的,但是我要为此保密,这?是谈话的秘密。”
“……是违法,可你看起来很不甘心;关?系?我们当然是老师和?学生——还有前任的关?系。”
“是啊,新?安全区的补血剂太贵了,军方不能考虑一下?,增大药物的供应吗?”
“现在给?探险队的人员药物配给?,已经按照了普通军人标准,”洛林说,“其余途径得到?的药物价格属于商业行为,政府无权干涉——别转移话题,拿走你的欠条,愚蠢,愚蠢,愚蠢,如果蠢念头像飞机,你现在的大脑就像第一区的中央机场。”
“……”
艾薇想要抬手,拿走那张欠条,但洛林顿了顿,先她一步,又将纸条握在手掌心。
她不明白:“老师?”
洛林面无表情,将那张纸叠成小方块,手指紧紧压着,就像压住椰顶小红豆那样,用一种无法抵抗的力?度。
“这?个留在我这?里,”洛林说,“它很危险。”
这?下?,艾薇明白了。
她惊叫:“您打算用它来威胁我吗?您想拿它举报我?用什么罪名?涉嫌女票——”
“艾薇,”洛林忍无可忍,“你不在乎名声,我还有些自尊——我还不至于这?样阴暗地胁迫你,你现在真该去墙角倒立,把捕猎时?不慎进入你的脑子的水全都?倒出——我收回那句勤奋的评价,你这?个笨蛋,愚蠢的小企鹅。”
“那你拿那张纸条做什么?”
“除彻底销毁外还能做什么?在你手上只?会忽然失踪,或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去,” 洛林说,“你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的男妓?还是让别人知道我们私下?在玩这?种违法的交易扮演?冷静点,我还要些脸,不想陪你一起丢。”
艾薇最后看了眼那张欠条,勉强听信了他的解释。
但洛林没有销毁掉那张纸,薄薄纸条被他收进钱包中,就像那真切地是一笔巨款。
她刚松了口气,就看到?洛林打开?那支补血剂。
这?么昂贵珍稀、价值连城的东西,在他手中,就像随手打开?一支葡萄糖口服液,艾薇刚跳起来,洛林就将补血剂递给?她:“喝。”
艾薇解释:“我现在用不到?它,已经——”
“明天上午十点,会有军方负责离婚回访的人过来,”洛林问,“你确定贫血状态不会让你说出不该说的话?”
艾薇愣住:“什么?离婚回访是什么?”
“选择和?军人结婚的麻烦就在这?里,”洛林说,“就像一开?始的结婚申请,离婚申请递交后,会有专业的人员过来询问离婚的原因;一般来说,这?一步会在离婚申请批下?来之?前,离婚冷静期之?中。但是你我都?在荒废区中,相关?人员便将这?个流程安排在了之?后——还有,你不是想看当初我写的择偶意向?表么?他们这?次会带给?你检查。”
艾薇想到?一点,她说:“之?前听说过,和?军人的婚姻要保持忠诚。”
“是两个人都?要保持忠诚,”洛林将补血剂的瓶口抵在她干燥的唇边,示意她饮下?,“任何一方的不忠都?会带来惩罚。”
艾薇说:“我又没有不忠。”
“嗯,”洛林说,“但如果你想顺利离婚,明天最好配合他们。”
“配合他们什么?”艾薇问,“他们会问什么问题?”
“一般是双方感情相关?,不排除一些套话,”洛林说,“我们情况较为特殊,纵使?我已经写了申请,也成功解除了你我的婚姻关?系。但军中的一些老顽固仍旧认为我们是一时?赌气分开?。”
艾薇不想喝那个补血剂,可它已经被拆开?了,被拆开?的补血剂必须在两小时?内饮用,否则会立刻失去效用;她不忍心浪费,更不想如洛林所说,在明天的审讯中表现不佳。
糟糕的表现可能会让她们已经通过的离婚申请失效。
艾薇顺着洛林的手喝下?那瓶补血剂,略有腥甜的味道顺着喉管下?落。洛林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很久,看着她的进食吞咽动作,片刻后,才移开?视线。
“晚上在这?里休息吧,”洛林平和?地说,“外面到?处都?是监控,你穿着我的裤子离开?,他们只?要一看,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艾薇说:“难道我在你这?里一夜就不可疑吗?明天你打算怎么向?他们解释?我们聊了一晚上吗?离婚夫妻、彻夜谈心?”
“也不是不可以。”
艾薇:“……”
“至少?,明天早上,辛蓝会为你送来裤子,总好过你穿着到?胸口的裤子出去,”洛林示意她看时?间,“现在这?么晚了,辛蓝需要休息,你曾经工作过,应该也不喜欢这?个时?候被叫醒做事吧?”
艾薇吃惊地看他:“你居然还会有同理心。”
洛林说:“现在,好好去床上休息。”
“你呢?”
洛林说:“你认为呢?”
艾薇完全说不出让对方睡在地上这?种话,他受过伤不久,伤口还没有愈合,睡在地上太残忍了;
洛林也不同意要她睡下?面,补血剂能补充大量的血液,但不能补脑子——按照他的说法,艾薇需要头脑清醒地和?他一起迎接明天十点的审查。
血、体力?和?精力?一同大量恢复的艾薇,在后半夜开?始懊恼自己饮用了补血剂。她是在被窝中被热醒的,洛林抱起来简直就像个大暖炉,放松下?来的肌肉比绷紧时?要软很多,床算不上大,部队的标准尺寸,为了不掉下?去,艾薇只?能贴靠洛林近一些。
和?这?些相比,最糟糕的还是渴望靠近的心情和?下?意识的动作。百年前的网络哲学家有一句很经典的用语,大意是一旦尝过什么,之?后的人生就定型了;简单点来说,就是上瘾。
艾薇就觉得自己有些上瘾,不是星隐,纯粹是对洛林本身;她在被热醒后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忽然间想起成年后第一次和?百合尝试酒精饮料,又呛又辣又上头,就像洛林。
好奇怪,一次又一次的杏爱,或者说,和?洛林的深度交往、交流,让她大脑中生锈的某处齿轮在缓慢地转动,连带着拽出一行彩色的、令她惶恐又不安的东西。
艾薇害怕它的真正名字。
对冷漠的人产生仰慕之?情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
艾薇的生命太短暂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的宿命,突然之?间,未知的基因病发作,然后死掉。
就像蝴蝶,北方出生在冬天的蝴蝶寿命能达到?十一个月,而热带地区的蝴蝶,或许只?有三四天的生命——
她是个不幸运的热带蝴蝶。
不该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感情上。
艾薇转过身,在黑暗中沉闷地叹口气,发现这?样真的很解压——
她以为已经熟睡的洛林问:“睡不着?”
艾薇说:“还好。”
“你已经翻了四圈,叹了两声气,摸了三次我的月匈,”洛林说,“听起来似乎并不太好。”
艾薇:“……黑暗里看不清,我不是故意的。”
“别翻了,别试图在我床上扮演小烙饼,”洛林说,“想吃中餐的话,明天我会问问有没有能做中餐的厨师。”
艾薇睁大眼睛。
今天应该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这?是离婚的最后一道程序,走完之?后,就真正、彻底地分开?。Green队会回到?安全区中休养两个月,洛林的军事行动保密,大概率会在军官专用的疗养所休息、度假——
短暂相交的两道线,之?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平行。
她什么都?没说,洛林也没继续问,只?是抬手,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头发,仔仔细细,从发根一路抚摸到?发梢。
“容易贫血的队员会有专业的补血剂供给?,”洛林说,“辛蓝已经将申请表格发到?你邮箱中,你记得查看后填写,申请成功后,你每个月都?能得到?额外的两支免费补血剂——不过效果没有你今天用的那支好。”
艾薇说:“谢谢您,老师,我……”
她停了一下?,有些说不出口,茫然片刻后,又重复:“谢谢。”
洛林的手捧着艾薇的脸,指腹反复摸索她下?颌线那处的皮肤,直到?把那一片抚摸到?发红——
最终没有落下?吻,他克制地往后退了退,艾薇的发丝拂过他的唇,这?样不动声色的接触。
头发的暧昧胜过一切。
它从人类的身体深处长出,却没有任何触觉,哪怕被亲吻,被吃掉,被剪短,被私藏,被囚禁,被蹂,躏,被……
人类都?不会知道。
在这?寂静的夜晚,洛林恍然间分不清,方才的触碰是否是基因的高度吸引。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此刻他清晰地看到?艾薇,嗅到?她,触碰到?她。
但不想顺从谷欠望狠狠弄她。
他闭上眼睛,听到?艾薇小声问:“你真不记得自己择偶意向?表上写的什么了吗?”
洛林说:“明天你就会看到?。”
转述容易产生误解。
艾薇想,他可能是疲倦了,她很善解人意,主动说:“晚安,老师。”
“晚安,艾薇。”
洛林没有骗她。
第二天,睡眼惺忪的艾薇从洛林床上爬起来时?,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文件——它们被装在一个金属银的小箱子中,看起来正式又冷淡。
这?种机密的文件需要洛林或者艾薇瞳纹来解锁,艾薇第二次用这?种高端加密的锁,瞪了它好几眼,那被放置在桌上的金属银小箱子终于缓缓打开?。
最上面是艾薇的择偶意向?表,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严苛的要求,就像高中生会对自己小学时?的优秀作文感到?羞耻,艾薇也没有多看,快速掀开?,精准无误地找到?被压在最下?方、属于洛林的择偶意向?表。
她展开?,愣住。
在此之?前,艾薇设想过很多洛林择偶意向?表的要求——
比如,「枪法一流的女战士」,「坚韧不拔」,「聪明绝顶」,「学习成绩优秀」……
等等等等要求。
因为洛林就是要求严格,条条框框的规则很多,他看起来就像是会写满四张纸、来严苛制定伴侣的那种人——就像艾薇那个几乎无人能吻合的表。
可洛林的择偶意向?表撰写得非常简单。
熟悉的、如深蓝夜幕般的墨水颜色,他甚至是写的纸质表格,而不是直接填写电子版。
「有生命的女性,生活自理,可以聊天」
艾薇:“……这?是什么东西?!”
艾薇对洛林这份手?写的择偶意向表怀疑了三分钟。
但它的确是真实的——盒子有严格的保护,在她?打?开这个东西之前,顶端小?屏幕显示着上次的开启时间,是她?们结婚之前,符合洛林所提到的“婚前会看到对方的择偶意向表”。
“我记得有字数要求……”艾薇摆弄着这张纸,忽然间想?到洛林手?写的用意——
那个“建议字数要求”只限制电子?版,手?写版本没有限度,洛林甚至可以在这份表上草草填写“女的,活的”,这样。
一个要?求十分严格,一个要?求非常宽泛;
在两人基因完美匹配的基础上,艾薇那份严苛的表格精准无误地将洛林选中?,而艾薇也完美吻合洛林宽泛的意向表。
这才是“基因和要?求都百分百匹配”的真相。
如果他再在这个表上填上句“不低于175”,或者“性格温柔”——
艾薇都会直接出局。
他没有。
辛蓝已经将崭新?的、符合艾薇尺码的探险队新?裤子?送来?,艾薇飞快穿上,看了眼时钟,现在是八点整,距离食堂的自助早餐还剩下半小?时。
如果错过这个时间点,只能?去花高价购买,或者啃干巴巴小?面?包。
她?赶在八点十分跑到食堂,很多菜品都不全了,艾薇随便扒拉了一些肉,坐在Green队专属的用餐区域。
Green队的人用餐时间不规律,队长魏柠喜欢一日一餐,中?午吃饱三天?的量,其?余两顿的时间都在疯狂补觉;副队聪聪照顾腿脚不便的泰格,会打?了饭和他一起吃;双胞胎兄弟俩属于早起晚睡的性格,喜欢在六点整,赶在开饭第一刻用餐。
因而,现在只有带着兜帽、坐在阴暗角落里的荡荡。
他的早餐很有特色,水煮蘑菇,煎蘑菇,蘑菇炒小?鸡肉,奶油蘑菇汤——
艾薇大致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苍白脆弱的少?年总给人一种“随时会长满蘑菇”的念头。
荡荡吃饭速度很慢,像老旧动漫电影里的树懒,一片蘑菇要?咀嚼六十六下。
他转过脸,用低沉又快速的声音问艾薇:“饭菜都凉了,你不去点些其?他的吗?”
艾薇很直爽:“我卡里没钱了。”
“哦……”荡荡明白了,他缓慢地说,“我忘了,你的银行卡闻起来?一直很干净。”
艾薇已经习惯了他那惊人的嗅觉。
荡荡甚至有时能?嗅到智能?机械的气息,这点给她?们带来?极大的方便。
荡荡又看向她?的裤子?:“裤子?很不错。”
艾薇担心她?会嗅到裤子?上属于洛林和辛蓝的味道,那样太银乱了,她?立刻解释:“我的裤子?破了,是好心肠的赫克托上将提供的新?裤子?。”
荡荡视线落在艾薇身上。
他没有靠近,那双下垂的眼睛微微一敛,没有做出嗅闻的动作。
“难怪,”他说,“现在的你嗅起来?和赫克托上将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他生出的孩子?”
艾薇:“……你的比喻真的好精彩呀!不过,其?实不用这样细致的……”
身上这条新?裤子?,说是提供,其?实也算“有偿”。
她?在离开前重新?写了一张欠条,感谢洛林请辛蓝为她?买的新?裤子?,但是鉴于旧裤子?是被洛林撕碎的,所以要?算他的赔偿金……
艾薇会还给他这条裤子?市场价五折的钱。
真不容易,离婚后的艾薇才发现和洛林间的经济差异有多离谱。
靠近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消费,真不敢想?象,如果两个人继续这样生活下去,艾薇将会多么凄惨地负债累累。
吃了两口凉凉的菜,扑鼻而来?的煎牛排香气,拥有着耀眼金发的松旭将香喷喷的一碟牛排递给艾薇,蓝色眼睛亮亮。
“我刚才不小?心多点了一份牛排,”松旭说,“正发愁怎么解决呢,刚好你来?了——快尝尝,我觉得?今天?的酱汁很好吃。”
艾薇惊讶:“今天?食堂怎么会有牛排?”
还是纯天?然的,不是人工合成的,不是预制菜肴。
“……好像是因为茨里和罗伯特,”松旭说,“刚才他们在这里吃饭,我听到茨里说这里的饭菜很难吃了。”
艾薇说:“其?实我觉得?食堂已经很好吃了。”
茨里家中?一直有权有势,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可能?是纯可可黑巧。
他所在的家族不输于赫克托。
可洛林从?没有要?求额外的特权,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不曾要?求食堂提供更好、更高规格的饭菜,无论是补给站还是在这里,他都和士兵们、和探险队成员们吃同样的饭菜。
说到这里,松旭又小?声和艾薇说:“今天?还来?了几个陌生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顺着看过去,艾薇看到三个表情严肃、穿着陌生黑色制服的人,两女一男,头发梳得?规整。
“看起来?是军人,”松旭分析,“注意到他们的坐姿和站姿吗?这是常年在部队里接受培训后才会有的,而且是文职,她?们的右手?中?指中?间、右手?小?拇指下面?的关?节处都有磨出的茧子?。”
荡荡说:“我嗅到了纸张、冰冷的机械的味道,他们在五分钟前和赫克托上将握过手?。”
艾薇说:“是负责军人离婚管理回访的人。”
松旭:“哇!好厉害!艾薇!你怎么知道的!!!怎么能?在这么简单时间推理出的?”
荡荡也用一种惊叹的目光看她?。
艾薇肯定不能?说“昨晚洛林蛇静后告诉我的”。
她?说:“你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胸前佩戴的徽章吗?很明显,’军人离婚回访管理’。”
松旭盯着看了两秒钟,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有些惊讶地看艾薇。
一直以来?毛毛糙糙的他,在这个时刻控制住自己,什么都没说,脸上看起来?像是要?笑,又顾及到她?心情,狠狠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