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安静片刻,刷地一下起身,身体里的血液剧烈流动?,用力推开洛林,她跑进浴室。
洛林浴室里的东西和卧室一样简单,连浴缸都没有。
不?要说护发素和身体乳这种产品了,连洗发水和沐浴露甚至都是同一瓶。
艾薇用很大力气挤出一团涂在手掌心,快速打出泡沫。
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味道——那洛林身上那种吸引人的冷冰冰味道从何而来?他的洗护产品简单到不?可思议。
她飞快将?打出的泡沫涂在头上,身上,狠狠搓了一遍,被用力压过的皮肤很快浮现出一层痕迹,又随着血液循环慢慢消失。艾薇盯着那处恢复正常的肌肤看很久,完全想不?到,自己?为何会和“非人类”扯上关?系。
结婚那日?的婚宴上,松旭提到过一次,说赫克托——洛林似乎非常厌恶仿生?人,就像个极端的人类至上主?义分子。
他会不?择手段地维护人类在这片星球上的地位,认为人永远是食物链的顶端;仿生?人也好?,人工智能也好?,这些由人类创造出的东西,生?命是人类给予的,也只能永远为人类服务。
军政中,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针对荒废区人工智能的剿杀,是正义的行为,也是为人类的前?途而战。
……话?痨警察罗伯特同样厌恶仿生?人,但他的理由有些奇怪。
百年前?,有个被各种奇怪语料喂出的自动?聊天机器人,就叫做“罗伯特”,它在二十年前?曾被机器人历史研究学者成功复原、并?做了躯壳。这个实体化的“罗伯特”本意是做为“朋友仿生?人”,但因?为格外阴阳怪气的语气和天真愚蠢的话?痨,遭到大部分人的嫌弃和投诉——
话?痨警察罗伯特因?同样的名字遭受到校园暴力。
之?后?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仿生?人仇视者,认为仿生?人无论?是否服务于人,都该被立刻摧毁。
艾薇对仿生?人的态度没那么尖锐。
她不?想奴隶仿生?人,也不?是“仿生?人快毁灭人类吧”的派别。
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主?意识仿生?人和人类的区别,只要是“好?的”,那么,或许有的“仿生?人”也未必一定要被毁灭——和她想法的人不?太?多,大家都喜欢立场鲜明。
水声一停,洛林敲门。
“在吗?”
艾薇说:“我就算不?是人类,也不?可能是老鼠,不?会顺着排水管溜走。”
“或许你身上有哆啦A梦的缩小灯,”洛林说,“我们时间并?不?充裕。”
艾薇说:“什么?”
“节省时间。”
话?音刚落,艾薇披上雪白的大浴,巾,打开门,昂首阔步走出。
她的四肢坦荡无遮盖地露在外面,不?确定是不?是为了对抗他的“节约时间”,她什么都没穿,就这么冷淡地只裹一条浴巾走出。
这条绒绒的、宽大的毛巾把她整个人稳稳包住,闻起来像加了椰肉的香喷喷糯米粽子饭。
她是故意的。
她分明知道洛林还在敏,感期,也已经明白两人间的确存在的、单方面的、她对他的致命吸引力。
这是艾薇的挑衅。
洛林只看一眼,就垂下头,看地上一行水痕,是她赤足踩出来的,滴滴答答拖曳着水痕,像一排小鸭子淌水而过。
现在他已经洗过双手,戴上手套,从防尘柜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试管,另一只手拿着长长的棉签,要艾薇张嘴。
艾薇照做。
长长的、坚硬的棉签蹭过口腔层,异,物的入侵和深,处被触碰的感觉让她没有丝毫安全感,眼泪几乎要流出的同时,有着消毒棉包裹的前?端已经深入到咽喉,洛林仔细观察着她口腔内部,另一边转动?棉签,在她被,捅,出生?理性,泪水的同时,迅速将?棉签取出,放入密封细长试管中。
这个期间,洛林没有看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半分,纵使那浓密的椰子香味如席天盖地的一张密密捕兽网,将?他东南西北地牢牢笼罩。
艾薇咳嗽了好?几声:“……如果只想从生?,理层面来判定我的身份,你不?如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医生?。”
“找谁?郁墨?”洛林问,“你确定?”
他摆好?玻璃试管:“的确信得过,我相信他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帮你。”
艾薇想要拿胶带封上他的嘴巴,他现在的语言太?锋利了。
唾液提取成功。
洛林重新拿起一根细长的玻璃试管,另一只手触碰艾薇的脸颊,很干燥,没有丝毫润湿的痕迹。
艾薇感觉到颤抖,只是这颤感的来源是洛林还是她自己?。
洛林说:“我记得你很容易流汗。”
“那是在运动?后?。”
“运动??”洛林说,“你打算现在这样出去跑几圈?”
艾薇叫:“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会先提取其他需要的东西吗?比如说,指甲,头发,血液……”
“我有你的血液样本,不?需要再浪费。”
“真稀奇,你会觉得抽我的血液是浪费,”艾薇月匈口因?呼吸而不?平稳,“我以为你完全不?在乎。”
冷不?丁,她想到那盒昂贵的药,感觉喉咙一窒,有种难以吞咽的感觉。明明过去没有多长时间,却?像已经过去很多年。
那个时候的洛林可能还将?她当作一个有些麻烦的学生?,现在已经用对待敌人的姿态来对待她了。
她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十分轻松:“不?就是几粒药丸就能再生?的东西么?”
洛林没有说话?,他将?标记着‘sweat’的玻璃试管放下,一顿,看向那个贴着‘Vaginal fluid’标签的试管。
那种生?血的药物能对艾薇生?效,很出乎意料。
检查到现在,事?实上,他如今已经大致排除掉“仿生?人”的可能性,她和洛林所解剖过的那些仿生?人有着显著差距。
艾薇对大众麻醉剂无反应,有一定的抗药性,她的身体构造和器官几乎和人一模一样,现在只等着体,液的具体分析结果;洛林不?准备将?这些东西送去军方机构,而是用自己?的实验室。
他已经隐瞒了许多事?情,隐瞒她与那么多人的不?合理匹配度,她异常的血检报告,和郁墨不?寻常的关?系;和“艾薇”相同的DNA,现在的检测也都避开辛蓝……这些能立刻让她丧失生?命的数据,被洛林独独掌控在手中。
一旦被军方察觉,只要其中有一项结果是异常,她都可能会被立刻摧毁。
洛林目前?不?想那么做。
——尽管那才是正确做法。
他已经破例过很多次。
艾薇也注意到那个玻璃试管上的标签,愣了一下,又觉在意料之?中。
寂静片刻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
身体检查也有这个环节,医生?会用长长的棉签沾取一部分分,泌物,送检,化验,出结果。
放空视线,盯着看空气,艾薇在努力说服自己?,毫无疑问,她一定是人类。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想,或许是比对的DNA样本被不?小心污染了。
——如果我不?是我,那我会是谁?
——所谓的童年经历、创伤未必是真的……洛林虽然很厉害,但他毕竟不?是心理医生?,推断不?一定精准。
洛林拿着玻璃试管,角度和灯光让那冰冷试管侧面折射出凉凉光芒,落入艾薇眼底,微微有些刺痛。她眯了眯眼,已经坦然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完整的取样流程。
毕竟空口无凭。
洛林没有动?,他很镇定;深黑色军装妥帖地裹着严峻的躯体,属于军队上将?的制服有着无可比拟的压迫感,她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无可比拟的压力。
被很多人评价过“迟钝”“慢一拍”的艾薇,在这个时刻有了些敏锐的、恍惚的感觉——
好?像胸腔中有一口气正缓慢地离开她的身体,如果今天洛林揭开这个浴巾,那些建立于师生?关?系上的信任,似乎会立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艾薇有些说不?出的沮丧。
年少时,她也为自己?的基因?评级和难民身份而焦虑过,但这一刻,那些曾困扰过她的身份,如今也成了奢求。
她决定主?动?把浴巾打开,洛林却?抬手,按住她的手,将?浴巾边缘压紧。
艾薇闭上眼睛。
但他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艾薇紧紧抿着唇,无意间侧脸,一愣。
洛林不?知何时已经摘下黑色手套。
此刻他离她很近,那双像被腐蚀过的手展露在她面前?。
艾薇清楚地看到那整块的疤痕,狰狞,特有的腐蚀性伤害。与之?相反的,则是洛林的装束,黑色整洁的军装端正,衬衫领口妥帖锋利。
再端正严肃的军装也遮挡不?住那道扭曲的疤。
具备着强烈腐蚀性的酸雨和浓硫酸留下的伤疤的确很像,浓硫酸的疤痕创面界限明显,多有凹陷,而酸雨留下的更皱皱巴巴,泛一层不?正常的白。
在这时,艾薇终于确认,那块手背疤痕就是酸雨的痕迹,完全不?是什么化学实验。
洛林在说谎。
贫民窟的孩子,名字,他对黑暗区的熟悉,酸雨侵蚀的疤痕,荒废区……
艾薇猛然意识到,其实她完全不?了解洛林。
她只了解浅浅的、作为老师、合约丈夫的那个表层,深层的洛林是什么模样,他的真实性格、想法……她都无从知晓。
“近二十年,有记载的,只有我五岁时候的那次酸雨,”前?途不?明,艾薇快速地问,“那时候的你应该只有十四岁;而且酸雨的范围是靠近第一区的荒废区,小范围的局部……”
“我不?知道该称赞你聪明,还是夸你心大,”洛林说,“现在的你竟然还有心情讨论?酸雨,接下来想聊什么?臭氧层空洞?还是飓风?”
“你身上有被酸雨腐蚀的疤痕,”艾薇说,“但十四岁的你不?可能通过任何合法途径去荒废区,而且那一片,当时都是难民——”
说到这里,她愣了一下。
意外地降临在荒废区的酸雨,刚好?落在难民聚集的地方;那个时候的很多区都出台了关?于安置难民的人文关?怀政策,实质上,在每一个区眼中,这些逃难来的人民都是不?安全因?素……
进入自己?区域的难民,自然是越少越好?。
艾薇打了个寒噤。
“你当时也在荒废区?”艾薇说,“茨里用很难听的字眼骂你——”
“我用过更难听的字眼骂他,”洛林说,“与其在这里替我打抱不?平,不?如用你的小脑袋努力想想——或许能想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视线在艾薇手上停滞许久。
他本不?应该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这些无关?紧要的部位上。
这会严重分心。
艾薇紧紧攥住的拳头,手背绷起血管,昭示此刻的用力,这双手决算不?上柔弱,艾薇很健康,每次成绩都能拿到第一——如老师的评语所言,唯一能称之?为缺点的就是冲动?;手指内侧有很多茧,强化体能,锻炼身手,因?为出身和基因?测评被拒之?门外的那些时间,她没有停止过努力。
等觉察到异样时,沉重感随之?坠地。
艾薇从洛林脸上看到一种奇怪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会永远地沉默下去。
那张英俊的脸像冰封区,黑色的眼睛是置身烈焰的宝石,浮一层薄薄的冰。
她沉默半晌,问:“如果我真是非人类,你打算怎么做?”
洛林微微俯身,微卷黑发下,那双浓黑的眼睛注视着她茫然的脸。
“你看起来很容易被年长者欺骗,”他说,“如果今天和你说这些话?的人是郁墨,你也会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这是笃定的语气。
艾薇问:“为什么你总是提他?”
洛林说:“倘若你不?理解‘总’的含义,可以去图书馆借阅字典查一查。”
艾薇难得有了来回:“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至少三次。”
洛林冷淡:“这种频率难道很高?”
“至少比我们婚后?做,爱的次数加起来多,”艾薇嘲讽,“难道你已经到了连一年三次都嫌多的年纪?”
“别用这种低级的言语来挑衅我,艾薇同学。”
“你斥责我的语言也不?怎么高级,洛林上将?。”
“你在嫉妒,”艾薇忽然意识到,她提高声音,“你在嫉妒郁墨。”
“笑话?,”洛林说,“我嫉妒他什么?嫉妒他孱弱的身体,还是嫉妒他那只会小宝来小宝去的甜言蜜语?妄想也要适可而止,别以为所有人和你审美一致。”
不?等艾薇说话?,他冷冷:“停下,我不?想为幼稚的争吵继续浪费时间。”
实质上,两个人的嘴都微微张开。
他们不?自觉向对方倾斜,情绪和吸引力疯狂地拉近二人,理智却?阻止向彼此靠拢。体内那些强烈的情绪就像磁铁的正负两极——清甜的新鲜椰子哗啦一声跌入装满冷冰的金属桶中,金属狠狠穿透粉碎椰子嫩白的肉,自己?也彻底沾染上椰子的清香气息,在冰冷的水中合二做一。
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接吻,又随时会剑拔弩张地攻击对方。
艾薇嘴唇干燥,每一寸皮肤都因?情绪而颤栗,呼出的气息像刚开了壳的新鲜生?椰子;
一身军装约束的洛林喉结在发颤,他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出什么话?,又克制地全部压下去。
有人说过吗?
争吵时和陷入爱情时的大脑同样会有强烈的缺氧感觉。
人们会将?之?称为“瞬间上头”,也可以理解为“失控下坠。”
艾薇最先打破这压抑的氛围:“不?是需要采样吗?现在你可以继续了。”
“你自己?来,”洛林起身,他将?玻璃试管和取样用的细长棉签放在旁侧架子上,后?退两步,缓慢地退出那椰子香的氛围,就像离开挂着露水的蜘蛛网,“我不?碰你。”
他容色严峻:“别耍小聪明,我会看着你。”
事实上,艾薇并不知道洛林会怎么对待她。
她所了解的表层洛林,是在教学上认真、考核严格的优秀老师,是好看嘴巴吐不出象牙、也的确负责任(指金钱和物质方面)的工作狂丈夫——
但现在面对的,是作为军人的洛林。
艾薇不知道他怎样审查一个人是否是“非人类”,以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没有?将她立刻送到军队的实验室,已经是很大的意外。
她拿到细长的棉签,微微有?些?尴尬。尽管这就像女性日常体检时的一项,但在监督下的取样,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适应。
洛林坐在金属和牛皮的椅子上,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个距离控制得很微妙,视力健康的艾薇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能?嗅到他身上的冷感金属气息,若有?似无,倘若后退一步,便脱离范围,前进?一步,又?像主动投入气息。
“继续,”洛林说,“我希望我们能?在五分钟内结束这件事。”
“真?好,”艾薇说,“我多么希望你在做,爱前说出这句话。”
“你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还是过?于言不由?衷?”洛林说,“这似乎和你择偶意?向调查表所写的期望背道而驰——”
“天啊,”艾薇震惊,“你究竟记得多少内容?”
“令人耳目一新的那?些?,我都略有?印象,”洛林严苛地说,“你填写的数据和我过?于精准——你从哪里得到的详细数据?”
艾薇:“……我说过?,那?是我本?来打算订制爱侣机器人的数值!”
她攒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钱呢。
洛林说:“那?订制数据的来源?”
“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艾薇没好气地说,“毕竟我这个人的口味非常’与众不同’。”
原本?地将话还回去,洛林抬手,看腕表:“四分钟。”
艾薇:“……”
“不要催了,”她无力口申口今,“考虑一下我的尊严好吗?现在这种行为?就像在你面前更换生理棉条……”
洛林顿了顿,用了正式生理课程上会提到的一个词语:“月经羞,耻?”
艾薇说:“不是……”
感谢百年前一系列的“反生理羞,耻”运动,这个时代?的女性普遍不会再有?古代?人的“月,经羞耻”。
“这和月经羞,耻没有?关?系,如果你我是陌生人,或者正常的医院检查,我都不会感觉到不舒服,”她强调,“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就像取出用完的生理棉条给你,或者在你注视下撒,尿,你脸皮——呃,我是说,您,您承受能?力优秀,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我还是会感到有?些?奇怪……举个例子,您会在我面前嘘嘘吗?您身,寸的时候甚至会捂住我的眼睛。”
洛林不发一言,看起来像是被?她的理由?打动了。
但下一刻,他又?说出那?些?她不爱听的冷漠话语:“还剩下三分钟。”
艾薇说:“怎么会这么快!”
“你自己选择,”洛林铁血无情地说,“只要你愿意?付延迟的代?价。”
艾薇相信他绝对会做得出来。
每一个不遵守他上课规矩的学生都会被?狠狠羞辱、接受惩罚。
在他课上交头接耳的松旭已经被?骂的脸皮厚了两指宽,艾薇甚至怀疑他上洛林的课不仅仅是接受武器和实战训练,还有?增厚脸皮、锻炼挨骂的阈值。
其实洛林坐得并?不是很板正,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时刻保持课上的军人姿态。譬如现在,他甚至翘起右腿,压在左腿上,这种略有?些?放松的姿态,洛林却?没有?那?种懒散的感觉,大约是目光过?于锐利,以至于艾薇感觉现在的他比端正坐着的时刻更有?压迫性。
艾薇不想弄伤自己,问:“请问有?辅助液吗?”
洛林按眉心:“宿舍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为?什么不会有??
艾薇宿舍就常备着。
她说:“不然说几句能?让人兴奋的话也行。”
洛林面无表情:“要不要谈谈你的前男友们?”
艾薇:“……是兴奋,不是让你气愤。”
“别以为?我是松旭那?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洛林说,“我还不至于幼稚到为?这几句话吃醋。”
艾薇慢吞吞:“但这样我真?的没办法?。”
她很爱惜自己,就算是爱侣机器人也要精挑细选,那?些?数据是她很认真?、努力地一条条琢磨出的。
洛林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一点点就好,如果你担心干扰样本?数据,说些?话就可以,”她暗示,“比如一些?,很挑逗的那?种,dirty talk,或者sweet talk.”
“好吧,能?让你兴奋的,”洛林看她,“你对自己这段时间接受训练的表现还满意?么?能?够顺利毕业么?拿到自己想要的成绩和名次了么?和理想的探险队联络了么?预计自己能?拿到几份——”
“对不起对不起,”艾薇连连道歉,“我好像不该从您口中听到有?情调的话……”
洛林起身,平稳地靠近艾薇,他低头,黑色军装映衬得身姿挺拔,艾薇甚至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月几肉的可靠温度。
但她仍旧非常警惕,警惕地迎接着他那?毫不留情的语言。
洛林的手轻轻、克制地放在她胳膊旁侧。
“事实上,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他垂首,忽然说,“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
艾薇张大嘴巴,一时失语,这样突然的夸奖,她有?些?怕,感觉洛林忽然被?人工智能?入侵了,不然他下一句就要开始锐利地嘲讽——一定有?个大的在后面等着她。
“面对我不需要这么紧张,放松呼吸,对,就这样,慢慢来,做得很棒,”洛林鼓励着她,双指并?拢,“继续,很好……艾薇。”
太近了。
两个人站立的位置太近了,艾薇想,他的军装看起来很不错,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严肃风格;获得严肃冷漠老师的夸奖,和获得那?些?平时脾气就很好的老师称赞,是截然不同的爽感,大约是因为?很难得到,在被?肯定的那?瞬间才会有?强烈的征服快乐。
她想将视线从洛林那?优秀的身材上移走,但有?点难度,过?近的距离让她无法?忽视。
这是完全吻合她审美标准的一具躯体,就像技艺精湛工匠的完美量身定制。
“专心,”洛林说,“放轻松……这不是学得很快么?”
他引导着艾薇的呼吸,在她紧绷的双肩终于松懈下来后,迅速地抹一下;这一切迅速到艾薇甚至来不及反应,在神?经将小椰子的感受传递到大脑时,艾薇看到洛林将双指放在灯光下照了一照。
眯着眼睛,双指微微张开,洛林仔细看着那?上面被?灯光照耀出的闪闪银丝。
“只是几句话,”洛林平淡地说,“艾薇同学,做得不错。”
他低头时,温热呼吸落在她的头顶,艾薇的耳朵要闹灾难级别的火灾:“只有?这句夸奖才是真?实的吧!”
洛林充耳不闻,他忽从旁边桌上取下一本?书,重新坐在那?个监管的椅子上,这次没有?叠腿,而是微微分开,将这大开页的书平摊开,随手放在坐着的大腿上,遮挡住腰月复。
她的呼吸似乎还在他胸口,椰子香还萦绕身侧,包括指腹黏腻感,但此刻洛林已经可以冷静看她:“只剩一分钟。”
艾薇没说话,她飞快地用长棉签取样,随后紧绷着脸,将他需要的样本?递给他。
一切终于结束,她微微松了口气,又?裹好。
……还是有?些?难堪。
甚至无措。
艾薇不知道实验结果如何,在安全区中,无论是哪一个区域,针对有?“自我思?想”的仿生人,或者其他接近人、但不是“正常人”的措施,都是立刻绞杀。
洛林模仿她所说的那?个“骨灰撒入”冷笑话其实并?不精准,针对这些?的抹杀干干净净,连一粒灰尘都不会留下。
“尽管你会为?此兴奋,”洛林低头,有?条不紊地将那?些?试管整理、分装,“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获得别人的赞同毫无意?义。”
艾薇说:“什么?”
她没有?理解这个话题的意?义。
现在的她不想讨论哲学,只想活着。
洛林又?拿一根长棉签过?来,艾薇担忧地想,该不要要取另一个口的吧,幸好他俯身,只是触了触她的脸颊。
汗液提取成功。
他情绪非常稳定,就像在做一项伟大的实验:“你似乎很需要别人认同,无论是拿成绩第一,还是想加入探险队,你只能?从’被?认可’这件事上获得情绪价值么?”
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语调,明明是平铺直叙,艾薇却?觉脸火辣辣的。今天所有?的辩论、怀疑,都不如这一句话锋利地直插入心。
艾薇说:“请不要擅自地阅读我,我又?不是你的书籍。”
洛林严苛地说:“你的思?考能?力、想法?、性格,也将是检查的一部分。”
艾薇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承认对方很有?能?力,能?让她现在完全没有?继续开口的冲动。
洛林已经整理好了那?些?试管,这些?东西将会秘密进?行化验,事到如今,他已经大概猜测到艾薇的真?实身份,她的生理上的确是’人类’,但不是通过?正常手段而出现在这里的人类……至少,完全违背了人类的伦理。
做好一切后,洛林回头,看到艾薇正坐在他床上发呆。
他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失落,沉默,安静,双眼放空,没穿鞋的脚垂下,丝毫不动,像已经完全放弃了躯体。
甚至有?些?可怜。
洛林第一次感觉到她可怜,竟然是在发觉她该被?’抹杀’之后。
他有?些?不适,问:“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艾薇说,“只是在想,我们的离婚申请是不是还有?很长时间才能?通过?。”
洛林说:“想趁最后一段时间结束无感情婚姻、寻找真?爱?”
“哦……不是,”艾薇低头,声音沮丧,“如果被?人发现您妻子是非人类的话,应该会影响您职务吧。”
“对不起,老师,我好像连累到您了。”
洛林给出的信息量不算多,但意思很?明显——
血样有问题,DNA检测报告有问题,她大概就是“有问题”的。
他?没说,艾薇也猜到了。
以目前的信息量,真正的“艾薇”已经死在那场酸雨侵蚀中?,尸体永久地被留在荒废区里,她大约是“冒充”真正的艾薇,以合法身份天衣无缝地到达第一区,拿到身?份。
洛林甚至没有提过艾薇的父母。
因为他?们大概率不知情,或已?经被洗去?那部分记忆。
现代的法律没有“连坐”的条例,直到现在,洛林没有将她的父母带来,证明她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两位临近退休的老人?。
现在的艾薇,在争执后的疲倦中?,意识到很?多问题,此刻,她认真地为结婚这件事道歉。
从?一开始,这件婚姻就是她和父母交换的条件;正如洛林问的那一句,她甚至不在乎和自己结婚的人?是谁。
洛林不一样。
他?的职位很?敏感,在政府中?担任要职,一定少不了政敌;艾薇又想到那摞厚厚的婚前审查,想到辛蓝无意间提及,为确保安全?,在婚前乃至之?后一段时间,她都在被监听——
百密一疏。
现在的洛林大概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你可不可以偷偷滥用?一下职权,”艾薇诚挚向他?建议,“尽快和我?离婚,解除夫妻关系——我?不想拖累你。”
她看到洛林沉默了。
他?微微皱眉,卷曲的黑发垂下,方才冷漠紧抿的唇缓缓放松。
艾薇说:“这样应该还来得及,不会影响到你的政治生涯……”
洛林说:“不用?。”
这两个字语气缓和很?多,不再那样冷淡,甚至像兄长在制止妹妹说出不好的话。